入夜,原本漸漸小了的雪又大了起來,寒風裹著雪花漫天飛舞,不一會兒便在地上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白色,氣溫一瞬間就降了下去,烏雲將高空中的月亮遮擋得嚴嚴實實,天地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少白桿兵和土司兵都有樣學樣,將身上的重甲乃至衣物都解了,隨手便扔在地上,他們本就是來求死的,這一身重甲反倒礙事。
有些川軍將官兵卒遲疑地扔下酒碗從軍陣中退了出來,更多的則仰頭將水酒飲盡,一起將手中的碗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願隨副總兵報國!」
每個川兵將士都分到一碗烈酒,鄧玘將手中瓷碗捧在胸前,朗聲道:「本將自天啟元年從軍,隨老夫人征討安邦彥,崇禎二年己巳之變,奉老夫人命隨宣慰使入京護衛京畿,崇禎三年奉命隨孫太傅收復永平四城,今年入宣府鎮抗擊東虜、在直隸擊潰流寇,如今又在此處抗擊賊寇!」
一聲悠長的號角聲傳來,緊接著,急促的戰鼓聲刺破和_圖_書靜謐的雪夜,通許城城門大開,一面大旗當先殺出,隨即無數彪悍的軍卒從城內湧出,在城外列成一個個嚴密的陣形,寒光閃閃的長矛直指天空,隨著大旗向武鄉義軍的圍城營地徐徐殺來。
「爾等有些是本將的老部下,隨本將轉戰南北,有些則是今年才北上的弟兄,但我等皆出自老夫人帳下,都該明白上報君恩的道理!」鄧玘將碗中的酒飲盡,狠狠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今日出戰,是要戰死沙場、以身殉國,爾等若有父母家眷要照料,不想隨本將一同赴死的,都可以留在城中,本將絕不阻攔!若願隨本將一起戰死沙場的,一起飲下這碗水酒,咱們黃泉路上相伴而行!」
鄧玘抬頭環視著瓮城城牆上一個個看不清面目的人頭,通許城是座小縣,原本沒有瓮城,左良玉退兵通許后才組織軍民在四門修築起簡陋的瓮城,如今這些瓮城城牆還沒來得及發揮一絲一毫的防禦作用,卻恰好成了
hetubook.com.com城內官民的觀景台。
「這幫傢伙,若是要夜襲,怎麼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武紹凝眉朝黑夜裡看去,天黑無光,又下著大雪,只能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在黑暗之中晃動,但那些川兵的嘶嚎聲把他們的位置徹底暴露:「這不是把自己的位置給暴露了?找死不成?」
「反應還真快,夜間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集結兵力結陣作戰!」鄧玘微微一笑,扯開衣襟,一把抽出插在雪地里的苗刀:「井然有序、紀律嚴明,戰死在這樣的強軍手中,值了!」
「左良玉拋棄咱們南逃,錯在他那,你也不必愧疚,沒準去了武鄉義軍那裡,你能有一番更好的前程!」鄧玘苦笑著抬頭看向黑沉沉的天空:「這大明……怕是救不活了,有忠良得為它陪葬,也得有英傑去建立新朝,這大好江山,總不能讓虎視在外的東虜給佔了!」
吳成匆匆從帳篷中鑽了出來,凍得渾身一哆嗦,腳步卻絲毫不停,和*圖*書一邊系著盔甲的紐扣一邊往望樓跑去,登上望樓,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陣狼嚎一般的齊聲呼喊,出城的川兵似乎根本不在乎夜襲的隱秘性,狂呼亂叫著朝武鄉義軍的圍城營地衝殺而來。
更多的白桿兵和土司兵則依舊狼嚎著向前,原本嚴整的陣形因為大雪爛泥和通許城護城壕阻攔的緣故已經是七零八碎、陣不成陣,但這兩千余川兵卻沒有一個人退後,只是不停狼嚎著邁步向前。
通許城的瓮城之中卻是燈火通明,三千穿戴著重甲的川兵靜靜地等待在瓮城中,只等一聲令下,便隨著主將一起衝殺出去。
周鳳梧眼中含著淚點著頭,聲音有些哽咽:「鄧副總兵高義,末將實在羞愧難當,鄧副總兵殺出城去,末將親自為您擂鼓助威!」
相比而言,附近的農民軍營地就混亂得多,他們同樣被川兵的狼嚎驚動,但直到現在營地中還亂糟糟、吵吵嚷嚷的,一個完整的陣勢都沒形成。
鄧玘肆意狂吼著,大雪紛飛的夜hetubook.com.com晚,他卻感覺到一股股熱血從腳底不停地往頭頂湧來,每一次狂吼,額頭上都會冒出一層汗珠,鄧玘乾脆將手中苗刀插在雪地里,立在原地解起身上的重甲。
「他們就是在找死!」吳成冷哼一聲:「他們如此招搖而來,就是為了借咱們的手戰死沙場、以報君恩!哼,既然如此,咱們就遂了他們的願,武都頭,你領軍出陣,殲滅這支川兵,通許城咱們便可兵不血刃取下了!」
遠處傳來一陣陣刺耳的哨聲,緊接著隆隆的戰鼓響了起來,無數雙腳踏在地上,整齊有序的聲響引起一波一波微小的地震,鄧玘感覺身邊的積雪都在隨著武鄉義軍的踏步而微微地顫動。
「本將投軍之時,不過一小校而已,是老夫人慧眼識珠,屢次揀拔,才讓本將坐了這副總兵的位子!」鄧玘深吸口氣,聲如巨雷一般響亮:「本將以老夫人為榜樣,只知忠君報國,自南向北轉戰千里,從未有一刻怯戰懼敵!」https://m.hetubook.com.com
「好傢夥,城裡還是有些有膽色的官軍,竟敢出城夜襲!」武紹也急匆匆地跑來望樓,武鄉義軍的營地中已經如蘇醒的巨龍一般沸騰起來,口令和哨聲有序地響起,火炮火器都扯去了擋雪的炮衣油布,向著各自炮位推進,各部將士都在飛速集合組陣,報數的聲音連望樓上的吳成都聽得清晰。
「好漢子!」鄧玘哈哈大笑幾聲,轉身沖一旁滿臉羞愧的周鳳梧說道:「周參將,留在城內的弟兄,勞煩你好生照料一二,他日若是見了左良玉那賊鳥廝,別忘了幫本將也捅上一刀。」
周鳳梧親自為鄧玘捧來一壺烈酒,幫他倒滿瓷碗,嘴唇顫抖著、滿眼含淚,就是說不出話來,鄧玘朝他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邁步上前,一雙虎目掃視著川兵森嚴的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