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鮮亮而內里藏污納垢,這座京師城似乎就是大明末年的一個剪影。
「順天府本來按制要募役夫在三月掏溝清城的,工料錢糧都早從戶部支走了,但如今五月都差幾天要過完了,順天府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韓阿六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今大明日薄西山,還在朝中當官的,也沒幾個用心做事的了,都是能貪就貪、能撈就撈。」
凌翔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來,但他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沒有繼續暗示下去,跟著轉移了話題:「四月,武鄉賊賀錦部進兵靈台,與同時進軍靈台的李闖劉宗敏部衝突,聽說劉宗敏被圍在靈台縣七天有餘,闖回聯軍和武鄉賊也對峙了七天,最後還是李自成他們先撤了軍,武鄉賊才放開道路讓劉宗敏領軍退走的。」
於是京師一到夏秋乾燥多風的季節,便「吹揚黃沙、天地晦冥、咫尺不相見」,到了春冬雨雪季節,便「泥途坎陷,車馬不通,潢https://m.hetubook.com•com潦瀰漫,浸貫川澤」。
韓阿六轉身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無奈,臉上卻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擺出一副沒有聽懂凌翔話中話的模樣,搖了搖頭,淡漠地回道:「有才幹又身居高位的,誰會願意輕易就寄人籬下?高曹二賊如此、獻賊如此,陝甘的李闖、回賊他們,也是如此。」
「闖營分裂之後,李闖帶走了大量精銳,高賊便更加緊張手裡那點本錢,曹賊呢,一丘之貉,武鄉賊的軍隊不是將官的私有物,在他們眼裡,卸了他們的軍權和要他們的性命有什麼分別?」韓阿六喘了口氣,掃了一眼街上走過的一隊巡街的甲兵:「也許日後他們徹底沒了本錢,會跑去武鄉賊那裡謀個富貴,但只要他們手裡還有能戰之兵,就絕不會投誠武鄉賊的,不過武鄉賊自成體系,估計也看不上他們,只要不折騰到自家地盤上,就隨他們去和-圖-書了。」
「也是,左良玉打不過武鄉賊,難道還打不過高曹二賊?」凌翔哂笑一聲:「高曹二賊也是,他們若是早像賀賊,藺賊那般投個靠山,也不會陷入如今這般窘迫的境地里了。」
「如今高曹二賊有截斷運河的風險,這是斷了他的財路,他如何會坐視?」韓阿六跳過一個水坑,冷笑道:「再說了,如今高曹二賊禍亂山東,左良玉就有理由在山東賴著不走,這般擴充勢力和地盤的好機會,他又怎會放過?」
但生活在這座城池中的人們的感受卻全然不同,明末的官府都是得過且過、敷衍了事,京師更是如此,上百萬人口的城池,缺乏官府的管理規劃,可想而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大明養士兩百余年,終究還是有忠良的!」凌翔呵呵笑著,伸手隨意一指:「好比那孫部堂、黃總兵,手裡不過五千余精銳,和高闖、曹賊他們纏鬥了多久?若不是他們用心儘力,今年二月和*圖*書
高曹二賊恐怕就攻陷臨清、斬斷運河了。」
如今的京師便是如此,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如此反覆,讓京師的道路雪水裹著泥水,平日里就泥濘不堪,化雪之時雪水又匯成「河流小溪」,裹著臨街的居民隨意傾倒在路旁的垃圾乃至糞便,反倒堵塞了通水的溝渠,越積越多,使得道路不僅難以行走,而且還惡臭不堪。
京師的春末,依舊是大雪紛飛,鵝毛一般的雪花隨風飄揚,將整座城池包裹在一片銀白之中,若從空中俯瞰,一片銀裝素裹、莊嚴肅穆的帝都景象。
「聽說曲阜孔家嚇壞了,甚至給高曹二賊準備了畫像,只待他們一到便迎入孔廟中,嘖,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給東虜和武鄉賊準備畫像!」韓阿六滿臉嘲諷,搖了搖頭:「高曹二賊跳不了多久了,南京來的消息,左良玉準備集兵北上,前後夾擊高曹二賊。」
「左良玉號稱八十萬大軍,不管是不是實數,那麼多人馬,他https://m.hetubook.com.com如何養活?」韓阿六解釋道:「揚州為何豪富?因為它是淮鹽轉運南北的中心節點,也是大運河溝通南北的關鍵之處,左良玉佔著揚州,鹽運河漕他都能分杯羹,這才有錢糧去養兵。」
「人嘛,總得找棵大樹好乘涼……」凌翔嘿嘿一笑,語帶深意地看著韓阿六說道:「特別是那些有才幹的、身居高位的,更需要一個能讓他們充分施展的戲台。」
大熙革命四年,大明崇禎十年,滿清崇德二年,五月。
韓阿六如今就走在這個剪影之中,小心翼翼地撩著衣袍、踩著相對乾燥的地方,他的鞋襪早就因為雪水而濕透了,但他依舊提著十二分的小心,雪水不可怕,藏在雪裡的人畜糞便才讓人萬分噁心。
凌翔一愣,趕忙問道:「左良玉……他不在揚州那花花世界當他的山大王,怎麼會突然集兵北上?這廝可不是個忠義盡心的傢伙。」
好比京師的道路,萬曆末年開始,相關衙署便只對天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行走的御道和一些官衙權貴聚集的地方進行維護和整修,其他路段基本都放任自流。
「天下就這麼大,雙方擴張到極限,終究是要起衝突的……」韓阿六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看李闖、老回回他們是想走死路,還是想要走活路了!」
去年冬末,高迎祥和羅汝才趁山東軍抽調精銳援遼、山東空虛之時沖入山東,孫傳庭尾隨而至,在山東與之輪番大戰、互有勝負,如今還在對峙之中。
「當初入開封之時,開封城也是這般污穢,我記得萬曆年間有個叫沈德符的文人說過『天下街道唯金陵最寬潔,其最穢者無如汴梁,若京師雖大不如南京,比之開封似稍勝之』……」凌翔跟在韓阿六身後,也小心翼翼地撩著衣袍走著,一邊吐槽道:「下官應募北上之時,曾去過開封,武鄉賊佔據開封之後便發動軍卒掏溝鏟糞、清理垃圾雜物,開封城潔凈如新城……這京師作為皇明國都、天子腳下,卻是這般糟亂、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