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部堂說得沒錯,但這世道已經不是忠犬的世道了!」左良玉搖了搖頭,有些感慨:「所以你越來越弱、所以那些官紳豪貴寧願引狼入室,也不願選擇你這條忠犬,大明已是註定了,就連魯王這般天家宗親也開始為自己考慮了,本帥,只是比孫部堂早看清楚了幾年而已。」
「南陽城中,楊閣老慷慨赴死,囑咐本部護持大明,本部受好友恩相所託,踐行其遺志,此為義也!」孫傳庭長長吐了口氣:「本部自六歲開蒙以來,學的都是忠義禮智,人生在世所有為何?即便真是條死路,本部也要走下去。」
「孫部堂何必動怒?」一個聲音傳來,孫傳庭皺了皺眉,轉身看去,卻見左良玉微笑著走了過來,立在他身邊,看著遠去的高迎祥:「視死如歸的壯士,臨到頭了放幾句狠話,正常。」
左良玉沉默了一陣,心懷欽佩地評價道:「忠義禮智,君子所為,孫部堂是個和_圖_書堂堂君子。」
「可如今這渾渾世道,哪有君子立足之地?不謀身者,必死無疑!」左良玉冷哼一聲:「孫部堂當著這兵部尚書,得罪了多少人?天子對你又有幾分信任?如今只是還需用你御賊而已,若是有一天賊寇平定了,天子難道不會卸磨殺驢嗎?」
左良玉死死盯著孫傳庭,冷笑道:「這人不管是惡狼還是忠犬,關鍵是要能替他們抵擋猛虎、保住他們的身家性命!」
「所以我剛剛在布政使司衙門做出招攬巨寇賊首那般大逆不道的行為,魯王殿下和他們那些官紳卻連呵斥都沒有,就是因為他們需要我這把刀子!」左良玉轉頭看向孫傳庭,笑道:「就算本帥不配合他們演戲、打他們的臉面,他們也得幫本帥上請功的奏疏、給本帥錢糧軍餉使用,所以一場這場慶功宴,去不去也無所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孫傳庭嘆了口氣https://m•hetubook•com•com:「大明養士兩百余年,終究還是要有忠良的。」
「本部出自官宦之家,六歲入塾開蒙,十三歲童子試奪魁,二十六歲中舉,二十七歲金榜題名……」孫傳庭回憶著自己的過往,又似乎是在給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忠君報國,人臣本分,從君之命、護國安邦,此為忠也。」
「忠良只能用來裝點門面,自古以來就屁用沒有,這天下最需要的,是能扭轉局面的豪傑!」左良玉輕蔑地笑了笑:「再說了忠良豈是自己說是就能是的?孫部堂可以和本帥一起去那酒樓里問問,看看那些官紳,會吹捧哪個『忠良』!」
「反悔是必然的,自責是沒有的,那些官紳若是都能知錯改錯,這天下也不會鬧成這副模樣!」左良玉絲毫不在意孫傳庭話語中的嘲諷,笑道:「惡狼再惡,終歸還是會給他們留些家財和一條性命,可若是猛虎闖來,他們這hetubook.com.com些傢伙,有幾個不會被吃干抹凈?如今這亂世,朝廷已是無能為力了,山東的官紳需要一個能保護他們的人。」
左良玉頓了頓,淺笑道:「孫部堂心中也該是清楚的,即便不清楚,三省大戰之後也該清楚了,但孫部堂卻依舊在這條死路上走著。」
孫傳庭也懶得去應和這些山東官紳,自己來到北門城牆上,看著被押出濟南的高迎祥,高迎祥似乎是發現了孫傳庭在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孫部堂,咱們這對老對手,離散了豈不是可惜?黃泉路上額等你一陣,只是不知你到時候是像袁崇煥那般被凌遲處死、還是像楊嗣昌那般服毒自盡?或者像滿桂那般被逼著枉死戰場?」
孫傳庭眉頭緊皺,問道:「左都督沒去赴宴?那場慶功宴,左都督才是唱戲的主角。」
對高迎祥的訊問很快就草草結束了,那些躊躇滿志想要「斥賊邀名」的,那些心懷怨恨想要「陳言賊過和*圖*書」的,面對一個連凌遲都不怕、到死還想著顛覆天下的英傑,他們的怒斥、激動、作秀,和小丑沒什麼區別,這場訊問也成了一場鬧劇。
「本部只問本心,何須在意他人的看法?」孫傳庭用力搖了搖頭,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轉移話題問道:「左都督今日多般為本部辯解,剛剛又說出那般話來,左都督不像是個仗義執言的人物,用心何在?」
「讓本帥的贊畫師爺去應付就是了,本帥不去赴宴,便是魯王殿下,能奈我何?」左良玉哈哈一笑:「山東這地方啊,這幾年多災多難,先有孔耿之亂,後有高曹之亂,鬧得當地的官紳不得安寧,如今高曹殘軍還流落在外,河南也有一些零散的流寇反王竄入山東,魯王殿下和山東的大人們,需要一把鋒利的刀子保著!」
到最後魯王拍板,令人將高迎祥押赴京師,羅汝才也割了首級送上京師,以「振奮天下士民之心,鼓舞將帥百姓之氣」https://m.hetubook.com.com。
送走高迎祥,魯王親自主持,選了一家官紳的莊園,擺下一桌慶功宴,宴請此番平定山東的「有功之臣」,魯王和一眾官紳還出錢採買酒肉以犒勞有功軍士,左良玉自然被奉為上賓,而孫傳庭,似乎所有人都默契地把他給忘了。
高迎祥的聲音越來越遠,孫傳庭卻感覺心中越來越煩躁,緊緊咬著牙,狠狠一拳砸在城牆垛口上,手上頓時湧出一片烏青色,陣陣痛感反倒讓孫傳庭漸漸冷靜了下來。
「你果然對山東有野心!」孫傳庭眼中湧出了嘲諷的光芒:「廬州、揚州,那麼多例子擺在眼前,就是閉眼不看、只會引狼入室,日後被惡狼撕咬吞咽之時,也不知有沒有一點反悔自責之心。」
孫傳庭默然一陣,搖了搖頭:「你既然說本部是忠犬,就該明白本部和你不一樣,本部聽從朝廷號令,征戰不為私利,也不是因為某些官紳豪貴的利益,一切為國而已!而你……恐怕早晚有一天,會反亂朝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