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當作值房的一間土屋，盧象升徑直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撫摸著桌上的文稿，喃喃自語著：「做個村野先生、教書育人、寫寫遊記文章，就此了卻餘生，挺好的……如今看來，不過是逃避而已，我盧建斗，還不如一老婦有擔當、有勇氣！」
盧象升心中咯噔一下，趕忙擠進人群中，尋到相熟的老先生，那老先生見盧象升擠過來，沒等他發問，幽幽嘆了口氣：「東虜炸開黃河大堤水淹開封，三崽子……荀三沒了。」
「不，教書育人、令鄉野村民也能受聖賢教化、脫離蒙昧，這是天下最大的大事，不是屈才、更不可惜！」盧象升搖了搖頭，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只是若不能驅逐東虜，還會不斷有開封、荀三那樣的事發生，這天下再大，也擺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開封城四十余萬冤魂，洪台吉就算凌遲也難償其罪！」吳成目光陰冷，語氣更是冷肅：「洪台吉想安安心心當著這個割據之君，哪和-圖-書有那麼好的事？我要讓他親眼看著他的統治一點點地崩塌、看著他一輩子的努力和成就漸漸變成一個笑話，我要讓他意識到他苦心拉起來的滿族最終會蓄髮易服，如同當年的匈奴鮮卑一樣，徹底消失在歷史之中，我要讓他用盡一切辦法，卻無力去阻止！」
盧象升是被一陣哀樂吵醒的，瞪著迷糊的雙眼理了理桌上的文稿，將文稿上沾染的口水擦乾淨，把早已熄滅的爐火和蠟燭細細收拾了，又多加了一件棉袍，來到屋外稍稍洗漱了一番，向著村外哀樂響起的地方走去。
「我們專門來送這塊烈士匾牌，荀三烈士雖然只是徵募民夫，但你們家照樣能享受烈屬待遇，除了撫恤金、稅賦優待之外，荀三烈士的子女都能入濟寧的大學堂學習，一切費用都是朝廷承擔了，直至他們成年。」
「水淹開封……四十多萬百姓啊！」盧象升心中驚怒不已：「何其兇殘！何其暴虐！」
村口已經圍和-圖-書了不少村民，幾名穿著官袍的男子捧著一塊匾額，滿臉肅穆地立在村口，每個人的臂膀上都綁著白巾，盧象升瞥了一眼，上蔡知縣以下，縣衙的官員似乎都到齊了。
「宋先生，你幫我寫幾封手令發去襄京，讓內閣、軍機處、軍情處抽調人員潛入直隸、山東，乃至遼東等地，依託直隸局和山東局的前期工作，對東虜的旗庄和治下村寨、基層進行滲透與瓦解，建立咱們的組織、適時發起暴動和起義。」
「俺也要參軍！」有人也嚷嚷了起來：「上次和三……荀三一起去應募，結果荀三選上了俺沒選上，這次俺也要去參軍！荀三敢殺韃子俺也敢殺韃子、荀三不怕死俺也不怕死！」
「若不英勇，朝廷又怎會認定他做烈士？」上蔡知縣屈著身子，柔聲答著：「荀三烈士在保衛開封南城牆的戰鬥中，抱著一個東虜的甲兵跳進洪水裡，此事不少倖存的戰士和百姓親眼所見。」
「烈士，烈士……能好hetubook.com.com好活著，誰願意去尋死？」老先生搖頭嘆息著：「只可惜這世上不讓人好好活著的傢伙，太多太多了。」
幾名村民將那荀三的家屬找來，他的老婆孩子得知噩耗都哭成一團，老母親更是連路都走不動，幾乎是被兒媳和孫子架著行動。
宋獻策也有些分神，凝眉思索著，過了一陣，才猛然驚醒過來，尷尬地一笑，問道：「執政，如今我大熙和東虜進入相持階段，之後該如何布置？」
「謝過老先生，但我不去襄京……」盧象升看向東北的方向：「他們已經做得夠好的了，用不著我再去添亂了，我……要去最艱險的地方！」
周圍的百姓都喧鬧了一起，不少青壯都嚷嚷著要去參軍，上蔡的官吏們明顯都吃了一驚，趕忙安撫不停，盧象升卻盯著荀三的那塊烈士牌匾深深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向著流動學堂所在的小院子而去。
「洪台吉要討好八旗貴胄、要討好世家豪門，他哪來那麼多資源去和-圖-書分配？只能剝削自底層，不僅僅是漢蒙兩族，底層的旗人也會成為他剝削的對象！」吳成的目光落在地圖上京師的位置，彷彿看到了皇太極盤算謀划的身影：「若是面對南宋、東晉那些同樣是士紳豪門架起來的傳統王朝，對底層加緊剝削也就無所謂了，只可惜他撞上了咱們，拉攏發動底層的事，咱們說是天下第二，誰敢稱天下第一？」
上蔡知縣趕忙上前來握住荀三老母的手，語帶哭腔地說道：「荀家阿婆，荀三在東虜兵攻入開封時英勇奮戰犧牲，雖然他的屍體被洪水捲走，我們還沒找到，但朝廷已經決定了，將他列入烈士名錄之中。」
「好崽子！好崽子！」荀三老母點點頭，忽然伸手將荀三的長子拽了過來：「俺不要牌匾、也不要撫恤，俺這孫子今年已經十四了，再去讀書也讀不出什麼名堂了，俺求知縣老爺幫個忙，送他去參軍，讓他為他爹報仇、為開封的百姓們報仇！」
「我們和東虜相持，是不得已而為之，在和_圖_書我們的騎兵成長起來前，暫時不會有大規模的局勢變化了……」吳成看向一旁的地圖：「至少對我們雙方來說如此……但這不代表咱們什麼都不做，表面上不動手，桌底下互相踹腿就得更勤快幾分！」
老先生默默點點頭，笑道：「盧先生要去襄京，我也沒什麼東西可以相送，盧先生若是不嫌棄，我送你一支新筆如何？」
「盧先生是想要離開了嗎？」那老先生不知何時跟著盧象升一起回了學堂，揣著手微笑著說道：「盧先生經緯天地之才，在這鄉野之間當個流動學堂的先生，實在是可惜了。」
「殺人誅心，洪台吉這樣的人物，單純只是取他性命反倒成就了他的名聲，我要讓他變成一個笑話、一個小丑而遺臭萬年！」
盧象升默然不語，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那些官員將牌匾和撫恤送上，荀三那一直痛哭不止的老母親摸著牌匾，哭聲忽然漸漸小了下來，將牌匾抱在懷中，問道：「知縣老爺，俺家那三崽子，真的是英勇犧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