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承盧先生吉言!」唐普哈哈大笑幾聲,隨即面色嚴肅了一些:「盧先生,再走個半日的路程,我們就要進長白山的範圍了,長白山與朝鮮毗鄰,乃是遼地和朝鮮的分界之地,山高林密、終年積雪、地勢複雜,故而長白山中和周圍有不少響馬盜匪在此紮營立寨躲藏,不僅有漢人,還有朝鮮人,甚至還有不聽東虜號令的生女直部落躲在山中聚居。」
「唯有在這關外,在這白山黑水之間,讓他們連棄關內之土東歸都做不到,徹底斷了東虜的後路,如此才能掘了東虜的根基!」盧象升摸了摸袖子里藏著的一支筆,繼續說道:「掘了東虜的根基,這場仗才能全勝,才能讓東虜如當年的匈奴鮮卑一樣,徹底消失在世上,如此……我才能安心回關內去當個教書先生。」
穿著一身羊皮襖、拖著一條金錢鼠尾辮的盧象升俯下身來,隨手抓了一把泥土攥在手中,呵呵笑著https://m•hetubook•com•com
自言自語道:「好一片沃土啊,這黑土攥在手裡,彷彿能攥出油來一般,若是開墾出來,不知能產多少糧食、養活多少百姓。」
一座小山谷中,搭起了幾個牛皮製成的帳篷,山谷中一片小小的湖泊前,幾名不怕凍的漢子赤著身子跳下湖去摸魚,還有幾人則在搭灶架鍋,整理著隨隊的醬菜和泡菜。
「漢人自然不會白看著自己餓死,所以才揭竿而起發起暴動,只可惜他們無組織無紀律,根本無法與留守關外的東虜兵馬對抗,咱們遼東局還沒來得及跟那些暴動領袖聯繫,暴動就被鎮壓下去了。」
「不懼險難的英雄,你那兒子必然會牢牢記著的!」盧象升安撫了一句,斬釘截鐵地說道:「終有一天咱們都能回家安安生生過日子的,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安生生過日子的!」
「那盧先生是權衡了什麼利弊和_圖_書呢?」唐普哈哈一笑,將水碗遞了過去:「盧先生若想要入朝做事,襄京大把的高官厚祿等著您,即便想要來敵後,直隸、山東豈不是比這關外苦寒之地更好?關內東虜新占,統治不嚴,安全得多,而關外東虜統治了數十年,根深蒂固,在此發展可謂四面皆敵,危險重重。」
「確實如此,根據我們在遼東收集的情況,暴亂的漢人包衣有將近三萬餘人,但是大多都是無組織的零星作戰,自然飛快地被東虜鎮壓了,有些逃進了長白山裡,人數不詳,估計有數千人,其餘的暴動漢民基本都被東虜給殺死了……」唐普朝瀋陽的方向撇了撇嘴:「盧先生,您過瀋陽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東虜將那些暴動漢民的頭顱都割下來,在瀋陽城外做了京觀,屍身也拿木簽插在官道兩旁。」
「關外天氣嚴寒,到了春冬寒冷之時日日大雪紛飛,積雪能把山都封死了,作物根本養不和圖書活……」一名漢子捧著一碗熱水走了過來,乃是軍情處抽調到遼東負責敵後建設的唐普:「不過也是因為氣候寒冷的緣故,冬日的積雪待氣候回暖之後便融雪為水灌入河流土地之中,關外的旱情也因此沒有關內那麼嚴重。」
「盧先生志向遠大,高風亮節!」唐普由衷地贊了一句,面上露出一絲不忍的神色:「我那娃娃今年也該兩歲了,他出生的時候我在直隸潛伏,一歲的時候我去了大同,如今又來了遼東,至今一個生辰沒給他過過,也不知他還認不認得我這個爹。」
「我看見了,看得清楚!」盧象升呼吸急促起來,握著望遠鏡的手微微發抖:「此等血仇,終有一天是要報還回來的!」
「我算的是天下,不是個人,對個人來說,你說的那些自然沒錯,可對天下來說,卻是大錯特錯!」盧象升微笑著搖了搖頭,捧著那碗熱水啜了一口:「襄陽的那些人,已經幹得夠好hetubook.com.com的,他們不需要我再去添亂,東虜在關內成不了勢,他們自己心裏也清楚,所以洪台吉必然是要大肆放權給世家豪族,以減少治理的成本,在關內發展,最後對付的還是那些漢人官紳豪族,傷不到東虜的根本。」
唐普點頭表示贊同,繼續說道:「去年東虜攻打山西失敗,導致其只能採取收縮防守的戰略,在與我大熙交界的沿線發動大量民夫挖掘壕溝、修築堡壘、布置防線,又囤積了不少兵馬,而東虜入關以後原本可以依靠搶掠獲取的物資金銀,如今沒地方去搶了,依靠稅收,在這災害不斷的年頭又能徵收多少稅銀?而且還得騰出大筆銀錢走私糧食,東虜的經濟實際上已經走到了懸崖邊沿。」
「所以他們就加大了對漢民百姓,特別是包衣奴的剝削,今年至今,關外的稅糧額度已經漲了兩倍不止,包衣家中更是不能留有存糧,所有糧食都要上繳,然後再行分配,盧先生您也知道hetubook.com.com,這分配的過程中貪污腐敗、以權謀私的事連咱們大熙都制止不住,何況是東虜這種主僕關係極為深入的呢?能分多少糧食,全看主子的心情,那些管分糧的東虜自然是吃拿卡要,甚至於藉機淫人|妻女。」
「一群包衣和農戶,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苛求不得他們……」盧象升淡淡一笑,朝長白山遙遙一指:「所以,我們來了!」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盧象升點點頭站起身來,將手上的泥土拍乾淨:「這世上沒有好事佔盡的,無非是權衡利弊、擇優而選而已。」
盧象升點點頭,摸出腰間望遠鏡往長白山方向看去,卻只看見一片陰雲密布的天空:「之前那些暴亂的遼地漢民,就是逃進了這長白山中是吧?」
夏日的關內,已經是艷陽高照,曬得人如針刺一般疼痛難耐,但關外,卻依舊有不少地方殘留著陰冷,挺拔的松群之間,透不出一點陽光,偶爾有寒風卷過,刮出一陣陣沙沙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