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成頓了頓,忽然發問道:「杜先生,你說這天下,到底是屬於誰的天下?」
「諸事龐雜、望之如泰山,令人心生畏懼……」吳成淡淡地笑著:「但是一片新朝景象,六部人人銳意進取、個個都在想著各種辦法解決問題,這場部議,甚至都無須我多費什麼腦子,只要把握住道路、指出一個大概的方向,他們就能自己把辦法總結出來了。」
杜魏石頓時雙眼放光,趕忙半推半踢地把綿長鶴送走,眯著眼問道:「小旗官,今日這場部議,六部個個都是一堆的問題、一堆的事情,你還高興得起來?」
「可若是他們非要站在萬民百姓的對立面、站在少數人的那一邊……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到時候早成了一捧黃土了,無所謂了。」
「好好好,到時候弄個使團把你送到魯密國去,聽說他們那裡出產上好的葡萄酒!」吳成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玩笑道:「我也想加速、拚命加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個個團體黨派都迅速成長成熟起來,若是朝中團結一致,為萬民利益而奮進、自發地儘力解決著一個又一個難纏的問題,垂拱而治……挺好的。」
「這便是國知有民,而民亦知有國!」吳成淡淡一笑,伸了個懶腰:「我是代民牧守,所以我能集萬民之力、天下之智,而東虜是主子奴才,所以他洪台吉只能自己一肩擔著,早晚得忙死累死。」
「朝中無黨,死氣沉沉,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吳成搖搖頭:「朝堂爭鬥,是因為利益不一,難道變成主子奴才,上上下下就能利益一致了嗎?控制不住的!還不如讓兒孫們早早就認識到,他們不是主子,也不是什麼天命之主、什麼萬世不移之君、什麼神授之帝,不過是代萬民牧守國家的代理之人而已,人格上,和他們的臣僚、百姓,都是平等的,自然也不是不可和_圖_書或缺的!」
吳成點點頭,仰頭看向空中明亮的啟明星,撫摸著自己的左胸,心中暗思:「他們若是有知,我們這一代人……折騰得怎麼樣呢?」
杜魏石將六部尚書送到門口走了回來,一腳踹在吳成的椅子腿上:「小旗官,想些什麼呢?你過幾日就要北上了,還不抓緊時間回家和夫人溫存去?」
杜魏石眯了眯眼,笑吟吟地說道:「自古以來,權力都是在不斷集中的,洪台吉雖是蠻夷酋首,但他擔得起一個英睿明主的評價,他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順應時勢而已。」
「一把利劍懸在他們頭上,至少也能逼著他們認真做些事了吧?」吳成苦笑一聲:「再說了,我已經給他們留下一條康庄大道了,只要他們始終站在萬民的一邊、站在大多數人的一邊,他們自然會得到萬民的擁戴,權位自然是牢不可破的。」
杯盤狼藉,幾名親兵正在收拾著桌子,吳成陷在椅子里,微https://m.hetubook.com.com微仰著頭看著漸漸布滿繁星的天空,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杜魏石呵呵一笑,調侃道:「小旗官,你就不為子孫想想?」
「一人智短、眾人智長……」杜魏石淡淡一笑,一副瞭然的模樣:「洪台吉只有一個人,其他都是奴才和敵人,原來還有個多爾袞,如今多爾袞也成了他的敵人,一個人的精力和智力,終究是有限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你自己也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杜魏石笑著安撫道:「咱們這一代,能做到讓天下的百姓不再像我以前那般吃泔水,就已經算是很了不得了,以後的事,讓兒孫們自己去折騰吧。」
吳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扭頭朝收拾桌椅的綿長鶴說道:「阿四,襄陽有哪裡賣酒的?去找壺來,今日高興,解一解杜先生的饞蟲,你別穿著這身衣服,換套民裝。」
「你倒是豁達!」杜魏石哈哈一笑,也抬頭端詳著滿天繁星:
和*圖*書「說實話,你也知道我是個隨性的性子,這內閣首輔我當著心煩,若是有一天有個幹才冒出啦,你趕緊拿他頂了我這位子,到時候我就弄艘船出海去遊歷諸國,也不用在這大熙受苦,連喝酒都得靠配給。」
「只可惜現在還只是胚胎和萌芽,思想、經濟、體制,還差得太遠了,甚至都難說是打下了基礎,不說我自己,我的兒子孫子能不能看到垂拱而治的那一天都說不定!」吳成長嘆一聲,拍了拍杜魏石的肩膀:「路遠且長,咱們還需要繼續努力啊!」
「是要集權,但集權于朝廷並不代表就要集權於一人……」吳成仰頭看著天空,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來:「聽說東虜的臣僚們面見洪台吉的時候,都需要行三跪九叩之禮,除此之外,面見皇帝時還要跪奏,呈遞奏摺前也要布置香案、對奏摺三跪九叩,還有跪叩、跪聽、跪行、跪進、跪安、跪迎、跪送,嘿,在東虜那邊,這『跪』字後頭倒是能跟著不少詞和*圖*書
句嘛!」
「知我者,杜先生也!」吳成哈哈一笑,點頭不停:「如此廣大的疆域、如此繁多的人口,必然會有著無窮無盡的問題,出問題不可怕,怕的是忽略、是怠惰、是拖延、是眼中無事,而單單靠一個人,哪怕是再精明能幹,也難免會出現這種情況,小問題拖成大問題,最後也不知會死在哪個問題上。」
杜魏石明白吳成的意思,回答得毫不猶豫:「若是主子奴才,自然是主子的天下,天下興衰如何,與奴才有什麼關係?但若是代民牧守,便是萬民的天下,天下興亡,殺雞屠狗之輩亦有其責。」
「在我大熙這裏卻沒那麼多規矩,三跪九叩之禮只在祭天和大典時使用,平日議事皆遵唐禮,我居中而坐,臣屬分列兩旁,皆賜座賜茶,發言時行拜禮,我還得起身作揖回禮,議事完畢,禮送至門口,即便是這種禮制許多時候我也懶得遵守,若是面對像你或六部那些老兄弟,大多數時候便在飯桌上把事情給談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