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自無不可,跟著韓阿六上了馬車,繞著聚寶山行了一陣,腐臭的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白粥香味,馬車也隨之停了下來,小皇帝迫不及待地鑽出馬車,放眼看去,卻見空曠的原野上黑壓壓一片擠滿了螞蟻一般衣衫襤褸的流民,四面八方還不時有流民彙集過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破破爛爛的粗劣容器,伸長著脖子向前方看去。
朱恭枵看看韓阿六,又看看高弘圖和黃宗羲等人,心中隱約猜到了韓阿六把小皇帝帶到這來的目的,暗暗向韓阿六點點頭,回道:「陛下,臣的性子陛下應該也了解,剛烈之名早在萬曆年間還是世子的時候就聞名於世了,臣就藩開封那麼多年,也算是兢兢業業為國守土,在開封城下也有過幾場勝績。」
朱恭枵朝那些等待領粥的百姓們指了指,語氣嚴肅了幾分:「陛下,這裏的流民,有不少是江北遭了兵災逃來的,也有不少是江南等地的失產之人https://m.hetubook.com.com和逃奴,武鄉軍所做的事,可以說是在為他們申冤做主,陛下覺得武鄉軍若是渡江,他們會不會像浙江的那些百姓一樣,將武鄉軍直接抬進南京城呢?」
「他們一定會的,在他們心中,大熙才是正統之朝、武鄉軍才是天命王師,而我大明……不過是一具腐朽的屍體而已!」
朱恭枵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只是這段時間武鄉軍與南京隔江相望,不少友人擔心南京遭受兵災,紛紛收拾家當家眷暫且離城躲避,要求糧食……有些困難了。」
「周王叔賑濟流民之事朕也知曉,朕還專門下旨表彰過,周王叔之前上的奏疏朕也仔細看過,只是朝廷年年虧空,實在騰不出錢糧來救濟……」小皇帝掃視著那些等待施粥的災民,幽幽嘆了口氣:「聚寶山下有流民聚集,此事朕也收到了不少奏疏,但奏疏之中寫得再凄慘,終究不如自己親眼
www.hetubook•com.com所見……觸目驚心啊!」
小皇帝沉默了一陣,身子微微轉了半圈,看向遠處的天空發獃,韓阿六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小皇帝自己消化,就在此時,之前被派去買米支棚的錦衣衛策馬而回,在韓阿六耳邊說了幾句,韓阿六微微一笑,朝小皇帝說道:「也是巧了,正好有人在附近施粥,陛下可以去看一看。」
「今番尋了南京城裡幾個寺院道觀的住持真人,又拉了些商戶士紳,湊了些糧食來施粥……龐指揮使來得正好,像往常一樣,等會勞煩你維持下秩序……」朱恭枵回了一句,朝小皇帝淺淺行了一禮,說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自從到南京之後,百無聊賴,便吃齋念佛、拜訪名剎以消磨時光。」
韓阿六讓隨行的錦衣衛圍成一個圈,擠出一條路來,護著小皇帝和黃宗羲、高弘圖等人向著聚寶山山腳下擠去,山腳下支起了一排茅草和木頭搭建的和*圖*書粥棚,一群膀大腰圓的家奴提著長棍環衛成一道人牆,亂糟糟地喊著:「不要擠!排隊!都有粥喝!」
「但三省大戰之時,臣卻直接棄藩逃了,陛下可知為何?」朱恭枵沒等小皇帝回答,自問自答道:「因為武鄉軍兵馬還沒到,開封的人心已經被他們給奪走了!」
一旁的朱恭枵愣了愣,凝眉看著韓阿六,高弘圖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朱恭枵渾身一震,輕輕點了點頭:「也是,當年武鄉軍連周藩宗室都能插|進人去,錦衣衛里不插暗樁才是奇怪。」
粥棚之中架著一口口大鍋煮著白粥,一旁裝滿糧食的布袋堆成小山,一些和尚、道士,還有士人商賈打扮的男子正在熬粥,一名鬍子花白、穿著一身麻布衣服的男子正用筷子往那些粥鍋里插著,見立筷不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周王朱恭枵轉頭一看,也是嚇了一跳,趕忙就要行大禮,被韓阿六搶上前一把扶住:「在下帶著陛下來看看……看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明治下的百姓們,周王殿下又來施粥了?」
「今日的局面,和當年的開封又有何不同?武鄉軍在江北幫著百姓建房造屋、清理被東虜搗毀的田地,在浙江則分田清賬、燒毀奴冊廢除賤籍、重審冤案、公審官紳,連孔家都抓了不少人公審,陛下也應該收到了奏報,嚴州府、金華府、處州府這些緊鄰衢州府的府州這段時間都是奴變不斷,那些奴僕農戶、織工礦工自發地佔據城池、驅逐我大明官吏,就等著武鄉軍過去接收!」
「所以我經常會來此地轉轉,想想我當年為何要加入武鄉義軍、為何要冒死潛伏錦衣衛,想想我該幫這些受苦受難的流民做些什麼?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天下?」韓阿六眼中閃爍著光芒,語氣愈發堅定:「如此,我才能不忘初心,堅持走下去。」
「周王叔?」小皇帝一眼就將那人認了出來,頓時驚詫莫名:「你怎麼會在這裏?」
「初心!」小皇帝咀嚼著這兩個字,又m.hetubook.com.com轉頭向朱恭枵問道:「周王叔,如今在南京的宗藩之中,朕最信得過的便是你,武鄉軍和南都隔江相望,你可有什麼看法?」
小皇帝感慨了一聲,又扭頭看向韓阿六,朱恭枵的那番解釋他聽得認真,自然也捕捉到了裏面的每一個信息:「聽周王叔的意思,你經常來此地幫忙?」
「臣也是偶然聽一位高僧說起,這聚寶山下聚集了無數流民,衣食無著甚是可憐,臣家中還有餘財,也有幾分薄面,便在南京城內和一些富商、佛廟、官紳求些糧食施粥,以救濟流民。」
「陛下猜得沒錯,我確實經常到這聚寶山下轉轉!」韓阿六點點頭,目光在面色凝重的復社重臣之中找到了夏允彝:「夏部堂之前問我,在大明我高官厚祿,在大熙不過是個三等伯,為什麼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大熙那邊?說實話,我在大明,得陛下如此信重、國士相待,又眼見諸位同僚品質高潔、捨生忘死,潛伏之途又危險重重,我又怎麼可能沒有動搖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