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禮物

宋獻策點點頭,上海這類商業發達的開埠商港,大熙對其田土產業的處置和分配與其他地方有很大的差別,鹽業這種春秋起就被朝廷壟斷的產業不論,田地基本不會像其他地方一樣清丈分田,而是大多劃入了公田之中,以官佃的形式耕種。
「此番上海事了,獲利最多的恐怕就是這鄭鴻逵了……」宋獻策冷笑幾聲:「雖然沒有以前獨佔上海那般暴利,但這麼多產業握在手裡,日後咱們治理上海,少不得要和他們打交道了。」
歷朝歷代的土地兼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農民抗風險能力差,面朝黃土地朝天,但所能積蓄的財富卻不多,一旦遇到風險,立刻就有餓死的可能,農戶遇到困難,自然要想盡辦法地借債度日,但他們償還能力薄弱,不拿土地抵押,誰會借錢給他們?土地兼并,便由此而始。
夜深,扮作小乞丐的清風悄悄回到了北門碼頭上,從懷裡摸出一個匣子,遞給等待多時的宋獻策,宋獻策讓清風下去洗漱,打開匣子粗粗看了幾眼,隨手捏出一張紙來:「看看這個,亢家轉讓響沙鹽場的契書,匣子里還和圖書有不少上海周邊的田土地契。」
而規模最大的公田,則是在廣州左近,用來耕種煙草、桑麻之類的原材料,直接供給廣州周邊的工坊製作成手工業品,然後從廣州遠銷南洋等地,廣州每年將近兩百余萬鈔的海關收入,有很大一部分便成為了這些公田中官佃戶的補貼和低息貸款,而這些公田,便是大熙未來走向工業化和近代化的種子。
「鄭家把這些東西送來,是要借花獻佛?」范永升微笑著說道:「按照朝廷的規劃,上海周邊的田土大部分是要劃歸公田繼續種棉,以保證上海的棉紡產出的,鹽場這些重利產業也要收歸公有,他鄭家拿在手裡也沒用,與其之後被咱們沒收,還不如拿來給咱們賣個好。」
范永升面色有些尷尬,點點頭,轉移話題道:「鄭家送來這些東西,說明那些官紳豪商以為咱們的糧食賣完了,所以在大舉抵押產業田土乃至於舉債借貸,想要給咱們最後一擊,時機已經成熟了,舟山停泊的糧船,可以北上來上海了!」
宋獻策入殘明之前,吳成曾反覆跟他強調過這些事,他自然m.hetubook.com.com是心知肚明,不僅上海,日後寧波、廈門等地開埠,也是要將周圍田地逐步公田化的,此事大熙也沒有隱瞞的意思,與鄭家關於福建、台灣等地的交接談判都談過好幾輪了,鄭家對大熙關於開埠商港的規劃也心知肚明。
這些公田大多處於武昌、成都這些貿易節點和相對富裕的地區,朝廷有一定的能力可以支撐對耕種公田的官佃戶的補貼,或者是陝西、山西、雲南這些邊地,大多作為軍屯田和墾殖田存在,是大熙軍事力量的組成部分。
如今上海的情況和廣州類似,上海開埠才一兩年,海關收入就已經直追廣州,足夠支撐朝廷的公田制度,而上海周邊的田地大多都種植著棉花等經濟作物,基本都是附屬於上海的工坊和商港存在的,在此清丈分田,反倒會攪亂上海的經濟,因此將上海周邊的田土划入公田,讓朝廷成為上海最大的地主,也是勢在必行。
「無論如何,鄭家送來這些東西,證明他們確實是不想和我們撕破臉了……」范永升翻了翻匣子里的各種契書,笑道:「全是田地、鹽和圖書場之類的契書,屋宅、工坊、港口碼頭之類的契書一封沒看到,奸商到底是奸商,留不下來的東西乾乾脆脆地送人,能吃下去的一個不白給,實在令人佩服。」
宋獻策頓了頓,微笑著說道:「日後如何不好說,但既然執政編纂總憲之時專門加了這一條進去,至少咱們這一代,你們是可以安安心心地做生意的。」
范永升眯了眯眼,眼神中有些異樣的情緒,說道:「鄭鴻逵也算是個聰明人,看得懂局勢,他們也不會和我大熙鬧出糾紛來,但以後嘛……說不定會有幾個蠢蛋自以為是,在上海鬧出亂子來,不如早早將隱患消除,將鄭家逼出上海去。」
除非朝廷和官府能夠在農民遇到困難之時及時給他們提供低息貸款或者補貼,王安石變法之時便有過類似的政策,希望以青苗法替代官紳的高利貸,但事實證明封建時代的王朝財政,根本不可能支撐得起面向全國農戶的低息貸款,更無法解決農戶百姓的借貸的急迫性。和-圖-書
「范理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必借鄭家來試探我!」宋獻策一眼看破范永升的心思:「歷朝歷代對於你們這些豪商大賈如同養豬,平日予取予求、勒索不斷,養肥了便宰了吃肉,但我大熙不一樣,我大熙重規矩、講律法,總憲的草章你也是看過的,商賈百姓之私財,只要合理合法,朝廷和官府就不得無理侵佔,對鄭家如此,對你們也是如此!」
鄭鴻逵今日將這上海周邊的地契送來,顯然也是清楚此事,利用這些地契在向宋獻策和大熙示好。
只有從海外大規模地殖民掠奪和工業革命帶來的巨大財富,才能支https://m•hetubook•com•com撐得起朝廷對原有土地政策的大規模改革,也才能真正從根本上解決兼并問題。
吳成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天真的以為一紙命令下去就能在如今這個時代實現土地公有制、將所有土地收歸朝廷所有了,大熙在大多數地區的清丈分田,基本還是沿用的歷代開國皇朝的土地政策,只是在此基礎上保留了一部分公田。
中古時期的華夏政權也不是沒有過通過禁止土地買賣的方式限制土地兼并,但最終都走向失敗,根源便是在農民薄弱的抗風險能力和償還能力上,田土幾乎是他們唯一保值的家產,不許他們買賣田土,一旦遇災,只有活活餓死一條路。
所謂「若概行禁止,則災黎貧乏不能自存。又無以養贍其子女。必致歸於餓斃。豈軫恤災黎之道。自不若聽其賣鬻。則貧民既可得有身價。藉以存活。而其子女有人養育。亦不至有凍餒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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