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一巴掌拍在布團上,在被子上留下了數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八岐大蛇的分類既不是神靈亦不是妖魔,而是象徵了自然災害之具現的龍[蛇神]。
茨木童子帶著滿意的笑容,看向在地上已經扭曲變形、一動不動的布團。
本應該睡在裏面的人類少年,根本就不在裏面。
回想起最近一周以來,香子在家裡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總是被什麼人盯著。
其中最為代表的便是打雷。
……
「開什麼玩笑……我只是半夜去撒個尿,回來之後就發現自己的床被撕爛了啊。」
可是當她們將廚房的門反鎖並離去以後,不久那裡便又傳出了新的聲音。
明明承受了怪力無雙的一腳飛踢,但布團中的人類既沒有發出慘叫、也沒有扭動身體。
仔細想來,身為寡婦的自己深夜造訪年輕男性的房間是否有些不妥呢?
在知曉了真正的答案之後,茨木童子終於取得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眾所周知,日本是個地震頻發的國度,所以深夜會有地震也很正常。
她猛地沖了過去,騎在布團上慌慌張張地解開繩索。
……妖術嗎!果然是妖術嗎,靠著妖術逃走了嗎!卑鄙的人類!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茨木童子:「……」
半夢半醒之中的香子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茨木童子不由得想起了遙遠太古的傳說。
少年忿忿地對著茨木童子屁股踢了一腳。
就像是要將存在本身吃干抹凈一般的絕大恐懼,將她……將大江山魁首·茨木童子的身心吞噬。
因為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平安京內之物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陰森恐怖的聲音久久不絕地回蕩在廚房之中。
「難道是家裡有沒能成佛的小孩子地縛靈嗎?」
但是,地震可是不會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的。
如果是一般的人類,早就在剛才的一擊中內臟爆碎、橫死當場了吧。
少女歪了歪頭,忽然想到了什麼。
……
明明當時的酒吞童子那麼可憐、那麼無助,而這個人類卻可以在睡夢中幸福地死去,實在太不公平了!
到了這種時候,她究竟應該說些什麼好呢?
「不光是牆塌了,連榻榻米也被刀戳了個洞……是誰教你把刀插在地儣上的啊,你覺得這麼做很帥嗎?是不是?」
「等、等下……汝可別死啊,人類!吾還要把汝抓上大江和_圖_書山,當著酒吞的面狠狠羞辱汝呢!千萬別死」
她呆然地佇立在原地、迷茫地睜大雙眼。
少年的一隻手壓在金髮少女的背上,另一隻手則高高舉起,然後
皎潔而巨大的圓月被重重雲層遮蔽、僅僅灑下一絲銀光。
該不會是被吾踢死了吧?
咀嚼、吞咽,像是在狼吞虎咽地進食著什麼。
鋒利的骨刀在半空高舉,反射著妖異狡黠的月光。
然後,她鼓足勇氣,左手舉著蠟燭、右手伸向了拉門。
屏住呼吸,甚至能夠聽見喉嚨斷斷續續傳來吞咽口水的聲音。
這麼對她命令道。
不對。
遭到鬼之暴力的一擊,布團從榻榻米上直接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的衝擊使得整間宅邸都彷彿迎來地震一般。
驀然間,茨木童子的腦中閃過了摯友的臉。
以為家中出現賊人或是野貓的侍女們三五結對地拿著薙刀進入廚房之後,卻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
「就這麼讓這傢伙在睡夢中死去是不是太過便宜他了?」
不過,八歧大蛇則和那些僅僅司掌一種自然現象的神明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地震……?」
「開什麼玩笑……房間被你搞成這個鬼樣。明天早上我要怎麼跟香子小姐交代啊……喂,你給我說話啊,臭小鬼。」
茨木童子將骨刀插在一旁。
「這樣一來的話就不用擔心會被掙脫了……」
重新鼓足勇氣,藤原香子開始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就這麼爬到了少年房間的拉門旁。
正好相反,那個聲音才是女童哭聲的【原因】。
不對。
女童的哭聲之所以是斷斷續續的,是因為一直都被「那個聲音」打斷了。
她緩緩地合上了拉門。
甚至沒有跟他對視,僅僅被直視了後腦、被收入視線範圍之內,茨木童子的精神就已經混亂得無以復加。
「………………嗚。」
要說哪裡不同的話,沒有任何一處是相同的。
雖然香子自認為跟光之君關係融洽,但
是我弄錯了嗎?
是恐懼。
然後,像是在水中溺死之前吐出的最後呼吸一樣,茨木童子喘息著說道。
「酒吞!救我呀!」
消失的既不是高級食材也不是主食,而是點心和甜食。
香子一手舉著蠟燭、一手拉著肩上的外套,穿過靜謐無聲的深夜長廊,緩緩地靠近了光之君房間的附近。
到了下半夜的此刻,氣溫已經和深秋相仿,凍結般的寂靜侵蝕黑暗。
光是呼吸都覺得是奢侈m•hetubook.com•com,光是維持理性就已經竭盡全力。
即使這樣,少年也沒有停止的意思,手掌再度舉起、對著已經被打到紅彤彤的屁股迅速而兇狠的落下。
香子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
「啪!!!」
直到今天早上她和侍女們閑聊的時候,藤原香子才從家僕們口中聽說了一個恐怖的傳聞
轟!!!
光之君的右手重重地拍在金髮少女的屁股上,在稚嫩的肌膚上留下了清晰可見的掌印。
不過那可是能給酒吞童子留下心理陰影的狡猾人類,所以應該沒那麼容易死……
茨木童子半彎著腰、雙膝顫抖,咬緊了牙齒。
最近這些天一到下半夜,宅邸的廚房裡就會傳來「吱呀……吱呀……」,木質地板被人踩踏走過的聲音。
無數的答案在茨木童子的腦中徘徊,然後在一瞬間被她悉數否定。
作為生命、作為神秘的規模實在太過懸殊,所謂的「次元層面上的差距」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香子整個人向後傾倒,跌坐在了地上。
羅德所住的房間就在香子的正對面,他們之間隔著宅邸的中庭池塘,只要穿過「コ」字型的過道就能直接到達。
她四肢伏地,雙眼緊緊地盯著榻榻米上的紋路,大氣也不敢出。
藤原香子捂住嘴巴,從睡裙下面露出的修長美|腿激烈戰慄起來。
這時,她忽然發現從光之君房間里傳來的並不是只有哭聲。
吾名為茨木童子!乃大江山之鬼的魁首……
「聲音的來源……是光之君的房間?」
這種時候就應該……應該怎麼做來著?嗚……」
「啊咧……為什麼沒有動靜?」
不,不對。
茨木童子曾經引以為傲的襲擊都城的武勇傳,如今看來就像是孩童的過家家。
不對。
「啪!!!」
明明是炎夏的深夜,卻好冷。
如果是平常,茨木童子一定會大叫「你算個什麼東西啊!」回首就是一巴掌拍碎那個發出傲慢聲音的腦袋。
「嗚!」
魁首的勇氣被殺死了。鬼種的驕傲被殺死了。
剛才還面色紅潤的金髮雌小鬼,臉色變得蒼白。
本就連站都站不穩的少女被這一掌拍得失去重心、跪倒在地,她四肢伏地卻依舊保持著沉默。
「這是……?」
佇立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無疑就是這一周以來茨木童子每日尾行觀察著的人類少年。
她把整個臉都貼在地上,撅起小小的屁股、雙手背在後腦上。
「呃……」
想和-圖-書到這裏,香子胸口撲通亂跳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方希望從自己這裏得到怎樣的答覆呢?
不對。
「……」
傳說中,八岐大蛇擁有八枚頭顱和八條尾巴,腳下浮現著八枚陰雲,身軀橫跨八座山谷和八個山峰。
香子的眼睛失去了高光:「……………………」
到了怨靈這種等級的怪異,就不是香子有勇氣對抗的了。
動彈不得的茨木童子轉動眼球,發現自己垂下的雙手正在激烈顫抖。
啊啊。
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不準回頭。」
「嗚哇啊啊啊啊啊!對、對不起!吾再也不敢了!」
殺了我!
「怎麼樣!知曉鬼的可怕、知道吾的厲害了吧!」
「搞、搞什麼,這股惡寒……」
不知為何變得滿目狼藉的和室中央,光之君就在那裡。
在世界各地的神話傳說中,人類都會將自然現象賦予神性、予以崇拜,據說這便是自然神的最初由來。
與此同時,少女終於察覺到了,感到有什麼東西已經移動到了她身後。
然後,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侍女們檢查后廚庫存時,就會驚訝地發現放在儲藏間里的甜食全都不翼而飛了。
「住、住手!快住……嗚嗚嗚嗚嗚!」
別殺我!
仔細想想的話,剛才那腳的力量足以將一座房屋踢碎,使在人體身上的話就算腦袋被踢成碎西瓜也不奇怪。
不行,這麼死委實太輕鬆了。
「……!」
今宵,庭園中的霧氣極為濃重。
從對方的視角來看,自己一定就像是路邊的灰塵般的存在吧。
於是她在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點著一支蠟燭走出了房間。
起初,香子只是以為是自己的自我意識過剩,又或是寫作導致的精神疲勞,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如果光之君那邊什麼事都沒有的話,會不會讓他產生奇怪的誤會呢……
倒不是說憑她的陰陽術無法祛除怨靈,而是實在是很可怕啊!
「哼姆,吾雖然並不畏懼與你正面戰鬥,但是對付汝這等卑鄙小人還是要盡量保險一些才是。」
她睜開朦朧的眼睛,下意識地喃喃道。
門被拉開了條細微的縫,一縷月光照映進了黑暗的房間里,香子將眼睛貼上門縫。
古代人類無法理解打雷現象因而畏懼雷電、將其視為天空的震怒,所以在許多地方,雷電往往會是至高神的權能與象徵。
她在卷鋪中快速坐起身。
茨木童子的額頭滲出汗和_圖_書來。
與其說是地震,還不如說是什麼東西撞擊到地面或是牆壁的聲音。
「嗚嗚嗚嗚……對不起!吾錯了!」
「……哈嗚……哈嗚……咕嗚。」
並不是這樣,因為那明顯是女童發出的哭聲。
在蠻荒時期的日本列島上,居住著被稱為【災害龍·八歧大蛇】的偉大存在。
茨木童子呆然地看著空無一物的被子:「咦?啊咧!人、人呢?人不見了!
她從房間里找來繩索,朝繩子里注入妖力之後再躡手躡腳地將布團捆了起來。
掀開布團之後,茨木童子發現裏面什麼都沒有。
茨木童子當然不可能見過傳說中的日本史上最強怪異,但是她卻深刻地覺得此刻,佇立於自己身後的「那個」,乃是與八歧大蛇同格的同類。
侍女們望著滿地的糕點殘渣碎屑,不由得這麼想到:真是個沒教養……咳咳,真是位不拘一格的地縛靈啊。
徹骨的惡寒幾乎要將她小小的身體壓倒,無邊的恐懼支配了少女的每一個毛孔。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巴掌招呼在茨木童子的後腦勺上。
怨、怨靈!?
什麼都沒發生,光之君正在安穩地睡著
「……不對勁。」
就好像人格被覆蓋一般,茨木童子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看到房間里正發生的實在難以理解的一幕,香子張大了嘴巴
這個時候,茨木童子的背後再度傳來聲音。
既沒有人類的氣息,也沒有小動物的留下痕迹。
茨木童子雙手叉腰、後仰大笑起來。
香子不知道,也實在是不想知道。
「嗯?等等。」
而在他正坐著的雙膝上,此刻趴著一位和服下擺被卷到腰部的金髮幼小少女。
瘦小而無力的人類之子,寄人籬下,對照顧他的人類雌性百般阿諛,是茨木童子最瞧不起的類型。
回過神來時已經汗流浹背,有什麼漆黑寒冷的東西在一點一點侵蝕她的內心。
「嗚哇……牆是怎麼回事。牆陷進去了啊!你特么做了什麼?」
隨後,少女眼角噙淚地搖晃身體、大哭起來。
砰!!!
不是孤高美麗、優雅從容的怪異之王、大江山之主,而是那天茨木童子所親眼目睹的,抱著雙膝、像孩童般瑟瑟發抖的酒吞
是光之君在哭嗎?
然後,茨木童子對準布團,抬起就是一腳。
不論是在房間里還是庭園中,就好像有一雙金色的帶有魔性的眼睛在從黑暗處凝視著她。
雷電、地震、洪水、火山、颶風、冰雹……將代表了星之變遷的hetubook•com•com
八種天災作為神之權能集於一身的,正是這位日本史上最大的災害之龍。
最近發生在家中的一系列怪事,以及剛才從光之君房間傳出的動靜,讓香子沒辦法就這麼繼續睡下了。
必須讓他謝罪!讓他痛哭流涕、身體發抖地向酒吞謝罪!讓他知曉鬼的可怕之處!!!
但是現在的她卻做不到這一點。
宅邸中傳來地震般的巨響,伴隨著強烈的震感一同驚醒了睡夢中的藤原香子。
少女拍了拍手,嘴角上揚、露出犬齒,滿意地端詳被自己捆得歪七扭八的作品。
這個瞬間,她恍然大悟,知曉了自己此刻唯一被允許說出的言語。
深夜中,如泣如訴的女童哭聲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那是冷酷到無以復加的少年聲音,但卻可以明確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中燒。
如今,香子透過紙窗發現羅德的房間一片漆黑。
「對、對不起……吾知錯了……」
光之君究竟為何會在深夜的自己房間里拍打女童的屁股……
但是不同。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自己連同大江山和平安京一併吞入腹中,須臾片刻就消化得連靈魂的殘渣也不剩了
那埋藏於八頭八尾之中的焚山煮海、毀天滅地的可怕力量,就連天上諸神也深深地恐懼著。
「啪!!!」
恍惚之間,少女終於知曉了現在她胸中此刻沸騰著的情緒之名。
雖然十分模糊不清,但她確實聽到了,從少年獨居的房間里傳來孩童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屋子裡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聲音。
就在香子準備重新躺下的時候,一股強烈的不安湧入她的心中。
「!!!」
八岐大蛇存在本身便是災禍,就連它所生出的孩子們,也皆是繼承了其權能一角的大御神。
房間的主人這麼對她說道。
「我、我會賠償的……別再打……哇啊啊啊啊!」
「嗚嗚……嗚嗚嗚!吾真的有在好好反省了!嗚哇啊啊啊啊啊!!!」
茨木童子雙目瞪圓,雙臂蒸騰出熱氣,正要將大刀揮下
「怎、怎麼辦才好,光之君被怨靈附身了……!
唏,可以和解嗎?
正當茨木童子準備轉頭查看時
不管怎麼說,藤原香子也是安倍晴明親傳了陰陽術的弟子,區區無害的座敷童子還是不足以讓她畏懼的。
「給我出來!人類!你逃到哪裡去了!我要親手殺了你!來啊,跟我正面決鬥!」
就在少女用雙爪撕碎被褥以發泄心中憤懣的時候,詫然地,脊椎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