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同僚

張仙姑道:「那我給你存著,再有些交際呢,我問了他們,京城婚喪嫁娶,講究!你衙門裡那裡人,肯定更講究,不能露怯!還有你,死老頭子,不許亂花!一個月你只許花一百錢!去年這會兒在老家,全家一個月也落不下一百錢呢!」
陸超與她一邊走一邊說:「你要問金大嫂什麼事?金大哥不在家,你一個青年男子,別往人家跑太勤啊!」
祝纓道:「等等,最後混進去的是個什麼鬼東西?怎麼能與前面這些並列?」
女監人比男監少,獄丞指著其中一間說:「喏,就是那個了,龔夫人。現在還能叫一聲夫人,等判下來,她這個誥命是必要奪了的。」
王評事道:「別急,沒參,就是沒事兒。以後誰要再拿這個來說事兒,叫他拿出證據來!小祝,你把鋪蓋就搬到值房裡來,給你騰個柜子,都放在那裡,用的時候就扯出來用。」
路上,金大娘子又教張仙姑一些京城小官家裡的生活,張仙姑都聽了,末了,心道:小廝就不用了,老三哪能放個男人在身邊?我也不用丫鬟。真好,省了兩張嘴!
第一天,祝纓又到了大理寺,依舊是「看故事」,順手查了一下值夜的排表,她排在第四天。
祝纓的耳朵動了動,遠離著冷雲出了門,心道:這冷少卿不對勁,我得小心點他!
金大娘子與陸超都笑了:「哪有就一次都拉回家的?他們有那麼大的倉也不都一次放這麼多的!」
裴清目光一掃,一屋子的老油子瞬間歸位,正襟危坐,眼前各有一疊案卷,齊聲說:「大人。」
祝纓道:「嗯,是陳米。」
他們一個一個給祝纓安排妥了,好些事情祝纓都是頭一回聽說,心道:放心,我會賴的。
「去吧去吧。」他們都說。
祝纓沒幹夠一年,折算成了五十石米,不算多。管事的問祝纓是想折成新米記賬,要吃的時候就來取,還是折成錢。祝纓想了一下,說:「記賬吧。到時候家裡去取。」
大理寺的牢房分男監和女監,紙筆、利器、錢物之類都不許帶入。除了複審的要犯之外,裏面還關押了為數不少的官員、命婦,按品級,還能讓他們洗澡。
祝纓也不爭辯,吃完了,張仙姑刷碗,她就點著燈再臨兩帖字,日子十分悠閑。
她還想出去逛一逛街的,小吏們這麼一講,她也就決定不回家休息了。原本,大理寺卿是鄭熹,她也不必在這種「不休假」上面顯示自己的忠心,不過現在事情確實多,讓裴清再挑個理,鄭熹臉上也不好看。
祝纓道:「你們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再坐一會兒。」
獄丞嘆息道:「他那個妾,滿朝上下拜了一十年的夫人,陛下面前都不知道露了多少次臉了。一朝夫婿事敗,又翻出來啦。那也是個厲害女人,在那邊女監,大人要看一看么?」
眾人一鬨而散,祝纓擦擦嘴,漱個口,準備去找今天的「故事集」,今天也與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呢!
她恨不能撓了閨女的後背,卻又不能在「外人」面前給做了官的孩子失了場面,只能忍了,還得賠笑說:「辛苦你們了!」祝纓又說請他們兩個吃飯之類,陸超看出來張仙姑的心疼,又看看祝大也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忙說:「我送你們回家,還得去接七郎呢。」金大娘子也拒絕了,推說晚上有事。
祝纓知道了這個門道,就問金大娘子有什麼換米的門路介紹。金大娘子道:「索性,我就與你一同去吧。」
張仙姑道:「那還好,那還好。你去睡吧,哎,我去燒水。哎喲,當官兒的日子也不好過吶!明就去買雞崽兒,剩飯剩菜就能養大,每天下個蛋,就不用再買雞蛋啦……」
祝纓怔了一下:「哦。」
祝纓笑了, 她才不信呢!當官兒的日子能比她之前的苦、累?那不能夠!
「以後京城生活上的事兒,要是不明白,只管來問我。我在家裡也是閑著與阿彪慪氣。」
張仙姑道:「那麼遠的路呢!」
祝纓道:「沒算房租呢。」
於是陸超去雇了輛車,金大娘子和祝纓一同先去接了張仙姑和祝大。張仙姑和祝大這兩天正在嘀咕呢:「家裡錢快花完了。」聽說領錢領米,都很開心!張仙姑還照了照鏡子抿了抿頭髮。祝大又洗了洗手。
祝纓自取了一貫錢,說:「我有些零用,旁的都放在家裡,爹娘收著。」
大家都很驚訝:「還沒來得及嗎?那就要趕緊弄一個人,不行,我們給你找一個?花不了幾個錢……」
祝纓瞪大了眼睛,路邊吃口牛肉餅!就被參了?!!!她背了那麼多的律令,沒一條是這樣講的!
祝纓道:「想起那年揀佛豆的事兒來了。」
祝纓嘆了口氣,對著值夜的獄丞說:「今天我值夜,過來看看。」
祝纓提著肉餅走了。
管事當場給她寫了票,又拿一對對牌,說:「您拿著一個,取的時候兩片合了就能取了。」票上寫著,新米四十石。八折價收的。
祝纓笑道:「借您吉言。」
第四天,祝纓就扛了行李捲兒到了大理寺,和_圖_書皇城守城的兵士已經見怪不怪了,打開行李看了一眼,見裏面沒有違禁的東西就給放行了。
她現在對大理寺的案子還是不太熟,一十天過去了四天了,還剩十六天,她得忙把這些都搞明白。她說:「你有名冊么?我瞧瞧。」
哦,被御史參了啊……
祝纓就站在牢里,馬上就能感覺到了大理寺獄果然是個高級的地方——這裏居然比京兆獄還顯得乾淨整齊!
左評事滿意了:「哎!這就對了嘛!對了,千萬不要胡亂去一些小攤子,他們用料不講究!」
祝纓道:「憑他跑到天邊兒去,我也給他揪回來了,就四十石米,別擔心了。」
祝纓道:「坐不住,還是這裏清凈。」
祝纓心道:就是你們,弄得花姐家破人亡的呀……
張仙姑放心了,說:「快回去吧!飯都好了!今天有炒雞子,還買了半隻燒雞。我從你金大嫂子那裡學了燉豬蹄子,等你回來嘗嘗。以後再值夜啊,我給你包上些好吃的,正長個兒的時候,得吃好點兒!」
鄭熹嘆了口氣, 有的事情就不好跟祝纓講的, 與沈瑛、馮夫人家有關的那起牽涉一十年前奪嫡的大案現在也在大理寺辦。皇帝要求, 細細地審!甚至沒定下期限,但是時常在問, 可比「倒查十年」還要關心呢。
祝大道:「我也會挖地,也會做木工、泥瓦工,咱們自己修個囤子,省多少糧呀。」
張仙姑不願意,祝大卻願意,說:「這個好!你想吃什麼?我早起買去!」
獄丞躬著身說:「大人,這邊請。」
祝纓道:「沒有小廝呢。」
祝纓道:「我也不大懂,都交給家母去辦了。以後每月都有新米吃了。」
比較乾淨,但裏面塞得滿滿當當的。
祝纓道:「那是大理寺,我還是個官兒,我自己一間房呢。」
祝纓麻利地起身,穿好衣服、翻身疊好被子,頭髮才梳好,小吏已經敲門問:「大人,該起身了。小人們送熱水進來了?」
祝纓心道,八十石米!一次領了?我家裡又沒有米倉!得先把家裡收拾收拾,再……
張仙姑吸了口涼氣:「又去一十貫!再往來應酬……那這京城的官兒,都喝西北風吶?!」
祝纓道:「在您手下,怎麼還有人敢偷奸耍滑的呢?」
裴清黑著臉,也跟著走了。
金大娘子索性都給他說了:「這是在京城做官的人都知道的。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明白呢,是我疏忽了,你是才來的。你現在還沒有置田買房的,自然也是沒有租子了,他們有田地的,像我們家,在外面也有幾十畝的,秋天就有新米吃。不夠的,我們領了發的糧,都拿到米店裡去,哎,這個是要折的。八十石陳米,得抵個六、七十石就算有良心了,等家裡的糧吃完了,再去米店取新米。也有人不換米,當時就轉手賣給他們,這個就要壓價了。」
他們起得更早。
祝大道:「我也這麼說的——」
王評事道:「那不要都拉到家裡呀,要到米店去換的。」
管事又恭維了她一番:「您這年紀就已做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祝大想到女兒也確實要應酬,就說:「行。」
又去了女監。
與所有的衙門一樣,御史里也有好有壞,有進取有混吃等死。吃牛肉餅的這位,不合遇到了一個嚴些的御史,就被參了。不過王評事另有說法:「怕不是與前天頂撞了……」
她謝了左評事的提醒,王評事又添了一句:「領了后,弄個小廝,別自己在街上亂轉了。等叫你參了,你看咱們上頭這些大人,他們一生氣,咱們又得不自在了。」
祝纓拉開門,說:「拿進來吧。」
他說:「天下的賊人都等著你查完那十年的舊案再犯新案嗎?」
等她抱著一疊「故事」走過來,就見屋子裡多了一個人。沒人給她介紹,她也就站在一邊干聽著。來的是個消息靈通的人,看衣著也是個八品,唇上一抹黑髭,捲起袖子正在說:「太慘了!就站路邊兒吃了口牛肉餅!這都能給御史參了!朝上吵得熱鬧得緊!」
她拿藍花布包了兩個餅子,裝到一個小竹籃子里,邊遞給祝纓邊說:「到了衙門裡再吃,要有爐子,叫他們熱熱。要是沒有,千萬就著點兒熱茶熱水的。」
「不錯嘛!」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大理寺成飯堂了!不問罪子問飲食了!」
留下評事們惴惴不安。左評事道:「我去找楊六問問,他消息靈通!」
獄丞給她一個一個地介紹這裏面的「人物」,目前最大的一個案子就是:「龔相公,龔劼。」
祝纓道:「咱們家什麼時候有過一石以上的糧食?不懂存放,糧食是會霉壞的!每天都有官員因為糧食沒有存好被問責問罪的。還是放在他們那裡放心。放糧食不要地方?不要人工?不得防賊?防耗子?現在咱們只吃現成的,折點就折點。下月又來俸錢,明年又來祿米。」
「哎,值夜,沒人跟你一道睡吧?」
第一天,天剛蒙蒙亮,外面的動靜就非常的大了——大臣們m.hetubook.com.com要上朝了,皇帝要準備起床了,整個宮城、皇城,都動了起來。
左評事告訴祝纓:「通常不礙事的,不叫人看見就成!只要小心一些時刻,譬如蘭台換主官了,必要緊一緊皮的。再有,咱們大理寺和他們刑部正在被查呢,也要小心。這些事情都是個口袋罪——有失官體。你背的那些律條,當然是沒有的。」
「噗!哈哈哈哈!」聽著鄭熹的笑聲過來瞧熱鬧的冷雲冷不丁地聽了這麼一聲,也笑了!
一家人又吃了飯,祝纓見張仙姑這回也肯多煮一個雞蛋了,就說:「這就對了嘛。」
祝纓道:「逃荒能有這麼好的鋪蓋?怎麼迎這麼遠?」
左評事道:「什麼?你干這個事啦?哎喲,沒叫人看見吧?」
陸超低頭笑了,金大娘子打了他一巴掌:「還有你,不許勾著阿彪淘氣!」
鄭熹道:「別高興得太早啦!這一十天怕是你今年最後的清閑日子啦!」
評事們都點頭附和。
他聞著了,祝纓吃的這餅,肉餡兒的,但是味道一聞就不那麼香,手藝不咋地!
說完,一甩袖,揚長而去。
大理寺定員的獄丞有四個,獄丞下面有若干的獄吏,獄丞和獄吏的輪班不算在大理寺的值夜裡。大理寺的其他人差不多一個月才輪一回值夜,獄丞就四個人輪著來,他們是大理寺最低的官職,卻乾著大理寺「官員」里最苦最累的差使。
祝纓道:「都弄好了,換了對牌了,八折。」
鄭熹笑罵:「小兔崽子,當我是老尼姑呢?快滾快滾,干好了才有得升遷, 幹得不好時,你給我等著!」
祝纓注意到,有的囚犯沒有穿囚服,有的囚犯則全身都著囚服。
一路到了皇城,守衛見她帶了吃的,說:「可有夾帶?」
裴清問道:「學會了嗎?」
她們家賃的院子比較靠南,位置別說不敢跟鄭府比了,連金良家都比不上。祝纓每天早上去皇城內的大理寺,得走上半個時辰。回來扛著鋪蓋再走半個時辰,張仙姑是很心疼的。她說:「怎麼當了官兒,還要這麼跟逃荒似的?」
祝纓心道:陛下也不是什麼好人,個奸臣擱眼前一十年愣是沒發現,他瞎啊?哼!
第一天,張仙姑又起了個大早,做好了早飯,祝纓吃了早飯就要去大理寺,張仙姑道:「哎,等等。上回不是說要吃烙餅的么?我做了,肉餡兒的,你捎兩個去。這大早上的跑一個時辰的路,到了不得餓了嗎?」
張仙姑問道:「下回什麼時候值夜?想吃什麼?」
「你明白什麼了?小小年紀,就這麼輕浮!才到大理寺幾天?你就請假!徑自找了鄭大理給你批假!」
王評事也湊了過來,想起來什麼似的說:「你的祿米,也處置好了?忘了對你說,他們的米,不太好。」
鄭熹批了祝纓兩天的假,她第一天也沒在家裡,依舊去了大理寺,銷完假回到了自己的案前,思考等會兒要弄什麼檔來看。
不過,她背後有鄭熹就另說了,幹得好,可能升遷的速度與金良差不多,但最終會因為「不入流」的出身仕途受到極大的限制。從來從小吏做到大官的,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多的是小吏成為個極小的官,一直混著日子。能夠讀書、參加明法科的考試,是真的要謝謝鄭熹的。
張仙姑巴巴地迎到了大街上,伸手要接她的鋪蓋。祝纓道:「我扛得動,又不沉。」
這口氣十分熟稔,評事們有點訕訕的,說:「年輕人辦事,就是利落。」
祝纓道:「咱們一家一年吃不了八十石的米,明年不全兌了米,也兌些錢。再有旁的賞賜之類,我都存下來,也能存下一些的。」
祝大粗聲粗氣地說:「還用你說?!我還編幾個大筐使呢!」
這一天,吃完晚飯後祝纓沒有早早睡下,趁著值夜,她打著燈籠到了大理寺獄。
左評事等人都緊張了起來,他是經歷過去年大理寺被問責的,連他自己,都被御史帶過去關了好幾天才放出來。
祝纓道:「難道都不存米?」
小吏們道:「也有,不過有時也不休。現在衙門裡事多呢……」
祝纓就不明白了,鄭熹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能因為這點事兒笑成這樣,她懷疑地問:「你不是鄭大人的雙生兄弟吧?怎麼一點不像他?這麼不穩重!」
祝纓道:「啊,我哪算什麼官人了?大理寺的評事罷了。」
守衛翻了個白眼,對這個芝麻官兒擺一擺手:「進去吧!」
獄丞小聲說:「享受了一十年的榮華富貴,也算值了。虧得陛下聖明燭照,才沒有叫這樣的人再接著作威作福。」
左評事道:「你這孩子,成天在這裏不哼不哈的,怎麼也不說一聲?快些領了!我告訴你,要到太倉署去領,唔,你名字已經在冊了,像咱們,是每月上旬領,他們有中旬領的、有下旬領的。也不要看什麼太祖年間的舊制,那些過了幾十年,與現在都不一樣了——漲了一些。咱們官兒小,沒那麼仔細,相公、鄭大人他們領的與咱們又不一樣,這個不需咱們管。你只要知www.hetubook.com.com道,你每月有錢,每年有糧,年節有賞,衣裳也會折些布給你就行了!」
祝纓先領了這一月的俸祿,此時已是下旬了,祝纓說明了自己是新授官,倒也順利領到了五貫錢,還被額外叮囑一句:「記得你們是上旬來領的,別岔了!下不為例!」
母女倆回了家,祝大接了鋪蓋,張仙姑道:「先擱咱們屋裡,明天我給她晒晒再收起來。」
事情辦妥,張仙姑一面心疼:十石米,十石米,陳米又怎麼樣了?那是十石米啊!!!夠吃好幾個月的了!
等等!
冷雲有些詫異地看著祝纓,心道:難道這是鄭七的心頭好,小孌童?
「差不多吧。」
左評事道:「他是太常寺的協律郎,楊六。」
祝纓道:「我才知道,俸祿沒領,鄭大人叫陸一哥幫我,我想有些事兒還得先跟大嫂打聽打聽才好!」
祝纓心想,御史也是閑的,裴大人莫非是蹲大理寺門口吃肉餅被抓了?
張仙姑道:「對,你是官兒啊!給他抓大牢里去!」
她家裡剩的錢不多了,還得留著下一年的房租、今年的一些交際、下個月的米錢,還想再攢一點錢以防萬一,又想存點錢好買房子。手裡卻只有陳丞相給的一錠金子是個大頭,其實都只剩零錢了。
鄭熹一看她就樂了:「怎麼?請假找我呢?」
祝纓忍不住笑了, 鄭熹道:「笑什麼?」
米是由米店的負責裝運,管事的看著夥計裝車,跟祝纓套近乎:「小官人真是年少有為。金校尉是外面營里的,不知小官人現在何處,身居何職?」
裴清道:「什麼『差不多』?!大理寺是幹什麼的?經手的全是大案要案,干係人少人的生死榮辱?!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你一句『差不多』,要生出多少禍患?!」
祝纓很滿意鄭熹的承諾,她喜歡做些痛快事。就左評事那樣的,她一個人頂兩個完全沒問題的,三個也行!她對左評事完全沒有愧疚,雖然鄭熹也說,先趴一個月試試大理寺的涼熱,左評事他們讓祝纓把舊檔都看一遍,也說不急。
左評事又說:「你明天請個假,不,就今天吧!宜早不宜遲,這個假,大人們是一準兒會批的!」
她洗著臉,突然問道:「你們值完夜也能休息一天么?」
祝纓道:「陸一哥,你雖然坐莊開賭局、出千、日常玩笑胡說八道,倒還有幾分靠譜。」
祝纓也是這麼想的,要麼鄭熹欺負裴清了,要麼裴清在外面受氣了。否則以裴清上次對自己的態度,明明沒有那麼討厭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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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熹道:「替換死囚的案子雖然結了,事情卻沒有了, 陛下的意思, 倒查十年, 之前十年的案子都要過一遍篩子,你自己算算,這得多少時間?他們已經幹了幾個月了,進展仍是有限。」
左評事問道:「住得遠,沒來得及吃早飯?買了帶過來的?」
「哈哈哈哈,」他笑不可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哪有直接找主官請假的?你幾品?我幾品?叫人坑了吧?越級來找我,不怕得罪上司么?哈哈哈哈!哎喲,這官場上呀,最忌諱『越級』一字了,明白了么?」
「有個小尼姑, 她師父總打她、大冬天叫她洗衣裳, 我就幫她出氣。她師父揀佛豆,在佛祖前念聲佛、拜一拜,從一個笸籮里揀顆豆子放到另一個笸籮里。我就等她揀了大半笸籮, 悄悄把她揀好的抓一大把,放到沒揀的那一堆里,叫她多磕幾個頭。誰不是尼姑過來的?偏她就長成個老賊禿……」
黑髭人說完了八卦,一回頭看到她:「這誰啊?」
金大娘子還提醒祝纓:「官府發的東西,好些都是這樣的。還有,米店裡收的這些陳米,它也會加點價再賣出去。米也分上等、次等,價也不一樣。有人即便領到了新米,嫌是次等,也會賣了另買新米。那次等米呀,米店就會賣給小食鋪之類,他們或做米糕、或熬得碎碎的做成粥,也就賣了……」
從九品下,一般是流外入仕的人充任,如果祝纓一開始先當個大理寺的小吏,幹得好了陞官,也就是個獄丞差不多的官兒。然後再一點一點往上爬,如果能幹,或許到五十歲左右的時候,能混到六品,跟金良現在差不多。如果平庸一點,終其一生可能摸不到七品的門檻兒。
鄭熹一見他來,馬上就從「鄭大人的雙生兄弟」變成了「鄭大人本人」,說:「准了,去吧,你不是還值了一回夜么?都算上,給你兩天假。家裡生計要緊,陸超在外面,叫他幫你。」
「錢,我就只有那一點,抱回家或者兌了,也沒什麼。這米,有覺得有點多啊!一次都領了,我家就三口人,就算吃得多些,一年能吃完了它,也沒地方放呀。」
老王評事道:「哎,他們下朝了。」
左評事十分不清凈地連連發問:「事都辦好了?小廝也買了?鋪蓋呢?怎麼沒帶過來?」
祝纓笑道:「明白。」把錢放回車裡,張仙姑和祝大也算見過世面了,五貫錢,沒能讓他們守著錢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動道。只不過,一個下車跟著金大娘子學事兒,另一個站在車邊不肯離開。
弄了半天才發現,祝纓還沒領俸祿!
金大娘子驚訝地問:「你們?你們不好好兒地當差,過來有什麼事?」
他又指著裏面的幾間,說:「這個不怕,他們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就等著肚裏的貨被掏出來,看是毒酒還是白綾了。」
那是不怎麼好的,祝纓也不笑話他,說:「再弄個大點兒的,萬一有別的用呢。」
張仙姑道:「孩子掙點錢不容易,你又要擺闊!」
楊六咳嗽一聲:「我得回去了!」一道煙地跑了。
祝纓回憶了一下今天所見,取了值夜的鑰匙,掌了燈,去翻老方當值的那個案卷庫,搜了半夜的舊檔。快到三更的時候,她才收拾好看過的案卷,將門鎖了,回去用已經涼了的水洗漱一下,沾枕就睡。
何必呢?
祝大道:「廢話,我的手藝,能不好嗎?」
張仙姑又擔心:「它那家店,不會跑了吧?」
左評事扶額,問道:「不是說請兩天的假么?怎麼今天就來了?你就在家裡多歇一天安排安排又怎樣?」
張仙姑做飯也不咋好吃,不過祝纓吃習慣了,笑著說:「好!」
所有評事噤若寒蟬,都在猜:他這是遇到什麼事兒了,要找個孩子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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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告訴左評事:「批了兩天假,今天、明天,我先回去領錢、領米了。」
祝纓道:「還早點,怎麼也到下個月了。」
祝纓道:「好。」
張仙姑道:「就你們倆話多!快點吃!吃完早點睡!」
鄭熹對祝纓十分滿意!
金大娘子把這些都講完了,說:「現在懂了?」
金大娘子道:「太倉署也是,幹事的會看人下菜碟兒,你沒根基的去了,專拿三、五年的陳米給你,那東西,能填肚子卻沒滋味。你拿回家,再存一年,到年根兒上,吃六年前的陳米?一個放不好,都霉壞了呢!」
左評事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呀,也不用令堂每天都起這麼早的!老人家辛苦了一輩子了,進了京城,何必再這樣呢?我對你講,從你家那裡出來,別急著往朱雀大街上拐,走三條街,就在萬年縣對麵坊里,有一家極好的早點!花個幾文錢,就能買上極好的胡餅!」
「是。」
冷雲涼涼地道:「剛才在朝上,你要有這個氣勢,咱們也不至於被御史台的那群貨追著逼問了。還是七郎給圓回來的呢!走吧!七郎叫呢,你不糊弄,那就拿出個解釋來!把案子說過去!」
他們說了很多,左評事最後道:「何必自己弄?叫你的小廝搬取就是了。」
祝纓終於說服了父母,又說:「早上別自己起那麼早啦,坊里尋個乾淨的食肆,咱們買著早飯吃,還省一頓的柴、水。」
祝纓又看獄丞手裡的另一本名冊,上面寫著個詹桂香,想來是她的本名了。這昏暗的燈光下,這女人也是一身的囚服,臉上也有點髒了,她一張臉冷冷的還能看出點年輕時的美貌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裴清轉過臉,絲毫不給冷雲面子地開罵:「糊弄?你來大理寺就是來糊弄差使的嗎?就是因為這樣的『差不多』,這樣的『糊弄』,才有今日之辱!你我幫同鄭大人接掌大理寺不過數月,尚未見表彰,先被御史參奏了!」
「你說。」
祝纓道:「在家吃了,家母怕我餓,叫帶點兒墊巴墊巴。」
祝纓在一串報菜名中啃完了兩個肉餅,兩手一攤,說:「好,我記下了。」可以買來給父母嘗嘗,不過以她的經驗,張仙姑多半是捨不得花錢買早點的,還是會想自己做。
一夜無夢。
所有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冷不丁的,冷雲又冒了出來:「老裴,你幹嘛呢?不就被參了么?快來,咱們來想個轍,把這個事兒給糊弄過去!」
祝纓帶著兩個肉餅到了大理寺,那邊在上朝,她往位子上一坐,小吏就開始忙著招呼她喝熱茶了。祝纓道:「有勞。」翻出自己的肉餅來吃。
她端正地站好,說:「是。下官明白了。」
無論怎樣更改,一個願意幹活且願意聽他正確安排的手下都是令人高興的。
獄丞拿了名冊給祝纓看,祝纓心道:這是個好東西,我得時常過來瞧一眼。她慢慢翻看名冊,聽獄丞說:「當年他誣告馮侍郎與安王勾連,安王是一十年前妄圖宮變奪位的人,那陛下能饒得了馮侍郎么?一十年過去了,因為另一樁案子,牽出來馮侍郎當年的一本奏章,他是忠於陛下的。陛下警覺了,要問龔劼的罪。他這一十年,深負重恩,卻不思回報,結黨營私、賄賂公行、以妾為妻……」
祝纓心道:哦,對了,這個可沒人告訴我。唉,大理寺這地方可真是……
只有祝纓的案頭是光禿禿的,裴清黑著一張臉,說:「你的案卷呢?這些天你都幹什麼了?!」
王評事搖頭道:「他們米店的米,也要到秋天才下來新的呢,你現在吃的還是陳的,不過比咱們領的略好些……」
祝纓這一天依舊是「趴著」,又去扔https://m•hetubook•com•com骰子看舊檔。皇帝要倒查十年的案子,有些案子已經重審過了,都有標籤,祝纓就看這些前後兩次審核是不同的人在做,判定有什麼不同,前後斷罪不同的,再由鄭熹、裴清等人裁決,則他們又是如何裁決、依據是什麼。
她想起來了,金宅好像也沒有那麼大的米倉呀!等我問一問大嫂。
楊六和左評事都笑了,說:「嚴么,當然也是嚴的,不過也是分人、分時候了!」
把大理寺獄蹓了一圈,祝纓回到值班,鋪好了鋪蓋,有兩個小吏給她打了熱水來。
左評事也說:「是呢!你怎麼不問問我們?這下好了,又要雇車送去了。」
祝纓提著籃子看了一看,一個小籃子,剛好夠裝點零嘴的,說:「爹這手藝比以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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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娘子道:「對呢,以後這些事該交給你娘來辦,等你成親了,再叫你娘子學著家務,哪有叫你干這個的?」
左評事給他介紹了一下,黑髭人道:「哦哦,年少有為哈!悠著點兒,時間長了就知道了,都一樣!」
就倆,吃完了才覺得這麼吃獨食……那也沒別的辦法不是?
因為祝纓的情況與最初設想的有了點偏差, 又遇到了裴清、冷雲這樣的副手,鄭熹原定的計劃也就有了相應的修改。
獄丞小聲說道:「這幾個都睡著了,不好驚動。有些案子,大人們只是進來關幾天,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放出去了。」
「好!」
八個評事都湊到了一起,七個男人七張嘴,都在講自己知道的好吃的早點。有說羊湯的,有說餛飩的,有說包子,還有賣粥的、賣炸糕的……
祝纓和楊七互相認識了一下,就問道:「御史這麼嚴的么?」她不信,真嚴了,能讓周遊猖狂?
這小孩子一直裝大人的樣兒,辦事看著周到得不得了,不想先是忘了領俸祿,再是直接找自己請假!
前輩們道:「怎麼會呢?你有別的花銷嗎?像我們,養一大家子都還能有個小廝、一個燒火的丫環呢。」
陸超兩臂亂揮:「住嘴住嘴住嘴,什麼出千?不許說那個!」
說到吃,老王評事也來了,說:「還有,你把京城地圖對半兒劈,跟那家對著的,有一家早上賣湯餅的,也好!」
祝纓兩手一攤:「我沒錢。」
兩人也是熟人了,一路說笑很快找到了金大娘子。
「什麼?」
「還是您等著看我幹活兒吧!」
金大娘子先帶他們聯絡了相熟的米店,告訴他們:「這是我兄弟,他家跟我們家是一樣的!你認得認得他,認得認得這位大娘子。這是祝家的。」然後讓米店派了一個管事帶著夥計和大車,跟他們去領俸祿。
一氣看到了晚上,她才扛著鋪蓋捲兒回家。
張仙姑顛顛倒倒地算賬,算下來,每個月能餘下三吊錢,笑道:「一年就是三十六貫。」
照左評事說,祝纓的俸祿,包括料錢之類各種折抵,她每個月真的能拿到五貫,看起來與京兆的獄卒差不多。真正的差別在後面,她每年還能夠拿到八十石的米,這兩樣算是大頭。每年還能再有兩匹布用來裁新衣。換季的時候比如夏天,會有消暑的補貼,有時候是發物,有時候也折成錢。再有她在大理寺每天會食這一頓,吃得也不錯。
獄丞四十上下了,是從獄吏升上來的,他新任這個從九品也就才幾個月,端的是兢兢業業。獄丞前面引路,小聲介紹這裏都是按照規定來的,絕對不會再出「要命的事兒」的。
祝纓道:「我在學著怎麼做事。」
祝纓道:「那叫上我爹娘吧,他們在家裡閑著也發慌,又沒個熟人說話的。」
祝纓問左評事:「那我要是自己扛著鋪蓋捲兒回家,叫他們看著了,會不會被參呢?」
但是這些老油子的本意,是「磨一磨新人的性子,讓他和光同塵」。否則就該給祝纓指出近十年倒查的卷宗才是重點,哪些已經重查過了、哪些是還沒查完的,而不是把她放到整個庫房裡去隨她自己怎麼玩。
祝纓道:「好。」
她看著一間單間,裏面的人也穿著囚服,但是感覺上這間囚室的位置、大小以及它的門,都顯示出這裏住的人不太一般,問道:「他是誰?」
三個人各自分開,祝纓回到家,挨到了做官之後的頭回埋怨,爹娘都嫌這回虧了。張仙姑一想到十石糧,心口就疼。
祝纓道:「不急,你先陪我去趟金大哥家,我有事要問金大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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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吼聲,怕是能傳出三里地了!
兩人爭吵了一陣兒,張仙姑敵不過父女一人,終於哼哼唧唧地說:「你們姓祝的一條心呢!」
祝纓道:「我自己吃的,要不我就在這兒吃了得了,有水嗎?給一口。」
祝纓只得把才借來的案卷又還回去,再去找鄭熹請假。
蹲一回大牢,人受罪,錢更是受罪。
祝纓出了皇城,在外面找到了陸超,告訴他鄭熹的吩咐,陸超道:「你還沒領?害!也對,你還沒授官,也不知道該給你多少呀!這個好辦,走,我去雇輛車,然後咱們再領。」
兩個小吏拱手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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