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說破

祝纓也不去書房看書了,為了省點炭,她拿了今天要看的書回了卧房,就在床前弄了張小桌。花姐也有時候可以盤一盤自己的賬。
龔劼拜相比陳巒早,陳巒的丞相生涯其實也差不多快到頭了,所以他得趕緊把兒子踢出去歷練歷練,別再傻乎乎的了,差不多兒子三年一任外任回來,他給兒子安排好了,自己請辭就挺好的。
皇帝能讓這個外甥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呆多久呢?三任?五任?
她只好老實說:「別聽我那天的胡說。凡有點小聰明的人知道了那句偈語,至如色與空、五蘊種種都弄不明白,就愛拿那一句話來對和尚講。彷彿鸚鵡學舌了一句六祖的話,就能在和尚面前充六祖了。我也不是過學舌而已,不敢有妄想。大和尚,看破不說破,佛祖原諒我,我當時只是為脫身。」
鬧了不少笑話。
祝纓道:「那也是明天早上的事了。那邊住的都不是一般人家,不至於一燒就什麼都沒了。」如果是普通的富戶,一燒就窮了,如果是權貴之家,也不缺人手救火,窮的只能是他們的佃戶。
兩人是見著讀書寫字就頭大的人,但是經花姐勸說,也覺得「是得多認兩個字,不然聽不懂斯文話,自己說話叫人笑話,也容易被人騙」,又因沒有別的有意思的事做,天又冷,也不大方便出去玩,都下了決心要學習。
溫岳對祝纓道:「他家能缺什麼?還有公府、侯府呢。只是柴炭都燒沒了,他家人口著實不少,冬天用量太大,一時籌措有些為難,你有心幫忙周轉一下就得啦。」
大理寺里打鬧了幾天,好像誰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這樣已然磨合好了、所有人都還算能夠接受的美好生活並不是可以長久的。
段琳今年四十三歲,稱得上是年富力強,長得也是相貌堂堂。都以為是小的來了挨了打,老的也就不遠了。現在是小的還沒被欺負了好引出老的,老的先進京給小的撐腰了!
祝纓道:「鄭大人說,我二十了,該行冠禮,蓄鬚了。」
劉松年道:「火燒眉毛了,他還有心情滿京城的找點心吃呢?」
她現在還是安全的,但是……風氣不一樣了。
花姐對官場上的事半熟不熟的,原本沒計較過這件事,經祝纓一提,就說:「好像是不能在一地任太久啊!」
學習最難的是入門,只要有了興趣,沒學得逆反了,後面就好了。老兩口原有些純樸的善良,只要再條理清楚一些、能聽明白祝纓現在這個層次的日常事務就可以了。不必逼兩個人考狀元。
朝廷此時也終於把新的京兆尹給定了下來——太常寺卿給調去了當京兆尹。
鄭熹卻沒有被她這一句話打發了, 他的聲音帶微醺, 話卻很明白:「自己心裏先有個數, 有些事情不能等的。」
世上多的是不動聲色排斥異己的辦法,不用栽贓陷害,不用背後下黑手,只拿明面上的規定就能把看不順眼的人給發配了。
祝纓回家的時候,順路捎了一包熱熱的糖餅。進了家門,自己先叼了一個,熱乎乎的,豬油白糖餡兒,香甜!往曹昌嘴裏塞了一個,她抱著剩下的進了二門。西廂里已點上了燈,張仙姑和祝大在寫字,一手的墨!
等到鄭熹回來,眾人也不過是再道一回喜而已。鄭熹除了臉上多掛一點點笑,其餘一如往昔,到了十一月的時候,那一點點笑也不多了,完全是以前的樣子了。
祝纓道:「怎麼不好了?」
溫岳道:「也別大包大攬的。」
溫岳笑道:「又促狹了。你這心腸也未免太好了。」
他也不是明天就要走了的,但是卻得儘早把我安排好。我已然升得很快了,能叫人少挑毛病就少給人留話柄。他能想的,都想到了。」
祝纓要對她說的卻是其他的事情:「我對你說這麼多,是請你心裏有個數,家裡要勞你多照看了。這些話不好一次都對爹娘講了,他們有時候一次聽不太明白,記不太住。王丞相是再也做不回王京兆的,京城也要起風雪了。咱們家因為我的緣故,要比別人更小心謹慎許多,你們受我連累了。」
兩人閑閑說著,路口分手,祝纓安排了給鄭奕家的東西,又找了之前的匠人,還把傅龍也介紹給了鄭奕。
他們說,鄭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說他年紀輕輕就是大理寺卿了,一干多少年, 硬是沒出紕漏。鄭熹臉上微笑, 口中謙虛, 心裏卻是一驚。
祝纓拍拍床邊,道:「來坐。哎,你洗了嗎?洗完咱們再來和-圖-書說話,有件事兒有點難,得細細地說。」
祝纓一笑。
鄭奕道:「你有心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住持發了一串笑聲。
她的卧房算大的,但是冬天為了取暖,就又取了架屏風把卧房一分為二,再點炭盆的時候床邊會更暖和一點。她在屏風後面換好衣服,抱著外衣出去,說:「杜大姐,明天太陽好,就拿到外面晾一晾,去去味道。」
回到家裡,家中四人都沒有睡著,曹昌把從鄭府帶回來的喜餅等物交給杜大姐,有點神氣地說:「這是那邊府里的喜餅!還有酒!好些人沒有酒呢,咱們家就有!」
整個朝廷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非常的平靜,沒有人跳出來反對,也沒有人陰陽怪氣。包括鄭侯,他握魚竿的手抖都沒抖一下。
祝纓新年也沒缺了僕人用,大年初一,金良還是派了自己的小廝來福過來幫忙投帖子。祝纓也沒跟他客氣,給了來福五百錢壓歲錢,讓他跑腿去了。
鄭奕笑道:「那是他們不懂事兒。」
祝纓摸了摸下巴,心道:這個月我就二十了,這貨來得可真是巧啊!
祝纓道:「都我說婆婆媽媽的。」
鄭熹擺一擺手:「去吧。」
鄭奕又說:「我還要幾個瓦匠,府里這些人沒幹過這樣的活計,手腳笨。不用太好的匠人,只要能搭幾間屋子就得。」主人院子沒壞,僕人的居住先暫居著,明春再翻修就行。
「誰不想天長地久呢?皇帝還想天長地久呢!」祝纓說,「可惜陛下恐怕不會讓鄭大人再在大理寺呆太久。」
祝纓連連討饒,道:「您就饒了我吧,我可不會打機鋒。我一個大俗人,只會說最粗俗的話。大和尚想,空門也不能事事都空吧?那豈不是要連佛門都給虛無了?凡事總要有所依託。國法、佛法,順了哥情失嫂意,起風了,吹得人左搖右晃的。」
二人上了二樓,推開了封迴廊的菱格窗,就看到遠處火光衝天!有人家失火了!看方向還是個好地段,同樣大的院子得比她住的這個貴一倍以上的地方。她有點緊張地看著,直到火被撲滅,才不用擔心大火會蔓延過來,殃及她的家。
張仙姑有點緊張,低聲問祝纓:「老三啊,你跟這大和尚有什麼事兒呀?」
今年依舊是從鄭府里佔了不少便宜,過個年,手頭又寬裕了一點。祝纓也沒忘往王雲鶴府上拜個年,也依舊是尋常的四色禮物,在許許多多給丞相的賀禮中平庸得十分顯眼。王雲鶴也不嫌棄,問了她送的東西之後,還挑了包點心來跟劉松年一起吃。對劉松年說:「她挑的食物,總是有些特色的。」
鄭侯和鄭熹也派了人去探望,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又留下了些人手幫著鄭奕看院子。
「嗯?早聽說你是個厲害的人,有什麼能給我的嗎?」鄭奕問。
住持但笑不語,祝纓心中暗罵,這和尚好生狡猾!
鄭熹道:「唔, 還不太傻!我還以為你想不到呢。」
花姐笑道:「那我就不回去啦,也在你這兒泡腳。」
甘澤和陸超兩人都偷偷地瞄她, 又偷偷地瞄鄭熹,然後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她還真是大理寺的大管事。柴炭、草料、種種補貼她手頭都有一堆,稍一挪借也就得了。
花姐回了房裡,半宿沒睡好,思忖著該怎麼做,怎麼跟張仙姑、祝大說。總不能事事都嚇唬兩位老人:你們不聽話,小祝就要露餡了。說多了、聽多了人就疲了,還得跟他們講得明白。
溫岳對鄭奕道:「沒難住他吧?」
「不敢不敢。」
祝纓道:「您大喜的日子就別瞎操這些心了,趕緊去陪新娘子吧。要是為了說這事兒, 那我可回家了。」
花姐道:「說不上來,看你就是不太對。」
花姐道:「也不知道是誰家。」
祝纓心裏突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了一點。
祝纓道:「總要留些機會給別人。」
「我心腸可一點兒也不好,也就對周圍的人看著兒。旁人我也管不著。」
祝纓道:「莫慌,我說了你就知道了。這也是要與你先商議的事——以外官三年一任來計算,他在大理寺的任上幹了這是第三任了。他能幹幾任呢?還能在大理寺呆上幾年呢?」
裴清笑著直搖頭,這倆人遇到一起就是一對活寶。
「不過,也不一定,」祝纓說,「誰知道呢?」
鄭熹見她聽懂了,接著說:「唔,模樣是很重要的。所謂釋褐,不過是脫了布衣穿身官衣,人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你如今https://m•hetubook•com.com也是這樣,既然管了大理寺的許多事,就要有威儀一些,模樣上符了,才能擔得起更重要的位子。我會儘力給你安排升一升,你也要準備好你自己。明白了嗎?」
花姐最後下了狠心:不行我就教他們識字!識字,讀書,才能很好的聽懂道理。小祝的日子還有那麼的長,怎麼能總讓父母懵懂呢?
如果是外任,只要不是太窮太糟糕沒人願意去、派去都想棄官逃跑的地方,兩任就得叫你換個地方了。
兩人把家中幾個門都檢查一遍,衣服放著,杜大姐很快燒好了水,祝纓洗沐完了,坐在床邊泡腳,對杜大姐道:「你也去歇了吧,水我自己倒。」
「行,您拿去,隨您安排。」祝纓說著,回了後面卧房去換衣服睡覺。
老王大笑。笑完了又說:「小祝啊,要起風嘍!」
張仙姑道:「我們就這麼沒出息了?今天都吃完飯了呢!」
花姐來收了衣服,說:「她燒水去了。你就放在屋裡,我記著了明天給你晾曬。」
「我一個『奉母命權作道場』的人,不懂客氣。」
五任十五年,即使是十五年,鄭熹的任期也過半了。據祝纓所知,本朝大理寺卿還沒有干這麼久的。大理寺如果是個人,十五年都快養成年了!這個地方怕不要被主官養成親兒子了?!這合理嗎?
剛好,施鯤才拜相沒幾年,一個糊牆的,跟王雲鶴這個能幹的搭著幹活兒。等施鯤年資差不多可以休致了,就可再進一個或者兩個跟王雲鶴就伴兒。這兩個新人能上手了,王雲鶴也就能休致了。
鄭奕的嘴張了一陣兒,才說:「怪道七哥……」
張仙姑因此很不好意思,覺得用個石板石筆就行了,學這麼差就別浪費筆墨紙張了。祝纓道:「那我掙這麼些錢是為的什麼呢?」
祝纓又開了二門,對起來的曹昌說:「沒事,遠處走水了,睡去吧。」
打住!這個念頭不能再想下去了!
「先拖著唄。我又不是頭一回拖他要我辦的事了。房子拖了幾年了?僕人拖了幾年了?不也辦得挺好么?」祝纓慢吞吞地把腳從盆里移出來,控控水,邊擦邊說,「水涼了,別泡了。」擦了腳坐在被窩裡。
杜大姐道:「你甭倒啦,擱屋裡吧。燒著炭盆兒會起嗓子,擺盆水還好些,明天早上我再來倒。」說完就走了。
祝纓這個罪魁禍首卻又是一夜黑甜。
邵書新家的貨棧又多賺了大理寺一筆。
老馬老穆為什麼收手呢?京城□□不好混。現在都要出山了,又是為什麼呢?
如果是一些需要特別技藝的職位,有此專長的人可能幹得更久一點,但是一個享有頗大權利的衙司的主官則不然。
兩人正各忙各的,外面彷彿有了點動靜。祝纓出去一看,自家四周什麼事也沒有。祝大和張仙姑睡著了沒醒,花姐倒是披衣出來了。祝纓道:「上樓看看。」花姐也囑咐出來的杜大姐:「別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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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難道不是一家人?你拜託我什麼?」
可惜兩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年紀又大了,進展十分緩慢。
祝纓笑道:「那您趁新鮮嘗嘗,今天吃不完就明天接著吃。」
祝纓知道了個大概,就去找鄭奕。鄭奕的精神頭還不錯,還能指揮著僕人搬磚胡亂砌一砌,把完好的院子和燒壞了的地方隔起來。在他的身側,溫岳到得比祝纓還要早。
越是高等級的官員,越不能讓他在一個位置上呆太久,當然,實際執行的時候有各方博弈,所以任職時間的長短因人而異,有坐不住幾天就跑路的,也有能夠長久經營一個勢力的。但總的來說,只要皇帝能控制得住局面,就一定是這樣的。
無論何處,吏才是最持久的。
三任?那也絕對不能算短,不能說皇帝對大外甥不好。九年!讓一個人主持一個衙門九年,算得上是很久很信任的了。那鄭熹在大理寺也就只剩兩年上下的時間了。隨時調任也不稀奇。
祝纓道:「他們家的也是外頭訂的呢!像這樣的場面賓客又多,他們廚房再大也做不過來。」
「你要能躲,也躲一躲的好。唉,算了,你們正是自己呼風喚雨的時候,躲不了躲不了。」
天冷了,狗崽子也長大了一點,曹昌也顯得很可靠,她就回後面睡了。時已十月,該點炭盆了,書房裡書籍紙張也易燃,不如回卧房。
祝纓道:「借你吉言了。」
酒席吃得差不多了,就趁著自己還沒忘給祝纓說一句。祝纓一向和_圖_書是讓他省心的, 只要提一句, 祝纓就會記住並且自動把許多事情辦好, 還能舉一反三。接下來的日子,鄭熹會有許多事情要忙,現在提一句,是為了讓祝纓心中有數。
「你倒好,先躲起來了。」
祝大道:「那不管,反正是侯府里出來的。」
祝大早吃完了一個,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祝纓也只能慶幸,小江的度牒算是弄下來了,也算多個保障。因為老穆要從花街上搬走了,照看小江的人少了一個。她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她那賃的舊房子還沒到期暫借給了老穆住。老穆說自己年輕時身上有傷,現在臨河住了濕氣大,總是酸痛,想搬個舒服點的地方,但是房子一時沒有找到。祝纓手頭緩過來了,也就不把那房子轉租了,先讓老穆住著,不收他房租。
鄭熹笑罵一句:「沒大沒小!都要長大成人了,還這麼喜歡胡說八道。」
祝纓道:「他在這裏經營了這些年,哪能這麼容易就放手了?他還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怎麼安排我?他要去做個清要的官兒,又或者去個手下不用我這樣人的衙門呢?要說他對我可也真不錯。我看他的意思,是要給我再升上一升,勉強夠留在大理寺的。」
原來的太常做了京兆,太常寺就沒了主事的人,有不少場面事兒須得有這麼一個人主持。皇帝調了段嬰他爹段琳進京,擔任太常寺卿。
鄭熹結婚,照例是有婚假的。大理寺這一天沒有主官管,大家心情上十分輕鬆。祝纓也把這一天的事務向兩位少卿彙報。冷雲還打趣她:「喲,爹沒來,叔叔我教導你!」
祝纓道:「所以王大人做丞相……」
祝纓道:「是。」
曹昌今天喝了一點酒,回去的路上話顯得有點多,騎著頭小毛驢,驢蹄子踩在地上嘀嘀噠噠的,他的嘴巴也不停:「三郎,今天場面可真大哎!」「三郎,你什麼時候娶新娘子啊?」「三郎,他們府上人可真多哎,咱們家什麼時候能再添個廚娘啊?」
就這麼個人。
住持道:「夫人勿驚,貧僧與祝大人略論兩句佛法。」
看到她來,鄭奕笑道:「怎麼?都知道了啊?」
這個結果不好也不壞,僅比沒有京兆尹好上那麼一點。這位仁兄與施鯤是同類,他做太常的時候,楊六郎得空就四處蹓躂散播各種小道消息也沒見他把楊六郎怎麼樣。跟大理寺做鄰居,龔案那麼沸沸揚揚的,也不見他過來伸頭看一眼。
住持低聲道:「新的太常卿來添香油,為過世的父母祈福。」
如果她是大理寺正,就能規避許多合理出現的風險了,並且位置不高不低的,守在大理寺也還算合適。她在大理寺六年了,參与不少案件,資歷勉強湊合,但是她年紀太輕,又沒個侯爺爹、公主娘,二十歲上下做到從五品,簡直刺眼。
鄭熹有婚假就認真地休,在家陪新婦、陪新婦回娘家、帶新婦去拜訪自家長輩。大理寺里卻是一切如舊,新一年的炭又堆好了,今年比舊年還要充足一點。因為管事的祝纓家裡換了大房子、又添了人口,需要的炭也更多一點,所有人的柴炭也都跟著增加了,大理寺自己儲存的柴炭總量也跟著多了不少。
花姐看著祝纓,說:「鄭大人這是覺得自己在大理寺干不久了,想叫你給他看住大理寺?你也太年輕了,資歷也不夠接他的任呀!官職低微,你將來在大理寺會很辛苦的!誰會看前任留下來的心腹順眼呢?誰沒有自己想要栽培的人呢?你固比別人強,可再強也抵不過人家自己的人用得安心。你這蓄鬚又有什麼用呢?他不帶你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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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干太久,對皇帝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祝纓笑道:「一家人也有拜託的時候,那累的、擔擔子重的,也不能因為是家人,就覺得她應該白受累的。」
一般人會有一種「使順手了就不想換了」惰性。但是皇帝官員任命這件事上,這種惰性是極低的。
祝纓知道了這件事,落衙后就去鄭奕家探望。路上遇到了鄭侯府上的人正從那邊回來,祝纓問道:「怎麼樣了?」
目前來看,兩人適應得不錯。張仙姑尤其在意,她之前識字比祝大少,可不想被這蠢老頭子比下去!祝大又想在張仙姑面前還要佔個上風。兩個學得都不怎麼樣的人還要攀比,又都一樣不怎麼能學得進去,經常學到一半就互相吵了起來。張仙姑因自己某一生字學得比祝大快,和圖書就說祝纓是因為像自己才聰明的,祝大就說祝纓是他老祝家的種。祝大因某字自己之前就會,嘲笑妻子,挨了老婆打。
花姐心裏有點慌,她說:「哪有就把年紀掐得這麼準的呢?他到底什麼意思呢?還是要為你說親?」
祝纓道:「別別別,我不懂那個。」
幸運的是跟正□□邊住得不算遠,正支府里也做人,派了人來幫著救火。虧得主院還算完好,一家人尚能居住,只是有些混亂。僕人的住處燒壞了一些,又有一些存儲被燒掉了,尤其是過冬的炭——要不是燒著了存儲的地方,火也不能猛到祝纓在家都看到了。
祝纓搖搖頭:「他並不是為了他個人的喜好而胡亂提的這件事。」
花姐道:「他這麼勞神費力,終究是要你出力。你年紀越來越大,終有一天是要過這一關的,蓄鬚他是有道理的。還有成親……」
住持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道:「善哉善哉。檀越說得算客氣了。」
祝纓道:「好,我這就去辦。木匠也要兩個?門窗還是要打的。」
祝纓道:「我有騰挪的地方。」
他們才開始用紙筆。
此時,外面也傳來一陣笑聲。祝纓道:「大和尚還有客人?」
「你還年輕,這很好。只恨你還是太年輕。」鄭熹說著,也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又十分痛惜,祝纓沒有讀個進士科,否則,完全可以……
「懂。人家有正經親戚,我與十三郎也不算是密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對不對?我就搭把手就行。幹得太多了,就搶人風頭使人尷尬,是非奸即盜了。」
祝纓笑道:「是十三郎的運氣好趕上了。快臘月了,正準備著大理寺里大傢伙兒過年的東西。又有過冬的柴炭、草料,我想十三郎這裏還是要一些的。還認識一些泥瓦匠人——我造房子時打過交道,活計不錯,十三郎要是信得過,這兩天就讓他們姑且收拾一下府上這些磚瓦。我現在手上有的就這些了,十三郎想要什麼呢?」
祝纓也不例外,她也認真過起的了年。這是頭一個在「她自己的房子」里過的年,當時只是完成任務一般建的房子,如今卻別的一種意義了。
花姐局促地笑笑,也跟著坐了上來,心中的陰霾卻總也揮不去。房子、僕人之類,祝纓都能安排得好好的,鬍鬚,一個女孩子要怎麼安排?
祝纓道:「需要什麼應急的東西嗎?」
住持笑得真誠了一些,道:「檀越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倒比記得一句偈語更明白了。是貧僧有些事兒不太明白。」
蓄鬚什麼的, 是你一個上司該管的事兒嗎?
但是心裏還是憂愁的。
「好。」
鄭熹接過甘澤遞過來的釅茶抿了一口, 看著祝纓的眼睛問道:「我到大理寺多久了?」
祝纓與花姐都哭笑不得,花姐道:「洗手啊!都是墨,別吃進去了。」
那管事笑道:「三郎也來了?夠朋友。自家人沒事兒,踩踏傷著了兩個人,又有一個被煙熏著了。」
京城這個地方多麼的重要啊!想造反都夠皇帝喝一壺的了。王雲鶴再好,也就幹個七、八年的京兆尹,不能再多了!
直到第二天到了大理寺,祝纓才知道昨夜一場火,燒的是熟人——鄭奕。
一般人家也不常洗名貴面料做的衣服,料子不經洗,易破還易掉色。今天吃酒,穿的是繡衣,各種酒氣之類熏到了衣服上,太陽好的時候拿出去曬一曬也能散味兒。冬天的太陽也不烈,不至於曝晒壞掉了。
杜大姐也笑吟吟地:「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侯府的東西呢。大娘子,一會兒也分我一塊喜餅。」
鄭奕見祝纓配了一個這麼齊的班子,又一次說:「你可真是個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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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
不想休致的丞相,下場可能都不會很好。
「你沒喝醉吧?」祝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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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岳與祝纓一同回去,路上才說:「你才蓋了宅子,手上也不寬裕。」
「是。」
巧了,王雲鶴年紀也差不多了,人品口碑都不錯,本領也不差,也適合當個丞相。
晚上吃飯的時候,祝大和張仙姑就互相說對方學得不好之類,祝纓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感激花姐。
吃完了晚飯,祝大和張仙姑累了一天決定早點睡覺!
祝纓心裏沉甸甸的,躬身一禮,道:「大人,我先回家了。」
但是字是真的丑,學得是真的慢。虧得花姐有耐心,一天教幾個字,不會就重頭再來。連杜大姐都跟著學了幾個字。花姐並不拿hetubook.com.com什麼經史子集的教材,也不拿幼童啟蒙的那些書籍。她先揀記賬用的字教幾個,再揀自己的藥材名稱之類教幾個字,準備下面的課程教些生活中的用具的名稱,都是實用或者是有實物的,更容易學一點。
祝纓說:「蓄鬚也不止是要我留個鬍子這麼簡單。他是在教我,幹什麼事就要有個幹什麼事的樣子。是什麼人,就要有什麼人的樣子,這樣做事才不會多費力氣。我們家跳大神打卦算命都還得有身像樣的行頭呢。
花姐不再接話,她靜靜地聽著,等祝纓自己分析出個一二三來。
天蒙蒙亮,祝纓就爬起來準備去大理寺了。
祝纓湊近了一點,問道:「不對勁兒,發生什麼了嗎?」
祝纓道:「拜託了。」
祝纓等他們倆把今天的事務給了指示,才對冷雲一個白眼,拿鼻孔看他。冷雲學著鄭熹的樣子指著祝纓,說:「逆子!」
說著,除了鞋襪,拖了張椅子過來,兩人對坐著泡腳。四隻腳在水盆里撩著玩兒,花姐笑出了聲,然後問:「今天怎麼了?」
鄭奕是鄭熹的族弟,他家是勛貴之後,但又不是正支,父祖沒有像鄭侯那樣的本事,但也有一份尚可的家業。他還沒分家,跟父親兄弟們住一塊兒,連主加仆,人口不少。天乾物燥,不幸走了水。
接下來是拜年之類,祝纓今年也有馬、也有車,自己信馬游韁到處走,或是陪著家人去拜訪。她還去了之前的同僚老王家裡,老王走路已經有些吃力了,腦子還沒糊塗,樂呵呵地問祝纓:「今年怎麼這麼早?沒值夜?」
鄭奕家走水不過是件小事,僕人的房舍在年前也簡易地搭建完了。臘月里,朝廷上是有一件比較大的事情發生——新太常進京。
可你就是擔重擔的人吶!花姐道:「我該回房去了,明天杜大姐早起送熱水見不著我該吃驚了。」
祝纓不但有心情滿京城的找點心吃,還有心情陪著張仙姑去燒香。慈恩寺的香火是極盛的,想見住持是很難的,祝纓沒想跟那位高僧打交道。卻被高僧給叫住了:「祝大人。」
曹昌被祝纓放假回去陪父母,曹昌很猶豫,他知道過年的時候有許多事情得僕人做,尤其是男僕,往外投遞帖子得有人吧?祝纓把他趕回家了:「我今年又不用值除夕,初一我自己會去拜年的。」又給了他一些過年的錢和年貨,讓他騎著驢帶回家去。
雖然是想學了,可是閨女回來了,有個借口把這學業給撇一邊,二人都歡呼雀躍,看糖餅比往日更加順眼!
等偏院的門一關,花姐就過來了,說:「今天不太好么?」
祝纓也沒讓他失望,一句話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過些日子我要是忙得忘了,你記得提醒我。」
花姐道:「他當然不是那樣輕易就拿得力幹將胡鬧的人。必是有什麼謀划的!我就怕他的謀划會危害到你。否則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該關心你鬍鬚的嗎?」
不然的話,大理寺丞和司直品級相同,再給她變成個司直,讓她出差出差出差……
張仙姑道:「拿一整個!」
祝纓隨他叨叨,自己在馬上一搖一晃的,心情並不很好。
花姐道:「也受你庇佑了。放心!咱們慢慢跟乾爹乾娘講。我看乾爹上回跌下騾子受傷了之後,也安靜了許多了。」
許多人都照舊過年,等著看段琳來了要幹什麼。
她在樣子上必得整一整,展現出一些誠意。不然鄭熹這頭給她往上提拔,火燒眉毛了她在還那頭死犟「我就不,我有本事叫人看到我的本事不看我的鬍鬚」,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著挨收拾?
「行,水還沒好,咱們先去把門都鎖了、栓了。」
別說外甥了,就是親兒子,在東宮位置上呆久了,皇帝也……
花姐的兩隻腳靜止了。她吃驚地看著祝纓,問:「他喝得神志不清了嗎?有上司管下屬的鬍鬚的嗎?」人家還沒滿二十呢!就算滿了,這事兒也不是一過二十就辦的。也有十六、七歲就拚命蓄鬚裝大人的,也有二、三十歲還颳了鬍鬚裝嫩的——尤其是騙婚的時候。
鄭熹再婚,賓客雲集。與他身份相當的官員都沒有他年輕, 而與他年紀相當的人絕大部分還在下面摸爬滾打, 比他整低了一層。平常是同殿為臣,官面上說話得跟他客客氣氣的。今天是長輩參加他的婚禮, 這些人在今日說的話也就分外的老氣橫秋。鄭熹在前半截賓客那裡敬酒的時候陪著說話的時間就特別的長,誰的話他都要領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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