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有點遺憾。
轉念一想,自己這也算開了個好頭, 她就又釋然了。
一個縣令,精力就這麼多,先有一個「義子」要高高捧起的照顧著,再多一個甄琦分了關注,別人能得到的就更少了。這回也有旁人想試試府學,就是有這個原因的——縣令大人心尖上站滿了人,沒地方了。當然也因為祝纓狠抓縣學,大家的學問也都有了長進,也敢試一試府學了。不再跟以前一樣,就只為混個縣學生的名頭,說親的時候也好聽,到了年載就退回家。
當下講定,祝纓幕後總攬,縣衙就收個倉庫租金以及商稅,其他的盈利都是鄉紳們的。但是鄉紳們須得組織起來,也收普通百姓的橘子,不能壓價,要買賣公平,每年都有個定價。再有,凡種橘樹的種植、採摘、運輸、倉儲的管理也都要用本縣的百姓。
張仙姑道:「怎麼就沒有了?咱們在京,這會兒也能吃上呀,就是貴。」那會兒她捨不得買,後來祝纓管大理寺庶務了,家裡就經常有稀罕東西了。
顧翁等人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只是與賣橘子一樣,也是需要一點事先的小小的「廣而告之」的。
花姐也從房裡出來了,笑著說:「來了來了。」
祝纓親自將外出建立同鄉會的人送出去,幾個人都是她平日里觀察過的比較能幹的人,不至於出門被騙又或者從中抽成太狠。這裏面幾個人都不是一個鄉的,從此又形成了一個格局:同鄉會中又有同鄉,總是投奔離自己更近的人。
祝纓往她身邊一蹲, 道:「嗯, 走了。」
童立道:「是趙翁做壽,又是給他侄孫餞行。就是那位考上府學的小郎君。說是兩件喜事合一件,再三拜託大人去吃杯酒。」
祝纓笑得更厲害了,問祝大:「爹,你這歌兒哪裡聽來的?」
小江高興地把消息帶回來,祝纓道:「這個消息能傳開來,比這些人都學會唱歌還要強呢。否則空有碑立在那裡、歌唱在人的嘴裏,無人去對照,兩樣都白瞎了。消息探聽得怎麼樣了?」
歌傳得不算快,「歌詞對著識字碑能識字」這個消息倒是火速傳播開來了。
「有點兒想法,幹什麼、怎麼幹得看你打聽到多少消息。你把這些都探聽完了,我再告訴你下一步幹什麼。」
一個唱歌音準、官話順溜的小江,掰不過一個女監的方言,可就氣著了。
踱著輕快的步子到了后衙, 還沒進門就聽到了女人的笑聲。邁進去一看,張仙姑正跟祁小娘子、小江、小黑丫頭等人在說笑。
祝纓的打算是慢慢地從年紀大的開始,凡覺得有處可去、想離開的,自己陳情,她就把人給放了。然後也不給官妓名單里再增補人員,灶底抽柴,一根一根抽完,灶涼了,完事兒。
她們又笑了一陣兒,小江才嘟囔著:「我教幺妹她們。她們學得倒快,可是唱出來之後就跟我教的不一樣了。調兒錯了,高高低低的還會自己變調我就不挑剔了。她們還自家疊詞、重複句子,這就與碑上的字對不上了。我是想,照著官話的發音唱著歌,不但字能識了,口音也能改了。當初為了縣學生的官話,您費多少心呢?可……」
這是賣「彩頭」的。
「您……您真的要放了她們?」
像陳相公子就帶她見識了在京城做官的「同鄉」,陳大公子的朋友傻點兒另說,陳相讓她認識的人可都是能頂用的。
趙翁也不在意祝纓給他多少貴重的東西,一把挂面都行,體面。
小江就說:「有歌呢,你會唱了,照著碑一個字一個字的對著詞兒就認得了。」她說著就哼了一句,然後指著碑說:「第一個字就是『煌』,第二個也是『煌』第三個就是『聖』,就第 一篇的字難點兒,後面碑上的字都好記好寫的。」
妓|女道:「都說識字碑、識字碑的,識字才能看得懂,我與它相了這麼久的面也不認識得它。」
祝纓是主賓,她到之前幾乎所有的人都到了,趙翁率家人迎接。趙翁身邊站著出了五服的族孫趙振,這孩子也是一臉的懵——之前對我沒這麼好的呀!
小丫就回去跟小江講了,兩頭一掇攛,小江就來給張仙姑和祝大也教一教唱歌。那識字碑的底稿她也有,連歌帶詞,老兩口識字比之前快了不少。
祝纓又讓家裡給準備三份禮物,一份是給趙翁的壽禮,只要尋常禮物就行,一般也就是點壽桃燒和_圖_書鵝肥雞之類。另兩份是給學生的,文房四房之類。祝纓一般不大參加鄉紳們的家宴,全縣這些大戶人人做生日她都去,這一年不用干別的了。
祝纓道:「還有旁的難點,聽我講。其一,我不能出面經商。其二,存儲倉庫恐不夠用。其三,咱們周圍賣水果的多了去了,見你爭買賣,又使壞怎麼辦?其四,銷路。其五,品相、口味好了才能賣得出去。其六,又需場地、人工等。」
趙蘇是沒去考的,知道這是場面話,配合著說:「是。兒的功課還差著些,還是跟著義父再學兩年才敢說有把握。」
看到她進來, 張仙姑道:「送走啦?」
祝纓笑道:「怎麼會呢?梨是秋天的東西,我卻在前天吃到了。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了——存儲。」
小江低聲罵關丞:「他只知道收錢,也不管管裏面的人,四、五十歲了還不放人家,這一行,能活這麼久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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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也跟著出來了,她身上有個「差使」張仙姑也就沒在意,自己拿著抄的稿子背歌詞。
祝纓道:「縣裡修庫可以出租,按市價。」這就是縣衙合法地從中取利了。鄉紳們覺得這也是能接受的。而且祝纓出手的話,這倉庫修得應該質量還可以,比他們自己修的還強些。
張仙姑笑道:「她都快氣飽了,還吃呢?」
張仙姑伸手往她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拿個帕子給她擦汗,說:「那你可能輕快些日子了。」
「嗯?」
祝纓便讓他們先報上橘樹的大概規模,再加上摸底的散戶的,攏出一個數來。再與他們計算所需倉儲,從現在開始,各家開始準備倉庫。祝纓道:「不能耽誤了糧食。」如此一來,庫就不夠用了。因為以前是收了橘子絕大部分就當季價賤賣處理了。
她出了縣衙便行動了,她不直接一頭扎進柳巷裡,而是在柳巷的巷口轉悠兩下。然後去集市上「偶遇」個出來買菜的妓|女,在同一個攤子前站住了,藉著買菜聊上了。識字碑就在市集外面,兩人挎著菜籃子路過,小江就給這個妓|女順口說了識字碑的事。
先定下五個點,比如南府就是趙翁的兒子,隔壁縣是雷保的弟弟,隔壁府是顧翁的兒子。他們都不是商人,是去主持一地同鄉會的。背後是縣衙,但是縣衙又不出面。這其中他們可以做的小動作就多了,也是會有收益的。
「縣令大人要是肯管,必是有前途的。多學兩年,把根扎牢了才能有出息呢。不由府里推薦,有縣裡推薦也是可以的嘛!到了縣裡,還有咱們的事兒,府里誰認得咱們呢?」他們低語。
祝纓道:「哪有那麼多學得快的人?」
等等。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趙翁道:「大人不好出面,只管安坐幕後,您點個人來辦事,大伙兒無有不服的。」
這次過去是因為趙翁拿族孫說事兒,祝纓過去也是為了表個態。給學生餞行的禮物就得準備了。另一份就順手給甄琦,也是顯得不厚此薄彼。
現在是要存起來慢慢賣高價。
梨是秋天的水果,現在是春末了都,天都熱了……祝纓若有所思。京城什麼沒有?她想的是福祿縣。
顧翁等人都說:「大人為我等思慮甚多,我等豈能毫無擔當?」也都要承擔一部分。
「可以的,」小江說,「不用借劉先生的名頭,她們也有人會願意學的。身在賤籍,能識兩個字也能多賣幾文錢不是?這地方不比京城,也沒個人特意的教。我告訴她們對著碑學字,她們學得一準快。」
縣學生們擠眉弄眼,他們的父母長輩到場的卻都開心。甄琦走了好呀!
「什麼事?」
小江一口答應:「好。」
她現在手上又有了另一件事情的好消息——趙蘇來報,蘇媛又來了。
顧翁等人又高聲讚揚祝纓實在是個青天,自她來了之後風氣都正了。顧翁率先提到了識字碑,說:「實乃德政,開啟民智。鄉民都是好的,只是有時候與他們說話雜夾不清的。他們也不懂禮法,就只認自己的死理。有時候又不識數,收他們的租子就以為我們盤剝……」
她喂一顆,祝纓吃一顆,邊吃邊讓別人:「你們吃啊。小江?」
推了個小凳子給祝纓,祝纓一撈,塞到屁股底下,張仙姑就喂她一顆桑葚:「你別上手了,一會兒沾了一手洗不掉叫人看著了不好和*圖*書。」
張仙姑道:「就算不病, 我也不想大夏天的出門兒,你也別出去。」
顧翁等人猶豫:「這也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何必要用婦人?這許多婦人聚在一處,說出去不好聽。男人幹事更可靠。」
張仙姑道:「非得病了再吃藥么?是藥茶,說試一試,喝著清熱解毒祛濕,等到大夏天的時候更好。」
「幹嘛?」
計劃定下,各人都還算滿意,沒撈到同鄉會館的機會的鄉紳雖然有些躁動,不過祝纓有了許諾,他們也都靜觀其變。
祝纓拿起一個梨來,驚訝地道:「這會兒就有梨了?」
大家都說好。
祝纓邊走邊問道:「這是什麼?」
祁小娘子道:「不能找些學得快的人一塊兒教么?」
祝大「哼」了一聲:「你還問我們呢?我和你娘都在衙門裡跟人家江娘子學的!不跟你說了!我去寫字兒去!」
顧翁還有點猶豫。
小江道:「咱們都知道的,凡詩詞傳唱,經妓|女的口是最快的。你不提是顧及到我,我卻想把這事兒給辦好呢。她們學得又快,唱得又好聽,沒多久就能傳唱開啦。」
顧翁等人這才點頭:「大人說的是。」
但是他們有餘力還是會存一些。
小江心頭一動,當時沒說什麼。不多會兒要吃午飯了,她要離開,被張仙姑留下來又一道吃飯。能幫她閨女的人,在張仙姑這裏都能得到優待。小江之前也跟張仙姑又吃過幾次,只是當時祝纓忙外面的事,又去西鄉,並沒有在場。
祝纓道:「那可不好說, 我年中還得見刺史大人去呢, 大夏天我准出門兒。」
「唔,你先擇年紀大的透個信兒,不要多,四、五個人,咱們先試試,她陳情,我放她脫籍。」
張仙姑笑道:「學生太笨哩。」
眾人都說:「謹遵令。」
鄉紳們精神一振。
已先蓋好了十幾間工棚。其他的房子也跟工棚差不多,不過有門有窗不漏雨。祝纓沿著流人營轉了一圈,她蓋過自家的屋子,不要流人營跟她的私宅那樣好,只要結實、不會塌就行。指出了一處地基有問題的,命拆,又指出一處房梁不對的,讓重裝。又挑出幾處小毛病,譬如窗歪了、門合不上之類。
與農桑有關的東西,她都是現學的,也包括水果。冬天暖房種果蔬這種事兒顧翁他們不太懂,他們既沒有這麼奢侈也不太需要,福祿縣這個地方,四季幾乎都有產出。當然冬季少些,所以只要稍稍存儲一點就行。他們的窖倉里更多的是用來存儲糧食、蔬菜,並不去存很多的果子。
她面上卻表現得十分謙和,說:「諸位過獎了,等到事成之後,我與諸位一同慶功。眼下同鄉會館是少了些,以後會有更多,沒有同鄉會,還有別的呢。不要著急,有的是機會。」
後面端出一盤子的梨子來,鄉紳們都認得梨,由顧翁問:「大人拿梨子來是什麼意思?分離可不好啊!!!」
「弄葯呢。」
祝纓和小江出了二門走了幾步,小江看就要拐上大路有人看到了,突然說:「大人,我有個念頭。」
小江瞪大了眼睛。
祝纓心道,等到這筆買賣的好處拿到手了再說吧!真虧了本兒,有你們罵我的時候呢。
祝纓道:「當然能啦,你本來就識字,就……你唱這調子不大對吧?」
顧翁等都點頭。
歡呼聲還沒停,趙翁那裡又派人來請,說:「今年六十歲,要大做,街上也擺流水席,路過的都有席吃。」
「胡說!我就這麼唱的。」祝大十分嘴硬。
「哦!族孫。」祝纓想起來了,那位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考上府學的學生也是姓趙,論起來是趙翁的孫輩,可實際上差不多出五服了。但是同姓,又都在一縣居住還能時常見個面,趙翁做壽就能拉上他一起。
祝纓坐在上面,對下面坐得滿滿一屋子的眾鄉紳道:「咱們的事兒耽擱了許久,可得開始了。諸位先看看這個。」
祝纓道:「好吧。你既要去,就派個人跟你一同去。再有,去了給我留意一件事。」
祝纓這裏把告示一貼,又去流人營里看了一回,這個營盤幾乎有個村鎮那麼大,但如果不講蓋得多麼好、只要能夠遮風擋雨的話就非常的快了。
小江道:「我想去那邊柳巷走一趟。」
妓|女將信將疑,道:「這麼容易?」
祝纓重新估重了一下工期,也就再二十天就能成了。
祝纓是個遇到了事兒就和_圖_書上去乾的人,她不再為「以後」的事煩心,先去看了一回識字碑的進展。看著看著突然想:為什麼要讓小江這麼辛苦呢?幹嘛偷偷摸摸的呢?既然妓|女可用,那就用下去。
祝纓奇道:「我啥時不輕快了?」
齊活!
「這個好, 去年你們出去時都病了呢。」
祝纓心道,你不是一直喜歡小丫一點的么?怎麼跟她也說笑了?問道:「我聽你們剛才笑來著,怎麼生氣的?」
小江問道:「您這是要幹什麼?」
祝纓對小江道:「真的唱得對啊?」
正如縣令不讓果樹侵佔農田一樣,鄉紳們也不會放棄存糧而存果子。
小江笑道:「這樣就很好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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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翁嘆了口氣:「是有的,把自己喝死的也有很多。」
祝纓道:「大姐不出來吃么?」
這個進度祝纓還是比較滿意的,識字碑、流人營兩件事沒有問題了,祝纓就打算召集士紳們繼續說橘子的事兒。
祝纓在趙翁這裏呆得不久,坐不多會兒就離開了。
而祝纓給縣學的許多補貼,甄琦拿的最多。那些補貼對富家子只能算補貼,卻能讓貧兒沒有後顧之憂。利好誰,他們知道,他們不敢說。
「三天兩頭不著家,別來也沒幾頓跟家裡一起吃的,還說輕快呢?」
第一天就過去,第二天再買菜,兩人就又聊了一陣兒。過不幾天,這妓|女就跟小江約好了,到河邊小江教她,不用小江去柳巷。
顧翁等人眼前一亮!「同鄉」關係他們是很懂的,雖然同鄉之間互相坑騙是常有的事,不過如果只是借個人氣、聲勢,那就很划算了。
祝纓正笑著,祝大哼著歌從外面進來了。小江、花姐等都站了起來,祝纓聽他哼的歌有些耳熟,也站起來過去問道:「爹,你唱的這個——」
祝纓道:「諸位不要畏難畏險。試一試而已,輸了算我的。」
與阿蘇家幾次接觸都還算順利, 這樣的買賣可以繼續做下去,這對祝纓而言是個不錯的消息。再繼續接觸下去,整個「獠人」不敢說, 至少奇霞族、阿蘇家是極有可能成為她的政績的。如果讓她在這裏再多幹些年月,跟整個「獠人」都聯絡上也不是不可能。
祝纓道:「我就這麼一說,可以先試一試。我估摸著女人更能持家。如果你們要用男子,就要將他的工錢先批一半給他們家裡。不能本縣賺得錢,卻有百姓餓死。」就說她家,她爹算好的了,不嫖不賭也儘力養家糊口,可錢財上頭也不太聰明。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橘子存儲在秋冬,我想,秋收之後就又該征徭役、修水利了,今年又有這事,須得再騰出些人手來將路也再修一修。這個不用你們管,莫慌,縣裡出徭役人工。則倉儲的人手可以用些婦女,縣裡不會為你們征這個徭役的,須得你們自己雇去。一是心細,二是正好得閑。我知道你們有佃戶可使,你們手裡的佃戶也未必夠用。」
問題應該不大。
她不可能一次就全都幹了,這樣動靜太大。等到福祿縣能從其他方面把這一筆來源給填上了,官營的她就能全給關了。
第二是「反季」。她說:「在京城,四季都有鮮果吃,不過有的貴些,有的有錢也買不著,只供宮中及少數幾家享用。我前天看到這梨子突然想起來這個了,這也是極貴的。京中是有暖室會種些果蔬,量少。不過,好像是可以窖存?那咱們就不止賣一個新年了!」
祝纓就不再問了,轉而對趙翁和趙辰的父母說恭喜。又說趙蘇:「你也要努力呀。」
祝纓讓他們弄個同鄉會也不是一張口,而是先批了款子,一人帶著二十貫去,先定下落腳點。後續如果有什麼麻煩,可以隨時來報,官面上的事兒,縣裡會發文幫他們溝通。名義祝纓都想好了:本縣百姓在貴處有了糾紛,還望查實。
福祿縣本來是個窮縣,這也是老大的一筆收入,但是妙就是妙在它窮,所以這個「老大的一筆收入」的絕對數目不是特別的多。如果祝纓賣橘子、增種莊稼的計劃能夠順利,完全能夠覆蓋住這個窟窿,那就沒有什麼後患。
怕別人掀攤兒,那就自己人抱個團,在不偏僻的地方弄個院子,凡本地在外的人都可以這裏聯絡感情。她就出這麼個主意,頭一年也不要幹得多麼的大。從現在到過年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以經營呢!
祝www.hetubook.com.com纓道:「在外面也不是累,」下句話她識趣地沒說,換了個話題, 「大姐呢?」
從工地回到縣衙,門上卻向她獻上了一張名帖。
顧翁等人都說:「不錯!是有些存儲的法子。」
至於銷路,祝纓道:「福祿縣人雖少些,在府里、州里還是有一些的吧?先揀咱們縣人多的地方,給他們攏一攏,同鄉之間互相幫襯。設個同鄉聯絡的點,抱個團兒。」
日子在三天後,衙門裡不少人都接著了請柬,祝纓就允許大家早半個時辰落衙回家準備。沒接到請柬的人也都跟著歡呼了起來。
「福祿縣是窮,縣衙是缺錢缺得厲害。難道要我跟她們催要賣身錢?」
不過祝纓給了他文房四寶,他就高興地接了:「學生一定好好學習,不給大人丟臉!」
祝纓見席上坐的不止有鄉紳,還有許多縣學生,笑道:「這是都齊了。甄琦呢?」
小江道:「嗯。」
祝纓想過了,很多事不用鄉紳們是不行的。福祿縣這塊地方,識字的人都少,一文十個橘子都數不利索的大有人在,也就只有這些鄉紳家可用的人還多些。有老師教都得好幾年才能教出個差不多的人,何況福祿縣也沒多少能正經講課的先生,光靠識字碑?怕不得個十年二十年的才有結果。富家子弟現成可用。
「那是我的事。你的口要嚴,」祝纓說,「這是不能公然宣揚的。說出去了我不認。」
次日,便是「還席」的名義,請鄉紳們又一總請了來,這回就純是為了福祿縣的事了。
祝纓道:「那可不一定。」
趙振道:「給他帖子的呢,他家說已經去府城了。」
縣衙出個通知,告知「歌詞對著識字碑能識字」。
小江嚴肅了起來,慢慢地說:「柳巷裡人還不算少哩……」衣著打扮跟京里比土得要命,苦卻是一樣的。在官府名冊的竟有幾十人,每天一睜眼就背著多少不等的要繳給官府的錢。大部分人身體都不好,少數人病得更重。
他們看祝纓跟趙翁說話,在底下竊竊私語:「這下大人可有心多管管咱們了。」
同時,不許耽誤了種地。
祝纓道:「事兒還沒幹下去,邊干邊定章程吧。等章程定下來了,我就不管了,全交給縣中父老來處置。但在我手上,不能出紕漏。」
祝纓道:「本是我多事。諸位原可以安安穩穩取租過活的。」
雷保雖然挨了打,這一兩年有事也沒被落下,品出來自己就是撞槍口上了,事情過去不會再被重複追究,於是也站出來說:「人往高處走!縣裡窮成這樣,能有別的出路還是想要的。只是咱們笨,沒想著。經商也干不過別處的人。現在大人來了,就好了。」
顧翁等人心中樂意,口上十分挽留。祝纓道:「官員是不能經商的。我只為本地百姓才插手。」
那邊故事講完了,這邊庫修好了,也就到了橘子收穫的季節了。
一般就是窖藏,不能熱也不能太冷。太熱肯定會壞,太冷了就會凍壞。地窖里還不能幹燥,如果幹燥了,果子就空了,咬起來像敗絮一般沒有汁水了。在這段時間里還要有人時不時去翻揀,將壞掉的果子揀出來扔掉,不然一個壞了就會將周圍的果子都傳染壞掉。只要照顧得仔細,梨、柑橘這樣的水果能存到來年三月。
趙翁的兒子到了府城,就可與趙振這位族侄有聯繫,講一講帶了只橘子進考場從而考中的故事。
一眾人閑聊, 杜大姐從廚房洗了一大盤水果出來,到了福祿縣之後,吃水果可比在京兆方便多了,種類也更多。此時春末夏初,荔枝還沒好,一些其他的水果陸續都下來了。什麼枇杷、櫻桃之類,又甜又好吃的。杜大姐另用個細竹蔑編的大盤子涮了一大竹盤子的桑葚出來,水還淅淅瀝瀝的往下滴。
祝纓道:「行,那就去吧。你拿著我的帖子過去說一聲。」
本地之民歌、山歌有些與張仙姑的「神曲」有異曲同功之妙,都是一個譜子自己往裡面編詞兒填進去。也慢。
「可這樣,您會不會有事?這都是錢吶!」小江說,「每月、逢年節,都要給官府繳錢,少了這一筆錢,您的日子怎麼過?」
祝纓道:「起頭各自行事必然不行,還是由縣衙牽頭,諸位做事。」
她慢慢地給鄉紳講了兩條財路,第一是「福橘」,這東西她已經開始著手了,在府學考場外就給每個上場的發了一個鐵制的,等到趙和圖書振去了府學,就讓他還帶著,慢慢宣揚。等到秋冬橘子上市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些口碑了。
無論學生還是家長,他們都能感覺得到祝纓對寒門學子是有些偏愛的。如果沒有祝纓公開的選拔,不說「獠兒」趙蘇,甄琦不是「獠兒」他一個窮鬼也是沒什麼可能進縣學的。須知縣學當時已然放羊很久了,塞滿了各種想要個好聽頭銜的富家子。
來了!
小江起初就是教女監的女典獄來學這個,女典獄半是閑的,半是給她面子,也都學些。彼時祝纓忙著外面的事兒時常不著家,張仙姑和祝大在家裡沒旁的事,聽小丫說了識字歌的事,也有點意動。
「不然呢?給她們看看病,好叫她們多活一陣兒,好好地賣身?」
他們在當地先將橘子的故事傳出去,到時候再由福祿縣的商人去「投奔」。
「誒?誰病了?我沒聽說呀。」
這本是花姐先想出來的事兒,她也不惱,也不爭,專心去研究藥方去了。
看到父母有事兒做,祝纓也高興,問張仙姑:「娘也學會了?」
雷保也說:「大人寬宏大量,不計小人之過,對事不對人,給了小人改過自新之機,小人感銘五內。」
說了一大套。
祝纓道:「還要請教諸位父老。」
張仙姑不好意思:「我就會幾篇,沒全學會呢。」她老人家跳大神時唱歌從來都只有一個調子,讓她學會十六篇,確實得比較長的時間。
祝纓道:「來,先從本府開始,咱們先設幾處,擇精幹子弟去主持。他們過去只是『客居』『遊學』長見識去的,並不是去經商。有本地商人過去要借用地方,也是他們照顧同鄉。」
祝纓道:「你們都是有年紀的人,見過的事情一定比我多。我只說一件,有了倆糟錢兒就去買酒、嫖娼、去賭、去軋姘頭,到手的錢全花光了、老婆孩子在家裡餓個半死的男人,不是一個兩個吧?花光了算好的,還有花得太順手欠債的,最後老婆孩子都賣了,家破人亡。」
祝纓道:「官妓、營妓官府都要抽點兒,我看了縣衙的賬,數目不算很少了。這裏面的經營我不是很懂,我手中事多、千頭萬緒,抽不出空來理會這個。你幫我看一看,福祿縣這裡是怎麼經營的、分哪幾項、什麼人在做。裏面的女娘年歲、身體是否康健,一旦不賣身了,還有什麼技藝、能做什麼營生。」
小江忙說:「大娘子放心,耽誤不了的,幺妹她們調子學得快些,詞兒她們也慢,還會自己亂填詞呢。。」
鄉紳們一口答應了下來!
劉松年出手水平就是不一樣,他比花姐實在高明許多。兩人學字時不會哼唧了,也不容易忘。
祝纓道:「要是出了這樣的事反而不美。老實肯乾的男人當然可用,不過這樣的人我要先徵發了干工程,不能給你們。」
小江臉上哭笑不得又有點懊喪,卻說:「字兒都是對的。」
祝大清清嗓子,有點不好意思,又沒那麼不好意思似的,說:「啊,你爹不能識個字啊?」
回家之後各家又有自己的盤算,也有準備擴建倉庫的,也有加派人手檢護果樹的,也有給家人準備行李的。
「是。」
她又說:「不耽誤你們正事兒吧?」
說起來,她還真不太知道傳播這些個要用□□,蓋因她實不是個「才子」走的不是這個路子。
宅子外面的街上擺了十幾張桌子,上面放著些菜肴,不時撤去殘肴上新。
顧翁道:「今年橘子還沒成熟,倉庫可從現在開始籌備了。秋收之後閑人也多,若是量大,翻揀果子之類也得幾百人手哩。」
十三鄉的碑都樹起來了,她便讓小江不要再去柳巷,由縣衙下令將縣城的官妓集合起來學唱歌,再分派十三鄉里走鄉串村地唱它半個月。正值春耕已過,鄉村還算閑,唱歌也有人聽。
連雷保都說:「咱們親自押運,見機行事。」
張翁道:「以往不見衙門為百姓租牛,大人可謂民之父母。難得是能做得成。比那些滿口文章、眼高手低之輩又強許多。」
祝纓也換了便服,往趙翁家去。在趙翁家,衙里的官吏到了一些,鄉紳里的熟人也有不少。
吃完了飯,祝纓就往前衙又處理事務去了——各鄉識字碑相繼立起來了,她得評估一下,看看接下來往大些的村落里立石碑的工程怎麼繼續。以及,流人營也開工有些日子了,她也要及時去巡視一下。
這些卻是祝纓無法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