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碰撞

蘇喆和祝煉自己都還沒滿十歲,能管得住自己已是上佳的孩子了。小侍女好點兒,受過點訓練,上課不敢再說話了,只是學得不太好。祝石卻有一個靠山——祝大,他老人家對學問是敬仰的,對不學習的孩子是寬容的。
「她與我是敵人,你幫他,我就不能再幫你了。」他用馬鞭指著那個已經裝進囚車的犯人告訴祝纓,以後這樣的事情就不好辦了,祝纓得再給他一個說法。
蘇晴天對蘇喆道:「你有不懂的就儘管問老師,有事兒也跟老師說。他會管你的。」
不一陣兒,當先一騎跑了過來,利基人馬上抽刀出鞘,刀兄虎著臉:「你耍詐!居然讓奇霞人埋伏我!」
丁貴看了她們一眼,想了一下,就在地上擺了三個拜墊。旁觀的人也不以為意,兩個小侍女的衣飾比起蘇喆差著一些,她們看著就是僕人,主人家拜師,僕人要是跟著後面磕頭呢,也不能說僕人就是拜師了,僕人要是不拜呢,也不算失禮,這個時候僕人就是個擺設道具。
仇文推辭不受,祝纓就讓丁貴捧著布送他回集市,將布留在他的鋪子里。
女僕道:「還沒有。」
祝纓這次也帶了李司法與里正,讓他們來辨認是否就是人犯。
這是阿翁的決定, 阿翁才說完,這兩個討厭鬼肯定不會聽她們的。她們在這裏的阻攔, 頂多是跟兩個小男孩兒再打一架。
那人道:「就快到了,洞主也不想等明天才到哩。」他看仇文也不將他的名字告訴祝纓,嘆了口氣,搖頭走了。
蘇喆有時候聽到了覺得十分丟臉,祝煉也無法控制住祝石。一人又挨了一彈子之後,蘇喆當天晚上將兩個小侍女狠訓了一頓:「再這樣,舌頭割了去!」
祝纓道:「好。你辛苦了。」
「是。」
花姐比祝纓有耐心得多,但也說,這幾個學生的進度很不一致,蘇喆早就識數了,她在寨子里就學了最簡單的算術,祝煉沒接觸過,但是學得很快。至於祝石,花姐甚至問過祝煉:「石頭是不是小時候發過高燒?」
蘇喆問女僕:「阿姨還沒回來嗎?」
張仙姑道:「莫生氣、莫生氣,誰要你當他是自家孩子養啦?能教出來就教,教不出來就罷。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要這樣,就不能叫他倆一樣的待了。那等長大了變得不一樣了,哪受得了?」
「是。」
宴還沒擺好,蘇晴天將人帶到後面去收拾了。兩個小侍女緊隨其後,到了蘇喆的小院子里,她們就開始替蘇喆告訴:「大人叫那兩個利基小子也上課!他們不配!」「我們主人是小娘子,他們是僕人!」
那一邊, 蘇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告訴自己,不能一驚一乍的, 到了府城, 她是僕人們的主人、是他們的主心骨, 她是拿主意的人,她得比僕人們更有氣派才好。
他走後不久,「寶刀」便帶隊而來,他這次帶了約有百人,其中一匹驢子上放著一個捆成繭子一樣的人——犯人帶來了。
祝纓道:「對,所以才說『敬鬼神而遠之』。」她又給他們講了這句話的意思,知道有這麼回事兒,也知道有人相信這個,但是不要凡事都請示鬼神,沒用。而且鬼神容易被假扮。
五人分成兩伙到了后衙書房那裡。
蘇晴天笑笑:「你又不用討好他。」
「什麼?」蘇鳴鸞正在想著女兒回來跟她學的那個話。
「哎。」
仇文下文翻看了一下,從火堆里扒出一點未吃完的塊根,道:「是他們。」
梅校尉看了訊息,欣慰地道:「這就對了嘛!一個知府,就該干點本份的事兒。拿拿賊,種種地、教教書,多好?!」
祝煉又興奮又緊張, 他努力讓自己的下巴不要揚得那麼高,要表現得鎮定一點。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或許不明白接下來的事情意味著什麼, 一個經歷坎坷如祝煉的七、八歲的小男孩卻已經能夠體會到許多事情了。
蘇喆尤其不解,她再受白眼,也是洞主的外孫女,是現在阿蘇家當家人的女兒,將來是要做縣令的,與生下來就是奴隸、僕人的人怎麼能一樣呢?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她當然是「貴種」。
祝纓的感覺也很好,她騎在馬上,此時的太陽照在身上久了已能感覺到微微的燙了。田中已有勤快的人開始犁地,預備著春耕了。仇文騎一匹矮馬跟在祝纓的馬邊,他心中還是有和圖書些不安,他對生長的山寨十分的不放心。
兩個小侍女和祝石,就都是捎帶的了,他們的資質不如這二人,祝纓甚至懷疑他們會跟不上這二人的進度。不過也沒關係,學的慢的就慢慢學,能識點兒字,再長大一些如果能夠發現一點特長,識字的人學東西也比不識字的要快一點。
仇文的臉掛不住了。
蘇晴天道:「是。老師總能比我們看得遠。不過,他看得遠,會不會……?」
狼兄道:「我在山上打獵,阿爸在山下過活,我也想山上山下都好。」其實,他與頭人都不曾經歷過那場大火,那時他們都還沒出生。只是那場損失太慘烈,對方將他們的信任辜負得太深,所以才記到現在。若說切膚之痛,還是同族之間的爭伐,鄰近部族之間毆鬥,那才是一直不斷的。
來的方向不對!
祝纓道:「都會寫字了是吧?將旁邊那個綠皮的本子拿出來,翻開。」
祝煉暗中憋了一股氣,心道:怎麼就不一樣了?對,是不一樣,富人里的壞人和蠢人特別的多!哼!你以為你就比別人好了是不是?
祝石傻乎乎地說:「當然啦,大人去年抓到一個假扮狐仙的騙子!」
祝纓道:「他得識字。」
祝纓道:「你的身手很利落。」
蘇喆的問題就尤其的多,這個課堂彷彿就是以她為中心的,她問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與人,怎麼會是一樣的呢?」
祝纓講故事比祝石一句話又精彩得多,將「狐仙」的故事掐頭去尾講給她們聽。從小在寨子里長大的小女孩們都聽得入迷了,祝纓全是以「捉狐仙」的角度來說這個事,講「狐仙」之不敢見人,講失竊,講最後抓到了是人假辦的,打了板子砍了頭。
祝纓也看過去,這犯人可吃了苦頭了,捆的繩子多不顯,繩子一除,人是裝麻袋裡的,麻袋一扒,就見衣服都要被打爛了。從傷情上看,新傷撂舊傷,臉都要打歪了。
其實以前也還是可以的,以前她生活在山上、寨子里,見過的風景就那麼多,阿蘇家已是她認知里最好的了。直到她下山,到了姑婆家、到了阿翁家,見過了更好,就回不去了。知府的威風是什麼樣的呢?比寨子里好,比阿媽做縣令好。
狼兄道:「頭人說,見面與您談。」
李司法懷疑地問:「你確定?他親娘來了都未必認得出!」
他拉著祝石的手一直不肯鬆開, 這個大個子的同伴也感受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因不懂,但是看到三個小女孩兒, 祝石也本能地覺得不安。
祝纓道:「我沒生氣。不服管的我也不會管。」
「是。」
往兩邊去,東裡間是祝纓的書房,祝纓就將東次間改成了他們的課堂,白天在這兒上課、留人監督他們的功課。上完了課,他們各自回房,或溫書、或玩耍,都行。
祝纓道:「三天之內,能將家裡安頓好么?若是能,就隨我走一趟,我也付你報酬。」
章炯心想,將「異族儲君」帶過來教養這一手實在高明,必能教得親近朝廷。那兩個小子,或許又有別的用途。越看越覺得自己與祝纓手段上還是有差距,他就安靜看著,記下祝纓所做的事,以後或許可以模仿學習。
祝纓道:「他還有什麼條件嗎?」
她不喜歡利基人純粹是因為成長中聽到周圍人的訴說。在與祝煉、祝石二人有衝突之前, 也沒有一個利基人與她發生過任何的正面衝突。但是祝煉要進學堂,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能地生出反對來,小女孩兒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但就是不喜歡。
祝纓命人將狼兄送回去,狼兄會一點南平方言,顧同陪他往外走,說:「你家裡一切都好。」
蘇鳴鸞所料不差,祝纓確有「拉攏」利基的計劃,且又與刀兄接觸上了。
祝纓板起臉來,祝大也沒了聲兒,只能對祝石投以同情的目光。張仙姑道:「識個字有用的,石頭啊,別的不想學就算了,識個字啊。」
祝纓對祝石放了鷹,小侍女們在背後竊竊私語,不外是利基家的小子是學不好的之類。蘇喆聽得心煩:「都閉嘴!我不割下兩個舌頭你當我說話不算數嗎?!來人!」
小吳仗著親近,又說祝纓得請客。
「不敢不敢,」仇文急忙說,「願為大人效勞。」
祝纓沒有生氣,她問蘇喆:「要有多貴?」
小侍女不敢和-圖-書說話了。
祝纓笑道:「你就這麼討厭他?」
——————————
小侍女們帶著哭腔:「不、不敢了。」
要她操心的事還多著呢。
刀兄道:「我要你不幫著那隻鳥,你能答應嗎?」
仇文道:「生計所迫。」
來者與仇文竟然是認識的,他們寒暄間祝纓聽出來,仇文與他是堂兄弟,便對他也點點頭,問:「你們洞主呢?」
雙方越走越近,都不停下,「寶刀」那裡還好,祝纓這邊李司法就開始勸:「大人,大人千金之軀不可涉險,派人過去交割就是。」
書房已經收拾過了,這裏本來就是第一進的正堂,當中一間是祝纓見客的地方,白天的儀式也在這裏舉行,現在這裏的孔子畫像已經還回府學了。
「你認不認識他?」
祝纓點點頭:「你去將仇文請過來。」
來的正是一身奇霞服色的人,還是祝纓的另一個學生,藍衣鑲邊,見到祝纓就叫:「老師!縣令就在後面,今年宿麥也豐收了,正想給老師報喜去呢!哪知這裏遇到了。咦?你這豬,你們怎麼在這裏?」
祝纓說:「好。坐下吧。先將書拿出來,桌上放的就是這個月要學的第一課,咱們一點一點地講。」
仇文很快也到了籤押房,祝纓看他風塵僕僕的,問道:「你這是上山去了?」
「誰都是為生計奔波的,你要多久才能將這次生意安排好?」
兩個小時候稱兄道弟的孩子,用不著幾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到時候誰要說「造化弄人」,祝纓一準抽他一個大嘴巴,這事兒跟造化沒關係!
她嘴上還是讓小侍女不許惹事:「他們要不打到門上來,你們就不許戳著小妹為你們出氣!誰是主人,誰是僕人?不聽主人的話,就回山上去,我告訴大人,另派聽話的來。」她說的「大人」就是蘇鳴鸞了。
兩個小侍女與祝石都沒有這兩個人的這股勁兒,他們聽得半懂不懂的,對他們而言,「生字」不僅僅是指生字簿上的那些,連識字歌他們也都沒有背全呢。
祝煉問題不多,就是學,就是背,與他相反,蘇喆有無窮的問題。這小姑娘看似滿身反骨,腦子裡總有些想法又與禮法很是契合,祝纓少不得慢慢給她掰開來講一些道理。
祝煉和蘇喆都很快將抄好的課文拿來,小侍女和祝石也隨後低頭看著那「第一課」。一看之下,都有點傻眼。無論是祝煉還是蘇喆,他們的功課啟蒙都是識字歌,蘇喆有親娘教,識字更多一點,即便如此,也不能讓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認全《陳涉世家》里的所有字,更不要提理解了。
祝煉心頭一驚:「他沒有。」
祝煉又是一種不同,這孩子是她揀回來養的,給朝廷養個忠臣孝子有個屁用?她另有安排。也是不用跟朝廷的考試體系有太多的聯繫,雖是學生,與顧同完全不一樣。說是「養子」,與趙蘇也是不同的路子。
「哎!那多帶點人吧!對了,家裡……別跟著了吧?」
「你是養家的人,報酬還是要的,」祝纓說,「我要與利基的寶刀見面,見面你能認出出他嗎?」
小侍女們又是一嚇,隨行的女僕走了進來,道:「主人。」
蘇晴天笑道:「好。下午就上課嗎?」
他自己就是個年過四旬才多認了幾個字,如今過了五十歲還不太會寫字的神棍。
看他的樣子,一些陳傷估計是早就落下的,則此人是早就落到利基族的手裡了。上次祝纓向他提起的時候,估計已經被刀兄給拿住了。
上次見面的地方本就是她選的紮營基址,這次過去,見河水又漲了幾分,她下令將營盤再往後又挪了幾十步。白直與衙役們紮營,祝纓信馬游韁,胡師姐、仇文都騎馬跟著。祝纓在河邊不遠處看到了幾堆灰燼,道:「他們已有探子來過了。」
她說:「你將我的犯人送給我,有什麼要求嗎?」
她此次回去,一是與蘇鳴鸞商議此事,即,用一部分山貨換一些山下的糧食。只有有了足夠的糧食,才能夠養活更多的人,只有有了足夠的人口,才能守住地盤並且擴張。
她與「寶刀」在相隔五步的地方才停下馬,祝纓對他一抱拳,他也對祝纓還個禮:「我將你要的人帶來啦。」祝纓身邊,仇文也確認了,來的就是頭人。
祝纓正在籤押房,狼兄進來之後又惹得府衙里一些人背後偷窺。他們m.hetubook•com•com也只敢在背後看一看,並不敢對此多加評論。
祝纓道:「你們果然認識的。」
第三天,祝石的屁股就坐不住了,椅子上像長了牙一樣的,左挪右轉,動靜很大。兩個小侍女比他好一些,坐不住了不那麼折騰椅子,前排的卻會不時地轉過頭到後面,後排的也會不時地戳戳前排的後背,兩人還要小聲交談幾句。
祝煉那邊,他的好兄弟祝石說:「我不想上學。」
蘇喆道:「別說話!」
祝纓有點開心,笑道:「好,那就做刺史。做刺史之前呢?要是說,你永遠只能是個縣令呢?」
小侍女卻忍不住了,她指著兩個男孩子:「什、什、什麼?你你你、你、你們撒謊!你們怎麼能?怎、怎麼配……」
基礎學習和訓練向來是枯燥乏味的,對小孩子尤其的難。
蘇喆問道:「鬼神精怪也能作假嗎?」
蘇晴天道:「就是利基啊。那兩個小男孩兒,咱們知道來歷,也知道老師一向心地好。可也不至於放到自己家裡養,還要跟著一起上課。他是不是對利基,也要,也要好好對待了?那咱們怎麼辦?」
光生字就得教小個月,其中又有一些小孩子之前不知道的生詞,也要解釋。然後讓他們牢牢背下,再講理整篇的意思。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們不止要學這一篇課文,還要學簡單的算學,得會數數吧?得會學點加減法吧?
蘇晴天看著丁貴拿了五個拜墊進來,是小侍女自己個兒往後退的。不過她心裏也有點疑惑:難道老師要對利基人好了?雖然不像,我還是回去對大人講一下,萬一……
兩人閑語,山上有人還是從上次那個路騎馬過來,遠遠地問:「是知府嗎?」
仇文勉強道:「認識。我還與他的哥哥一起長大,可是他哥哥病死了。上回大人問他的相貌,我說的都是實話」
祝纓問道:「你要什麼樣的說法呢?」
她晚間特意找到祝纓聊了一陣兒,還是那個意思:「他們倆,以後有門手藝能糊口你就算對得起他們啦!能養成什麼樣兒呢?你也得看看材料不是?你自己別太累了!一個小妹還不夠你忙的?你……你連個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呢。」
祝纓對兩個孩子說:「你們兩個是一道的,讀不讀書,以後天差地遠!難道要一個做官一個做僕人?」如果祝石不肯用功讀書而在其他方面也沒個長項的話,祝纓是不可能向對祝煉這樣去優待他的。
祝纓倒不擔心,她正常地趕路、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十四日下午就到了地方開始紮營。
祝纓這裏接了人,又拿出錢帛來要向刀兄道謝。仇文道:「大人要是現在給了他,他以後會專養人下山犯法好賣給你的。」
祝煉聽故事聽得心馳神往!
顧同抽身回來,便開始請示祝纓:「老師,咱們要怎麼準備呢?還帶上回那點人只怕排場不夠,不能顯示威儀。還有梅校尉那邊,不告訴他,怕有危險,告訴他又怕他生出事來。」
顧同上前一步,先給他們講一下「規矩」。在顧同看來,儀式是必須的。所有來見證的客人眼裡,這個儀式也是必要的。
祝纓道:「不可。」
蘇鳴鸞道:「我與你一同下山!」山上的麥收現在也結束了,她正可以此為借口到山下看看祝纓,向她報個喜。蘇鳴鸞當即著手準備,除了山貨,也裝了兩大口袋山上的麥子捎去給祝纓看。
蘇喆的小下巴僵在了半空。
顧同小小吸了口氣,這麼痛快的嗎?
祝纓道:「這是好事,錢財身外物,功名亦浮雲,唯有長在自己身上的本事,是誰都拿不走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意思。
「寶刀」瞥了一眼仇文,道:「知府將他也帶來啦!」
蘇喆小下巴一揚,道:「那就做刺史!」
祝石左右為難,他學東西向來就是慢的,也沒怎麼想過要上學。張仙姑道:「哎喲,你們別逼他。」
張仙姑道:「你也別吭聲。」
祝大馬上對祝纓說:「就是!你別拿他當你!」
祝纓道:「酒席已經定下啦!」
「認識就行,你與我同行,看看那個人對不對。」
今天先教十個生字試試。
祝纓看到了後面的小動作,她沒有出言安排,而祝煉與祝石則沒有這樣的舉動,祝煉一直拉著祝石,到拜師的時候跪得比蘇喆還要快半拍。
五個孩子到了書房,蘇喆與祝煉打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祝石、小侍女跟在後面。
「全屍?」
下午就是上課了。
她先將課文讀了一遍,又講了一遍,然後是教生字。
蘇鳴鸞道:「義父當年在福祿縣就下令,橘子能賺的錢再多也不能侵佔耕地,唉,他實在是個厲害的人啊!」
「知府」也是他們仿的方言的音。仇文皺眉看過去,揚聲道:「來的是誰?」
祝大嘟嘟囔囔的:「識字也不用這麼用功。他又不樂意,你何苦費這個心?」
蘇鳴鸞皺了皺眉頭,道:「他是不想幫咱們打利基的,不過他也有他的道理,咱們也不是全靠著他、事事都聽他的命令才能過活。」她實在猜不著祝纓要將她與利基族怎麼安排。強壓著雙方和解?不太可能。要拉攏利基?利基會提出什麼條件?會要打壓她嗎?
————————
仇文搖了搖頭,祝纓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準備一下。丁貴。」
先給祝纓行禮,祝纓將雙方的互別苗頭看在眼裡,心道:小妹已將鎚子當成對手啦,這個時候就想不起來「不配」了。
蘇晴天對利基族也無甚好感,不過沒到跟兩個被拐賣的孩子置氣的程度。蘇晴天道:「小妹,你阿媽叫你來學本事的。」又斥兩個小侍女,「不許與老師頂嘴!」
小侍女被氣得直嗑巴。
因利基族也無文字,雙方也是傳個口信,狼兄帶了口信上山,過幾天又帶了口信下來。他下山之後不等回家就直奔府衙,府衙門上認得他,請他在門房稍坐,進去通報之後,丁貴出來將他接到裏面去。
張仙姑越說越多:「他們兩個是可憐,我瞧著也可憐,你也得瞧瞧人。鎚子機靈,能學得成,你不太累就教他。石頭,這就是個親生的兒子,教不出來也只好給他多留二畝田,叫他餓不死。」
斥侯往梅校尉營中傳訊:知府出巡,隨員若干,攜囚車。未攜眷。
蘇晴天是蘇鳴鸞的代表,代蘇鳴鸞致謝。正在擺宴的時候,她對祝纓道:「老師,小妹原本管我叫阿姨,現在又成您的學生啦。」
祝纓又問仇文:「你的阿公安葬了嗎?」
「嗯!」蘇喆用力地點頭。
祝纓道:「我沒田給他,學不出來我也不能養他在家當公子,好吃好喝衣服房子書本筆墨零嘴兒零用錢,給別個貧苦人家想讀書而不得的孩子不好么?」
得跟阿翁說。蘇喆想。四下張望,卻見祝纓已不在後院里了:「走, 咱們先上學去!」說完,她率先舉步往前院大步走去。。
然而祝石又有一種好處——能吃苦。不是說別人不能吃苦,他吃了苦也不抱怨。蘇喆想跟胡師姐學梅花樁上的功夫,祝煉也是滿眼的渴望,祝石也被拖了過來跟著學。身體上的苦頭他就能熬得下。
裏面放了五張課桌,一排三張、一排兩張,雖然小侍女也沒拜師,祝纓還是給她們安排了桌子。鑒於雙方的關係,祝纓將雙方給隔開了,他們要上的課她也都準備好了。課文讓顧同抄出五份來,每人桌上都擺著一份。蘇喆不用講,生來就是要繼承家業的,她也不用考國子監,真想到京城求學,自有給她保留的名額。祝纓對她的教育就只有一個——不為應試、只為應用。
狼兄點點頭。
祝纓道:「什麼算幫?」
丁貴捧了五匹布出來,祝纓道:「這是定金。」
祝煉將綠皮本子拿起,見上面寫著「生字簿」三個字。祝纓已經將裏面的生字都給挑出來了,每個字她都先在本子上寫個樣字。這樣一邊學生字,一邊講課本,她打算這一篇要講上一個月。
仇文笑笑。
那當然不行!
祝纓道:「你們各論各的。」
「他?!」仇文極力勸阻,「那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離約定好的日子提前三天,祝纓點了人馬,將家眷留在府城,給學生布置了作業。留項安在家看著小鬼們做功課,帶上胡師姐等人,卷著仇文一同往上次與刀兄賽馬的地方而去。
祝纓笑笑:「來,看下一個字。你們幾個!」她將一個個小木球屈指彈了出去,祝石的腦門兒、小侍女的後腦勺都挨上了。準頭不錯,祝纓有點滿意。
祝纓道:「我不就是這個意思么?」
祝纓道:「我是去押犯人回來,這是民政。」
仇文搖搖頭:「我以前也是這樣的本事,我阿爸的本事比我大,也保不住阿公。安身立命的,除了本事,還有規矩。規矩能保人。」
祝大覺hetubook.com.com得強迫一個學不進去的小孩子半個時辰坐著不動是「坐牢都不帶這樣狠的」,為祝石向祝纓討要玩耍的權利。祝纓道:「他不識點字,以後怎麼過?」
狼兄在前面引路,梅校尉的斥侯遠遠地標著他們。看祝纓的隊伍儀仗齊全也沒有帶家眷,又有一個大大的囚車,斥侯心道:這回應該是去拿犯人,不能是去惹事兒的。
「寶刀」一個手勢,隊伍里出來兩個人將「繭子」從驢背上拖了下來,將繩子一解,麻袋一褪,將臉朝這邊扳過來。祝纓這邊里正被推了出來,一看:「是他!」
祝纓已在那裡了, 項樂、顧同等人都伴在她的身邊, 蘇晴天也到了。然後, 張仙姑、祝大和花姐也被請了來,再接著,章炯等人也被她從前衙請過來做個見證。他們都臉上帶笑,章炯道:「府君終於又收學生啦!恭喜恭喜。」
祝纓心說,不奇怪。
祝纓將兩個孩子叫過來,問道:「石頭,你是不想上學嗎?」
「那早點兒睡。」
「我和你娘不識幾個字,不也將你養大了?」
狼兄進了籤押房,先行一個禮,道:「大人,頭人說,既然您已經信了他是誰,他也信您,就請還在上次的地方見面吧。月圓那天,他將大人要的人帶過來交給大人。有別的事情,當面談。」
刀兄聽不太懂山下的話,自有人翻譯給他聽,他沖仇文輕輕地啐了一口,又對祝纓說:「那是你們山下人對我們做過的事。」
自此之後,課堂上就十分的雞飛狗跳。祝纓每天就上午小半天時間給他們講課,剩下就讓人看著他們自習,有時候是項樂有時候是項安,有時候是胡師姐,都是練過的。下午的時候,花姐會先來教他們數個數,教小半個時辰。其餘時間就是讓他們寫字、練字、背書、做題。
張仙姑道:「你都有主意了,就別再犯這個愁。別人怎麼樣我不管的,我只管你好不好。老三,你不欠誰的,不用為別人安排那麼好,從生管到死,你管管你自己。」
「咦?」來人策馬跑了過來,「是你呀?啊!知府。」
除了一個完全學不動的學生,其他的都還湊合。
————————
祝纓課程也安排好了,除了講史,還教點算術、地理之類,這些她自己就能教。不請西席,自家的孩子,底子得她親自來打。
拜完了,照例得跟孔子像行個禮,之後,祝纓也不當著客賓的面講一課給所有人聽。她安排大家吃席去了,吃的是午飯,所以衙門下午放半天假。
講故事,小孩子都喜歡聽。
祝纓看在眼裡,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並不能在一個祝石身上花費太多的功夫。祝石能找到個養活自己的手藝慢慢學,她就不再多管了。
蘇晴天是去見蘇鳴鸞了,她見了山下宿麥的收成,認為整個南府都在逐漸的富裕起來,山貨完全可以在府城也多銷一點——反正他們有錢有糧。
蘇喆道:「每人,打手板二十下!」她虎著臉,看著女僕將兩個小侍女一人打了二十個手板,打得哭哭啼啼的,還要加一句:「以後還敢忘了我的話嗎?」
兩人磨牙的功夫,一齊聽到了馬蹄聲傳來。遠遠的,又有一隊人馬奔了過來,祝纓心道:聽著不像是梅校尉他們的馬蹄聲呀!
祝纓沒穿官服,著一身青色的錦袍,在正堂里坐著,小孩子們在顧同的指點下行禮。丁貴拿了一疊拜墊過來,小侍女見祝煉、祝石也要跟著拜的樣子,心裏頂不服氣的,她往後退了兩步,將同伴也往後拉了一把。
「都閉嘴!祝石,明天接著上課!別人學課文,你接著學識字歌。」
仇文不明所以,小心地拱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蘇喆有點茫然,祝纓笑著指指牆上的輿圖對蘇喆說:「你看,咱們現在在這裏,這一片都是南府,這兒,這是阿蘇縣。這兒,這是全州。這一整片,才是天下。縣令的孩子貴嗎?知府的孩子呢?刺史的的孩子呢?」
蘇喆道:「我看那個鎚子好不舒服喲。」
祝大道:「你叫他自己說。」
「對呀。」祝纓讓小孩子們把書包放好,一起吃個飯,下午再講課。蘇晴天看蘇喆的樣子不像那種活躍高興,胡亂找個借口:「來,我給你理理頭髮。」
兩邊都擺開了陣仗,「寶刀」看了看,道:「他們果然會擺威風,叫人看著覺得好。怪不得能拿這個誘惑人下山。」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