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搬家

祝纓道:「得閑將這裏打掃一下吧。」
祝纓親自到了府學, 將要離開的學生召集了起來,說:「新南知府已在路上了, 你們回家之後好好溫習功課。新府草創,必是需要人的,早些回去做準備。」
花姐自責地說:「我也是……看著小妹身邊有幫手,幾個人又那麼樣地與他們吵架,我也心疼他們沒爹沒娘的來著。」
唯祝煉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又有點迷茫,低頭抄寫那份功課的最後一遍。
祝纓道:「他才赴任,正忙著,:回不來。正房和廂房的傢具都補齊,都要有床、有櫃、有桌有椅。」
祝纓轉了個彎,往一旁一處院子走去。丁貴道:「自顧小郎君走後這裏就鎖了,小人去取鑰匙。」
小江猛地一回神:「是!」
蘇喆因口味與祝宅稍有不同,她的侍女廚藝又不錯,也時常做些給她加菜。蘇喆這邊的侍女們在蘇喆下手陪著吃。祝大以往是喜歡祝石,也會把自己桌上的飯菜拿一些給小孩子吃。
祝大一連聲地說:「讓他用功,讓他用功。」
祝大也有點緊張地問:「你想怎麼辦?」
第二天一早,祝纓到衙門裡辦事,幾個孩子在書房裡溫習功課,祝煉還在抄寫課文。忽然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聲音,小侍女離窗戶近,從窗戶探頭看了一眼。蘇喆問道:「又怎麼了?」
祝纓接著又問:「他滿地打滾兒,你們就給他換了乾淨衣裳?衣裳誰洗的?起先是杜大姐?現在是誰?蔣娘子?誰告訴他衣裳隨便糟蹋,反正有人洗的?」
「河東縣的人,我留著算什麼?這裡是梧州的州學,新南知府還未必樂意我扣著好苗子不給他呢。」說完,她又認真地吃起了飯。
蔣寡婦洗衣服的地方在後面,府衙后衙帶個小花園,整個祝家有閒情逸緻的人也不多,這花園如今算半廢了。不過以前為了澆花有水源、有排水溝,蔣寡婦就在兒洗衣服。
「沒事兒,還會有學生的。」
往日,差不多這個時候該有人過來干涉了,一般是祝大,偶爾也有張仙姑。今天沒有,兩人看到祝纓站在院子里,祝纓打了個手勢,他們就焦慮地坐在正房裡,也不敢出來。
「嗯。」
張仙姑一根指頭戳在祝大的腦門兒上:「都是你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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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官學的時候還是「府學」等變成「州學」之後, 就沒他們什麼事兒了。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的官學可以比較, 但是以自身的經驗來看,有祝纓的地方, 待遇都會比較好。而且這是一個會為「自己人」爭取優厚待遇的主官。
花姐道:「你、打算怎麼辦?就當我多嘴,拖得越晚,對大家越不好。孩子是好孩子,拖太久了,會想不通的。」
這簡直不是翁翁會說的話!
祝煉道:「是。」
祝煉猶豫了一下,祝石毫不猶豫地道:「我們住一塊兒!」
蘇喆問道:「是什麼樣子的?」
祝纓簽完,驛卒沒見著要授官的人,心道:可惜了,討不著這份喜錢了。
祝纓覺得小江但凡再多吐一個字就得哭出來,一擺手:「一會兒再登記一個腰牌,舊腰牌回收。明早按時到衙應卯!忙去吧。」將人打發走了。
到了半夜,張仙姑那兒來催他們睡覺,他們才吹熄了燈。
兩個孩子並不知道,他這一搬家,就有幾個人將他們揣摩又揣摩。
祝石小心地上前,手一摸到衣服就冷得一縮。他往地上一坐的時候,沒想過衣服這事兒。現在要他洗了,慢慢反應過來什麼叫「冬天水冷」。
張仙姑也順勢放下了筷子,嘆氣道:「哎喲,這事兒弄得。」
祝石、祝煉都過來老實地行禮:「大人。」
小柳出門又撞著了一個熟人——驛站又來人了。
祝纓道:「行了,以前是我沒用心管,這事兒賴我。以後你們別插手。要是我這兒管著孩子,誰在後頭說,『哎喲,你慢慢兒跟他說,孩子沒爹沒娘怪可憐的』,我就不管了。」
祝纓道:「就怕盛不下,我得給你們換個學堂啦。」
祝大、張仙姑都偷瞄祝纓,不敢說話,蘇喆覺得氣氛有點怪異,小聲地問:「阿翁,您還在想學生嗎?」
「是。」
祝煉的臉刷地白了,祝石也局促了起來,小聲地說:「是……一點兒……」
祝煉道:「你別胡說!快來寫功課了!」他心裏發急,他確實在攢錢。在祝家,他會有一點零花錢,但是不及祝大給祝石慷慨。祝石的功課一向滯后,開始落後一點兒,加點和圖書兒勁還能追一追,現在已經到了快要追不上的地步了,祝煉比祝石還要著急。背個課文還罷了,算術的課,十個數的加減要是學不好,一百以內的加減就完蛋了,無論乘除。
祝纓道:「行,搬吧。」
祝石關於黃家的記憶已經模糊了,祝煉記得還清楚一點。祝纓問道:「他們好不好?」
出了大門也沒有騎馬,而是慢慢地走著。回到府衙,看前衙無事,又踱回后衙,換了衣服,全家一起吃午飯。
蔣娘子趕緊過來,祝纓道:「給他們兩個收拾行李,一會兒搬到顧同原先住的屋裡去。」
「哦。」
從此,他們就住在了顧同原來住的院子的廂房裡。
祝石又點了點頭。
祝纓道:「這就平步青雲了?再多點兒可怎麼是好?」
祝纓問蔣寡婦:「你還在後頭洗衣服?」
蔣寡婦也有點心慌,想說自己不累,可以多洗個孩子的衣服。才張口就看到花姐在祝纓背後對她擺手,蔣寡婦不吱聲了。能有多的工錢拿那是好事。
今天,他們還是與往常差不多。兩邊的小孩兒還是互相不搭理,祝大吃到一半,還是想給祝石添肉菜、添飯。祝纓道:「爹,你等他吃完碗里的,石頭,吃完了自己添。自己下了筷子的吃食,給別人不好。」
祝石點點頭。
祝煉小聲說:「還差一點。」
「嗯?」
祝纓道:「行了,停一下。」
「那就不知道啦,說是大人的學生,應該是吧。」
祝纓又問:「冬天冷不冷?」
「哦、哦……鎚子,我就是學不會,怎麼辦?」
攏共講了一個半時辰,分兩次,中間讓休息了一會兒。她也發現了,讓大部分小孩子長時間認真聽課幾乎是不可能的。
上面清楚地寫著她的名字——江騰!
回來就聽到祝纓對胡師姐說:「你去將小江叫過來吧。」
祝纓道:「我有安排,你寫功課去。」
幾人在這裏說話,那一邊,一場兒童鬧劇也進入了尾聲。
祝纓暗自嘆氣。
拿了一疊東西過來,將公文放一堆、物件放一堆。祝纓將吏部文書一打開,樂了——小江的告身到了。上面清楚地寫著「江騰」的名字。什麼祖宗三代也同花姐一樣,都是現編的。
「是。」
祝纓道:「為什麼髒的?」
「是……是……是。」
祝煉心裏更有點慌了,他瞥了一眼祝石,只見祝石還很好奇地看著蔣寡婦洗衣服。
祝纓道:「蔣娘子,把手抬起來。」
祝煉道:「橫行霸道,不把人當人。」祝石也點頭:「總叫人幹活!還打人。不給吃好的,天不亮叫人起來幹活。」
花姐又要說話,祝纓道:「看看去。」
花姐道:「這又是寫字背書背不下去了,鎚子叫他做功課,他就……」
祝纓搖了搖頭:「鎚子的父母早死,石頭的父母撫養了他兩年,後來石頭的父母死了,兩個也能當個小雜役了,也就這麼混下來了。他在石頭家就是寄人籬下,這石頭啊……父母護的時間長一點,就容易安心,可能天生也不太利落。這又落到爹的手裡,看著孩子有趣就護著一起玩兒,再護下去,這孩子就要廢了。這裏頭爹也做得不對,得把他和孩子分開。人吶,愛之置諸膝,恨之摒諸淵。」
「不都是黃家的奴婢么?」
他一個大人跟兩個孩子也沒太多的話,將點心都留給了兩人,拖著表弟他們就回自己房裡說小話去了。
第二天爬起來,丁貴他們那裡也給他們打了洗臉水,小吳又招呼他們倆一起吃個飯。吃完飯,小吳就急匆匆地跑到前衙去了,祁小娘子道:「你們倆該上課了吧?」
小吳忙說:「都安頓好了,也有另給地建房的,也有給錢買房的。」
祝纓道:「你是屬喜鵲的呀!」拉開抽屜抓了一把錢。
「那你打算?」
蔣娘子嚇了一下:「現在就搬?」
晚飯過後,祝石也不用人催了,老實跟著祝煉點燈熬油地寫功課。他有點好奇,問祝煉:「你的功課不是寫完了嗎?」
蘇喆走了,祝石也不想在書房裡呆,祝煉稍作猶豫,仍然留了下來。他一向是個有眼色的孩子,以往就愛拖著祝石給祝纓干點活計什麼的。後來祝石投了祝大的緣,他就常自己來幫忙。有時候還要被丁貴等人戲言:「你怎麼搶我們的差使呢?」祝纓身邊的僕人差役多了,他漸漸也沒什麼活了。
祝纓一來,他就老實地站在了一邊,祝纓進來坐下,道:「都坐吧。」
丁貴是和_圖_書奉了祝纓的令收拾房子的,一頓忙之後,就見窗沿上趴著一溜的孩子看他,他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小娘子、小郎君,看什麼呢?」
當晚,祝煉和祝石就搬到了顧同以前住的地方,祝石要兩個人住一間房,祝纓就讓他們還住廂房那個位置。小吳、祁小娘子他們都過來看,小吳嘴快,問道:「哎喲,石頭和鎚子過來我做鄰居啦?」
蔣寡婦從衣櫃里翻出祝石的乾淨衣服,一面給他換一面說:「這一身的土。」
布置了功課,宣布完下課之後,孩子們都對她施禮,然後退出了課堂。
抱著衣服出來頂頭看到了祝纓,她慌忙說:「大人。」
花姐看到祝纓的臉沉了下來,表情非常的可怕。她抬了抬手,想碰碰祝纓的胳膊。一眨眼,祝纓的表情又恢復了平靜。祝纓抬腳就往老兩口房裡走,花姐忙跟了上去。進了屋,張仙姑問道:「你這是……」
祝大問道:「就不能留?」
不行!得趕緊押著他寫功課!再不寫,老封翁就要過來搗亂,護著說「那就先歇一陣兒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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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貴道:「大人叫我將顧小郎君的屋子收拾出來呢!」
花姐道:「怎麼能怪著你?將他們留在思城縣那裡?天天被旁的孩子打?帶到家裡又……」
祝纓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祝煉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一路到了張仙姑的小院里,祝纓進了他們住的廂房,祝石正在廂房裡蹦蹦跳跳,口裡嘀嘀咕咕的。剛才,他跑去找祝大,祝大說:「你去寫功課。」
「石頭他不是故意的,他懂道理慢。」
兩人捧著公文去歸檔,祝纓對小柳說:「去將仇文、蘇燈、朱紫請過來。」
幾句話說罷,蘇喆、祝煉都猜是這事讓祝纓心情不太好,他們互相也不再亂瞪眼了。吃過了飯,小憩片刻就是下午上課的時候了。五個孩子上午是溫習功課、背誦課文,胡師姐盯著練點拳腳,下午是祝纓給講點課。祝纓上午有衙門的事得忙,而到了下午,小孩子的注意力就不太集中。
今天他又來幫忙,祝纓看了就問:「你的功課寫完了?」
「吃飯吧。」
祝石臉上一紅,不好意思說自己坐在放賴了。
張仙姑道:「都是已經在這兒讀了幾年的書,你都快教出來了。」
離開梧州城的學子的心卻沒有被冬天的太陽所溫暖。
祝纓已從正房裡出來了,身後站著祝大、張仙姑和花姐,花姐的心提到了嗓眼兒上,她已經猜著了一點兒。祝纓心情確實不佳,合著以前石頭乾乾淨淨出現在她面前都是這麼來的?
祝纓道:「乾的不錯。」提筆畫了個花押。
祝纓口氣很溫和地對祝石道:「她洗的是你的衣服。」
「把河東縣的學生送走了。」
祝纓道:「咱們倆就甭在這兒對著磕頭了。」
祝纓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他們是回家,又不是充軍流放。」
吃晚飯的時候,祝石抱著碗,熱乎乎的碗慢慢將他的手焐熱了,才開始能夠大口地扒飯。
她自己也慢慢地踱出了州學。
「誒?那——」
「你想想他們的來歷。」
她飛快改口:「上北一點的地方找一找嘛!」
學生們的心情十分沉重, 也都長揖為禮, 有人哭出聲來。祝纓的聲音也很沉重, 道:「你們都還年輕, 大好前程在等著你們。毋要自棄。來,拿上來。」
彭司士道:「大人的意思是?」
「白天我們都看到啦,在收拾院子。」
蘇喆問道:「你忙什麼呢?」
花姐道:「還是走了啊……」
「萬代公侯。」驛卒脫口而出。
花姐仔細想了一下,確乎如此,道:「還是你心細。」本來想說「隔輩親」,一想祝石也不是祝纓的孩子,就沒說這個話。
「嗯?」
祝煉和祝石這一晚睡得稍有點不安穩,以前在張仙姑那兒,晚上時不時就有人來看他們。祝大會給好吃的、拿好玩兒的釣祝石,張仙姑和蔣寡婦有時候會送些熱茶熱水。到了這廂房,祝大是不讓過來了,晚上睡覺前的熱水有蔣寡婦給送了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祝大將手縮了回來,看看祝石碗里盤裡還有剩。又縮了回去,花姐看了祝纓一眼,張仙姑忙問:「今天早上忙什麼呢?」
此時府衙內的人口不少,分在兩處吃飯。前院是小吳、祁泰、丁貴等人,祝纓有時候也到這裏來吃。後院是祝家四口連蘇喆、祝煉祝石几人一起吃。也不是擺個大圓桌,而是分食。上hetubook.com.com面祝纓和花姐一條長案,左邊是祝大、張仙姑,右邊是蘇喆,祝煉、祝石就在祝大、張仙姑的下手。
祝纓道:「他們是什麼人?就能不用功了?別人家孩子有親爹親祖父的蔭封,他有什麼?他憑什麼?不讓他用功,你給他?拿什麼給?」
「是。還是竹具么?不知新來入住的是誰?要怎麼準備?」
「要來人了?是塔郎家的阿發嗎?」
祝纓道:「現在就搬,別在這兒瞎學不該學的,瞎干不該乾的。你們倆是想住一個屋,還是分開兩間住?」
小吳拿著點心到了院子里,進了一看,兩人還住廂房呢,肚裏轉了八回的主意,跟倆孩子吃了一回宵夜。又鼓勵祝煉:「你們都是男子漢了,要好好用功讀書!原先住在這裏的顧大人你們也認得的,人家都高陞去做縣丞了!」
原本花園有一所花匠的小屋子,現在成了她存放工具的地方。小花園裡架了幾個架子,就用來晾晒衣服。
小江心下忐忑,跟著胡師姐很快到了刺史府,進了刺史府總覺得一路走來怪怪的。進了籤押房,就見祝纓將桌上的一堆東西往前一推:「它們是你的了。」
祝纓道:「你給他們錢了?給多少了?知道他們怎麼花了?」
小江當時正在家裡眷抄一些之前寫的零碎筆記,聽了胡師姐的話,便說:「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走吧,一起去看看。」
祝纓道:「不行?」
正說著,就聽到後面院子里石頭的哀嚎:「你饒了我吧!我就是不行嘛!」
祝纓道:「幾個學生。」
「他的功課是我教的,學得怎麼樣我清楚。是我沒有管好他。」祝纓說。
蘇喆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又縮回頭去溫習功課了。祝煉也拽了拽祝石,兩人也坐回了桌子後面,祝石還是讀不進去。祝煉也愁,兩人一同到了祝府,一同讀書,祝石是真的讀不下去,他也是真的不想離開這裏,他想繼續讀書!可祝石越來越跟不上,生字記得也慢,書也背得不全。不可能為了祝石一個,就不教別人。祝石就只能一直拖下去,祝煉很愁。
裏面已經進行到:「你快起來,衣服都滾髒了。」
「我叫丁貴他們把顧同先前的住處收拾出來,先讓他們住在那裡……」
「石頭心地不壞,就是憨直,講的正經道理他且有記不住的時候,得把話點透。鎚子聰明,越聰明的人越會多想。他不拋棄石頭,是他的心性不壞,但還是沒有想明白。」
他們並不知道「洗衣服」的事兒,但是從內宅遷出而住到顧同的院子里,就還是有點小奇怪的。
小吳等人已是懷疑,這是要給他們定個名份了。以前給了個姓兒,這也是常見的,京城有點家底的人家裡揀了個孤兒,從小養著,忠僕。大家子撿著了一般也不這麼養,人家知根知底的世代僕人多。但是看祝大、張仙姑養的樣兒,又不太像。今天一看,那就差不多了。可能也是跟顧同相仿。
祝纓道:「是呀,塔郎家的阿發要過來讀書啦,還有一些別的寨子里的人,你們的同學會變多了。」
「挨就挨吧,我就是學不會!」祝石帶著點哭腔地說。
「不是。」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半廢的小花園裡一片安靜。祝纓忽然問兩個孩子:「還記得黃家嗎?」
牛金接了,一推小柳:「你去,我來。」
祝纓道:「番學的小學堂,怎麼樣?」
「咦?」
驛卒眉花眼笑:「多謝大人!大人平步青雲!」
兩人到了書房,蘇喆等人已經到了,雙方仍然沒有產生多少友誼。但是蘇喆比較好奇,要搬家的居然是他們倆?是阿翁的學生?噫!也要跟顧叔叔一樣要他們做官嗎?她思考著這是個什麼意思,竟沒與他們吵架。祝石仍然懵懂,讓幹嘛就幹嘛,只是不能與祝大一道玩耍,心中十分失落。心道:還是翁翁對我好,大人好生厲害。
祝纓看著祝石把衣服洗完,晾好,他的手也凍得通紅了,摸摸他的頭說:「回去吧,該吃晚飯了。」又說蔣寡婦,不許給他返工,洗成什麼樣就穿什麼樣的。
祝纓又問:「你在他們面前坐地放賴了?」
小吳心思飛轉,手上的活計卻不含糊,他抽了幾樣公文,與彭司士一起捧了到了籤押房奉給祝纓:「大人,番學的工程已做完了。賬在這兒。」彭司士也拿了自己的文書:「也支領工若干。」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南方的十一月不如北方寒冷,天氣一好,濕冷的感覺和圖書也沒有了。
「看來還不夠多,把今天的功課抄十遍。」
「是。」丁貴又問了一句,「是顧小郎君要回來了么?他的東西都帶走了,小人去補一點?」
兩人小心地坐下了,祝纓指了指正房問道:「坐地放賴,是看……干過的?」
祁小娘子道:「那是,一年大似一年了,家裡有女眷哩,早點搬出來好。」
祝纓都拿來看了,番學與州學並不相近,州學的學生就是原本府學生,家境都是能供得起讀書人的,大部分不是赤貧。州學周圍便有些熱鬧,現拆遷了不划算。番學是于城中另擇址而建,比著州學的大小,規制。也有學堂、宿舍之類。
祝石點了點頭。
祝纓道:「明天一起去看看吧。」
「你不也說他們可憐么?」
祝纓道:「好了,拿回去吧,小柳,你一會兒領她支領今年的俸祿,再跟小吳支取做一身行頭的錢、布。裁縫鋪找得到吧?嗯?」
祝纓和花姐看著這兩個孩子,只見祝石往地下一坐,開始假哭。這一幕有點兒眼熟,就在前兩天,在祝家莊里,祝大就給大家來了這麼一手。再看石頭,熟稔得頗似祝大。
祝纓看了他一眼,做了個手勢,花姐和張仙姑一起把他架走。張仙姑且走且說:「你個死老頭子!還不是跟你學的!你以後再這樣試試!我也叫你自己洗!」
衙役們抬上錢來, 祝纓一份一份地發給他們:「相識一場,你們回去之後也要努力。你們是同學,回去以後也要互相照才好。」又安排了馬車,十個人安排了兩輛, 也是給了書生體面。又告訴他們, 可以相識的同學道別,馬車等他們一陣兒再走。
「冬天的水冷不冷?」
兩人同時用力搖頭。
此時已是冬天,這個冬天再暖和也是個能種宿麥的冬天,手在冷水裡泡了半天已通紅腫脹了。
祝石搖了搖頭:「我一看那個頭就疼,你讓我玩會兒再寫好不好?我找翁翁,翁翁要是給了錢,我都給你。」
「往北文化昌明一些。或有刻印經書之類。」
「是。」
祝纓道:「因為一個念頭,就一忽兒翻臉不認人地扔出去,不好。我得再看看孩子,是得有個合適的安排。當初是我欠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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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又問:「不好在哪兒?」
祝大張口結舌。
祝纓道:「蔣娘子,你起來吧。我給你的工錢,你洗大傢伙兒正經穿髒的衣服就夠了。大冬天的,手插冷水,冬天三個月里,你洗衣服再加一百文。」
祝纓問道:「選來住這兒的人呢?」
祝大被問得腦袋發懵,張仙姑依稀記得,最早是石頭跟鎚子滿院跑著玩兒,跌了跤,跌破了衣裳,孩子嚇得要命。祝大說:「沒事兒,破了就補。」最終補沒補也不記得了,但是孩子正在長個兒的時候,下一季就是新衣服了。
祝煉上前一步,想幫他,祝纓道:「你功課做完了?」
祝煉道:「還沒有。大人,有件事……」
到了下午,祝纓過來了,又將昨天的功課接著講。講完了功課,讓幾個孩子回去。蘇喆趁機問:「阿翁,您要讓阿發也住進來嗎?」
「是啊,人不能忘本。」祝大加了一句。
彭司士又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祝纓看著他,彭司士道:「大人,小人查過了,本州賬上沒有會雕版的。抄書手還是能找到幾個的,不如抄?」
之前她偶爾也聽到過祝石這樣的嚎叫,都不放在心上,耍賴不肯學的小孩兒,她在朱家村私塾窗戶外頭看過多了。石頭學習的天賦極其一般,祝纓自己有無數的事情要忙,也差不多放棄了讓他做個文人又或者讀律法、算賬之類的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多識幾個字,習武試試吧。
兩人輕輕地走到張仙姑的院子里,並不進屋,就在外面看著。這屋子裡兩張桌子,一人一張,其中一張已攤開了書本紙張,另一張上胡亂放著卷了邊兒的書。
祝煉道:「挨彈子還學不會,彈子不是白挨了嗎?你快來,有不會的我再教你。」
祝煉和祝石都站在那裡,祝煉說:「石頭,先別出去玩。上課就挨彈子,下課再不用功怎麼能學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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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不起,臟就臟,有人洗。」
祝纓又對祝石說:「蔣娘子本來今天不用下冷水洗衣服。你這樣打滾兒弄髒衣裳,就是害得蔣娘子多幹活。蔣娘子跟你們是一樣的人,你白叫她多幹活,就是在欺負人。你也是窮孩子出身,不為難窮人是你hetubook.com.com的本分,不是你道德高尚。多想想要幹活的人。別學黃家。」
祝纓看著她一雙手上下的翻動,很快給祝石換好了衣服,將臟衣服抱起,說:「你站著別動,我給你拿熱水洗臉。」
她站在當地,不知道怎麼辦好。
「好!」
蘇喆感興趣地問:「換到哪裡呀?」
今天的功課是選的一段《觸龍說趙太后》,小孩子於人情世故理解本就有點吃力。小侍女還好一點,不敢有太多小動作,祝石就是一貫的坐不住,在位子上扭了一陣兒,他又趴桌上睡著了。蘇喆和祝煉兩個卻聽得很認真。祝纓看在眼裡,沒說什麼,彈了幾個彈子出去。
祝大道:「那不能夠!」
祝煉拉著祝石的一隻手,想將他拽起。祝石半個身子橫在地上,一隻手撐著地,一隻手被祝煉拉著。坐在地上扭來扭去。
祝纓跟她進了房裡,花姐給她倒了杯熱茶,道:「還在為河東縣的學生擔心?」
「洗衣服?」
丁貴跑去取鑰匙,回來發現門鎖已經開了,祝纓正站在顧同之前住的小院兒里。丁貴驚訝道:「原來大人有鑰匙!」
「不行也得行,」祝纓說,「長大的男孩子,還住在內闈,不像話。」
胡師姐但笑不語。
祝石也驚呆了,他回了廂房,實在無聊,自己給自己找樂子了。
很快,兩人就搬完了,小吳覺得這有點兒不對,這一下兩個男孩兒不就沒人照顧了嗎?他有心自告奮勇,又覺得祝纓不是這麼馬虎大意的人。硬把這話給咽了,見表弟丁貴還要開玩笑,對丁貴使了個眼色。自己說:「那以後咱們就是鄰居啦,我還有點兒從街拿回來的點心,來,給你們接風。」
蔣寡婦心中惴惴,手腳有點不利索地打水、把衣服泡進盆里,先洗去浮土,再換新水,塗上皂角,放在一塊平石板上捶打,不時撩點兒水到衣服上,往手上呵口氣,接著捶。
祝纓道:「那要抄到哪年哪月啊?不行就上……」以前南府沒有的,就去州城找。現在去州城就是找卞行了。
祝纓再打開邸報,見上面並無什麼大事說明,對驛卒道:「知道了。」驛卒又遞上了張條子,告身、印鑒他送到了,刺史府這兒得給他簽字畫押。
「我要是真的心細,就該早些發現端倪了,是我的疏忽。這是一件大事。」她小時候過得也不好,所以揀到兩個孩子之後不免稍稍寬容一點,不曾將兩個小孩子的將來往最壞處想。祝大偏疼石頭,她也沒加干涉。如今細思,如果是她,對面敵人家裡是這個樣子,攪家的辦法起碼有八種。
祝纓對祝石道:「打滾兒可以,臟衣服自己洗。過來,洗。」
她最後目送這批學生在州學門外上了車, 便轉回學校之內,順便看一看學生。她先是進京后是進山,有一陣子沒到學校來了, 看看學生們的功課,又與學生們聊了一會兒。看看日頭到了正午,才說:「都去吃飯吧。」
祝纓離開顧同之前居住的小院,復又回到了後院。蘇喆已經回房自己寫功課去了,祝纓在外面看了一眼,也沒進去打擾。她又往張仙姑的院子里去,卻在院子外面遇到了花姐。花姐道:「聊聊?」
祝石點了點頭。
「那他跟誰學的?」
今天進來的是蔣寡婦,她顯然已習慣了這種鬧法,進去拉祝石。邊拉邊說:「小祖宗,快些起來!你這衣裳怎麼又髒了?快換下來吧!別叫大人瞧見了你這一身土的,不好。」
小江看那一堆東西的形狀就猜著了些什麼,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到了桌前,顫抖著手伸了出來,不知道先拿哪一樣好了。她的雙手在空中一陣虛空摸索,一手一個,左手吃力地握著個印鑒,協助右手將告身拿起。
祝煉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兩個孩子一起發愁。
牛金道:「你快回去吧,再聊下去,你們驛丞又要揪你耳朵了。」拖著驛卒出門了。
「丁大叔搬傢具了。」
祝纓伸手往後面張仙姑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蘇喆瞪大了眼睛:「他們也在這裏學嗎?」
這回驛卒攜來的包裹稍大一些,進了門就說:「大人,今天的邸報,又有吏部行文,以及頒的告身、印鑒。」
又問了他們一點平時生活的細節,道:「他做得不對。蔣娘子!」
祝煉看了他一眼,說:「陪你寫呢,你快點兒。」
祝大一個老封翁,平常在外面也是很顧體面的,在家裡就有點兒不著四六。被女兒識破,他不吭氣了。
祝大馬上說:「你管、你管,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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