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商量了一回祝纓即下令:「廢人牲。」至此,整個梧州地面連同新占之地皆廢除人祭。
祝纓伸手將她提到了自己的馬前,對隨從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小心行事。一個估且算是九歲的小女孩主動來帶路, 透出一點蹊蹺。祝纓一面慢慢地控著馬往前走, 一邊觀察周圍的地形, 就怕有人給她設了個陷阱。
「她當然是別業里的人啦,給她登記。她在外頭住也不安全,就先在府里給她一間門屋子。下山的時候我帶走,家裡女人多。」
蘇飛虎道:「我去稟告義父一聲,舅舅你們在外面等一下。」
「是!」
索寧家其實有銀礦,祝纓取出了喜金給她道賀的一份硃砂送給了梅校尉:「喏!」
「嗯,一千來戶吧。」
「好吧,你就與我一同上路。胡娘子,給她洗洗,換身衣服。」
「沒有索寧家了,沒有了。」
人都死了,判刑也只是走個過場,將人頭一砍,竹竿挑著示眾。
「那就好。哎,有什麼好物沒有?」
鈴鐺將小胸脯一挺,說:「我是祝家的。」
項樂原本日夜憂心,白頭髮也冒出了幾根,此時笑逐顏開,舉著一碗茶遞給祝纓:「虧得是大人,換一個人也不能令降眾如此順服。」
來人一五一十地講了。
沒過多久,兩伙人就在索寧家大寨里會合了。寨門是祝纓給騙開的,她讓一隊人扮作敗兵,另一隊人扮作追殺。寨門一開,先進的人將城門把住,后一隊緊隨其後。
然後,祝纓就不急著下山了,她親自動手,重新理順了別業。順手又將各寨的事務安排了一下,各寨之前已經播種了,現在大局已定,只要正常的田間門管理,到秋天就能收穫了。她又要準備一下山中宿麥的種植。漸漸著,她找著了一點當年在福祿縣時的感覺,當時她需要與許多富商議,現在她自己就能做得了主。一樣一樣地規劃鋪開,層次分明。
祝纓將她拉了起來,說:「你阿媽等到你了。」
蘇鳴鸞帶人進城,祝纓笑著帶他們去大屋裡坐。索寧家的大屋比阿蘇家也不小,裏面也頗有幾件精彩的陳設。蘇鳴鸞看到祝纓身邊一個小孩,先問:「這是?」不像是索寧家的女孩子,哪家女孩子不是白白|嫩嫩的呢?
「來得正好。」祝纓說。
一行人入城,祝纓又細數索寧洞主的罪過,譬如襲擊商旅、殺害人命之類,判他斬刑。
那邊放米,這邊祝纓進了房裡,這麼長時間門女人還不動,恐怕不太妙。上前一看,所料不差,人眼睛已經閉上了,胡師姐上前試了試鼻息,對祝纓搖了搖頭。祝纓摸摸鈴鐺的頭,鈴鐺抖了一下,抬頭看著祝纓,孩子眼睛通紅。祝纓說:「家裡還有別人嗎?」
祝纓一股腦地將頭人等的土地算作自己的戰利品,奴隸卸去枷鎖,「長租」她的土地。這樣比較能夠保證一下他們的身份,使之不易再次因為債務淪為別人的奴隸。
之前奴隸沒有自己的田地、作坊之類,幹活都是別人安排。突然放開,水利灌溉等未必知道要怎麼協調,需要指導。奴隸既沒有耕牛也沒有農具連個房子都沒有,十分薄弱,一旦完全分地,不用幾年大部分人將由於兼并再次失去土地。
路果道:「你去,你去。」
祝纓道:「好了,咱們可以開始了。」
祝纓低聲道:「找個人來問問。」
祝纓問她是哪個寨子的, 鈴鐺跳了起來指著前面說:「就是那裡!我家在那裡!阿媽在那裡!」
她的聲音又甜又脆的,也像是個小鈴鐺。缺吃少穿的小孩看上去會比實際年齡小一點,這個小女孩看起來有個六、七歲。她衣衫單薄又不合體, 藍布坎肩破破爛爛, 隨著她的動作能夠透過破爛的邊緣看到清晰的肋骨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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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鐺點了點頭。
祝纓不動聲色:「帶走。」
喜金附和:「寶刀也是。」又說恭喜祝纓,帶了牛羊和禮物來為祝纓慶祝。
小姑娘兩眼通紅,祝纓道:「你以後要怎麼過?」
祝纓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祝纓默默地聽著, 奴隸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就像母羊產下了羊羔,主人要將羊羔送人, 也絕不會徵詢羊的意見。
祝纓道:「我要的足夠了,你也缺人。」
祝纓當時不知道,這群人十分之坑,她一路騙人開門順風順水,終於也被人騙了一回。
進了寨子里就更不對了,空氣里一股煮肉和米飯的香氣。大旗杆上掛著幾個人,有穿著衣服的、有半裸的,看衣飾應該是原來的頭人。寨子里的人跑過來與這引路人打招呼,以祝纓對整個瑛族的了解,這人穿得不倫不類。一個男人,身上裹著一件女式的綢衣,腳上明明是一雙絲履,卻又用和-圖-書刀戳了幾個洞。
項樂心道:我辦時也能支應得下去,但與大人一比可就差得遠了。
張仙姑擔心地問:「什麼事?別是那個什麼索家的鬧事吧?」
祝纓俯下身子問:「你是誰?今年幾歲了?」
「當然沒告訴朝廷,羈縻的事兒,能叫『隱』嗎?什麼都上報,我又不是屬魚鷹的。」
家徒四壁,地上一層乾草,一個極低矮的估且稱之為床鋪的長方形的檯子,上面鋪著草墊子,有一片破羊皮放在上面。床鋪上一個乾枯的女人,鋪邊一堆編了一半的竹籠子。鈴鐺抱著女人的腿:「阿媽!阿媽!」
這次訂公約比上次容易多了,肉刑、人祭等都被廢了,之前談妥的條款也確定了下來。因為瓜分了索寧家,地盤上也有些出入,祝纓又與五家重新劃了地盤,從此山中實有六股勢力,雖然朝廷的記錄上,祝纓的地盤並不存在。
「咱們答應不給他們帶枷,給他們吃飯,他們才會不幫索寧家。咱們說話要算數。咱們要待他們太狠了,再來一個人說,殺了咱們,就能過上好日子,咱們也就離死不遠了。」蘇鳴鸞嚴肅地說。
祝纓道:「收拾好這裏,咱們就回去。」
「沒事你比往常多留了這些日子?」
還約定彼此之間門不再互相攻伐,如果有了矛盾也要好好說話。蘇鳴鸞先說:「請義父主持公道。」數人頭她不佔優,但是如果祝纓說話算數,對她有利。
祝纓道:「把奴隸的枷卸了,給田、耕種。」
鈴鐺越這樣講,祝纓就越不會走快,她散出更多的哨探,又讓胡師姐警戒,同時命幾個喊話的人養養嗓子,一旦對陣就將她的話喊出去。
「你說。」
別業城高牆硬,裏面又有些糧食積蓄,項樂與郎錕鋙、山雀岳父三人輪班守城也都支持下來了。只是祝纓不在內里,城裡眾人都惴惴不安。
鈴鐺一頭扎進屋裡,然後便是一聲大叫:「阿媽!」
一句話帶過,蘇鳴鸞不免要小拍一記馬屁:「不愧是義父,我還以為我能早一些的。義父的辦法是真好。可惜我來晚了。」
原來,他們不但殺了寨主全家,放了血祭天,還自動地分了寨子里的財物。寨子里天天大米飯、寨主家的酒也喝了一大半、牲口也吃的吃、分的分。寨主家的東西誰搬的就算誰的,也有往寨主家女眷的床上打滾兒的,也有將人家洗臉的銅盆抱走的。開開心心樂了好幾天,然後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了。
裏面的人還要問他們的身份,祝纓想讓他們冒充藝甘家的人。寨子里還不信:「洞主沒來,你們怎麼來了?」
胡師姐因蘇喆的關係,聽懂了簡單的意思,磨了一磨牙。
她十分警惕,所有隨從長刀出鞘,弓箭搭弦。
這話說得也對,奴隸平日里過得實在不怎麼樣。
花姐道:「人多了一些?」
兩個半人緊急磋商,主要是祝纓說,蘇鳴鸞與蘇飛虎聽,照著之前與郎錕鋙、山雀的約定,他們人雖沒到,該給的還是得給。然後是他們兩家分了索寧家的地盤,此時還有一些小寨還未徹底清理掉,眼下已經辦出了成例,就照著辦就行。
祝纓道:「正事才剛開始,怎麼叫晚?打仗不算完,打完之後難題才出來。辦得好,除一心腹大患,辦不好,咱們現在做的就都要打水漂了。」
她走了不到兩年,寨子里的人還認得她,寨門打開了。祝纓帶人突入!她的隨從們一路喊著:「殺洞主,去鎖鐐,有米吃。」「開倉放米!」「說話算數!」「你們挨打受罵,換個人難道會更差?」「別為打你的人拚命。」「想想都是誰打你的。」
「我可以讓你留下來。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祝纓向她伸出一隻手,鈴鐺看看手、看看人,將自己的手在身上用力擦了幾下,將細瘦的小手放到祝纓的手裡。
這話蘇飛虎聽了進去,權衡再三,低聲道:「好,我答允你。義父這是……」
鈴鐺只會說奇霞語, 但是說話很清楚,她能夠比較完整地講出自己的來歷:「我沒有阿爸, 和阿媽、哥哥一起過。頭人的妹妹嫁到那邊寨子里生了個女兒,去年到寨子里做客,就要我去。頭人就叫我過去了。前幾天聽他們說我哥哥死了,我想阿媽了。」
祝纓道:「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一些掃尾的活兒,他們都幹得了。」
鈴鐺搖了搖頭。
她看著蘇喆,認真地說:「不是!」
回程十分順利,沿途小寨的人都過來相送,一路食宿自有照顧。大部分的寨子存糧十分豐富,祝纓清點完庫存,再指定了管事讓他們先代管寨子。又從各寨選了一些聰明的年輕人,慢慢教授一些課程,起碼得識個字。她預備將管事的家人遷一部分到別業城內和_圖_書居住,還如同她當年在福祿縣時一樣,慢慢調理。
祝纓道:「我臨回去之前,大家好好吃一頓?」
別業這邊看到他們「凱旋」齊齊發出一陣歡呼,尤以這次從各寨中帶回來的壯丁為甚。
祝纓問道:「她哥哥呢?找到了嗎?知道去哪兒了嗎?」
蘇飛虎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你——」
「好好,呃……」
「義父請講。」
蘇喆大為驚訝:「沒有了?什麼意思?」
奴隸道:「找到了,掉到山溝里摔死了。不是逃的。」
蘇飛虎不知祝纓怎麼會進行得這麼快,蘇鳴鸞留了個心眼兒,問來人:「義父都用的什麼辦法?」
那人笑道:「您請,到大屋裡。」
其他三人也都答應了,祝纓道:「那咱們就把公約給訂了吧。」
鈴鐺家住在寨子東邊一株大樹附近的一間門小棚屋裡,這裏附近都是這樣低矮的棚屋。每天清晨太陽出來的時候,寨子里的雞必飛到樹上打鳴,將這些人叫醒。這裏住著整個寨子里起得最早的人。
又遷各寨無地或者少地之人到別業附近墾荒,別業的人口也充實了起來。
蘇飛虎對這個興趣不大,主要是跟不上別人,他就帶著兒子在外面操練。恰遇到舅舅路果來了,便將舅舅領了來,喜金也蹭著一塊到了別業大宅前廳那「籤押房」的外面。
蘇飛虎進去,不多時,出來道:「義父就來。」
蘇飛虎道:「那咱們寨子里的呢?你待寨子里的奴隸好些,他們肯幹活,可奴隸就是奴隸,一放,那……咱們就少了……」
祝纓道:「別在外面站著啦,錕鋙,請你岳父也一道過來,咱們去那邊說話。」
花姐問道:「人口的事,朝廷……不算隱戶……」
祝纓道:「那咱們加把勁吧!」
當下六人立了公約,祝纓笑道:「此後梧州境內,但有盜匪,六家共擊之!」
裏面沒有聲音。
她也開始仿著祝纓的法子來,她本人不及祝纓效率高,但她是本族人,熟悉瑛族的一切,一旦想通了這一節,行動竟也不慢。
祝纓等人去索寧家攻城拔寨,索寧洞主被郎錕鋙所阻,便想出來「換家」的主意,帶人要攻打祝家莊。被山雀岳父在城外伏擊一回,損失了一些人手。山雀岳父也有損失,城外不便駐紮,他們就退出城內。索寧洞主歸家不得,於是向藝甘洞主借兵,往別業里打了三次,都沒有成功。
章別駕矜持地笑了。
她不再叮叮噹噹地說話,卻很認真地給祝纓領路。她不認識字,但是祝纓將地圖給她看一眼,她就能很容易找到地方。
又設宴,慶祝勝利。
花姐道:「是什麼意思?」
蘇飛虎道:「好。」
她的口氣很平靜,塔郎家的都在旁邊了,還在乎多一個索寧家?
祝纓笑道:「對啊。」她每過一寨就從中選取一部分精壯跟著進入下一個寨子,一路滾雪球一樣的滾到了大寨,再帶著這些人從大寨里出來北上。
祝纓道:「傳我的令,凡我所到之處,廢除肉刑。死罪,殺,活罪,打、罰錢物。不加其他刑罰。」
蘇飛虎道:「真的給我?」
蘇飛虎道:「就是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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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飛虎起身道:「我去準備!」
「那就跟我姓,」祝纓說,「凡別業里的人,都可以姓祝。凡新下各寨,有找不著姓的,也都姓祝。各寨要漸次登記戶籍、土地,不許有索寧字樣。」
見蘇鳴鸞在祝纓面前晃蕩,「義父的另一個孩子」郎錕鋙也坐不住了,也湊了上來。
祝纓道:「我家新來的鈴鐺。」
蘇喆從一邊看著,見這鈴鐺的穿著就是個奇霞族人的樣子,她好奇地問:「你是索寧家的嗎?」
山雀岳父現在也正經得緊,飛快地趕了過來,一本正經地與各人問好:「你們倆可沒趕上喲!我與寶刀還有蘇縣令,跟著大人賺了一筆。」
她只帶了幾個人,親自到藝甘寨主的寨前挑釁索寧洞主,聲稱索寧洞主殺了她的人,要索寧洞主伏法。索寧洞主受不得這個氣出來迎戰之時,祝纓卻又不與他正面交戰,四下伏兵殺出,各執長矛,將索寧洞主困在中央。
祝纓笑道:「沒有索寧家了。」
就算朝廷不給她官做,只要還有一口氣,她能回到山中別業,就還能活!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了!
兩人推讓一番,祝纓就說:「這樣,我不要你的人,但要你出一點力。」
祝纓指指胡師姐:「讓你師傅告訴你。」
「義父這辦法很好,」蘇鳴鸞道,「咱們幾代沒辦成的事,這就辦成了。義父一向對奴隸很好,不是故意針對我們。也不是要讓奴隸騎到我們的頭上。」
祝纓道:「哦,鈴鐺。她才學的官話,不大會,杜大姐,你先帶她安置https://m.hetubook.com.com一下,就先與你同住吧。」
山裡的消息傳得也快也慢,慢是指長距離的傳播會慢,快是指鄰近的寨子還是互通消息的。小女孩能來,成年人也會找到她。
梅校尉先回營,將兵馬放下,再到梧州城。他在外面呆了這麼久,得回家好好歇一歇。
刺史府里也是翹首以盼,章別駕道:「大人這回來得可慢。」
還剩個鬼啊!
張仙姑早等得心裏發慌,一見她回來就說:「你還知道回來?!誒?這誰?」
見過山下的情況之後,這一點倒也不難理解。雖然總說山下「柔弱」,人家確實能過得更好一點。而眼前這個山下人也不柔弱,心腸是真的狠。
還好,自此之後再無索寧家了。
這些事情蘇飛虎插不上手,他在一旁聽得差點要打瞌睡。好容易等到兩人說個差不多,蘇飛虎道:「義父,索寧家的洞主還在藝甘家,他要向藝甘洞主借兵打過來,也是麻煩。」
祝纓派了兩個人幫她去收拾屋子。辦這些事的同時,就相續有奴隸來投奔,其中一個說:「我們已將寨主殺了!請您到我們那裡去。」
她們從阿蘇縣穿出,梅校尉已經在那裡等得很不耐煩了。他不太敢進山,怕大隊人馬進去引起誤會。祝纓在山裡的時候,只向他捎出兩次報平安的信,上一次距今已有五天了。
祝纓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鈴鐺道:「我、我阿媽……」
「好!」蘇鳴鸞樂意干這個事。
「路還要接著修一修,道路隔絕人就不好管,要儘早將這一片的人口消化掉。」
祝纓將此處寨子安排妥當,將原本的奴隸釋放,她沒有將田地完全交給奴隸。而是「仿授田」給地收稅徵發。再指定一些長者暫時做管理。
山雀岳父道:「請大人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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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你么?」
祝纓讓人喊:「快開門!我們是逃出來的!」
祝纓愈發地小心了, 附近的幾個寨子她都知道,小女孩不來自其中任何一個。她帶的路能准么?還是要等一個成年人來領路呢?
看到祝纓,梅校尉也忍不住要念一聲佛:「可算回來了!」
祝纓隨著這人到了他們的寨子,剛到寨子門前就覺得不妙——怎麼看門的都醉醺醺的?
眼下祝纓帶了戰利品回來,氣勢又是一變!
大屋也亂七八糟的,沒有成套的傢具。
她一轉身,將鈴鐺交給杜大姐,自回房洗沐更衣了。
張仙姑和花姐自然而然地跟了進來,張仙姑念叨著:「剛才打岔了,為什麼回來那晚?」
鈴鐺道:「你們走岔路了,是那一條。」她將路指正。
祝纓道:「那就先將倉房的門大開吧!」她絕不要擔一個「不知道怎麼的米就沒了」的責任。得讓所有人看到,你們已經分掉大部分的糧食了,不是我乾的。
小孩子道:「我是鈴鐺, 九歲了。」
女人的兩條腿有點不一樣,一條長、一條短,矮的那條沒有腳,用一塊布包著創口。
山雀岳父笑道:「很不錯。」他和郎錕鋙事前談的條件,他們的人死一個要賠一個,傷的也要按數目來賠。別業這邊受損不大,祝纓以索寧洞主帶出來的親隨折抵。索寧洞主的親隨都是精壯,比起到寨子里挑揀,這些是已經被索寧洞主篩選過的,翁婿二人都很滿意。
蘇鳴鸞道:「大哥!他們還是在咱們的土地上,怎麼就是少了?該乾的活他們還在干。」
蘇鳴鸞道:「義父將這裏讓給咱們,我想,這也是一處大寨,你住在這裏應該也不會不舒服吧?」
蘇鳴鸞也向祝纓告辭,快步追上了蘇飛虎:「大哥,我有事要同你講。」
小女孩仰著頭看到祝纓一個下巴尖兒:「沒走過,我一看就知道。」
鈴鐺道:「你帶我找到阿媽,就是我的主人了,我說話算數。」
鈴鐺學話很快,已經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詞彙,比如吃飯、睡覺、桌椅板凳之類。祝纓路上也不閑著,又教她一點算術。
一行人趕到別業之時,郎錕鋙、山雀岳父已然入城。看到這一隊浩浩蕩蕩也都十分吃驚,祝纓道:「來,分一分。」
祝纓道:「都說了沒什麼事。」
鈴鐺放聲大哭。
「你不是愁別業人不夠么?這不就來了?」
蘇飛虎道:「這樣放奴隸不好。」
祝纓也不與他爭辯,長矛手將他團團圍住,齊齊發出一聲吶喊:「殺!」矛尖刺出,將他插成了個豪豬。
蘇鳴鸞、項樂都跟在她的身邊,看她分派種種事務,辦得井井有條,都覺得獲益匪淺。別業居民第一次與祝纓打這樣的交道,處處銜接流暢,自己出力不便,做事卻有效得多。
項樂低聲問道:「那這些人要如何安置?」
郎錕鋙、山雀岳父各得了他們的那一部分,郎錕鋙道:「和圖書可恨索寧躲進藝甘的寨子里了,又不時來騷擾!」
蘇鳴鸞道:「你得答應我的條件。」
索寧洞主道:「你有種與我單挑!」
幾個男人互相瞅瞅,都點了頭。
蘇家兄妹私下談妥,由蘇鳴鸞派人來協助蘇飛虎管理寨子。以後蘇飛虎從城裡回山,就住在這裏,這裏還是阿蘇縣,沒有什麼索寧家。
祝纓懷疑她母親已經死了,胡師姐執短刀護在祝纓的身前。兩個隨從上前撩開了門上的破帘子,這家甚至沒有門,彷彿也沒什麼可以偷的東西。帘子打開之後,亮光從外面透了進來,祝纓等了片刻,才在鈴鐺的抽泣聲中看清了裏面的清況。
鈴鐺安靜地跟著祝纓,她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一身黑色的綢衣是從寨主家的衣櫥里找出來給她的。她頭上裹著的黑色巾帕上插兩支銀簪子,也是從首飾匣子里翻出來的。腳上的鞋子讓她有些不適,腳趾頭總在鞋子里亂動,不幾天就將鞋面頂破了。她就自己打了一雙草鞋,用一塊布塞到草鞋裡以防紮腳,她覺得這樣比穿著布鞋舒服。
「是。」
公約訂立之後,祝纓必須趕往山下了,五家也各自回家。祝纓依舊留項樂留在山上,自己將鈴鐺給帶下了山。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郎錕鋙首先說:「我倒願意,不過得先選可靠的人。」
「我的心,終於能夠踏實了。之前那一些啊,都不算是我的,朝廷一句話就能拿走。現在不一樣了,我算知道什麼叫民為國本了。」以前這個話是不能當著張仙姑的面講的,現在可以講了,最難的事情,她做成了!
祝纓點頭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斟酌。」
項樂深深地低下了頭:「是。」
祝纓道:「哦,別業里有點事。」
祝纓道:「既然如此,就擬定公約,簽字畫押吧。」
祝纓又說:「你們好了,別處自然有人到你這裏。咱們互訂了七年之約,梧州之外可沒這個說法。他們找你們要人,我看一看人在你們這兒比在別處過得好,也是不忍心勒令退還的。你們看我這兒。」
祝纓一天之內斷了六十件搶東西說不清的糊塗官司,才使寨子里的人信服她。匆匆將事務理順,趕緊帶人殺到下一個寨子。如果每個寨子都是這樣,她就不要混了!
「拿下索寧家大寨就痛快了。走!」
祝纓的隨從們心頭一梗,祝纓輕輕吐出一口氣:「那麼,還剩多少呢?」
蘇飛虎道:「什麼事?」
這是山下無數年的經驗證實了的事情。兼并是朝廷一直頭疼的。
鈴鐺道:「寨子里在傳,頭人很生氣, 我聽到了就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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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上的,滅了。」
花姐扶著椅子坐了下來:「你……」
蘇飛虎道:「什麼?奴隸都給放了?這怎麼……」
她慢慢地告訴山雀岳父:「不是讓你把奴隸放跑,是讓他們改個身份,能留得下來。」
兩人想起進城前看到了索寧洞主的頭,都不敢將這種和氣看做理所當然了。路果訕訕地:「小妹也不告訴我一樣,我也能幫忙的。」
踏上歸途,商人們的心情與來時截然不同,他們說說笑笑,一路暢想未來的安全商路。祝纓心情也不錯,她喜歡聰明的小孩兒,這樣的小孩兒她能教得動。
大部分奴隸、平民可以這樣安置。
祝纓對她產生了一點興趣:「你以前走過這條路?」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鄰近了寨子前面忽然出現一隊人。兩下喊話,祝纓讓這邊說,是小寨那裡來報信的,迎來的人不疑有他,上前要問情況,走近了才發現不對,想跑已經晚了。胡師姐一枚彈子放倒第一個人,祝纓的連珠箭緊隨而至,隨從中的獵戶也各顯本事,最後是追擊,很快將一隊人消滅。
郎錕鋙已經會寫不少字了,他簽自己名字,蘇鳴鸞也簽了個瀟洒的字,其他三人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蘇鳴鸞留下了人手接管大寨,也攜眾與蘇飛虎一起隨祝纓北上。蘇飛虎有了自己的寨子,顧盼之間門恢復了一些生氣,道:「義父的人好像多了?」
兩人目瞪口呆,祝纓又說:「對了,別業里的人多了一些,下個月咱們就去避暑,正經在那裡住兩、三個。我回來辦公就行。」
火發到一半,她看到了鈴鐺。
祝纓道:「這樣爭鬥能得到的精壯太費力,還有個更容易一點的法子,願意不願意?」
祝纓又問小姑娘來時的寨子,小姑娘道:「找到我阿媽, 我也帶你們去那裡。」
連軸轉了數日,第五天,喜金、路果跑了過來。
祝纓道:「可能因為他們以前都吃過索寧家的苦頭吧。」
蘇鳴鸞道:「你看這個寨子,還住得嗎?」
祝纓不喝酒,項樂也不敢飲酒,他既要安排人住宿,又要調度各種物資和*圖*書,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問一下祝纓:「大人,師姐說還帶回來一個小娘子,要怎麼安排?」
很快,附近屋子裡大胆一些的奴隸被揪了出來,他小心地動動脖子。他的枷剛被取下來,脖子、手腕上還有痕迹,他有點不適應,低聲說:「有一天她哥哥出去放牛,牛回來了,人不見了。頭人說一定是逃了,就把他阿媽的一隻腳給砍了。」
祝纓這一路進展非常的順利,她派人通知蘇鳴鸞:「加把勁,咱們在索寧大寨會合。」
這一次離得較久,要彙報的公務較多,祝纓便先回后衙與家人見上一面,再聽取彙報。
祝纓則帶著胡師姐等人回到刺史府。
鈴鐺尖著聲音大喊:「我回來了的!是我!我是東屋樹下的鈴鐺。」
祝纓看另兩人訕訕的樣子,說:「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不能久留,還要繼續處理寨子里的事務,她帶來的人不少,但是幾乎沒有識字的,好在隨從里有三個別業的「里正」,又有數名什伍長。勉強控制住了情況。
鈴鐺道:「沒有,只到過兩個,我就是知道路。聽說過的地方,只要他們說得對,我就能找得到。」
蘇鳴鸞一直跟著祝纓想打個下手學一點,她以前在福祿縣的時候雖然也是號稱學生,更多是學些「文化」,眼下觀摩祝纓處理事務,另有一番領悟。
祝纓問道:「這些寨子你都去過?」
蘇鳴鸞帶著哥哥、侄子到了大寨,恰看到祝纓在城牆上面對他們招手。
蘇鳴鸞也在城下與祝纓答話:「我來晚了嗎?」
鈴鐺見她說的也是奇霞話,心裏有點警惕,在她的經驗里,這樣的人都是「主人」一流,與「大人」不同,主人通常容易給她造成傷害。她與母親的分離就是因為寨主的外甥女,那個小女孩說了一句「說話好聽,想一直聽」,她就被寨主像送一條狗一樣的送走了,遠離了阿媽。到了另一個寨子,那個小女孩沒幾天又厭倦了,嫌她說話聲音比自己好聽,給她趕去放豬。
祝纓將手上的事務隨手一批,與蘇鳴鸞、郎錕鋙一同出來了,她還是那麼的和氣:「你們二位來得正好,集市還有兩天才會結束。」
蘇鳴鸞打斷了他,道:「大哥!義父做得對。這樣最快。咱們也不損失什麼。」
登記時又有了一個問題,世代奴隸是沒有姓氏的,都是某某家的某某。
一語即出,驚了四個人,只有蘇鳴鸞還坐得穩。祝纓道:「想要人口,就兩件事:留得住,養得活。怎麼留?怎麼養?我們有句話,無恆產者無恆心。在一個地方沒個根兒,扭頭就走了,得給人家一點念想……」
「那是你哪家的?」
他們既沒有文字,管理上也就混亂。寨主及管家等人世代管理,心裏能有個數,翻身的奴隸大多數不大識數。到分田地的時候爭來爭去誰也沒個準星,才想起來好像聽說有一個人就是專干這個的!趕緊去將祝纓找了來當寨主。
這座大寨離蘇鳴鸞的地方近,祝纓也不要它,還照著之前划的地盤來定就行,她與蘇鳴鸞以一條山間門溪谷為界,往北是祝纓的地方、往南歸蘇鳴鸞。蘇鳴鸞過意不去,以為財寶可以歸郎錕鋙翁婿,她又要額外再撥一些人口給祝纓。
祝纓道:「大家要是信得過,可以到我這別業里來,我給大家剖析剖析。想我這幾年,也沒做什麼不講道理的事吧?」
無論她怎麼喊,祝纓還是先干自己的事情,命人控制了寨子,將寨主一家上枷、關押,然後才帶她去找她的母親。
祝纓又對山雀岳父說:「你們的人補得可還趁手?」
胡師姐又將鈴鐺帶回,鈴鐺如今也是個孤兒了。放到寨子里,一個小姑娘恐怕不會過得特別的好。胡師姐一尋思,孤女容易受欺負,這麼大的小孩兒怎麼養活自己?山下不說育嬰堂,就算糖坊也收學徒工,比把她放在寨子里強。就順手捎了回來。
之後祝纓才加快了進程,一氣奔到寨子前。這是一處中等的寨子,寨子里隱約知道洞主在與人爭鬥,敵人已打過來了,寨門已關。
祝纓道:「先把你阿媽和你哥埋在一起吧。我叫兩個人幫你。」
「你做長史只有三年,三年之後要是回來,也不能改變這寨里的一切。不能再給奴隸戴枷,也不能有人祭,也不能隨便砍人手腳。」
祝纓走得很慢,鈴鐺有點著急,說:「我指的路是對的!」
次日,祝纓點齊人馬,調頭殺回別業。
裏面的聲音變成了哭泣,祝纓道:「去看看。」又讓剛才說話的奴隸去那邊樹下排隊,等著去倉里領米。如果都擠到一起,秩序必然混亂,為彈壓就要使用暴力,這是極糟糕的。一開始就要定下條件,才能保證有序進行。
喜金道:「對!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