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義聽母親越說越不客氣,忙說:「阿姐要學就去,番學還收人么?有件事做,比悶在家裡強。技多不壓身。」
巫仁微微低頭。
花姐道:「明天還來嗎?」
巫仁道:「我想好了,去番學學醫。」
孟氏又說一會兒同路走,她雇了車,順路將母女倆捎回去。王芙蕖推辭了,孟氏道:「跟我客氣什麼?難道你要走回家?」王芙蕖才同意了。
尚培基在蘇飛虎、林淼身上多看了兩眼,又與章炯敘話。兩人都是進士出身,能聊得更多,先敘各是哪一年的,又談到一些主考官之類。祝纓很有耐心地聽著,章炯率先結束了與尚培基的對話。
尚培基心道:好!如此正可大展拳腳了!
他是北方人,四月里到南方,將衣箱翻了個底朝天,找出最清爽的夏衫穿在了身上仍是不住地出汗。更慘的是語言,語言不通為難著所有的南下官員。
花姐道:「有勞。」
尚培基也聽說了會接前任的爛攤子,但是想祝纓往朝廷報的都是喜訊,當不至於差太多,於是也含笑聽了。
尚培基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要去見他!」
還好,驛丞的官話說得還能聽,尚培基與驛丞簡單地交流了一下之後,得到了休息的地方,驛丞則將消息傳回了梧州城。
祝纓道:「你這岳家可有些來歷,你當努力。」工部的蔡侍郎也不是個凡人,他爹是皇帝在做太子時候的東宮屬官。
縣裡的女子也很猖狂,已經超出潑辣了!貧苦人家婦女拋頭露面也就罷了,什麼樣人家的婦女都能罵兩句丈夫。有女差就罷了,這是為了男女大妨,但是男女差役一處吃飯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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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放心了,有點高興才綻出一點笑容要說話,又聽隔壁兩個尼姑繼續口角,屋子的牆壁薄,隱隱透過來一句「對不上賬」。
讓侄女婿過來再蹭一波,妥。
祝纓道:「尚縣令關心我。然而我不得不如此。孔子還贊管仲呢。」又將之前自已關於危牆的解釋說了一遍。
花姐帶著鈴鐺,四個人在門口遇著了。花姐道:「商量好了?」
他想做主官,這樣免於掣肘,岳父家找來找去能安置他的也就是這裏了。遠,但是祝纓收拾過了。蔡侍郎有一個理論:祝纓這小子出身寒微,大家都說他能幹,能幹不能幹的姑且不論,這一路高陞的運氣是真不錯!跟他沾邊的人幾乎都升了!
花姐又問王芙蕖:「明天要不要請一天假?娘兒倆在家好好聚一聚?都莫急。」
尚培基很順利地被帶到了籤押房,正式見到了「傳說中的祝刺史」。
「那邊遞過來的信是這麼說,到底是誰還沒講。」
我真是傻了,菩薩什麼時候回過人話?
江舟將手搭起來比了一下:「一個年輕的小娘子,二十上下,白凈,這麼高,說長得挺好看的。哦,姓巫。」
「好說,好說。」
「哦, 多謝。」
「結不了婚沒個家以後老了怎麼辦?」
巫仁既沒心情多理會,小尼姑也不指望巫仁,兩人很快又分開。巫仁午飯也不想吃了,回房又覺得逼仄,坐立難安,出來又遇到了小尼姑。窮極無聊,她到了小尼姑那裡,幫小尼姑看一看是什麼字錯了。
尚培基客客氣氣地告辭,回到了福祿縣開始奮筆疾書,給蔡侍郎寫了一封長信。將祝纓種種情況都寫了,再給祝纓一個評論:好弄險!
花姐眼看著她一氣畫了四張,連鈴鐺也給了一份,最後一份才留了下來自己用。走下來看她畫的圖,點線都准。花姐很是欣喜:「你可真是個聰明人。」
「還行。」巫仁說。
巫仁退出大殿,很快走到了一株大樹下面。樹上系滿了紅布條。不知道哪裡傳出來的故事,在這樹上系一根紅布,舍下香油錢,心愿就能實現。錢給得多,布條就大,許的願就更靈。樹枝上很快就一綹一條的都是紅布條了。
他一路到了福祿縣,童立等人也恭敬地迎他進城,請他進衙,給他交代一應事務。尚培基也粗粗地看看檔案、再查查倉庫,真如莫縣令所言,府庫充盈。
巫仁微一驚,江舟問道:「娘子知道?哎,你……」二十上下,白凈,這麼高,也有點俊,就是不知道姓什麼。不會吧?
只第一天,學得最流利的就變成了巫仁。
「一點兒。」江舟拇指食指比了個手勢,兩指之間只有半寸,以示自己懂得就是一點點。
江舟邊走邊看m.hetubook.com.com巫仁,這小娘子看著斯斯文文的,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小脾氣也真可以。不過她不評價,將人一交她這趟差使就算完成了。
「她是認得字的,前天路過育嬰堂想給那裡也捎幾本。」
看到那塊寫著「梧州」字樣的界碑的時候,他差點想坐在界碑上不動了,這一路太不容易了!
第二天,巫仁就跟著母親兩個人一同去了番學。
祝纓客氣地請他進府,尚培基臉色不太好,因為他又發現了另一件事:重用女官就算了,還聚集了許多女工。
又出了個告示,申明了倫理綱常。再召來士紳,讓他們要「淳厚」,給同鄉人搭把手再收錢,這不就壞了風俗么?
祝纓沒有見巫仁,花姐的事情她知道即可,並不插手。新任的福祿縣令尚培基正在驛站里住著,明天就要過來拜見她了。
尚培基心道:祝刺史倒沒有謊報政績,確實幹了許多實事哩。
花姐樂得回家對祝纓說:「揀到寶了!」
「那也還剩。攏共印了一百本,拋開番學、項安那兒、府里留的,你還應該有十本。」
發現巫仁的好處之後,花姐也想與她商量一下問診的安排。這兩件事有時候需要讓巫仁到家裡來商議,這需要同府里說一聲。
巫仁自已提出來了,花姐道:「從頭學可是要花功夫的。」
敲了數聲, 聲音漸大,巫仁扶著腦袋坐了起來。天色已昏,她慢騰騰地拉開房門。小尼姑看到她出現,如釋重負地說:「要我把飯拿過來嗎?」
尚培基等了幾天沒等到回信,又去打聽了一下,發現刺史大人居然進山了!
尚培基南下之前得到了一些叮囑,見祝纓的時候也比較禮貌,看祝纓也是個正經人。梧州,偏僻之地都有點繁華的樣子了,街上百姓雖不像京城富足,但都透著一股生機。
畫上點,標上「元關」。
尚培基臉頰抽動了一下,道:「不知大人收到了下官的信不曾?」
巫義道:「你們別埋怨阿姐,大家心裏都不好。那,陰差陽錯,誰也不想的。」
巫仁在尼庵外面曬了半天太陽,就曬出了這麼個主意來。
祝纓心情也不錯,道:「看來咱們都很順利。」已稍稍適應了山下的男女被她安頓了下來,女子先讓胡師姐給帶著,男子就交給侯五。前後院的就都有了正式的護衛的人手。她將后衙的花園也利用起來,在那裡收拾出了幾間房子,女子就住在那裡,男子則跟同侯五住在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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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仁還會算賬,番學醫學的賬目給她算得清清楚楚,與仇文算賬時一文錢也不差。
巫仁搖了搖頭,她能走,只是走得不快,也不用人扶。兩人從尼庵一路走到了番學,沒進刺史府。番學還沒散學,江舟對門上說:「勞煩同朱博士說一聲,江舟同巫家大娘來見她。」
花姐給了巫仁一本識字課本,她先接了,趁花姐出去的時候將課本翻了一翻,字她都認識,於是放開。拿出幾張紙來,先抄王芙蕖的課業本子。醫學類的她沒學過,學習都是老師上頭寫,學生下面抄。往前無數年,學生都是這麼學的。
祝纓與他閑談幾句,詢問一點路上辛苦之類,又問他:「可帶了家眷來?」
祝纓道:「以後相處下來就知道為人了。來,認一認,這是莫縣令,福祿縣之前是他代掌。」
尚培基行了個漂亮的禮,祝纓看他,三十上下,一張國字臉,一部漂亮的短須。這與履歷合得上了。
很快,章炯等人都來了。
「以後當郎中啊?能糊得上口嗎?我跟你孟姨,我們是有家有業了。朱博士本來就是官家人,你呢?學出來當幫閑?你怎麼這麼有主意呢?誰教的你?你哪個朋友?鄰街的趙丫頭嗎?我非得去她家問問她……」
尚培基先下令,明申「大妨」,聽說是祝纓在的時候就這規矩,他說:「刺史大人初掌福祿時,一切草創,縣衙物資不豐,不得不如此。如今府庫充盈,不必勉強在一處。」
巫仁道:「我去拿包袱。」
祝纓道:「有些事也不能交給外人,趙蘇要過來了。他家裡的意思,年紀也不小了,給他娶個妻一同赴任去。咱們少不得也要備一份禮物。」
她再往前走,又遇到了給她送飯的小尼姑,小尼姑臉上有點沮喪,巫仁多看了她一眼,小尼姑就說:「檀越。」
花姐道:「那你們先回家報個平安,真要願意,https://m.hetubook.com.com明天一同來。」
不多會兒,花姐和孟、王二人都趕到了門上,王芙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把薅起女兒上下左右地打量。江舟見狀,將包袱往長凳上一放,對花姐說:「在城北那個尼庵里找到的巫大娘,她在那兒付了房錢,清修了幾天。」
尚培基帶著幾個僕人,在官道上行得並不快。他看了看沿途的莊稼,覺得自已判斷得不錯,梧州的情況不至於太差。
尚培基還算滿意。
巫仁歪頭看著她,眨了眨眼,江舟自動說:「哦!我是衙門的,找個人。」說著亮了腰牌。
祝纓問道:「尚縣令有事?」
小尼姑也不久留,跑去做晚課了。
屋子裡悄無聲息, 讓這裏顯得愈發的空曠。巫仁照完鏡子, 又往床上一躺, 繼續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尼姑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過來敲門:「檀越,在么?該用晚飯了。」
祝纓道:「既是忙正事,你帶她來就行。也跟娘說一聲,娘也見過她的。」
巫仁慢吞吞地吃著飯,一份菜粥,一個鹹蛋,再加一碟米糕。不知不覺就吃完了,巫仁將碗筷收好,都放到籃子里擱到門前,然後將門一關。回房又睡了過去。
花姐道:「張六就識字,叫他順手教了吧。」
巫仁微微點了一下頭。
守門人道:「稍等。您二位到裏面來坐。」
難道娘還來過這裏?除了騙子,她還進正經尼庵了?她到底給這些人送了多少錢了?!
「何必過謙?縣令說的也都有道理。」
「娘子原來是從庵里出來的?可知庵里有沒有孤身的女子在這裏?」
巫大對妻子道:「這是閨女,你來管。」
「咦?」巫大發出了一個音節,「對啊,女的也能當官當差了……」
「那我先將禮物備下。」
王芙蕖想了一下,這又比只嫁男人可靠!衙門裡有官員,叫這「氣」一壓,再轉了命格呢?她也說:「對啊——還有這條路呢?」
王芙蕖道:「你是這樣說,以後你娶了媳婦,就不是這樣了!我和你爹百年之後……」
巫仁仰著臉,在樹蔭下挪動腳步轉著小圈,想著這裏面有多少似自己這般的煩心人。一根低垂的樹枝上掛著的紅布落到了她的額頭上,紅底上帶了些黑色痕迹。偶爾有幾個識字的人又在紅布上寫了些悄悄話,盼著菩薩能第一個看到她的心愿,早早地實現。
官員是極不易做的,現在梧州攏共幾個女官?但是巫仁識字,選個女吏應該不難。萬一,萬一最後這八字真的不行,也有個糊口的差使,再有個兄弟巫義,也就不怕被欺負。
巫仁唇角微微翹了一點,江舟伸出手來:「天不早了,包袱給我,我給你背著。」
花姐道:「哎喲,又要算賬了。要是巫大娘能幫我就好啦。」
包袱我都拿了到手,你總不能再跑了吧?
「來。」
巫仁到了房裡,拿了東西,對尼師道:「我有事先回去一趟,屋子勞煩給我留到房錢算完。」
花姐道:「用心學沒有不成的,請進吧。」
巫仁有點生氣,將紅布扯住,見上面寫滿了心愿,也不知道菩薩有沒有耐性看完。第一要家業興旺,第二求巫義早日開枝散業,第三求巫仁能夠有個好歸宿,第四求家人康健。
花姐恍然:「原來如此!那我等新的了。」
花姐近來在加緊整理自已的筆記,她起先想的是等自已老了,將經驗結集傳給學生,人生也算圓滿。祝纓要印書,她不得不將手上現在有的給湊一湊。巫仁的到來讓她從學校里解脫了出來,除了上個課,別的事幾乎不費心,只管書稿。
接著,他就覺出不對味兒來了。福祿縣的商賈之勢太盛。做事都要講個錢,講個利,這讓尚培基不是很喜歡。他先問「會館」,縣裡的士紳們告訴他其中的利潤,連同鄉要借住也得付錢,隨行捎帶書信、貨物也要付錢。還有勾兌錢幣之類。
「那裡啊……有人教嗎?」
巫仁聽到「醫」字就皺眉,說:「不用了,我睡迷了,醒醒盹就好。」
巫仁走了一陣兒就不大跟得上江舟的步子了,江舟只得放慢了步子,說:「我扶你?」
這是梧州在冊的尼庵, 正經的佛門, 她住得還算安心。
王芙蕖道:「哎,就叫她跟著湊合聽聽,您看看成不成?要是不成,您再趕她走。」
她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山門就覺得累,往石階上一坐。太陽不錯,石階被照m.hetubook•com.com得暖暖的。幾日來的種種,沸水一樣亂七八糟地在腦子裡開了鍋。
抄了沒幾頁,花姐身後跟了個女役扛著個木頭人進來,木人身上都是點點線線。巫仁看了一眼木頭果體,將王芙蕖的課業本子還給她,翻出一張大紙,開始照著木頭畫小人。
小尼姑也死馬當活馬醫,小聲說:「別叫師傅知道。」將一本賬拿給她看,這是一本不知道陳了多少年的舊賬,上頭寫的是一些善信施捨的東西,小尼姑拿這個做抄寫練習。師傅非說她抄錯了讓改。巫仁看了一眼,道:「這是一個字的兩種寫法。都沒錯。」
捏住耳垂,巫仁的腦子裡晃過了一條紅布。
巫仁看了他一眼,巫義道:「沒事兒。你就在家住著!」
信送到南平縣,沒找著祝纓。此時已入五月,祝纓這兒吃完了粽子,帶著全家進山避暑去了!
巫仁她爹巫大也說:「你怎麼這麼胡來?」
頃刻之間,巫仁喉頭髮硬,整個心腹像凝固成了一團麵糰,她的嘴裏發酸,眼睛鼻子一陣難過,腦子嗡嗡的。她慢慢地鬆開了手,紅布又沉沉地掛在樹枝上,樹枝微微地搖晃。
「行。不過要等幾天新書印出來才行。書我給了項安她們幾本,學徒識點兒字對她有好處。」
尚培基焦慮地等了半個月,祝纓從山裡回來了。山中別業情況不錯,她將父母留在那裡,項樂在那裡陪同。
福祿縣的百姓對縣令總有一點親切的意思,給他唱了一段。
祝纓派人通知了莫縣令與福祿縣的童立等人。莫縣令是福祿縣之前的主事者,童立等人現在看守福祿縣,尚培基如果要接手福祿縣,得跟他們打交道。
「哦。令岳是?」祝纓從他的父祖三代的履歷上也沒看出有什麼出彩的,都是「良民」,沒有官職。
巫仁等她們將話都說完了,突然問花姐:「博士,還收學生嗎?」
祝纓道:「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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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看她的樣子十分簡樸,不像是個識字的人,勉強地說:「一篇賬。」
有道理你就是不聽,是吧?
「說的哪家的姑娘?」
祝纓對她做了個手勢:「你的新書,可快著些啊。」
祝纓又留他用飯,第二天,派了個王司功將尚培基送出城去。
祝纓道:「送京城了。有好東西得隨時顯擺,不然離得遠容易被忘了。」
番學分發紙筆、檢查筆記、考查功課等等,巫仁因為有一個親娘一個孟姨,倆人都學得慢,巫仁就給她們安排。順手將其他幾個同學也給「調理」了一下,學生分幾成幾拔,誰的什麼功課好、什麼功課差,她都給記成了一張表,再沒出過錯。
巫仁道:「您要先考考我也成。」
小尼姑拿籃子裝了飯送過來時, 看到巫仁坐在桌前,小尼姑將籃子放到桌上, 摸了油燈點上了,說:「您吃完了把碗筷放到門外就成。」又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個郎中, 尼庵不遠處就有一個郎中,偶爾也過來幫信眾瞧個病,醫術還是可以的。
「那是我想當就當得了的么?爹還想當大財主呢,不也沒當成?順有順的過法,不順有不順的過法。我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就不結婚了又怎樣。你們沒得費那個錢!」
番學的學生參差不齊,鈴鐺年紀小官話經過幾天也還是個半調子,認得一點字,又寫得比較難看。孟、王年紀大了,學得慢。還有幾個各族的姑娘,看著不笨,也遇到了鈴鐺一樣的語言問題,都是一邊學醫一邊學語言。
她幾乎睡了兩天兩夜,天剛亮就再也睡不著了,伴著尼庵里的誦經聲爬了起來。自己打了水洗漱完,又去吃了早飯,回房點一點剩的錢,尋思:接下來怎麼過?
落款:王芙蕖
菩薩垂目,安靜如常。
祝纓道:「不是給你過了?番學里一人一本,你又說巫大娘識字。」
木魚聲伴著誦經聲透過門窗的縫隙傳到了巫仁的耳中, 她在這個尼庵里已經住了兩天了。除了尼姑們起床比她還早,吃的只有素食,沒別的毛病。
「未曾,岳母疼愛女兒,不令遠行,留在京城了。」
嘩啦啦將錢又放回錢袋裡,她暫時不想回家。
王芙蕖將家裡的幫工支開,又讓小女兒巫信去房裡拿個頂針來。就剩四口人之後,王芙蕖說:「她跑姑子廟去了!你要當姑子啊?你爹娘丟了你的臉了么?你一聲不吭就去姑子廟?」
「不用她想,爹娘會辦好的,她等著當新娘子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成了。」王芙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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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家人見到母女倆回來了,巫義道:「飯快好了,吃飯吧。」
江舟接了這差使有兩天了,一直在到處跑。她急得不行,就怕個孤身姑娘出了意外,現在好容易看到了,就緊跟著巫仁身後說:「你就是巫大娘?還好你住庵里。」
回到刺史府就撞到尚培基堵門。
花姐看她的書寫流利,字體結構亦好,顯然不止是「識字」,便說:「以往上課的稿子我這裡有,你可慢慢抄錄,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過一陣兒咱們也要義診,遇有婦科的病人就更是咱們的事了……」
小尼姑悄悄指一指門,巫仁踮著腳尖從門裡溜了出去。從小尼姑所在繞著牆往前一溜就是大殿左側的夾道,她順著夾道往前走,打算到尼庵外面散一散心再回來。還沒走到前殿,大殿里的木魚又響了起來,巫仁回頭一看,菩薩的頭被遮住了,門框只框出了菩薩的大半個軀體,菩薩像前的供桌和功德箱正在門框的正中央。
這怎麼了得?
巫仁突然覺得這屋子又小又黑悶得煩人,她走了出去,反手將門一扣,在不大的尼庵里走著散心。大殿的早課散了,菩薩面前只有一個小尼姑看香燭,認出了她就拿起木魚又「篤篤」地敲起來給她伴奏。
巫仁仔細看了這片不大的牌子,問:「什麼人?」
樣樣不離錢。
如果不是神棍騙子吃了官司,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家親娘也被騙錢了。三舅母飽受各路騙子青睞,家裡吃飯的時候聊起都要說一句「糊塗」,哪知自己的親娘也上了這個當!還是說為了她。
祝纓又說:「請別駕他們過來。」丁貴去請人的時候,祝纓又告訴尚培基先認一認府里的人,以後有往來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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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
他也拜會縣中父老,再去縣學,又召集縣衙官吏人等問事,最後新看了市集的識字碑,順口問了幾個小販識不識字之類。
最後,他給祝纓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長信,寫知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但是現在事都辦差不多了,您得收斂一點兒,正一正規矩,免得朝廷里有人拿這些事攻擊您。
不能應驗的心愿豈不也是對不上的賬?有人與菩薩算過賬么?
一個黑影罩在了她的面前,巫仁抬起眼睛,臉色不好地看著這個人。皮膚微黑長相平平的一個女子,稍有點眼熟。原來是她啊!
花姐道:「房子能住人了嗎?」
尚培基有點小小地激動,一路顛簸,他總算到梧州了!
花姐有點意外,她是更想巫信一點兒。那小姑娘年紀小,能從頭開始學。巫仁看著文靜,又識字,本來是很好的,但是年紀稍長,正在婚姻的節骨眼兒上,花姐也理解巫家父母的想法,就不去打擾。
花姐開始講經絡、穴位之類,學生就是記、背。鈴鐺一面背著每一個詞順著學官話,一面瞥了一眼新來的「巫大娘」。巫仁的手很穩,很快勾完了一個人形,照著花姐說的:「自臍而下三指……」
王芙蕖勉強笑笑,說:「那我就先請一天假。」
你們都如願了嗎?
尚培基十分不贊同,他定了定神,道:「原來大人是這樣想的。是下官孟浪了。」
「我看菩薩收錢不辦事,是有心賴掉我這筆買賣了。再整天神神叨叨的,日子都沒法過了,我怕活不到老的那一天了。」巫仁說,將王芙蕖氣得翻白眼。
王芙蕖臉色鐵青,聽說是城北那個尼庵又剜了女兒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孟氏低聲道:「你這孩子!要吃齋也跟家裡說一聲。」又向花姐道謝。
花姐道:「人回來就好。大娘看著是精神了一些。」
王氏識一些字,但是寫得不好,每個字都像支起拳架子一樣,字形十分的霸道。這條紅布也是諸多祈願里大的那一款。
尚培基又與莫縣令見禮,莫縣令道:「尚令趕上好時候啦!刺史大人親手將福祿縣打造成如今的繁華模樣,我接手的時候就沒再費力去想平逋租之類,如今福祿縣府庫充盈,你是好運氣呀!」
巫仁慢慢地站了起來,說:「嗯,我坐著歇歇腳,庵里今天沒什麼香客,你要上香就趕緊去,尼師正閑。」
祝纓道:「對。」
「嗯,終於有人來了。」
巫仁仰面看著菩薩,我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安穩度日,行不行?
尚培基沒想到自已已經驚動了刺史,第二天趕到梧州城的時候還怕自已來得突然,未必能見到刺和*圖*書史本人。他先到刺史府投帖,做好了讓他回去等候的準備,不想門上很熱情地說:「原來是尚大人!請稍待,小人這就進去稟報。」
巫仁進了番學學醫之後,花姐事事都覺得省心。
尚培基坐了下來,拱手道:「下官初來乍到,有不周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要是還收我就來學。娘能學,我也能學。」花姐這裏還要收學醫的女學生的事情城裡不少人都知道,然而符合條件的人並不多,還有幾個人本來動念了,一聽是在番學里的,又動搖了。
照了照鏡子,檢查了一下髮式, 裏面映出一個藍布包頭的年輕姑娘的樣子來。巫仁現在住的是尼庵出租的房子里比較簡陋的那一種, 裏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配個衣櫃,她帶的行李也簡單, 幾件衣服,一梳一鏡,預付了尼庵食宿費之後還剩的一點錢。
巫仁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望,巨樹紅布整個兒將她籠罩了。挑了幾個帶黑斑的紅布條理了看一看,也有寫的,也有畫的。求子、求姻緣、求父母康健,求……
為了她!巫仁用力攥緊一把錢,心說:有用了么?
巫仁問道:「什麼字?」
「篤篤篤篤……」
她緊緊盯著巫仁,也不勸說,只說:「天氣熱了,別在太陽底下坐著,會中暑。」
「好。」巫仁說。
尚培基不但是個「新任縣令」還是個官場上的新人,他考的進士科,所以這年紀就比祝纓考明法科剛做官的時候大上許多——翻了個番還要往上躥,他今年三十一。在進士科絕不算老。
孟氏自已就是能主持家業的寡婦,王芙蕖也是個利落人,卻全不如巫仁有條理。
尼師宣了一聲佛號。
「嗯。」花姐尋思了一下,可以請巫仁幫忙抄錄整理。一本手稿總會有許多修改、更正的地方,塗改太多到最後就有些不清楚了。重新整理一遍,她再審一下稿,最後付印會比較好。
巫仁的目光凝在最後一條上:信女求來世不投女胎,不受穿耳之痛、生育之苦。
一家子很快拿定了主意。
巫仁看她一眼,問道:「娘子也懂醫?」
花姐沿著經絡講穴位,一天只講一條線。巫仁很快將圖畫完,順手將畫完的給了王芙蕖。王芙蕖的紙上才畫了個囂張的柴禾人,拿了女兒畫的,小心地將自己的紙收了起來。巫仁又低頭給自已畫了一張,左右看看,嘆了口氣,將畫好的第二張給了孟氏。
童立看著他這一串眼花繚亂的動作,勸道:「大人,梧州是羈縻,刺史大人要時常巡視各族都在情理之中啊。且咱們又不熟山路,不如等大人回來,您再去州里見他老人家。」
「好。」
「福祿縣令也快到了。」
王芙蕖道:「是。」巫仁跟著母親對花姐施了一禮,孟氏趕緊去雇了輛車,將母女倆捎回巫家。
王芙蕖才拽住了巫仁的胳膊:「你幹嘛?」
蕖字筆繁,寫得比其他兩個字更大一點。
這句話從孟、王老姐妹倆耳邊滑過,沒入兩人的腦子。
江舟看著這個清秀的姑娘,姑娘現給她演了個從不高興到微笑的變臉,吃了一驚:「這位娘子,你……」
小尼姑道:「師傅罵我來,說我字寫錯了。」
尚培基無奈地道:「她家原在外任,才回的京城,說來大人或許不知。不過內子的堂伯是現任的工部侍郎。」
巫仁抬起手,將這個不速之客拿開,忽然,她的手停住了:字跡略熟,是她親娘王氏的手筆!
巫仁撥腿就跑,幾步躥出了這一片紅綠鮮艷的陰影。迎面遇到兩個爭吵的尼姑,一個說:「你記錯了。」另一個說:「並沒有。」兩人看到她就住了嘴,念一聲佛從她身邊走過,彷彿剛才的爭執沒有發生過。
巫仁道:「考個女官唄。聽說各地都有女差,正經的官。我看梧州衙門也有,前陣子還招人考試,他們總會有缺人的時候,我先學著。趁識字的人少,我能混個差當。」
兩人閑說幾句,花姐又問祝纓再要幾本識字課本。
祝纓道:「尚縣令?」
花姐說:「大娘的意思是?」
「是。」
「怎麼了?」
見面之前,尚培基對祝纓有著許多的臆測。這人太能搞事了,尚培基的心裏,這得是一個氣勢逼人的上官。到了一見卻是一個看著比自已還年輕的文弱年輕人,如果不是確認自己到的是真的刺史府,這人又沒有須,他甚至懷疑是有人騙他。
花姐又去看鈴鐺等人,巫仁就坐在位子上抄筆記。一天下來,花姐問道:「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