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幸虧

皇帝微笑道:「這卻不必擔心,他身子骨還硬朗。」
祝纓有點想讓蘇喆回家,她作為繼承人,離開阿蘇縣太久了,不如回去熟悉阿蘇縣、與族人拉近關係。但是又希望蘇喆的眼界能夠再開闊一些。
祝纓有些欣慰,道:「收拾收拾,準備上任吧。」
陳萌心頭猛地跳動了一下,他對丞相之位沒有特別的野心,但是他已經是京兆尹了,皇帝還當著他的面……是不是?也可以?他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太子又需要有人輔佐……
祝纓道:「不是。是請您體會一下,一個人,如果一年到頭都這麼干,遇到些天災人禍,心裏會有怎樣的想法,絕望、憤怒還是……連年民變,殿下當知『民』的感受。殿下要學會害怕。」
往東宮裡安排人,對祝纓來說並不太難,太子還「遙領」梧州呢!現在提,正好有由頭。只要等梧州的貢賦到了,就能對太子講了。再同竇朋、姚臻勾兌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雙方見過了面,陳萌道:「地方離京城略有些遠,咱們要速速趕路,否則要誤了飯時了。」
雖然大致的情況項樂已經查得差不多了,這個過場還是要走的。並且要一直以這個為借口,才能帶太子往城外、偏僻處走,「路過」一些貧戶。捎帶手的,再讓太子知道一些京城權貴的惡形惡狀。
「鄭七什麼時候回來啊?!」陳萌懷念起了鄭熹。
祝纓也不焦急,她的目的也不是讓太子一天就脫胎換骨,只是想讓他曉得一些事、親自看一看。
不想太子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向皇帝進言,道是祝纓已經做到了能做的最好,糧庫那麼大,有人弄鬼是在所難免的,能夠及時發現,證明朝廷官員還是很聰明、盡職的。
姚臻笑道:「好。」
陳萌又說:「生民可憫!還請殿下憐惜百姓啊。」
祝纓道:「莫急,一樣一樣來。先把手上的事務暫移給單明寶,再丁憂。為你母親請個追贈……」
陳萌與祝纓對望了一眼,一齊出來。
真正的不同是在飯後。
太子微怔:「是為了讓我知稼穡之艱么?」
他的同僚們看著周圍農夫灰撲撲的樣子,農夫的鞋子沾滿了塵土,有一半鞋面上有破洞,衣服也都陳舊灰暗,打著補丁。不由點頭,對柴令誠的話深有同感。
柴令誠知道祝纓是誰,心裏是有些親近的,看祝纓這作派倒與傳說中那些「苦心老臣」重疊了。與祝纓的目光一觸,柴令誠也生出感慨來。
祝彪等四個人被她安排進了戶部做了書吏,祝纓在皇城裡又有了真正的「貼身」心腹。
但願太子能夠記住今天的感受。
祝纓道:「天色不早了,明天咱們再來吧。」
祝纓還是穿著紫袍,因為今天是先查倉儲的事,要先去倉庫那裡。她得憑這一身顏色,主持事務。
他也是任職過戶https://m.hetubook.com•com部的,細問太子倉儲出了什麼問題。太子道:「一些陳年舊事。」
她先去找姚臻勾兌,把事情都準備好了,再去同太子講一下,水到渠成。
祝纓將涉案之人黜了,另提拔了幾個戶部的吏目升任小官,其中便有牛金等人。至此,之前隨她南下過的舊仆,皆得出身。她又將自己府中別業出身的隨從補了部分吏目的缺,讓他們也吃上了朝廷的米。
太子與一干護衛在糧庫里轉悠了幾天,只看出來「糧庫很大,如果在其中弄鬼,確實很難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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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開府,得給屬官、隨從發祿米,給僕從發口糧,還得給齊王留家底。這還只是戶部撥發的部分。
皇帝道:「國家多事,竇卿一人太過辛苦……」
祝纓道:「最累的是竇相公。」
三師三少日常不在東宮,詹事留守是不能推辭的,冼敬只得答應了下來。左、右內率府領了任務,先去戶部問地址,再與京兆定路線,以保障太子安全。太子之前跑出宮去,他們也是一肚子的火。
如今皇帝身體不好,太子還是每天去看皇帝,回來再開小會。
如此龐然大物在眼前,太子也點頭:「極大。」
「殿下只在這裏半日,如果在這裏一月、一年、三年、五年呢?」
祝纓道:「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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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心裏卻是閃了一下:都說勛貴肉食者「只為門戶私計」,皇家,難道就不是了么?他們提「天下」,只因為覺得這天下都是他們家的。
「不過五千石,齊王開府,一次撥給便不止此數。」祝纓說。
祝纓道:「這幾天,您得自己找答案。殿下只管體會。搬運些試試吧。」
太子道:「想到哪裡去了?這次是陛下欽命,我先與戶部祝尚書查倉儲,再與陳京兆過問京城秩序。」
陳萌一陣失望,乾巴巴地道:「侍中昔為陛下潛邸王傅,只恐其年高。」
林風正自無聊,聞言大喜:「願意的!是要我監視,呸呸,保護東宮嗎?那小妹呢?」
祝纓讓祝銀等人先兼管家中,等今年別業派了人過來,再作調派。
項樂與項漁在祝纓面前是承擔了一些事務的,他們一走,祝纓除了戶部,還有府中的事務要安排。
如此一來,家中他們的一些職位又需要有人填補。
皇帝笑道:「那就準備吧。」
沒到吏部,就發現那裡一片嘈雜。
皇帝道:「我意以李侍中入政事堂相幫竇卿。」
從城外回來之後,祝纓就不得閑了。秋收既然已經開始,那便離刺史進京不遠了。
正常早朝的時候, 冼敬等品級夠了的官員是能夠上朝的。皇帝一旦不上朝, 見誰就全憑心意,得等太子回來。
回到東宮, 冼敬等詹事府官員正和-圖-書在等著他。這是東宮的日常,正常的日子里,太子上朝,從朝上回來之後再在自己的東宮與自己的屬官開個小會, 也是模仿著朝中事務再復盤、討論一番。
祝纓帶著戶部的幾個官員、吏目,項樂作為祝纓心腹,也得機會同行。
天子藉田親耕,他扶著犁、別人扶著他,前面又牽牛的,旁邊有幫忙的,就已經算是勞動了。實比不得陳、祝二人不許別人幫忙,讓太子務必「親手」去做。
冼敬更擔心了,請求明天與東宮的部分官員陪同太子過去:「臣曾任戶部,或可有所助益。」
今天,太子回來得略晚了一些, 冼敬擔心會有什麼事故,正翹首以盼。
他有些后怕地道:「還好還好,幸虧人生而有貴賤,咱們不用做他們,受這一分累。」
你明白個屁!祝纓彎腰撿起一把掃帚扔到谷堆上。
太子心情不錯。
祝纓道:「消息確切么?」
太子道:「倉儲案不是結了么?還要出城做甚?」
陳萌對太子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至冬又有徵發,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便是京畿,百姓也僅糊口。一旦田產為人所奪……」
太子笑道:「這回卻不必勞動詹事啦,要去的略遠,讓左、右內率府派人隨行即可。你留在東宮, 以備陛下垂問。」
太子不明其意,祝纓道:「沒關係,多來幾次,多看看。殿下,有些事不是能夠講解的,要您自己體會。」
太子也是一番感慨。
仔細一想,京城治安好不好,與趙王世子有什麼關係?壞不到他的頭上的。
姚臻道:「沒有,沒有。」臉上卻不由自主地要扯出個笑來。
一行人出了城,先去倉儲。沿途先由陳萌給介紹京城的風物,太子笑道:「我以前也在京城居住許久,遷居宮中,這幾年倒看得少了。」
項樂一一答應了。
祝纓又與蘇喆談了一次,蘇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祝纓希望她能夠自己拿主意。
單明寶也是個南人,不是梧州人,早年自己謀了個小官,後來遇到了趙蘇得到引見,只能算半個老鄉。
出了大殿,陳萌小聲抱怨:「哪怕是冼敬,也比……」
太子向皇帝彙報的時候,祝纓作為戶部的官員,也在一旁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祝纓道:「阿漁孝期一年,明年這個時候,如果你大哥放心,就讓他自己過來找我。我再安排他。」
「是,大哥寫信來的。我、我……」
「只盼太子能夠清明。」
祝彪跑了過去,很快回來了:「大人,姚大人被陛下貶黜了!」
此後祝纓連著帶太子跑了倉儲數日,在此期間,倉儲公案早就查明、結清了。犯案的人、作案的經過也都理清,文書都寫好了。不外是報損時多報、倒賣糧食、偽造賬冊等等……手段都不新鮮。
祝纓與陳萌都抬頭等著他https://m.hetubook.com.com說話,太子也豎起了耳朵。
祝纓道:「咱們出城,與陳京兆會合,倉庫在他的轄境內。」
他與祝纓對望一眼。
出了宮城,陳萌已經準備好了,他又帶了些衙役。
直到拎著太子在田地幹了三天之後,祝纓與陳萌才將最後定稿的奏本拿了出來,交了份完美的答卷。
「那我去東宮,陛下身體不好,東宮要緊。」
除非太子自己跑出去玩。
太子聽項樂介紹有多少個倉、每個能有多少米、如何存儲、從何處轉運、如何保存等等,都是冼敬曾說過的,這一部分倒是沒有什麼不同。
胡師姐一個沒攔住,驚訝地看著這叔侄倆哭倒在書房的門檻上。
陳萌不想與他客套,直白地道:「是。」他對後面做了個手勢,就有衙役先行出城,給沿途打好招呼——太子出行,怎麼可能不做準備呢?安全、補給都得有。
在中午前後,他們抵達了倉儲所在之地。朝廷的糧倉範圍極大,單個兒的「倉窖」也大得驚人。
太子微笑道:「些許小事,明日一早我要出宮。」
不是詢問,是陳述。
「什麼意思?」
太子幹活,隨從們也不能閑著,他們也或取筐籮,或執升斗,過不多時,都樂起來,將糧食潑灑得到處都是,踩在腳下也不心疼,彷彿找到了新玩具。祝纓的隨從們面露不忍之色——糟蹋糧食啊!
叔侄倆擔心的,一是項老娘的喪事,二就是項漁的前途,聽了這句話,一齊拜倒。
陳萌心道:只要你以後凡遇到事能想起來今天,好些蠢主意就不會有了。
祝纓道:「好,我來安排。」
祝纓道:「好了,去吧。」
李侍中比皇帝的身體還好呢,皇帝天天御醫陪著,李侍中這把年紀還能自己騎個馬來上朝呢。
出了城,不遠就見田中已透出了點金黃色。他們先不作停留,中途休息一次,用些食水,是陳萌已經安排好了的。祝纓留意看了看柴令誠,見他一路神色好奇,很符合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表現。
帶著這樣的想法,第二天早上,到皇帝面前簡要回了一部分祝纓寫在公文里的內容,太子就換上常服,要同祝纓一起出宮了。
祝纓則一面看著太子嚴肅的表情,一面瞥著他的隨從。
祝纓站起身來,問道:「怎麼了?」
太子笑道:「那便於途中不拘哪處隨意用些飯食就好,出門在外,何必講究?」
她沒走進去,而是讓祝彪:「去問問,發生了什麼。」
太子等人都嘖嘖稱奇。
第二天祝纓在宮門外遇到了姚臻,對姚臻說:「一會兒我尋你去。」
她正思考著時機,項樂帶著項漁一路衝到了她的面前,當地一跪:「大人!」
「是不早了,」太子說,「尚書和京兆是愛我的,我心裏很明白。」
祝纓除了準備戶部的事情,還要準備她自己的事www.hetubook.com.com情——不少做官的南士,都會趁這個機會來拜訪她。她在猶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一件事情。
太子道:「百姓不易啊!應該愛護,否則天下窮弊,朝廷也要入不敷出了,社稷也要不穩了。如何令其安分守己,不為盜匪才好。還是要恩威並施,加以教化,令之畏威柔順不敢造次……」
陳萌終於忍不住了,咳嗽一聲道:「這些都朝廷徵收上來的租稅,不要糟蹋了。」
祝纓嘆了口氣,如果不上手,不管換了誰來教他,都是一樣的。但如果參与的時間太短,也是很難發現內情的。除非他能扎紮實實過來隱姓埋名當三個月的小官小吏,否則,全是隔靴搔癢。
陳萌自我解嘲般地道:「其實,魯太常也不錯。要不就是姚臻,多少年的吏部尚書了……」
然後問道:「所以,他們是怎麼偷梁換柱的?」
「是!」
只要這個國家還正常, 太子到了一定年齡之後差不多都這樣, 這也是在培養太子。
接著了太子,大家在殿中坐定,太子居主位,冼敬請示:「殿下,不知殿下今日為何事耽誤了時間?」
兩日後,項樂將手上事務交割完畢,帶上項漁和幾個夥計,一路快馬南下。
林風訕訕地道:「她,不行么?」
祝纓道:「陛下信任他。冼敬,陛下反而有顧忌。」
當天下午,為了「報答」太子,她又夥同陳萌將太子薅到了郊外。
太子也被護衛擁簇著,東宮就是一個小朝廷,全是仿著朝廷的設置做一些削減來的。他的護衛們隸屬於一整個大的所謂「禁軍」系統,實則也有自己的名目。
祝纓問道:「這連半畝的收成都不到,兩斗,差不多是一畝地要繳的租子了。請殿下再回憶一下,前幾天咱們在糧庫里見到的。」
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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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切膚之痛,不了解,不會害怕。甚至連「悲憫」都是懸在空中的。
她也沒別的辦法了,就太子這樣的,論大道理,他身邊的博學鴻儒哪個學問不比她祝纓強?就是冼敬,也是任過地方、任過戶部的,能講的也都講了。「不可濫用民力」「民貴君輕」,對,能背下來,然後呢?
皇帝就不是在徵詢意見,祝纓自然不會與他起爭執,道:「臣年輕、見識淺薄,丞相的事,不是臣能夠議論的。不敢誤導陛下。」
太子哪干過這個?忙了大半天,攏共打出兩斗就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他幹活,柴令誠等人也不能閑著。
祝纓道:「她,我來安排。」
這件事在她面前放了有一陣子了,要做,就得抓緊,得在刺史們都在京城的時候提出來。
此時,已有零星的莊稼成熟了,不少農人正在收割。陳萌便請太子下地,一點一點地收割、脫粒、晾曬。
說來有趣,太子也會檢查東宮的寶庫,他檢視過自己的財貨珍寶,綢緞金銀hetubook•com•com,卻從不曾看一眼糧倉。
項樂哭道:「大人,家母亡故了!」
祝纓道:「這個時候縱然是有能人,也是不想在陛下面前冒頭的。你我,還是安靜些的好。」很多人都在等一個「明君」,但是祝纓知道,明君不會有了。
陳萌一邊洗手,一邊嚴肅地說:「今日可知稼穡之艱了么?」
祝纓帶他認真轉了倉房,從外面看,許多糧倉是完全一樣的,滿滿當當的。祝纓不客氣地讓他挨個兒轉,不騎馬,從最基礎的入倉開始。讓他親自走過一遍流程,太子也認真而在隨從的幫助下走了一遍。
皇帝依舊只是聽,聽完了道:「那便如此吧。對了,還有一事。」
太子很疑惑:「然後呢?」
這份成績,當然要算太子一份。
兩人嘆息一回,各自分開,他們都還有事要忙。
太子耍了個小心機,他不對祝纓說冼敬教過他什麼,也不讓冼敬跟著去看祝纓與他辦事,是想印證一下,這二人說的有什麼不同。比較之後,也許能看出一些更深的東西來。
「好。」
祝纓心中嘀咕,又不好逼問,自己先去戶部安排晨會,然後往吏部踱去。
祝纓沒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您看這一窖,大不大?」
祝纓心道:你這是沒發現京城治安好了很多嗎?
不能把母雞餓死了,不然就沒蛋吃了。
這次太子沒有帶太多的人,攏共二十個,個個衣甲鮮明。領頭的兩個,祝纓都認識,其中一個是柴令遠的弟弟柴令誠,也是鄭熹的外甥。他很年輕,是柴令遠的幼弟。柴令遠之前犯了事兒一時回不來,他的母親求到了鄭熹面前,鄭熹只好把柴令誠先給安排一下,以安慰兄弟倆的母親。
太子邊擦手邊點了點頭。
匆匆掃過一眼,卻又到了用飯的時候。太子說出門在外不講究,但是戶部與京兆卻還是與東宮一道給他準備了飲食。陳萌、祝纓陪同太子用飯,一邊吃,祝纓讓項樂一邊給他介紹一些情況。
祝纓執起一旁的大斗,鏟了小半斗的麥粒拿給太子看:「這是一斗。」將斗塞給了太子,讓他自己試一試。
「?!」
陳萌道:「請殿下看一看田園。」
祝纓見他頰上微紅,眼睛發亮,神情顯得有些亢奮,問道:「你有事要辦?」
「又要?!」冼敬的調子不由自主地飆高了。
祝彪小聲說:「說是,上本,請太子監國。陛下就生氣了,說,我還沒死呢!先帝病得快死了也沒有讓陛下監國,現在陛下還好好的,姚尚書就要擁立新主子了……」
冼敬道:「戶部?倉儲?」
接著,祝纓又喚來林風:「你願不願意去東宮?」
蘇喆想了一下,道:「我想去東宮看看。我雖然有官職,但是朝廷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參与過,只有在阿翁的幕府,才能與他們一樣說話。現在沒有幕府了,能在東宮參与一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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