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再行

祝纓領命,又向皇帝提了條件:「臣要用一些人,以建幕府。」
冼敬心裏酸酸的,他想到了自己,細數一個合格的戶部尚書的條件,自己當年也算是代理戶部勉強算個尚書了,當年能在戶部坐得穩,也是老師王雲鶴做後盾。
祝纓道:「他沒出事,我看朝廷要有事。」
她再次叮囑趙蘇一定要保密,趙蘇也認真地答應了。
他有兩個消息源,一個是小冷將軍,另一個就是他的表弟,兩處驗證,應該不會差太多。
鄭熹道:「哦,先是派了小股游騎,吃了虧,其後結集的大軍。這些年,邊境上不時有些小衝突,邊城也習慣了。」
這一次也不例外。
眼下還找不到旁人,你少同那群嫉世憤俗的酸丁一處高談闊論!清談誤國!我將你帶到京城來,是讓你學著些實務,不是讓你做紈絝的。」
皇帝又問祝纓。
姚辰英有經驗,但情況與上次不同,上次的胡兵不是傾巢而出與他拼殺,這一次是昆達赤親率大軍督戰。姚辰英拼盡了全力,以一介文官硬是守住了城池,但是百姓也無法自由出城了。
竇朋無可不可,只覺得祝纓確實有經驗,那她說行就去唄。
皇帝拍板:「卿便節度西陲,早去早回!」
現在強推她上去,會不會是揠苗助長?
幾個人一身利落的打扮,各帶隨從,高高興興地混入了隊伍。有了少年的加入,戶部的官員們被春風一吹,也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不多時就與郎睿等人攀談起來。他們看路丹青是個姑娘,都不主動去搭訕,以免被評為輕薄。
鄭熹說:「番主暴斃,昆達赤與其兄爭位勝出,為了壓服眾將大臣各部酋長,親率大軍犯邊。號稱二十萬大軍,兵分路,不過據冷、姚二人所述,實際不過七、八萬。」
在外面晃了一天,隨行的人都覺得獲益匪淺。祝纓從來不吝嗇于教授身邊的人知識,無論是斷案判事還是庶務,隨口就說,有問必答。
陳枚撇撇嘴,冷冷地看著這個咋咋呼呼呼的傢伙,呸!跟他爹冼玉京一個模樣!
先帝在位時間短, 沒來得及死年幼的孩子,這個前朝舊例是指皇帝的祖父時候的事,最近的一個例子也是將近二十年前了。
趙蘇等葉登走後,也要拿著公文去辦事。他的心情頗為愉悅,認為戶部到現在才顯出重要性來。之前他義父公心太重,過於賢良,各處要求都儘力滿足,沒怎麼卡什麼人的脖子。弄得戶部像個誰都能進來揩油的大倉庫。
祝纓則帶著郎睿等也回府,換一身衣服,等蘇喆等人回來,帶著有官職的幾個人去竇府探病。
竇鑫道:「劉相公要是在京城就好了……」
祝纓拿過了公文, 打開先看上面的數目,每次最麻煩的都是這個。
趙蘇道:「很好。之前將舊糧替出來,輪換成了新糧,這一項可支京城半年之用。」
https://www•hetubook•com•com纓找到了陳萌,截住他說話:「找個辟靜地方吧。」
至於其他的,得等她到了西陲看具體情況再說。還是以防守為主,朝廷反攻的準備並不足。
陳萌猶豫不決。
祝纓同竇鑫道別,與陳枚兩人並轡而行,轉過街角道:「走,見你父親去。」
陳枚笑道:「上回聽說叔父家有一本劉相公先前寫的雜記,想借來抄錄,我現在陪叔父回府取了,今晚就能看到了。」
祝纓對於戰爭是有預算的,以一場北地戰爭的額度準備的,上一年沒用完的就滾到下一年,錢糧倒是有。
大家都不知道還有這個故事,頗覺新奇——您也有失算的時候嗎?
前線吃緊,需要有人協調,臣在這上頭有些心得。戶部如今沒有大事,臣去去就回,不會耽誤事的。」
往竇府的路上十分熱鬧,官員們匆匆往竇府去,有不知情而求見的、有知情而特意探病的。馬蹄聲起,不免回頭一望,他們一眼就認出了祝纓,隨即無論是什麼人,都客客氣氣地給她讓出路來,十分乖巧。
祝纓看得挺准,竇朋確實要跑路了,陳萌很是犯愁。他算的卦,說的其實是「你兒孫沒安排好之前,走不了」,可一個丞相要安排兒孫,還是不太難的。竇朋養好病,一安排,那就要走了呀!
葉登奇道:「難道您要多撥一些?」他驚訝極了,祝纓的風格, 一向是正事的時候大方,但是後宮花費之類就給得極不情願。
「走。」
現在還真就只有他。
「好。」
比一,鄭熹敗下陣來。他仍不死心,問道:「你要怎麼做?」
到了這個時候,陳萌才知道了全部情況——
冼敬點點頭:「子璋也來了?」
祝纓想了一下,出列道:「臣願往。」
「知道了。」
竇朋嘆了口氣,不言不動,陳萌對他拱拱手,叮囑竇鑫好好照顧竇朋,給竇朋掖了掖被角才離去。
祝纓道:「昆達赤不會在前線僵持太久,他本來就是因為地位不穩才要急著立威的,應該沒有準備得太周全,不能持久。孰輕孰重,他應該有數。現在只要不讓他佔到什麼便宜,消耗他,他自然會退。但如果讓他嘗到甜頭,不吃飽了他就不會輕易撤離。那時就麻煩了。
祝纓心道:這節骨眼兒上,可不太妙呢。
祝纓道:「我年輕的時候南下,搜羅了不少北方農具,到了一看,好些都不合適,最後都堆在庫房裡吃灰,白佔了一間屋子。」
說得都在理。
「你走了,還能有誰?」
還是那個尚書大人!葉登放心地道:「是!這個好辦的!那這個?」
得有一個人,坐得穩這個位子,不倒要收錢,同時還要穩定,不讓天下更亂,不殺雞取卵。
祝纓邁步上前,竇府的門房沒有攔她,反而說:「大人這邊請。」想是竇朋有安排。m•hetubook•com.com
皇帝見著軍報沒有好消息,頗為氣憤:「我的江山、我的百姓,就為了給他立威用的嗎?諸卿,拿出辦法來!」
「他有退意了。」
祝纓今年四十二,當丞相還差一些。真要到動手推人上位的時候,陳萌才發現祝纓的缺陷——她控制一地、一部,掌控力是足夠的,說黨羽也好、說門生也罷,人手足夠使。做為丞相、管理一國,她所掌握的力量仍然顯弱,喬木長成需要時間,她還差點火候。
第二天,祝纓按時早朝,卻發現竇朋告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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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冼鴻。」祝纓說。
「那邊有禁軍值房。」
又略等了一會兒,見竇鑫將祝纓從裏面送了出來,他也不避諱,上前迎了:「叔父。」
祝纓再檢查一下公務,今年賑濟預的款項預留下來、應付突發民變以及邊境衝突的軍費也有預算了,覺得眼下就是等著政事堂的信兒了——且得等一陣兒。
葉登拿著公文去準備了,他已經知道了頂頭上司的想法,決定按照祝纓的意見來執行。這年頭,誰家不死個把孩子呢?皇家也不能倖免的。孩子與葉登沒有很近的姻親關係, 也沒長大,與葉家也沒什麼利益糾葛,他也沒有特別地給個孩子大操大辦的意願。
竇鑫道:「請。」
這個人不能貪,不會輕易被人拿捏,能夠擺平麻煩之餘再好好做點本職該做的事。朝廷不是只靠禮法就行了的,想要治理,就得有錢。
「是。」
次日,陳萌愁苦著去上朝,與鄭熹打了個照面。
陳枚嚇了一跳,不敢再打趣,緊跟著祝纓去取書。
竇鑫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引祝纓入內。
葉登拿著公文出去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如果皇帝非要大辦,那他就請皇帝自掏腰包補全,以示關愛之意。
「是,我才在城外公幹,回來聽說竇相公病了,因而來得晚了。」祝纓說話的時候注意到,冼敬身後還跟著一個瞪著她的年輕人,面色頗為不善。
竇朋笑笑:「歲月不饒人,老啦!該給年輕人機會。」
官吏們都笑道:「大人疼我們。」
夭折的孩子, 喪禮簡樸點就簡樸點吧。辦得太盛大,才有諂媚之嫌呢。先帝的陵寢都沒有大興土木,何況一個孩童。
祝纓道:「二十年來, 米價都漲了成, 這費用,夠不夠?」
祝纓道:「好好同他講,多留一陣也是好的。他經驗足。」
兩人分開,陳萌去找竇朋,陳萌慰問病情,竇朋卻只是說自己年邁,讓陳萌等人多擔待,以後就看他們的了。陳萌心裏已有了成見,怎麼看怎麼覺得他要跑路,單刀直入:「您這話里似有退意。」
朝中著急,連竇朋的病也好了,回來了政事堂,寫好的請求休致的奏本也不拿出來了。
陳萌道:「這下好了,竇相公走不了了。」
「人生病的時候就會多想和_圖_書,悲春傷秋,哀哀切切。也許等他病愈了就能想通了繼續留下來也說不定,你瞧,他兒孫還沒安排好呢。就算要走,也得過幾個月,你有的是時間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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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枚從陰影里閃了出來,眼神陰惻惻的。
皇帝怒道:「亂臣賊子!本性若此,怪不得會擅動兵戈!」他平復了一下才問:「諸卿有何話說?」
皇帝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戶部也須得你主持。」
鄭熹與他頭碰頭:「西番,大舉進犯!昨夜急報!」
祝纓道:「這個數目是怎麼定下來的?」
竇朋也不與他爭辯,兩眼一閉,往後一躺,閉目養神。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祝纓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們幾個直接回家吧。」
冷是小冷將軍,姚,就是鄭熹的表弟姚辰英。昆達赤手上的兵馬一共七、八萬人,還未必全都聽他的,可冷、姚手中的兵馬更少!因此小冷將軍是吃了點虧的,見勢不妙,火速報急!
祝纓道:「七、八萬人,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弄得起來的?」
皇帝道:「准了。」
「是。」
鄭熹不想讓她去:「要是這樣,下令前線堅守即可,何須你親自去?」
一行人出宮,行至京城門口,巧遇了郎睿等人。祝纓道:「正好,你們與我同來吧!也見識見識!」
鄭熹點了點頭:「兩處消息,都是說的召集大軍。」
祝纓有些疑惑。
「哦!」祝纓緩了下來,道,「那你同我取書去。明天一早我親自尋你父親說話去。」
「命姚辰英堅守,拖住一部,聚力圍殲項他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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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已經沒了,幾個將軍各抒已見,都想請命:「七、八萬,分路,應該也是各個擊破。」
冼敬顯然不想給她介紹這個人,帶著年輕人走了。竇鑫見她往年輕人身上看了一眼,便說:「那個彷彿是冼相公的侄子。」
「啊?怎麼會?北地胡兵叩關的時候他們趁火打劫沒討到好,一觸即退,很識時務,如何現在又犯了失心瘋了?朝廷雖然多事,他們怎麼覺得能夠佔得到便宜的?消息確切么?」
心情也更輕鬆了些。
冼敬也沒留意到他,而是斥責侄子:「休得胡言!」
「御醫看過了,操勞過度。」
祝纓被引到一處花廳,竇朋的兒子竇鑫從裏面出來接待了她。祝纓問道:「相公可還好么?」
路丹青就被剩給了祝纓,祝纓一路給她講解:「平地廣闊,與山地不同,不但你們打獵要因地制宜,就是種地,也是一樣的。」
陳枚道:「您慢慢想他,我今晚卻是就能看到書了的。告辭。叔父。」
祝纓與他往竇朋的卧房走去,路上與另一隊人擦肩而過。祝纓道:「相公。」
那一邊伯侄二人也不再說話,但是冼鴻憋不住,一出竇府的門就對冼敬說:「他如此作惡,怎麼還是戶部尚書呢?我就不信,沒了和-圖-書他,戶部尚書別人就做不了了!」
陳枚道:「我在外面等叔父。叔父,冼相公在裏面。」
鄭熹不想的,冼敬雖然不懂軍事,那就一定要反對鄭熹,他說:「尚書曾節度北地,有經驗。蓄力一擊更合適,不要像當年北地一樣拖拖拉拉才好。」
祝纓先讓祝彪回府,讓府里準備探病的禮物。再點了幾名戶部的官員跟著出宮。
祝纓道:「我去試試,能不能見著,你都帶個信回去給你父親。」
「啊?跑?跑什麼?」
「是。」
「誒?叔父,我爹今天值宿。」
祝纓道:「我怎麼看著不太行?」
如今老師已經不在了啊!
現在好了,義父生氣了,手上略緊一緊,就能讓這些人難受。
郎睿聽他們說話,也湊了過來:「就是要大一些!我前天看過的。這兒還有些農具與咱們家的樣式也不大一樣。」
祝纓道:「先禮後兵,請發一道國書,責問昆達赤,為何不遣使向朝廷報喪。」
但無論如何,兵得調——這是兵部的事,糧草需要調度——這就是戶部的事了。當下決定,先期調集五萬兵馬備邊。
「還是不夠,至少要一年,繼續辦來。」
又問了一下脈案,也沒聽出別的毛病來。接著又問一下竇朋的起居、讓竇家人也不要忘了照顧好竇夫人:「相公病了,照顧他的事兒夫人肯定更上心,她年紀也不小了,別再累著了。」
兩人進了房內,隨從守在門外,祝纓才說:「我覺得,竇相公想跑。」
次日一早,祝纓在宮門外先看到鄭熹——老郡主又病了,他昨天回家侍疾,所以也沒有親自去探病,此時正在同竇鑫講話。
兩人扯著閑篇兒,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過來,與竇鑫交換了一下眼色。竇鑫搶先開口:「阿爹醒了么?」
竇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孤獨寂寞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冼敬突然之間難過得說不出話。
祝纓道:「我是要你準備準備,如果誰有不滿想再多要, 想好理由。」
「嗯?」
這是祝纓秘密安排的事情,之前是項樂在辦,項樂丁憂回家,許多事都交到了趙蘇的手上。祝纓于戶部明賬之外,又安排了一處倉儲,再貯存了一些錢糧,備突發事件。凡在土地、人口、財賦上動手的,就容易引起稅賦的波動,並且大多數時候是負面的,需要有一定量的金錢、糧食做穩定。
陳萌以為他說的是竇朋休致的事,他還懷疑鄭熹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是祝纓私下告訴他的?還是?他回了一個含糊的:「什麼?」
按照道理,他應該先報喪,國書使節來往,這邊承認他的地位。現在他把這一步省了,就可以拿來做一點小文章了。
然而前線的戰事不等人,集結兵馬、開撥,尤其是糧草轉運,都需要時間。這邊增援還在路上,那邊就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朝上,這個消息並沒有被擴散出去。www.hetubook•com.com退朝後,皇帝召了丞相與幾位將軍議事,祝纓因為有經驗,也被召了過去。
「他要休致?政事堂還一堆的事兒呢!他一走,鄭七與冼敬打起來,就剩我勸架了呀?我……」陳萌開始醞釀髒話。
被陳萌派過來的陳枚都沒能與他打著照面,轉回家的時候,迎頭撞上了祝纓。叫一聲:「叔父。」如此這般一說。
「嘖!」
竇朋是「操勞過度」「氣血不足」又「偶感風寒」,故而卧病在床。大部分來的人都見不到他,只有皇帝派的內侍與他碰了個面,再就是少數幾個人,比如親自過來的冼敬能進卧房見他。
葉登道:「內廷里拿出來的,還行。」
陳萌道:「我會算卦,你且走不了呢,好好養病,等你回來了,就不這麼想啦。再說了,你走了,這朝廷怎麼辦?我一個人,拉不住鄭七與冼敬兩頭牛抵角。竇公,為國!」
祝纓提筆批了:「不要一次都撥給了,扣一天,就說在準備了。」
祝纓道:「我見過的丞相也不少了,從伯父,到劉相公、施相公等等,凡要自己想休致的,神色都差不多。」
鄭熹頭天晚上值宿,見了他的表情,問道:「你已經聽說了?」
竇鑫微微吃驚:「你……」
「竇相公出什麼事了嗎?」
陳萌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這是病得心裏不痛快了,好生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這件事她對誰都沒說。一旦有事,這一筆就能頂大用。
路丹青指著田間道:「這犁好像比咱們家的大一些。」
該!
葉登道:「皇子在宮中夭折, 內廷也會出一些, 因是夭折, 花費也少, 咱們當然就出得少。這是比著前朝的舊例來的, 有舊檔可循。他們的用項列得也挺明白。」
趙蘇乖乖站住了等她吩咐,祝纓問道:「咱們那一項儲備可還好?」
伯侄二人上馬,走出一段,冼敬才說:「戶部尚書,你讓條狗去做都可以,但是狗不能做好戶部尚書。
陳萌眼看戰事又起,想要做的革新得暫停,又想祝纓的爵位被削了,上前線再撈一筆軍功換個爵位合情合理。領兵又能培植勢力,祝纓正好缺這個。他也需要一個能填補竇朋缺口的人,因此極力贊同。
小冷將軍則是苦於兵馬不足,只能與敵軍一觸即回,不敢深入。
祝纓道:「你站一下。」
「是。」
添油么?
陳枚往一邊陰影里挪了挪,他不想跟冼敬打招呼了。
她現在比較悠閑。祝纓決定親自抽空帶郎睿、路丹青等人逛逛街、下下鄉。理由都想好了,春耕已經開始了,她要親自到京郊看看,預測一下收成。今天先將明天的公務安排一下,明天早朝後就出城去。
陳萌穩了穩神,道:「我這就找他去!怎麼能這個時候跑呢?」
冼鴻還是不服氣,但看伯父表情嚴肅,也不敢多言。冼敬看他的樣子,自己剛才說的話恐怕沒聽進去多少,不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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