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急迫

「哦。」陳枚抬起袖子擦擦鼻子,往外走的時候表情又變得正常了。
阮將軍好言安慰:「他終歸是文官,上次北地也是,開府建牙,最後還不是回到朝廷了?我們私下說,他就是年輕,再過個幾年必入政事堂的。到時候,你們再想想……有這麼一位人物在政事堂里,咱們還懼之有?不趁現在的機會與他好好處,你們在彆扭什麼?」
「看到您這樣,我就放心了。早就想同您見上一面了,卻總沒有機會。」
「您有把握?」
姚辰英等她把小本子收好,才認真地問:「太夫人,究竟如何?」
照她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先與熟人小冷將軍碰個面。等左右兩路援軍到了,與兩路軍的領頭人談一談,她還是想同兩位將軍處好關係的。有了交情之後事情就能好辦一些,再探一探口風,聽一聽他們的意見,與綜合三人的觀點,與姚辰英這個地頭蛇聊一聊,灑出自己一路上臨時調|教的年輕人出去摸一個底。
但是很快,祝纓就讓他們擔心不了別的了。
「有話就說!咱們誰跟誰呀?」
「先等陳枚回來。這一仗昆達赤也是不能持久的,咱們能少損耗一分是一分。」
純粹的拼兵法、戰鬥,並不是她的特長,她更傾向於統籌、後勤、方略。
祝纓道:「有勞,大軍戰後就走,百姓還是要在這裏生活的。」
臨別時,小冷將軍問道:「你與他們兩個聊過了嗎?」
這大帳里幾個主事人的姓氏就已經代表了他們的立場。
姚辰英更是不吭氣了, 他希望祝纓能夠約束軍士不要禍害地方,但看這冷場的樣子,又有點擔心她一旦使不動何、葉二人, 這仗要是沒打好, 地方上就更要遭殃。打定主意, 等會兒要私下再提醒祝纓一下。
祝纓道:「你受苦啦,先休息……」
彼此有了意見,對戰爭而言絕對不是好事。輕的是配合不積極,重的能背後捅刀。
祝纓又再次召集將校,不公開宣揚他們的過錯,只宣布對各人的處理結果。判罰也分幾個檔次,追贓,重的革職、輕的戴罪立功。然後宣布:「以前的事,翻篇。以後再犯,軍法不饒!」
何將軍道:「節帥說得嚴重,又說不急,這是什麼意思?」
當下,何、葉二人先告辭回營,姚辰英見小冷將軍總不走,便說:「我去看看那家喪事如何,安撫一下百姓,免教他們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小冷將軍不放心,到底抽了個空,又往左右兩hetubook.com.com營跑了一趟。七、八萬人的營盤,滿山遍野,小冷將軍騎著馬,從這一處到那一處,天黑了才與兩人把天聊完。他與這兩人雖不是密友,但是「世交」,不得不再提醒一次:祝纓說得對,別讓冼敬得著好。跟著祝纓,再憋屈,也不會沒了功勞。
「鄉紳」被殺,也是出於他的意料之外的。無論如何,他都想儘快與祝纓溝通。
他怕自己離開了,萬一西番來犯,別駕等人應付不來,幾年來未曾入京,故而祝纓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姚辰英是特意又回來的,他本來不需要親自去看一個「鄉紳」的喪禮,純是借口為給小冷將軍騰地方的。不多會兒他就轉回來了,與祝纓作了一次被耽誤了的長談。
阮將軍恍然道:「我說竇相公怎麼沒精打採的!原來是要休致!」
祝纓這裏,營盤漸穩,士卒氣勢漸漸高昂。祝纓又與姚辰英商議,劃出一片荒地來,做出要屯墾的架勢。
半個月後,陳枚回來了。
想岔了,真的想岔了!
陳枚嗚嗚地哭:「叔父!給我一支兵馬!我扒了昆達赤的皮!」
咱們雖在邊陲,其實是受朝堂牽扯的,譬如糧草不濟、衣甲不全、兵士訓練不周,就催你進軍,否則就是畏戰通敵,會有什麼後果?
「有七郎關照,也要多謝您沒為難我,否則……」姚辰英搖了搖頭。接著,他就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本子來:「這是我這幾年探聽到的西番的一些情狀,比寫給朝廷的奏本里更詳細一些。」
姚辰英悠悠地道:「你們在北地的時候,我這裏也不太平,後來北地倒平靜了,我這裏反而鬧起來,一直走不開,竟沒能見上舅舅最後一面。」
祝纓將他扶起:「怎麼回事?起來說。」
何、葉二人一對眼:「咱們也聽節帥的!」
「再急的事,也要當不急的來辦,否則就容易忙中出錯。有你顯本事的時候。」
論行伍經驗,祝纓與面前的幾位將軍沒法比,哪怕是出身禁軍的阮將軍,也是家學淵源的。
「您的治下很好,」祝纓說,「百姓不害怕官府,城池還秩序井然,我的營寨還能立得起來。」
這個竹筒用火溙封著,上面蓋著鄭熹的私印。金彪看不到內容,但是認得這個印的模樣,更不要說他與信使也臉熟,已經知道了京城的一件大事——鄭熹的母親,那位老郡主,死了。
「但卻最耗得住。」
「昨天哪裡來得及?我回去www.hetubook.com.com就找他們去。」
現在是弄不明白這位節帥只是個下馬威,還是認真想要把所有的兵馬都攏到手裡。朝廷出來的人,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要把內鬥排第一。
早在京城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略,這次兩國交兵,更多的反而不是軍事上的撞碰。從昆達赤開啟戰端開始,更多的就是權力、陰謀,這也是她主動站出來的原因之一。
他們分別找到了祝纓,為的是給查出來的暗中剋扣等事做個解釋。祝纓派出去的都是些年輕人,本就是個不太會看別人臉色的年紀,又是幕府派出去的,更要「鐵面無私」,查出不少毛病來。
祝纓道:「因戰事,才不得不勉強支撐,什麼時候再病倒,突然休致了,可也說不好。萬事小心,總是沒有錯的。」
「好嘞!」
姚辰英連夜趕回了城中。
小冷將軍低聲道:「不妨同那兩個講一講節帥的為人行事,我看他們像是心裏不痛快。」
他一抱拳, 說一聲:「是。」就不再多言了。
祝纓展開信紙一看,上面是鄭熹手書,他要丁憂了,讓祝纓儘快平息戰事。否則,就不是他們能不能保有現在的成果,而是接下來必定會被冼黨為難了。將在外,君王的耳朵邊必然有說壞話的人。
祝纓起身,雙手接了:「那可真是太好啦!多謝。」
五人很快點頭,包括姚辰英,姚辰英比別人還更多一個消息——他的舅母、鄭熹的親娘身體不好,祝纓話中沒說的意思只有他是真正聽懂了。
小冷將軍再三叮囑:「可別忘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內訌就會被朝中那些偽君子給暗算了!」
一時之間,冷、姚都想等別人走,阮將軍抱著胳膊坐著, 他本就是這營里的人。
何、葉二人無奈,只得留下,心裏則在擔憂著,不曉得祝纓這是不是要把他們扣下來,好去折騰他們的營盤。他們的營盤是絕不敢說一句「不怕查」的,空餉,雖然不多,但有。從中剋扣盤剝,不重,但有。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明令禁止的。
阮將軍回營之後,果然與何、葉二人分別聊了聊,二人也正有意套話。祝纓這作派他們也有些吃不準,心裏更是焦慮——祝纓派下來的是,居然真的踏實肯干,這讓他們有一種手下脫離控制的驚怒。
阮將軍道:「哦!這個,知道了。」
姚辰英終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原來您都看出來了。」
敗就敗了,地大物博,經得https://m.hetubook•com•com起一、兩次挫折,自有新軍,下一個更聽話,是不是?
祝纓道:「您不容易,外有強敵,每年租賦竟還能支應。」
祝纓道:「所以我來了,同朝廷的周旋我來辦,我在京中,只能管一個戶部,到了這裏,其他的事情我來扛。我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鄭相公,什麼事兒都要勞動他,要咱們有什麼用?」
最後確定應對的方案。
行,我就看看你能幹成什麼樣兒。
陳枚空手回來的,一張臉氣得紅了白、白了紅,撲到祝纓面前哭道:「叔父!他們好生無禮!既辱朝廷,又辱侄兒!」
誰都知道,這些事兒不查就是大家都默許的,一查誰都不幹凈。做的人知道,查的人也知道。
他旋即找到了阮將軍,阮將軍也不含糊:「好!我再派兩個人與你同去,到了你那裡,將你替下來的兵馬帶過來。」
小冷將軍與她熟些,雖然有些擔心她與葉、何二人的相處,但是祝纓已經下令給他調換生力軍, 部隊可以輪休,又接手了與昆達赤的交涉, 派的還是陳枚。小冷將軍尋思著, 前線有自己頂著, 祝纓在後方一向是可圈可點的, 打定主意,一會兒與葉、何二人聊一聊,就回前線去。
何將軍僵硬地笑笑,心道:我今天算是已經認識你啦。
小冷將軍笑了:「我明白了!這就動身回去,要是能帶上輪換的兵,就更好了。」
葉、何二人對望一眼,齊齊起身:「節帥如此辛勞,我二人如何能坐享其成?末將回營去了。」
小冷將軍道:「好,我也派兩個人與你的人同歸,囑咐好他們過來聽話。可有一條,萬一他們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千萬教導著些,在節帥面前回護他們一二。」
小冷將軍認真地說:「冼相公,東宮舊臣……噝……那咱們就更不能掉以輕心啦,這西陲戰事要加緊啦!如今援軍已到,稍事休整,就與他們決戰嗎?」
「我給了他們國書,他們竟說,他們沒有給朝廷報喪的道理。反說朝廷榷場對他們不公!又收他們高價,又盤剝他們!還說……咱們誘拐他們的男女為奴……讓我……」
阮將軍馬上表示贊同,姚辰英也說:「我雖不領兵,也聽節帥安排。」
等他轉回來,祝纓看似毫不意外,請他坐下,語速語調都與之前沒有分別,不顯絲毫不耐。姚辰英與她相處得舒服,便也坦率了一些,道:「本想好好犒勞大軍,哪知竟出了意外。在我的治下和_圖_書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慚愧。」
哪怕打贏了,你有沒有消耗太多的軍士?有什麼殘害百姓?有沒有虛報軍功?」
「西番國力如何?能支持得住多久?還是在新主得位不穩的時候?」
天黑回到營里,阮將軍已經把五千兵馬給他挑好了。令他驚訝的是姚辰英居然又出現在了中軍大營里,與他們一起吃晚飯了!
「說實話,我有點兒怕他們犯了節帥的忌諱,」小冷將軍說,「節帥護著自己人,懲戒的時候可也很果斷的。對了,你……」
把她當平輩兒,那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把她當能夠庇佑你的長輩,那是巴不得她什麼都能管好的。
何將軍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嘿!」
「朝廷也不是不急。」
一席話說得二人恍然大悟!
祝纓看向他的眼睛,兩人一對眼,祝纓就知道問的是鄭熹的母親,輕聲道:「我離京之前,鄭相公又請了一天假侍疾。」
如果是朝廷來的信函、公文甚至旨意,都有一個大致的形狀,這個看起來不像。金彪湊上前,把手裡的一個竹筒遞給祝纓:「您、您自己看吧。」
阮將軍與他們聊過之後,何、葉二人內心平靜了許多,只是看營中一天一天的變化仍然覺得需要與祝纓談上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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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小冷將軍帶著人馬啟程,祝纓將他送出轅門,阮將軍帶五千兵馬送出二十里。
姚辰英關切地問道:「怎麼?」
陳枚倒霉,外衣穿得好看,連腰帶上的佩飾都被一起扒了!
祝纓坐在桌后一邊拆一邊說:「你去洗洗臉,換身衣服。」
小冷將軍正想著同其他幾人聊一聊呢!
姚辰英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昆達赤比朝廷急,咱們又比昆達赤急啊……」
所以她的計劃里,自己確實是要坐鎮中軍,為其他人保障好後勤、協調與地方的關係以及與朝廷的種種磨牙,讓前線將士可以心無旁騖地對敵不被朝廷中的勾心鬥角掣肘。同時,她還要承擔著與昆達赤方耍心眼兒——俗稱「鬥智」的任務。
兩人一人一句,都知道對方是明白人,多餘的話便不用多說了。
想得好好的,因為一件突如其來的案子,與何、葉二人還沒開始交心就先有了點嫌隙。
祝纓道:「不急,你我都是初到, 這一仗怎麼打,還要看咱們,咱們也需要認識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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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這幾年朝里的事兒大家都知道,我就直說了吧,冼相公雖一心為公,行事不免急躁傷人。和_圖_書如今政事堂幾位相公,竇相公有意休致,陳相公資歷最淺,只有鄭相公還能護諸位些。我話放在這兒了,這一仗,我要贏。鄭相公事多,從來都是幹壞事容易、彌補難。
何、葉二人見沒有斬殺、流放,也安下心來。
小冷將軍道:「如此,咱們就聽節帥號令了。」
他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急,祝纓看到他手中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你在節帥麾下聽過令,還怕這個?咱們這位節帥,看著手狠,可是會護著自己人的。」
胡師姐躬一躬身,提著刀出了大帳,很快聽到她與親衛說話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等一切聲音停了下來之後,祝纓才說:「遇事耽誤,現在才是我本打算最先說的話——朝中情勢不太好,沒留給咱們弄虛文的時間了。咱們身在此處,性命只在呼吸之間,你我只有同心協力才能熬到最後。」
叔侄倆正一個哭、一個安慰,金彪匆匆走過來:「節帥!京中急報!」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裏沒好話,祝纓也很無奈。
姚辰英的計劃里,祝纓來了,先安頓下來,他觀察一下祝纓的行事,再好與祝纓說下文。
祝纓道:「不急。」
姚辰英點頭。
小冷將軍則看了一眼阮將軍,阮將軍莫名其妙。
陳枚可受氣了,國書被扔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被罵了。為了防止他聽不懂,昆達赤還貼心地給他配了個翻譯!他們還說派了個小白臉兒來,看來朝廷是沒人了,又問他是不是嚇得尿了褲子。最後讓他帶話,要奉上糧食若干、牛馬若干、奴隸若干,才肯退兵,不然就戰場上見真章。
祝纓微笑道:「好。」
陳枚抽抽噎噎地爬了起來,給祝纓扯開了椅子,從桌上摸出小刀,遞到了祝纓手邊。
「放心。」
祝纓分派完了任務,下令幕府的人:「動手吧。」
另兩個也不再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祝纓確實是節度使, 確實能管著他們所有人。
帳內就剩下她與姚、冷、何、葉、阮五人了,祝纓對胡師姐道:「你去外面看著,二十步內不要有人。」
祝纓道:「你與老阮商量。」
祝纓前一句「我是節帥」后一句「自有安排」之後, 大帳內就有些冷場。
她也知道一些西番的情況,一是鴻臚期間的案卷,二是梧州與西番的貿易中知曉的一些情報,現在再有姚辰英這一份,她就能夠知道得更全面了!
小冷將軍再留下來,話就簡明了許多:「節帥,前線有些吃緊,昆達赤看似魯莽,事事又都沒有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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