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笑笑:「您就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吃虧了?」
她氣鼓鼓地,偷眼看祝纓,祝纓卻是一臉平靜,甚至還露出了一點微笑,巫仁只覺得更生氣了。
「是。」
祝纓道:「阿姐,我理會得。」
祝纓卻是抽回了手,去與冷、李二人說話,親自將二人送出山城。接下來的路由項漁負責,他正好藉此機會回家探望父母。
顧翁忙說:「我們心裏也當大人是自家人。吉遠府要是能併入梧州就好啦!」
花姐對杜大姐使了個眼色,示意杜大姐陪張仙姑,她自己卻跟著祝纓走出房間。祝纓道:「我沒事。倒是娘,怕是傷心了。」
祝彪慌張地跑到西院,敲了敲正房的門:「大人,老夫人,冷大人、李大人來了。」
祝家主人一家四口年齡偏大,都不睡早覺,祝大還是房裡吃。祝纓與花姐等人一處吃,席間,花姐說起:「乾爹胃口也不好。不讓他喝酒,他又鬧脾氣。到了這個年紀,要少飲。」
士紳們都附和。
李彥慶道:「這裏,一旦有人進犯,這就是一城的死士啊!」
「舅舅舅舅……」項漁說。
祝纓搖了搖頭。
眾鄉紳也隨即附和,祝纓就讓趙蘇、項漁等人接待,引到客舍休息。別業的驛館並不特別的宏大,如今住進了一個冷雲、一個李彥慶,他們又帶了許多的隨從,所剩房間不多。幸運的是,別業發跡是集市貿易,往來商賈極多,因此有許多供客商居住的客房,傢具齊全、飲食便利。
以往,大家都知道這些人有祝纓庇護,等閑也不找麻煩。祝纓南逃,各地會館、商鋪就是肥羊了。
來人答道:「我!」
「你……哭出來吧。」
張仙姑對趙娘子道:「打小就這個脾氣,不然也不能幹出這許多事情來,她有數的。」
趙蘇卻知道自己的母親,過慣的「闊綽」日子,先說:「以後會更好的。姥什麼時候讓大人久居局促之地的?」
項漁等人馬上警惕,護衛們大喝:「誰?」
眾士紳都笑了:「今天可就不客氣啦!」
李彥慶道:「您沒看出來這兒有些不對么?」
又將與張仙姑說的那些從頭又數落了一遍,祝纓也都聽了。巫仁心中有氣,暗道:一個鹽場,大人與蘇縣令花了多少心血?青君還親自跑了幾趟,就為了沿途安全,他們這就想要分一杯羹了?吉遠府多少盈利的行當都是大人扶植,如今連鹽利也不想放過,真是無恥!
趙娘子才不說了。她夫婦二人今天住在趙蘇家裡,趙蘇在城裡也有一處宅子,不大,兩進,是祝纓給的。一家六口加僕人攏共十幾口,有些擠也湊合m.hetubook.com.com住著了。趙家人也不挑剔,祁小娘子道:「我打十二歲上跟著大人離了京,此後便從沒有為住處操過心了。」
祝纓、張仙姑等人在府里前面的庭院里,也擺出流水席,請人吃。她們自己也會隨機走到別人家裡,吃點熱米糕,喝點熱米酒。
祝纓道:「想喝就給他吧。也到了恣意的年紀了。你管著他,於他是受難。我知道你是為了他延壽,可他未必這麼想。」
趙娘子一想也是,嘀咕一句:「她接下來要幹嘛呀?」卻又不要求趙蘇回答,拖著丈夫回房休息去了。
祝纓道:「心直口快,在我這兒只管說,但是呢,哪兒說哪兒了,說完了,出了這個門兒,依舊是同鄉,人不親土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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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道:「老東西,沒福氣!正月就不該辦喪事兒。」
雷保還是那副脾氣,對祝纓他是怕的,對別人可不在乎,他發出嘲弄的聲音:「有什麼不方便的?不過是在觀望罷了。他家裡有大官兒呢!還道自己這根草能穩紮在牆頭上哩。」
項大郎又提到了吉遠府的荊家等:「他們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過來,也讓給大人帶好。」
杜大姐道:「也都起了。」
祝纓道:「我去應付他們。」
祝纓知道他要什麼,可這事兒,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她說:「會有人姓祝的。」
祝纓道:「不忙,那須得是朝廷點頭才好。咱們如今只好就勢把日子過下去——會館還好么?各地商路還通么?有人刁難嗎?」
巫仁恍然:「對哦!」
蔣寡婦拉開了門,探頭往外張望,祝纓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別抻頭探腦的,別人一看你就有故事。」
祝府有廚娘,確實不是京城的手藝,但是山間風味做得還不錯,祝纓一面擦汗一面問:「家裡其他人起了嗎?」
花姐擔憂地看著她,道:「乾爹那些話,你……他是人老了……你……」
說著說著,就要說到一些家長里短,誰家與誰家結了親,誰家添丁進口,誰家的老人去世了等等。祝纓偶爾問一兩句自己認識的人近況如何,也都得到了回答。
巫仁道:「丞相過的是什麼日子我想象不到,可我在山下住過,見識過那兒刺史府,在別業里也見識過京城送到府里來的各種精巧珍玩。您比一比,大人在京城過的日子,再看看現在,回來綢衫都沒見穿幾次。大人又有許多的事要做,還要經營梧州,樣樣要錢!鹽利厚的!他們有了果子、有了甘蔗、有了會館、有了糧食,養兒子也沒有這樣的!」
李彥慶張了張口,www.hetubook.com•com道:「哦,不是聽說什麼甘縣獠……」
冷雲道:「難得山居,避開紛紛擾擾,你怎麼愁苦著一張臉?我都沒說想京城的熱鬧了,你這又是操的什麼心?」
說著,忍不住往屋裡又看了一眼。
士紳們當天就住在那裡。
巫仁臉上一紅,提起裙子跑了!
祝纓並沒有輕信,她只是含蓄地微笑著,對眾人點頭,再次邀請諸人入座:「吃到一半兒站著像什麼話?坐。哪怕是在吉遠府,也未必有這麼全的山貨喲。」
趙娘子道:「說了也是白說!」
「哎。」
趙娘子卻不用像她這樣憋悶著,開口就催:「阿妹,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只有更方便安全的。」
祝纓卻又什麼都不說。他們又提及交易,祝纓笑道:「你們進山的時候,看到路了吧?」
祝大頭一歪,終沒能聽到想要的答案。
花姐問道:「怎麼?有事?」
花姐道:「那你也想想萬一他們提了,要怎麼接。我瞧著,他們興許有這個心。你呢,唉,多少年前就惦記著梧州鹽貴。我不信你忍心叫吉遠府的人吃淡。你可想仔細了。我不攔你做好事,做好事時也想想你自己,成不成?」
唯馬首是瞻?
祝纓站了起來,對張仙姑道:「先給爹換上衣服,這屋裡炭還是依舊送,但不要點,夜裡與我同睡。飯還是照三餐送進來……」
顧翁兩耳發燒,鎮定地說:「他宗族親戚一大家子的人,謹慎一些也是應有之義。何況也有親近大人之意,你又何必代大人趕客?」
巫仁心裏著急,見花姐竟不再勸,自己想說話死活張不開嘴,跟著花姐離開張仙姑的屋子,一氣跟進了花姐房裡。
冷雲卻只想過年了,原本各州不在這個時候過年的,他們更多的是慶豐收,日子比這個早。「祝家莊」的存在,無疑又將兩種風俗給融合了。日子與山下相近,活動卻還是那些舊日活動。
來人是項漁的舅舅,項漁上前交涉:「您怎麼這個時候進山?哎?這是?」
祝纓笑道:「好。」
蔣寡婦忙將頭縮了回去,祝彪也閃進門,返手將門插上,小心地走到內室門邊說:「客館的二位大人來了,冷大人都看出小人臉上不對。小人說,是因打壞了東西不自在,也不知瞞沒瞞過他。」
項漁氣道:「你是誰啊?」
來人也很生氣:「項大,我你都聽不出來了嗎?!」
項大郎忙說:「也是有一些的,自您回來,有得到消息的地方,也試探……」
花姐擔心祝纓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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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口不提鹽場的事,士紳們試探https://www.hetubook.com.com
地問道:「那山貨?往年大人說過,山中物產交易時賣不上價,販到遠處中人賺了大半利潤。如今是大人在山裡,長此以往,不是咱們佔大人的便宜了么?大人,有什麼別的貨可抵么?」
他舅說:「過了燈節,學校都要上學了,我們一合計,山下別的還能應付,唯有這學校里的醫學不大好,論醫術,還得是朱大娘子。這不,這幾個毛丫頭又鬧著要學,就給送來了。哎,四娘來。」
眾人大喜:「多謝大人!」也在猜測,祝纓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畢竟,梧州刺史不比丞相,管不著別的地方。
李彥慶扯出個標準的笑容來:「您說的是。」他是來刺探的,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一些「敵意」的評估。現在回去,是需要彙報給政事堂:沒事兒別惹,祝纓比純獠人可怕,給朝廷造成的損失也會更大。
出行要擇個吉日,日子選在了正月十六,山上的燈節比山下冷清得多,並不會妨礙他們啟程。先派人去祝府通知,自己留在客館收拾行李。祝府又送出一些土儀。
冷雲今天在祝府,明天被趙蘇拉去,後天又是項家孝敬……好不快活。
「是。」
舅舅身後又閃出幾個人來,竟是幾個士紳!項漁小心地問:「您幾位這是?」
彷彿是久別重逢的親人,彼此毫無芥蒂似的,他們又聊起了家常。常寡婦的白髮也密了許多,仍是管著家,說起福祿縣的倉庫:「還是您在的您在的時候建的,如今舊的朽壞了幾個,新的還沒建哩。」
十四這一天,兩人同去祝府,告知就要離開了,詢問有無需要彙報京城的事項之類。
趙娘子聽了直搖頭:「是沒吃虧,就是把便宜也給別人佔了。」
祝纓笑道:「有我在,這個你們就放心吧,不會欠你們的賬的。」她雖然在笑,拒絕的意思卻十分的明顯。
那一邊,張仙姑也問祝纓:「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呀?人吶,不能人鬼不共,也不能把心都扒給了人。」
「我可真怕她又胸懷天下了。有公心的人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果是自己心中親近之人,卻總是恨不得她能夠自私一點才好!不能因為人好,就要叫好人吃虧!」巫仁說。
「你去通報,見了子璋我為你討情——你犯了什麼事兒?」
濕冷的天,冷雲打了個噴嚏,嘟嘟囔囔地:「什麼鬼天氣,怪道煙瘴之地……我的娘啊!」
祝纓對士紳們說:「好啦,知道你們還要回去過年,咱們就不講虛的了。我在的時候,你們還是梧州人,我如今看大家,還是與當年一般,總不覺得大家變成鄰居了。」
祝纓垂下眼瞼,www.hetubook.com.com輕聲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也算喜喪。這兩天將冷雲、李彥慶他們送走,咱們再操辦。」
祝纓擺了擺手:「好。」
他們還需要下山過年,住不兩天便告辭下山。冷雲、李彥慶倒趁此機會把這座小山城逛了個遍,冷雲逛了幾天只看出個新鮮,李彥慶倒是看出了更多的門道——此處安居樂業,人心很齊。細問之下才得知,這裏的居民倒有一多半是各路奴隸,只有在此才能得到一個正常的身份、一份小小的家資。
花姐一樂,道:「她會做什麼,我也想不到,不過,她不是個濫好人。你忘了她在山下整肅時的手段了?」
舅舅也知道外甥是個小滑頭,低聲說:「那個,以前我們就嘀咕,大人怎麼對女孩兒格外的好,一樣的教讀書、讓做事,原來大人是女子。嗯……送幾個來……跟著學些本事也不壞不是?你可要照應你妹子,你看大娘子、女校尉再看你姑姑……你妹子以後有出息,也能幫襯你。」
花姐知道巫仁,見生人如畏猛虎,不被逼急了,能不說話就一字不言,見熟人話如泉涌。忙安撫道:「知道知道。她比咱們清楚。」又打趣巫仁,讓她做司戶是對的:「一個你,一個祝銀,可把她的家守得牢牢的。」
雷保「哼」了一聲,捏著酒盅與一旁的趙翁碰杯。
祝彪道:「大人英明。」
士紳們不敢與她對視,齊齊低頭,不再提那些小算盤了。
「失手打壞了一件東西。」
「是。」
「呃?為什麼要進犯?」
「當然!」巫仁理直氣壯地說。
「虧得消息傳得慢、大人處置快,咱們平日也用心經營,堪堪穩住了。」
吃完了早飯,士紳們又來到了祝府,祝纓對江舟道:「你與項漁兩個去客館,冷、李二位昨天沒逛痛快,帶他們逛街去,記得讓他買東西付錢。」
「娘就不要再去見他們了,免教他們看出來。冷雲還罷了,李彥慶倒有些眼色。羈縻之地,倒不用管丁憂的事兒,白事,還是出了十五再辦妥當些。」
「別擔心,她有分寸的。」
「那不是已經梟首了嗎?」
宴席總有個結束的時候,夜深了,花姐道:「山裡夜間冷,又有了酒,還是歇息了吧。」
次日,客館諸人起得都略晚,祝纓不喝酒,照常起來。府中的演武場寬敞、諸般器械俱全,祝纓與胡師姐練了一會兒,杜大姐就來說:「早飯好了。」
祝纓道:「我知道。」
花姐道:「也罷。」
張仙姑面前,趙娘子還沒告完狀。祝纓與花姐一來,她便說:「阿妹?來!咱們好好說說話。」
心裏罵了無數句髒話。
「這不是叫碎碎平m.hetubook.com•com安么?她要講究,我賠給她,快去。」
山裡過年熱鬧,年前年後都不幹活了,唱歌、跳舞,也不用送拜帖、寫拜帖,就很自在。家家都沿襲「獠俗」,釀酒、蒸米糕米飯、殺豬宰羊待客,一年裡數這個時候吃得最好。
巫仁點頭,對花姐道:「大娘子,咱們大人不會真的要便宜那些人吧?」
二人在縣城這些時日,頗有點入鄉隨俗的意思,沒下貼子就步行到了祝府,卻發現府中氣氛有點怪。祝彪的笑有一點點勉強,冷雲道:「你怎麼了?大正月挨教訓了?」
「有什麼不對?哦,不說人話,除了這條,也沒什麼不好,米糕好吃可惜捎不到京城。」
李彥慶看著冷雲正拿著一柄新買的竹笛吹破音,忙給他打斷了:「大人,您……」
張仙姑雙眼通紅:「老東西,就這麼走了。」
祝大的身體這幾年都不太好,幸而有個花姐照顧。昨夜,他又顯出不對來,這一次花姐也沒能救回他。張仙姑正慶幸祝纓能見著他最後一面,祝大臨終前卻死死攥著祝纓的手:「我祝家可不能絕後啊!你沒個后,家業給誰?老了沒人養,死後沒人埋啊!你不答應我,我死不瞑目!你發誓……」
由她開了個頭兒,大家都告起了狀,什麼當年尚培基禍害福祿縣啦、什麼現在的徐知府什麼都不知道干啦……說得熱鬧極了。祝纓認真聽著,不時點點頭,訴說的人心理上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項漁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舅舅:「為什麼?別騙我。」
巫仁獃著臉,沒想起來,花姐伸出兩根手指:「二十。」
「這下可以安心睡覺去了吧?」
過了初七日,經李彥慶再三提醒,才說:「好吧,咱們也該回去了。哎,拿本黃曆來!」
宴散后,祝纓去後面張仙姑和趙娘子,順便詢問祁小娘子如何安置。花姐也帶著巫仁跟著一道往後走,巫仁是孤女逃到別業的,祝青君當年又被花姐送到京城去,巫仁也就很自然地填了祝青君當年的位置,在府內陪伴花姐居住至今。
四娘是項漁的表妹,今年已經十五了,算是大人了,上學,十五歲了才開始?
他抬手指著遠處,薄薄的霧靄之中顯出一隊人來,荒山野嶺,怪嚇人的。
祝纓道:「哪裡有人為難會館了,來告訴我,我看看都是誰無事生非。」
他兒子雷廣也是以前福祿縣的縣學生,陪著爹一起挨過打,也跟著同學一起被祝纓推出去做了小官,年歲與趙蘇相仿,如今是個從六品。
花姐道:「鹽可是個要緊的東西。」
花姐道:「不會的。」
祝纓道:「咱們都是聽趙家阿姐說,剛才你也在,可聽到他們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