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調禁軍的時候,就已準備好了應對這種情況,禁軍的職位也一向不滿員,好歹將一部分人塞了進去,另一部分人又升職往他處去。
岳妙君笑了。
待其他的事都說完了,皇帝又留下了祝纓,問她:「相公,必要女官?」
一個孩子,你把他帶到世間,也至少要長到七歲,才能自己活下去。太小了,他連討飯的話都不會說,只能餓死。別人要打他,連跑都跑不掉。
祝纓雙手一攤:「那是哪個意思?我什麼時講究過?這不是先生們凡事必要我分個男女,倒不看事情做沒做好,先把人打量個透?這麼死盯著女人,是有什麼癖好么?」
祝纓將帽子摘了遞給祝青雪,走過去問道:「有事?宮裡?」
王叔亮咳嗽一聲:「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此時鄭熹還在,兩人轉寰的餘地還大些,如今鄭熹死了,兩人就必須說明白。什麼叫「錯」呢?
姚辰英下意識地推脫:「您比我高明得多,能者多勞。」
王叔亮目瞪口呆,如果說設女法官還是強詞奪理的話,醫學生這一條還真是有道理的。
他比較關心的是皇后還沒立,又詢問為何不奏請立后?東宮立得倉促,可以理解。東宮確定了,中宮再慢現在也該有眉目了。「太子生母如果沒有皇后的名份,日後恐怕也會生變。」很簡單的,如果皇帝以後有個寵妃,又或者正式聘娶一個出身不錯的名門淑女,另立了皇后,太子的身份就容易尷尬。
祝纓道:「你回來了,戶部,你有什麼想法呢?」
「是。」姚辰英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戰爭是殘酷的,死亡是常有的。
祝纓道:「那今天的奏本?」
祝纓擺了擺手:「都過去了,別猜,猜出來能怎麼樣?」
「太僕呢?還要不要?」
姚辰英道:「陛下?」
考取女官的事兒,京城也曾見過,因為大理寺、京兆、長安、萬年等不時會選補些女監里的官吏。少見,但不是沒有。
「兼也兼不了那麼多。」
祝纓這才對他說了幾句實話:「你帶走的人,也有回不來的吧?」
姚辰英不反對,施季行又為了局面不得不出面,三位丞相同意,王叔亮也難反駁。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經倦了,御史想力挽狂瀾的努力於焉失敗。
姚辰英道:「哦,hetubook.com.com是我說話欠妥,敢問您接下來要如何安排禁軍?我帶回來的這些人,有些可以發還,有些原就是禁軍出身。九死一生、袍澤死傷之後回來,犒賞也欠著,原本的官職也沒了,這不大好吧?
只要兩人之間達成了默契,其他的人他是不愛管的。
「是啊。」
岳妙君便跑來給祝纓透信兒。
非但如此,御史還將王叔亮、施季行一併參了。姚辰英因為回來得晚,寫奏本的時候他還沒回京,因此逃過一劫。
祝纓提到了江政落馬受傷,上朝不得,日常的事務也受到了影響,會推薦一位少尹。這個少尹的來頭也不算小,是當年祝纓的上司魯刺史的孫子。
祝纓又拿出一個奏本,這是劉昆的手筆了,就是請各地設立女性的司法、司法佐、法曹之類,以及,官學里的醫學生應該正式收一部分女學生——男女大防。你要講,則郎中與病人,夠親密了吧?
岳妙君道:「宮裡無論如何都是能夠應付的,我來是為另一件事——你開科錄女官的事,已經召告天下了?」
祝纓無辜地道:「那要不就一塊兒考?一遇到事就要分男女也確實煩人,索性就都不講了?」
岳妙君道:「知道。貴妃的名份,也是個麻煩,太后倒是名正言順。每日總要生事。」
除此之外,兩人比較關注的還有東宮。
當時把人給勸了回去,侄子雖然肚裏說,姑母嫁到鄭家之後,就有了點勛貴們不講究的毛病。岳妙君所言也確實有理,半信半疑地回家了。
這一部分的內容只要將結果知會一聲就行,王、施乃至皇帝都不熟悉。
「我知道,」祝纓說,「劉先生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可正因如此,我才要現在做。一個制度,只有在足夠長的時間里實行了,它才算有用。
祝纓道:「當然要有丞相領銜,日常的課業么……王相公也在準備考試的事兒,到時候選出飽學之士日常教習就是。眼下,我已提請夫人先為東宮開蒙,岳家的學問,靠得住。」
姚辰英反應過來「夫人」是指岳妙君,再無反對的道理,又覺得祝纓對鄭氏,還是念及舊情的。提防之心稍減了兩分。
丞相也有分管的,原本姚辰英重點在戶部,現在也不能閑著。姚辰英道:「hetubook•com.com兵部吧。」
施季行的效率頗高,自齊王出奔,他便在暗中準備了,近幾個月更是在處理齊王黨羽。此時也給了皇帝一個結論:「廢為庶人,流放。」
御史驚呆之餘,氣得頭臉都通紅了,又要爭辯:「豈有此理?丞相當為國家計,為何事事都要先講個男女?」
丞相們多少看出了一點皇帝的心意,更加無人肯擔這個離間骨肉的名頭了。施季行又提及其他的政事,其中一條就是祝纓開府選官。皇帝瞅了祝纓一眼,道:「這個,御史無論有理無理,都是有人這麼想、這麼反對的,容我再想一想。」
把禁軍的事情談妥,姚辰英就放鬆了下來,戶部,是肥缺,但如果真想做些利國利民的事,此時的戶部就是個泥潭,一般人進去爬都爬不出來。抑兼并的事兒,是他不想幹麼?那不是干不下去才收手的么?
祝纓道:「您家的公主……」
「多謝您體諒。」
當時也是爭辯過的,現在讓祝纓辯經,她也懶得從頭再來。此時倒有一個好處,「舊例」是可以拿來援引的。
「依!」
「慶父不死……」
姚辰英道:「東宮的師傅,就算咱們四個都上,也還差著吧?且國事繁忙,未必抽得開身。殿下日常還應該有侍講的師傅。」
至少要有兩到三次科考,讓京城的人熟悉這件事。哪怕我死後被廢止,以後有事有人能想起來還有這條路。至於推行天下,能辦就辦,不能辦就留給後來者。」
以皇帝的心意,殺了吧,斬草除根。但他不能自己講出來,這樣有損他的「聖名」。皇帝情願以比較簡單的,還有反悔餘地的「女官」換取丞相們一個處置齊王的主意。
姚辰英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兩人又完成了一次勾兌。
祝纓從善如流:「也罷,我自去選人。既然如此,要講究『大防』,各地再增設司法、司法佐。陛下,臣當年在南方的時候,遇到過一件案子……」將當時府衙內司法佐管理女丞、女吏,趁機行不法的事也給說了出來。
你如今也是大臣了,該想的是國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朝廷先安寧下來,再瞎講究吧!」
王叔亮也附議。
岳妙君本人是很支持祝纓的,當時說:「相府的事,她一女子,這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便。且也未見她們府里誤事,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不拘一格也沒什麼。總好過把局面做壞,似以往那般朝上亂七八糟,難道就好了?
「您心裏明白,那我就不多問了,有什麼要我做的,只管說。」
姚辰英也只能點頭,把祝纓給請回來收拾爛攤子,就得給她好處。王、施都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姚辰英自然也不便外。原本,禁軍是他手裡的,王、施、冼等人都插不進手。如今只好讓祝纓分一杯羹了。
祝纓道:「他們都罵到我臉上了,男女大防,我就防給他們看!身邊沒姑娘,我不自在。」
岳妙君出身岳家,雖是鄭府的太夫人,實與仕林關係還算密切。岳桓前兩年過世,侄子們與她的走動雖少了一點,卻仍未斷。今天,侄子到鄭府拜訪,詢問的就是這件事。仕林中是有非議的。
「不要說喪氣話。」
兩人忙了一整天,這天施季行值宿,祝纓回家,被祝青雪迎在門口:「大人,夫人來了。」
四個丞相就湊到了皇帝的面前。
岳妙君嘆了口氣:「今天早上,他們問我……」
================
祝府里,夫人就是指的岳妙君。
祝纓一直不說話,直到皇帝點名。祝纓道:「國法如此。」
沒兩天,祝纓就收到了彈劾,認為她做事有悖律法禮儀。哪怕你說是你開府的屬官,那也不行。
三人被參,姚辰英還能為三人說句話,斥一句御史:「大驚小怪,此事早有先例。」又目視祝纓,讓她說句話。
我在北地的時候接到邸報文書,可都扣下了沒對他們講。要是在前線的時候他們知道後面的職位沒了,仗都打不下去啦。」
次日,朝會之後,姚辰英安安靜靜地回政事堂應卯,不再與祝纓爭吵,祝纓卻又拉著他做事——各地刺史馬上就要入京了,他們得趕緊把來年的預算給做出來!
御史說得十分小心,避開了「女人不能上朝站班」這樣的話,畢竟祝纓還戳在那裡呢。
皇帝道:「只恐他賊心不死,如之奈何?」
=============
祝纓擺了擺手:「國法,國法。陛下為什麼要讓丞相循私呢?丞相、三法司依法而斷,這是國法。您家裡,沒有家法嗎?太后在宮裡頤養天年,沒和*圖*書點兒事做,不會無聊無趣么?」
不同的皇帝會有不同的處理辦法,以前是讓相關的大臣商議,如今這位皇帝卻是說:「散朝,丞相留下。」
「陛下怎麼不自在了?齊王已然歸案,陛下的危機已除。」
我的時間不多了,能早些做就早些做。
姚辰英皺眉道:「宮變的時候……」
施季行還分管著大理寺,齊王的案子就是他在查——他是從大理寺出來的,且一直在朝為官,上手更容易,而祝纓久在安南且在管著西陲、戶部所以這事不是祝纓在管。
「錯?」祝纓發出了疑問。
然而御史又說,這是「從權」的「特例」,與相府不相干。祝纓要是為了做事,可以自己舉薦,但不該這樣公開的選拔。
皇帝打起精神,問道:「果有此事?」
兩人說話,都覺得比與王、施議事要輕鬆。王、施二人,尤其是王叔亮,總有一些放不開,端著點兒君子理想,甚至不如其父王雲鶴之變通機敏。姚辰英隻字不提什麼相府考試選取女官的事兒,祝纓愛干就干,幹得成、幹不成,都與他姚辰英沒有關係。
施季行瞪向祝纓:你怎麼又來事了?
岳妙君道:「我又不曾轄制太后,她就是心疼嫂子,賬也算不到婆婆頭上。齊王回來了,她們姑嫂怕是心裏有鬼。」
由此提出:「讓男人管女人,也是容易傷風化的。設女官專管她們吧。」
「你薦人吧。」
姚辰英也表示了理解。
祝纓道:「這倒不用太擔心,陛下是有意不立皇后了。怕兒子被母后轄制呢。」
祝纓大步走入府內,王允直等人都回家吃飯了,岳妙君正在燈下看書。祝纓進屋,岳妙君便將書扣在桌上,起身道:「可算回來了。」
「可。」
皇帝先說了:「朝上這許多人爭吵不休,人多嘴雜爭不出什麼來,反倒誤事,齊王的事且不及提及。施相公,你看如何辦?」
親爹牽涉其中,王、施二人被捆住了手腳。皇帝命人查檔。戶籍、田地的檔案十年一換,但是官員、文書類保存的時候就很長,還能找到。紙已經泛黃髮脆了,字跡還很清楚。
他還有一件事:如何處置齊王?
「我才要說這樣的話,你眼下要做的事,有什麼用到我的,只管說。」
「准了。」皇帝笑著說。
因為禮和法里都沒提到這個是對
https://m.hetubook•com.com的。
岳妙君道:「這件事,對他們,比你自己做丞相還要可怕。用得著你時,管你是不是女人,就是不男不女的,他們也用。開科錄女官不一樣,獨個兒的女人,做再高的位子也可以。怕的是制度。一旦成了定製,綿延下去,想想數代之後的情狀,有些人能嚇死。鋌而走險,要攻訐謀害你也說不定。」
祝纓道:「這個事兒,我記得……哦,現在說是五十幾年前了吧,朝廷上議過。」
祝纓道:「那你做什麼?」
皇帝苦笑道:「我若讓您自在了,您能讓我也自在么?」
「好,」祝纓一口答應,「正好,二十三娘也在準備試卷,您幫忙掌掌眼吧。王叔亮那裡,我看他不很樂意,為防他不願意幫我出卷子,我自己也準備一份的好。」
不過那都是「特例」,是以男女大防為理由招錄的。像祝纓這樣,正式的官員,以前是完全沒有的。
皇帝道:「諸位都這樣看么?唉。」
「齊王的案子,還依國法不?」
姚辰英卻知道皇帝的心意,他在前線的時候就接到皇帝的手詔,讓他弄齊王。他又不傻,把齊王殺了,他也怕物議,所以絞盡腦汁弄了個活的來。當著皇帝的面,他裝死。
皇帝恍然大悟:「善!」
「有,」祝纓說,「當年參与的人都不在了,不過舊檔還在。當時,臣在大理寺,議設女監。王雲鶴、劉松年還幫忙了呢,鄭熹是支持的。王雲鶴是京兆尹,沒幾天,京兆尹也錄了女丞。鄭熹就是當時的大理寺卿,政事堂還是陳巒、施鯤做丞相,舊檔上面有他們所有人的簽名。」
祝纓道:「並不是悲觀。我做事您是知道的,一向是要謀划周全。否則不足以成事。所以,貴妃那裡,還請你多多費心。選她的兒子,其實是選的她。陛下一天好一天歹的……」
「那不得了?二一添作五。」祝纓終於露出了直爽的本性。
眼看這吵得彷彿之前的黨爭一樣熱鬧,施季行腦袋嗡嗡的,馬上站了出來,喝退了御史:「無事生非,只知添亂!」
「齊王案有施季行,我就與王叔亮去管科考了?」
接下來,兩人三言兩語,就達成了共識。祝纓又告知了他近來朝中的事情,姚辰英的親友在京者眾多,消息還算靈通,但比起祝纓就在政事堂,可以提供的信息就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