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即便是女人，也要為對方的美貌與氣質而目眩神迷。
「近年來忽然冒頭的江湖幫派——說是江湖幫派不太準確，他們有自己行事教條與思想信仰。
若是國家的強盛要靠剝奪自己的生殺予奪大權，富有數州之地、貴有百萬生民的地位來實現，那它對自己有什麼用處？
「憑的是廉使的善念。」
他們知道，接下來堂中的對話一般人是沒資格聽的，而廉使無論如何跟趙玉潔商談，往後忠武軍都不會損失什麼，只分能得到多少。
飄渺平靜的聲音入耳，眾人相繼回過神來，紛紛大感窘迫，但見左右的人都跟自己差不多模樣，又相繼鬆了口氣。
「本帥有善念，他耿安國可有？」
為了大晉繁榮、國家強盛？
……
咀嚼了一遍這三個字，張京轉頭問坐在左邊小案后的謀主，「先生可曾聽過這個存在？」
張京的謀主郭淮，是個出身寒門的中年文士，與尋常文人的儒雅隨和不同，他五官剛硬氣質精悍。
他是藩鎮的主人，擁有地方軍政大權，這裏的所有城池，所有宅院，所有商行，所有田地，所有金銀，所有百姓，都是他的！
他目光閃動，頃刻間思緒萬千。
張京是否能力出眾？
「廉使可以不信，但不能說別人也不信。世間有大智慧者，自然能堪破虛妄領悟神道，得大解脫大自在，而若執迷不悟，則人間為煉獄，其身如在油鍋。」
而此刻，她既不懊惱也不悔恨，無論神情還是聲音，都在雲淡風輕與非雲淡風輕之間，顯然既沒有刻意逃避淡化過往之事，亦不曾將過和圖書
往之事放在心上。
「他人有與沒有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沒有。」
「這些人打著金光神普渡眾生的旗號，四處對窮苦百姓施恩，並以行善積德進入神國為宗旨，這幾年已經在中原各州有了不俗影響力。
「如何救？」
趙玉潔道：「昨日種種昨日生，昨日種種昨日死。」
「其麾下幫眾——他們口中的信徒，遍布州縣鄉野，具體數字某也不知，想來十幾萬總是有的。
真是豈有此理。
張京嗤地一笑：「昨日之身如何？」
「金光教神使，見過廉使。」白衣神使雙手合十，低頭行禮。所謂廉使，是藩鎮文官對節度使的稱呼，也是一種讚美性稱謂。
張京無法接受趙氏的倒行逆施。
複雜中升起一抹淡淡的嘲諷。
「廉使悟與沒悟，旁人無從知曉，旁人如何看待也不重要。就如神，祂就在那裡，眾生見與不見，祂都在那裡，神國也在那裡。」
武將們走得時候大多迷迷糊糊，有的人還很是不忿，覺得軍帥被神棍忽悠了。
他到底是趙氏的人，雖然曾經因此受苦受難，但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也算是對往日的補償，未來不說青雲直上，至少前途一片光明。
趙玉潔微微一笑：「廉使所言趙氏叛女，的確是本使昨日之身。」
趙玉潔微笑道：「本使在智慧樹下開悟，斬去凡俗過往，終見無量神國，昨日趙玉潔確已死，今日神使確已生，世人如何看我，與我還有何相干？」
新學說，新思想，新法，新制——這四樣東西中的每一樣，都像是一把插在張京胸口的劍https://m.hetubook.com.com。
半響，張京換了個坐姿，稍微正經了些，看著長身玉立的趙玉潔問：「你此行為何而來？」
神神鬼鬼這一套，張京不怎麼相信——但也不是全然不信，流芳青史的一代明君漢文帝，都有「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軼事。
這不就是昔日奪了皇后軍權的大齊貴妃嗎？
答案是肯定的。
「金光教？」
等到衛士領著一個白衣勝雪氣度出塵、有傾城之色的女子，來到廳堂中的時候，除了一旁八風不動的郭淮，包括張京在內的眾人莫不是目瞪口呆、恍然失神。
她竟然坦然承認了自己趙氏叛女的身份，承認了曾經的叛徒行徑！
「無量神光。」趙玉潔誦念神號，神色莊嚴虔誠，「人生苦短，世事紛雜，若不能放下昨日包袱，又如何能在今日心明神凈，得見無量神光？」
他想的，當然不是神教教義，而是現實的利弊權衡。
有不服，去跟他的十幾萬步騎大軍說！
趙玉潔笑容愈發超脫：「光佑眾生，眾生隨行。廉使焉知來日本使與趙氏相見之時，趙氏不會受無量神光度化，與本使一同信奉金光神？」
張京不說話了。
這是她第一次當眾承認這一點。
雖然穿的是文官袍服，舉止也規規矩矩，但眉宇間的自信睥睨之色，身上擒虎搏熊的剛烈之氣卻掩蓋不住。
張京又沉默下來。
趙玉潔虔誠道：「神的信徒從不會懷疑神。」
在趙氏奪得江山，成為天下第一氏族的時候，張京高興過很長一段時間。
在許州，在他的藩wwｗ.ｈｅｔuｂｏoｋ•ｃoｍ•com鎮中，他就是說一不二、當仁不讓的王！
沒有生殺予奪大權，還談什麼大富大貴？
張京針鋒相對：「你說放下就能放下？」
他一方面是心裏的確好奇，另一方面則是聽說對方的信徒遍布鄉野，有十幾萬之眾——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身為一方諸侯，他不可能毫不在意地忽視。
誰要是妨礙他享有暢快人生，誰要是想奪走他的富貴，他就讓誰死！
誰敢不服？
而文官謀士中的聰明人，則走得相當乾脆利落。
「你是說本帥執迷不悟？」
張京哈哈大笑：「一派胡言！如此想當然，你覺得我會信？」
「至於他們的神使，是教中地位最高的存在，出身神秘，來歷不明，號稱歷經磨難之後，在智慧樹下冥思七七四十九天開悟，覺醒了前世記憶，記起了此生使命，斬去了凡俗之身，從此以傳播金光神的意志為追求，行走於四方大地，不避艱險救苦救難，要度化凡間一切困厄。」
在人生最黑暗的歲月中，在飽受排擠，有無數艱難險阻不講道理接踵而至的時候，他撐了過來。
「如此說來，這個金光教是個立身清正、行事良善的正道幫派？還度化世間一切苦厄，他們不會真當自己是神了吧？」
「既然對方來都來了，那便見一見吧，也好讓大伙兒看看這個怪異神秘的神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張京揮了揮手。
張京的興奮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清水出芙蓉般明凈的神使，委實生得完美無瑕太過漂亮，簡直不似人間之人，足以讓httｐs://m•ｈetｕｂoｏk.ｃom.ｃｏｍ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歲的男人都被攝住眼球。
「你這是在向本帥傳教？」
一個沒有官身的普通人面對一鎮節度使，這個禮節可謂是輕得不能再輕。
宣武軍節度使欺辱他，他就踏平了宣武軍，河陽軍敢跟宣武軍沆瀣一氣，他就發動大軍直指鄭州，嚇得對方不斷派人帶著豐厚賠禮致歉！
不圖錢不圖權，不能做人上人，無法痛快肆意，他往日的拼殺又是為了什麼？
從一個流民變成一方諸侯，張京終於有資格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大富大貴。
難道他為官為將，都是在給別人奔波勞碌？
堂中的文官謀士們俱都若有所思。
而後，他揮了揮手，讓堂中眾人全都退下，只留下謀主郭淮。
這就是大富大貴！
正因如此，國戰結束后，皇帝都不能抹殺他的功勛，他得以加官進爵，成為忠武軍節度使。
張京冷笑不迭：「照你這麼說，昨日之事，就跟今日沒關係了？」
不僅撐了過來，還斷斷續續立了些功勞。
還不如亡了！
這樣的強盛對自己而言有什麼意義？
留著短須的郭淮盡著謀主的職責，照本宣科般給張京陳述自己往日收集、了解到的情況。
剛剛張京跟趙玉潔的談話，打了無數個機鋒，他們聽懂了不少。
軍中武將們則大多一頭霧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彼此都成了一群猴子。
片刻后，他再度看向隻身一人的趙玉潔：「金光神的神光當真無量，可以普渡四方？」
昔日，每有人當面拆穿趙玉潔這個身份，她都會羞憤難當咬牙切齒，乃至是不管不顧當場翻臉。
一言分人生死，一和-圖-書語定人榮辱，他的權柄不再局限於軍伍這一個群體，而是數州之內的近乎所有人！
何謂大富大貴？
面前的人他認識。
甚至是一批一批的換。
只要他開心。
「就憑你一句話？」
「請廉使與義成軍節度使消解刀兵，各自引軍歸鎮。」
張京面色複雜。
「無量神光，光佑眾生。」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張京聽得啞然失笑，自古恩出於上，這些人憑什麼對百姓施恩，遂忍不住調侃：
堂中的藩鎮文武，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撫須不語，都是一副興緻勃勃想要看猴戲的姿態。
趙氏叛女。
張京不屑地道：「趙氏會關心這些？他們來殺你之時，會聽你這些廢話？」
趙玉潔雙手合十：「為救冤句縣眾生而來。」
不能購田置產，還說什麼榮華富貴？
張京微微頷首。
何謂暢快人生？
什麼大家閨秀，什麼富家千金，什麼絕色美人，都不過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就桌子上的花瓶沒有區別，今天把玩一個，明日就能換另一個。
「本帥有善念如何，沒有善念又如何？」
這就是暢快人生！
張京心中的驚艷之感消退了個差不多，面無表情的看著白衣神使，輕哂一聲道：「還以為金光教的神使，是什麼不世出的神秘鬼怪，原來不過是趙氏叛女。」
這就不是世俗的禮節。
郭淮本著一慣嚴謹的做派，對不甚了解的事物不予置評。
什麼地主大戶，什麼富人巨賈，什麼田地莊園，不過是他腳邊的螞蚱而已。
不能光宗耀祖，無法讓子孫後代富貴綿延，日夜辛勞辦差、年年治軍奮戰、時時嘔心瀝血，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