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雅歪了歪頭，將手中的板子抱在胸前，而後小步走到了趙夜袂身後，輕輕一跳，就躍上了趙夜袂的後背，雙手環繞著趙夜袂的脖頸，將臉龐貼著趙夜袂的右臉，捏了捏趙夜袂的右肩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趙夜袂依舊獨自行走于塵世的時候，那是他與外界的聯繫最為寡淡的時期。
只不過，這與趙夜袂一直以來接受的普世教育還是有些衝突，所以趙夜袂在深夜時分到了天台上坐著發獃，眺望著清月，于內心抉擇著。
在趙夜袂教達雅日常知識的時候，達雅往往會仔細傾聽，不過總會提出一些驚為天人的看法，讓充當老師的趙夜袂完全講不下去，最後達雅微笑著將趙夜袂擁入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讓他不要生氣。
趙夜袂伸出食指，點了點達雅的額頭，沒好氣地說道：「雖然我知道這其中應該有什麼隱秘的秘密，比如你身為巔位者為什麼能夠待在現世，又比如他們為什麼能夠克制你所有的能力，甚至還能夠徹底殺死身為巔位者的你，但這都不是你瞞著我的理由。」
「——但，絕對不能是以那樣的形式。」
「……」
如果可以的話，趙夜袂也想在那裡待到自己具有法律意義上的獨立人格為止。
達雅靜靜地看著趙夜袂，不發一言，只是歪了歪腦袋。
他人的喜怒哀樂，又與我何益之有？
趙夜袂還記得那些溫情脈脈的記憶，只是回憶起來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溫柔了起來。
但，他心中依舊在尋求一個答案。
趙夜袂沉吟了一會兒，最後聳了聳肩：「算了，一點印象都沒有，反正他們是死光了，這樣就好了。」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圓，萬里無雲，月明星稀，讓趙夜袂越發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那個夜晚。
「哈，一個八歲的孩子照顧一位笨手笨腳的天使，還真和*圖*書是件好玩的事情，你簡直比我還像個孩子，對世上之事一竅不通，只有一顆溫柔善良的心……」
所以，他只是自顧自地說道：「當然，其實我早就有所準備了，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如此，總會有一天逝去，你來的時候那麼突兀，聲勢浩大，我其實也做好了你有一天會離開我的準備……」
也幸好福利院里有著完善的獎勵機制，趙夜袂憑藉著連連跳級的優異表現拿到了不少獎金，並在說服了院長后得到了自己一個人外住的權力，不然的話，趙夜袂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身高還沒到達雅腰部的趙夜袂，在達雅的協助下準備一日三餐，一切準備就緒后，達雅小心地幫趙夜袂解下圍裙，用歉意的目光看著趙夜袂，揉了揉他的頭。
他人的生與死，又與我何干？
只是「這樣能夠消耗黑霧令自己清凈下來」，對於那時候的趙夜袂而言，就已經是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但祂現在離奇地死去了，也就意味著趙夜袂面臨著有史以來最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比起自福利院中長大的趙夜袂而言，達雅的日常生活技能幾乎為零，所以在他們剛剛開始同居的日子里，都是趙夜袂在照顧達雅。
老孫出資贊助的福利院條件很好，如果願意的話，趙夜袂能夠在那裡一直待到自己學業有成，在這個期間，他會得到福利院持續的贊助，生活不說有多寬裕，至少衣食無憂。
而後的一幕，令趙夜袂銘記終生，直至現在也常常憶起。
那時候的趙夜袂已經隱隱意識到了黑霧的危險性，為了避免惹出事端，他選擇了獨自搬出去住。
「你可以幫幫我嗎？」
那天，趙夜袂正拿一位闖了空門的小賊試驗了黑霧的效力，而後當時毫無社會道德與法律意識的趙夜袂理所當然地起了一些ｈetuｂｏｏk.ｃoｍ.com不該有的念頭。
「我也只能這麼做。」
黑霧本身是沒有極限的，但趙夜袂身為「人」是有極限的。
但是黑霧讓這一切化作了虛妄。
「然後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許是我通過某種方式跟他們打了一架？說起來，我又是怎麼知道你的事情的？那裡應該離現世很遠吧？」
而現在，這個目標似乎已經近在眼前。
趙夜袂輕笑了一聲，背著達雅離開了房間，攀上樓梯，最後推開了有些生鏽的鐵門，就來到了這棟公寓樓的天台之上。
他將達雅放在了身旁，微笑著看著她說道：「還記得嗎？你剛開始說要照顧我，但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會，到最後還是我在照顧你……」
事實證明，就算是足以毀滅世界的巔位者，遇到不會做的事情還是不會。
天台上還有著不知哪家人曬的被子，趙夜袂只是背著達雅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坐下，而後靜靜眺望著天穹之上的清月，久久不語。
「所以，我不能沒有你。」
因為如果趙夜袂不搬出去住的話，他就不會在那天那個夜晚待在那棟公寓樓的天台之上，也就不會……
流星在趙夜袂的視界中不斷擴大，形成一道筆直的直線，向著趙夜袂所在的位置墜落而下，就在趙夜袂覺得這枚流星大概是要將自己連同這棟公寓樓一同摧毀了的時候，流星卻於他身前停滯。
趙夜袂當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試圖動用黑霧殺死「死亡」本身，但最終以失敗告終。
當祂睜開眼瞳時，那份莊嚴就蕩然無存，因為那雙眼瞳中寫滿了嫉妒貪婪暴怒等世間一切的原罪，令本來高高在上的祂頓時墜入凡塵。
還有當黑霧的問題遲遲沒有解決，趙夜袂因黑霧而痛苦不已的時候，達雅總會溫柔地擁著他，心疼地用額頭與趙夜袂的額頭相抵，彷彿httｐs://ｍ.hｅtuｂook.ｃｏｍ.coｍ這樣就能夠分擔趙夜袂的苦痛。
彷彿傾盡世間一切的光明鑄就了如此神聖的軀體，那副面容太過於威嚴，以至於「辨別性別」這一件事都成了一種褻瀆。
——遇到達雅。
不然的話，像趙夜袂這種身體健康長相可愛頭腦聰明的孩子，是不可能在福利院里留到成年的，僅憑他的長相，就會有不少收養者被他的美色迷惑從而想要將其收養。
至於因此而剝奪生命什麼的……
年幼的趙夜袂獃獃地與祂對視著，時間悄然流逝，直至祂閉上雙眼，又重新睜開，那雙眼瞳中才有了作為「人」的色彩。
趙夜袂也記不清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又是以怎樣的方式將那群永生議會的神祇清理掉的。
長久以來得不到釋放的黑霧令趙夜袂長期處於恍惚的狀態之中，體現在外就是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寡言，間歇性突發狂躁。
他也並不討厭那裡，護工們的素質都很高，不知道是老孫錢給夠了，還是她們根本就是命策局的外派員工，至少趙夜袂並沒有經歷過網文里那些福利院里的齷齪之事。
趙夜袂已經習慣了對達雅自言自語，在達雅死後的幾年裡，趙夜袂心中那些不能跟人訴說的秘密全部都會講給達雅聽，因為在這之前，他也是這麼做的。
因為達雅是巔位者，今在昔在亦將永在，所以祂存在於每一條時間線每一個世界中，理論上，巔位者是不可能真正死去的。
「回想起來，似乎就在昨天呢……」趙夜袂抬著頭仰望著天空，忽然輕笑了一聲后說道：「不過也確實沒過去幾年，只不過對我而言，失去了你的每一天都顯得格外漫長。」
「那之後，他們似乎也沒有再採取過行動，大概是認定你已經死了吧，不過自己人死了這麼多，他們也沒有派個人看一下情況的想法么？」
輾轉和*圖*書數年，他終於找到了奈爾斯亞特，並在那棟被命策局命名為封異樓的鬼樓中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三年，與各位鄰居們都混到了親如一家的地步。
並不是反社會人格這種耳熟能詳的東西，而更像是某種高高在上的神性。
「哪怕站在命策局，站在炎國的對立面。」
也正是在這時，他見到了達雅。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深夜的南城市依舊靜靜沉睡著，就像這異象只為趙夜袂一人所見一般。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福利院院長做了一輩子中最重要的選擇，也許在不知不覺間還拯救了這個世界。
「但，這就夠啦，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達雅，你就是我的一切。」
因為她已經死了，死去很久了，她的情緒，她的記憶，乃至她的軀體都早已逝去，現在還停留在這裏的，只是由黑霧強行喚起的支離破碎的殘片，根本無法稱之為完整的人。
「所以，我一定會讓你回來的。」
「以後不能這樣了，達雅同學。」
清冷的月光靜靜灑在屋內，趙夜袂忽然來了興緻，向著達雅伸出了手，說道：「今晚只有我們兩個人啦，要上去看看月亮嗎？」
「嘛，無所謂了，他們是誰不重要，沒有他們對我很重要。」
「哪怕違背你教給我的所有東西。」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當他恢復意識之後，他就已經回到了現世當時的家中，懷中抱著達雅冰冷的屍體，往日總是溫和笑著的臉龐此刻毫無表情，安詳地閉著雙眼，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
神性很快便摧毀了區區數載建立下來的人性，壓倒了一切世俗的價值觀，趙夜袂毫無留念地拋棄了過往的一切，決定從此只遵循本心而活。
所以他需要藉助外界的力量。
「許願機偶爾也是會失靈的嘛，眾所周知，成就萬物的聖杯永遠拉胯，那我偶爾出個故障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他www.hetubook.com.com要做的，是殺死每一條世界線每一個世界每一個達雅死亡的可能，如此方能逆轉生與死之間的界限，將一位巔位者喚回生者的世界。
「然後，你這榆木腦袋真就一個人去了，完完全全的不告而別，你那時候不會覺得自己很帥吧？一個人背負所有是吧？」
「好了，該回去了，再坐下去黑霧要不夠用了，等下給命策局還是什麼其他人給看見了可就好玩了。」
璀璨的光翼於他身前展開，顯露出光翼之後的身影。
「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給了我身為人的實感，讓我有了做一個人平平淡淡活下去的願望……」
我，為何要抱著同理心去感知那些芸芸眾生的一切呢？
說到這裏時，趙夜袂的語氣便變得森冷了起來：
趙夜袂輕呼了口氣，重新將達雅背了起來，離開了天台，將生鏽的鐵門重新合上。
祂開口，莊嚴肅穆的聲線卻彷彿在哀求：「我……需要拯救你，以拯救我。」
對於那時候的趙夜袂而言，這完全是無所謂的事情。
而這件事也很快化作了現實。
趙夜袂將往事一件一件娓娓道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他也難免有了些許懷舊的意味。
璀璨的流星于天穹之上墜落，萬丈光焰彷彿照亮了整片天空，這是足以驚醒整座南城市的異象，當時的趙夜袂如此想著。
「永生議會，對吧？我現在知道他們是誰了，聯邦的實際控制者，我們大洋彼岸的朋友，那天，應該就是他們來到了現世之外，向你發出了邀戰。」
趙夜袂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麼，只記得自己上前握住了祂的手，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帶著這位天降來客回了家，並從此度過了他有記憶以來最無憂的時光。
一切的謀划，都只是為了一個目標。
但，達雅卻只是靜靜地看著趙夜袂，眼瞳中只有一片漠然，似乎根本無法與趙夜袂所說的事情進行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