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倒灌蒼穹

當一切重新歸於平靜,淺尋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跡,對三屍道:「繼續練劍。」說完,她離開大湖,那支好琴和佩劍都被她丟在了湖底。
淺尋不停,依舊無法計數的時間,大湖徹底被她攪盪起來,前一刺萬濤奔涌而後一斬千波退避……直到最後她一劍向天,凝翠泊爆發出一聲賁烈怒嗥,偌大一座湖泊啊,萬萬鈞湖水僅為劍意所動,轟轟蕩蕩直衝天空!
拈花就更實際得多,縮著脖子道:「這……別是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了吧?」
蘇景閉關,三屍也在閉關,他們是在凝翠泊大湖中閉關。不同於以前的水中習劍,這一次淺尋在湖中設下大咒,除非有朝一日,三屍能靠著自己的劍破開禁制,否則一輩子就在湖中獃著吧。
猶豫了片刻,貪心本性毫無懸念地戰勝了對小娃的疼惜,赤目道:「我要開館了!」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掀棺蓋,不料一旁的雷動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顫聲道:「使不得!」
自從來到凝翠泊頭一遭,三屍如此規矩懂禮。
赤目則快步跑上前去,一雙眸子殷紅如血,在渾濁湖底尋尋覓覓,時不時還蹲下來用手抓一把泥巴來看看,如此良久,赤目終於嘿了一聲:「在這裏!」言罷手腳並用,開掘湖底淤泥,另外兩個矮子也上前幫忙,把手中長劍當鐵鍬使。
蘇景返回光明頂帶著樊翹躲進小院,開始閉關為他療www.hetubook.com.com傷,小泥鰍負責把守道場,不論來客身份,一律是一句:奉主公諭令,暫不見客!
洪湖逆起,倒灌蒼穹!
終於,赤目歡呼了一聲:「找到了!」說著奮力把兩個幫手推開,生怕他們粗手粗腳會碰壞寶貝,自己則小心趴在大坑的泥底,雙手抹來抹去小心翼翼除掉最後一層薄泥。
淺尋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兩個字:「重埋。」
拈花神君很是著惱,這次下水前,小師娘說得明明白白:你們三個若肯好好用功,十年有望重見天日。十年?就按一天一個姑娘的話,那就是「漏睡」了三千六百個小嬌娘!這些天里拈花一直在發脾氣,手中劍舞得好像一團銀光,在湖底下跑來跑去、攪和得泥沙翻騰。
水落了。
玄冰棺,透明清晰,從外面能夠清楚看到屍體:一個兩三歲的小囡囡,穿著一件黃色裙子,身周擺滿永不枯萎的花瓣兒,囡囡雙手合於腹,長長的睫毛垂下、小臉上帶著甜美笑容。哪像具屍首,分明是個躺在阿姆懷中,正在做著美夢的小娃。盯著她看得稍久,甚至還會恍惚覺得她那又密又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似乎隨時都會張開眼睛,向你送上甜甜一笑。
雷動天尊倒還算鎮靜,就跟在拈花身後,時不時就能撿到被前者從泥底翻出來的蝦蟹,有道是生吃螃蟹活吃蝦,也算別和_圖_書有一番滋味。
雷動打斷了他:「不是你說的哪回事,你……你再仔細看看這個小娃,覺不覺得……她、她像一個人?」
區區一個樊翹,以前怎樣、以後如何沒多少人去關心。但蘇景要給先天有缺之人治病,這件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消息自水靈峰上傳出,聞訊者詫異有之、疑惑有之、嘲笑或堅決不信亦有之。
拈花還在發脾氣呢,舞劍不停口中反問:「真人為何讓我住手?」
湖底的淤泥鬆軟,三屍又都有蘇景的力氣,挖起來混不費力,可赤目發現的東西埋得奇深,三個矮子一路向下,足足挖了七八天,還未能見到寶物端倪。
凝翠泊湖底、深深的泥坑盡頭,赫然擺放著一具棺材,冰棺。
赤目比他們兩個更不堪,全身都被淤泥給糊住了,就剩一雙紅眼睛露在外面,對於挖寶貝這種事最上心的就是他:「我察覺得到,已經很近了,莫講話耽誤工夫,快挖。」這個「很近了」又是五天的奮力挖掘……
她不出聲,三屍也不敢亂動,這幾年裡他們在淺尋手上吃了數不清的苦頭,早就被收拾得服帖了。還好,淺尋並沒有責罰的意思,望著拈花問道:「我記得你會彈琴。」拈花在勾欄里混了好幾年,學到了一身好本事……何況琴棋書畫這些事情本就是勾引女子的必備手段,拈花樣樣精通,前陣子還在島上學劍的時候,偶爾https://m.hetubook.com.com他也會彈上兩段。
淺尋再無半字,側頭靜靜傾聽琴聲,良久……
……
重重陰寒氤氳而起,三屍站在跟前忍不住地牙關打戰;層層祥光炫目流轉,映得附近湖水璀璨迷離……赤目眉飛色舞:「這冰喚作『七悅九股沉寒』,別的不說,單隻這口棺材就是寶貝。但真正的寶貝還在屍首身上!」
沒有淺尋的吩咐,拈花琴聲不敢停頓,而琴不停劍不止,水泱泱,劍清冷,淺尋黃裙盈盈。沒辦法分清究竟是多長時間,也許是三天兩夜,也許只是頓飯工夫,整整一座大湖盡數被劍色浸染,原本寧靜的湖水變得銳意森森、水如鋒,清寒四溢。
與小師娘有關,赤目哪還敢再去動這冰棺,紅眼珠里滿滿都是疑問:「這個……和小師娘……是怎麼一回事?」
赤目誤會了,搖頭道:「放心,我也疼惜這小娃,我只拿寶貝,不會驚擾她的屍身,棺材我也不要,只憑『七悅九股沉冰』,足以保她萬萬年不腐……」
拈花點頭:「小師娘想聽琴?我這就隨您上去給您彈。」
身化一道長虹,投身於這冰冷大湖,劍隨波人逐流,是一路劍法,更是一場盛大的舞蹈,黃裙女子一個人的盛大舞蹈。
突然,淺尋拔劍!
不用赤目說話,雷動就代為回答:「赤目真人最善識寶,多半是前面有好東西,神君快停下。」做老大的體恤兄弟,一www.hetubook.com.com邊說雷動一邊走上前,把手中的螃蟹殼遞給拈花:「累了吧,吃點東西歇歇。」
饒是三屍都不喜歡孩子,見了這個囡囡也不禁升起一絲疼惜。才這麼小,當真是可惜了。
「不用上去。」淺尋自乾坤囊中取出一架長琴:「就用它,彈……就彈『小胡笳』吧。」
雷動不說的時候另兩人沒覺得,現在再去仔細端詳,沒片刻赤目和拈花就同聲驚呼:越看就越像,冰棺中的囡囡,五官眉眼,赫赫然就是個小娃娃時的淺尋。
雷動也是一身泥巴,不知從哪摸出一隻蝦子扔進嘴巴,嚼得津津有味,糾正道:「不是冷,是陰寒,萬年玄冰才能透出來的那股子陰寒勁兒。」
倒落時蘊含的力量何其兇猛,以至淺尋無法站穩,踉蹌著被衝到在地,從來都纖塵不染的黃裙沾染污泥。
雷動卻還沒驚訝夠似的,哎呀一聲怪叫,把另兩個矮子嚇了一跳,回過頭想問一句「天尊為何哎呀」,結果全都張口無言……不知何時淺尋來了,就站在坑中,靜靜望著那口冰棺。
胖子拈花渾身腌臢不堪:「還沒到么?」說著,讓耐不住打了個激靈,隨口罵道:「真他娘的冷,越向下越冷。」
三個矮子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齊刷刷的躬身大喊:「弟子拜見小師娘!」
「謹遵師娘法喻!」三屍應答的響亮乾脆,開始填埋大坑。填坑總比挖坑快,三屍把自己弄成了泥巴鬼,總算和圖書讓湖底又恢複原樣,淺尋還沒走,一個人坐在湖底,單手托腮愣愣出神,不知在想著什麼。
「多謝天尊眷顧,要是有點姜醋就更好了。」拈花接過了螃蟹殼。
拈花大吃一驚,手上一顫,嘣的一聲怪鳴,一根弦被他撥斷,琴聲中斷;淺尋終告停手,劍猶指天。她不動,抬著頭,默默看著正漸漸高遠的湖水……
不過有時候他會脫口喊成:奉主公諭令,暫不接客!
那是一座望不到盡頭的大湖!
飛得再高,終歸還是落下的,當巨流傾瀉重返大湖時,淺尋依舊不動,甚至她都不曾施法護住自己,只是素手輕揚給三屍加了一層靈甲庇護。
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過小師娘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永遠沒有顏色,活著彷彿死了;小囡囡卻滿面稚趣,透著那份只屬於她的生機,死去卻好像仍活著,兩下里差如天地,加之大小有別這才讓三屍一時間沒能認出來。
赤目一樣忍著性子,跟雷動一起吃湖鮮,他正在嗑一枚螃蟹腿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抬頭直視前方渾濁湖水,片刻后他喊了聲:「神君住手!」。
胡笳十八拍,東土名曲,小胡笳是為其中一段,創曲古人是在表達思鄉之意,可是思鄉、思人、甚至思議過往歲月,化于琴聲中又有什麼區別呢。琴非凡品,水中不僅唱音無礙,且還隱隱引動湖水共鳴,水韻揉于琴波,這聲音從迴響四面漸漸變成八方和應。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