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著牙，當時我擔心自己的牙會被咬碎了。
「不用緊張，人死就是一把灰，過去是一把土。」
那天我怎麼到家的我不知道，像是飄回去的。
看著簡單的活兒，我卻是手忙腳亂的，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這生爐子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活兒。
師傅扶我起來，小聲說。
送進了火化室，師傅還看著我。
那天，父親問我，適應沒有，其實，談不上適應不適應的，在這兒也許永遠也沒有適應。那天是我和父親說話最多的一天吧！
他告訴我，其實，最不可能的就是死人了，他們不說會話，你錯了點，他也不會罵你，他們不會動，說不對了，他們也不能打你，他們也不會瞪你，所以你不用害怕。
我回到家裡，父親的飯菜給我弄好了，我看到又吐起來，然後進自己的房間就睡。
第二天，我上班，早晨沒有吃飯，看到噁心。
那天，我沒喝醉，但是感覺暈乎乎的，這一夜我睡得很好。
師傅一下火了，把飯盆摔到我面前。
我說實話，沒有坐過二等。
「吃。」
師傅拿起長長的鉤子，伸進去，很准很穩的，鉤住了死者的肚子的位置，一下拉開，裏面流出東西，我一下就跑了出去，蹲在外面吐起來。
這是我過得覺得害怕，又幸福的一天。
「原本這兒還有兩個人，跑掉了，招不進來人。」
我腿肚子直抽抽著。
「那牆別靠倒了。」
「你當他們是你的爹，媽，兄弟姐妹。」
師傅不緊不慢的忙著，把四個爐子生著了，用煤，一個小時后，火燒起來，我看著，師傅點了一根煙抽起來，坐著抽完了，看了我一眼，出去了，一會兒推進來屍車，上面是屍體，矇著白單子，我後背全是冷汗。
師傅說。
火著起來了，師傅依然坐著。
我再睜開眼睛看，那個屍體竟然一下坐起來，我大叫一和-圖-書聲，倒退數步，坐到了地上，我完全就失去了意識。
一連著三天了，我的燒還是沒退，師傅拎著蘋果來看我，在那個年代，一個蘋果都是金貴的。
「師傅……」
我抱起來，感覺千斤一樣的重，矇著的白布掉下去，我看到了死者的臉，我僵住了，然後屍體滑落了。
「你可以回家了。」
「看。」
父親緊緊的把我抱住了。
父親提前下班回來，陪著我，我的燒還是沒退，父親就背著我去了醫院，扎了一針回來，我感覺好多了。
我還是做了，對不起，蒙上單子，抱上車，我感覺我像經過了千年的時間。
「師傅，我不會。」
「吃。」
這天，師傅帶著我進了火化間，漆黑一片，有四個爐子眼，就像燒磚的爐子一樣。
師傅看著爐門兒，看了我一眼，把小門打開了，坐在那兒看。
誰喜歡到這兒來呢？我不知道，我來了，但是我不喜歡，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師傅晚上請我吃飯。
「爸，我上班去了。」
我回去了，我真的承受不住了，回家，我坐在那兒哭，我知道，我真的在這兒幹不了。
「你幹什麼呢？」
那天，師傅喝多了，我背著回去有，進家，我就愣住了，師傅的老師非常的漂亮，我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多人，至少在我這二十來年中，還有一個女兒，也長得漂亮。
我竟然眼淚流了出來，師傅進來了，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師傅突然就跳起來，一下把我推到一邊，把鉤子搶過去，急匆匆的就伸進去了，我知道要幹什麼，我看著屍體慢慢的大起來，我還傻在那兒。
我捂著臉就哭起來。
我進辦公室，師傅在吃早飯，讓我吃，我又想吐。
我走到小門那兒。
父親給我做了雞蛋糕。
「噢。」
我回家了，那天我不發燒了。
我點ｍ•ｈｅｔｕｂｏok•ｃom•ｃｏｍ頭，我從來沒有覺得飯會這麼難吃過。
「今天人多，天黑了才完事，我師傅讓請我喝酒，才晚了。」
父親以為我跑出去玩了。
我跟著師傅進了火化室，點爐子，今天順手了不少，然後就去停屍間，一號永遠是開始，每天一號都會換上新人死者，可是今天我竟然連掀開那個蓋子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那天哭得傷心，第一次感覺到了父親給我的安全，還有寬大的懷抱，父親雖然很瘦，但是我覺得那懷抱是世界上最寬大的。
昨天的雄心四起，此刻站在這兒，腿就轉筋，我咬著牙，抱起屍體放到車上，第一次抱著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我永遠也忘記不了。
「是呀，她太年輕了，跟你一樣的年紀，回家吧！」
師傅沒讓我再去抱屍體，就是讓我看，不停的讓我看，除了生爐子，我不再做什麼。這一天下來，我沒有害怕。
師傅沒說話，他自己點上了說。
那一夜，全是那個女孩子蒼白的臉，她沖我笑，然後又沖我哭，我醒了幾次，衣服全濕透了。
「對不起。」
1967年，正是火葬的剛開始，火化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偷著埋，但是每天都會有三個五個的，畢竟這個市只有這麼一個火葬場。
師傅在場里都叫他二廠長，實際上他不是什麼場長，但是他說話真的算。
「正常的反應，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你今天就回家吧！」
「不用怕，他死了。」
師傅這麼說，我的勇氣就上來了，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推回去，師傅看了我一眼沒動，這意思就是讓我動手。
我想我是應該回家了。
「好了，你回家。」
「是挺彆扭的，說實話，我剛來的時候，是第一個到這兒的，沒有經驗，沒有師傅，這個火葬場成立的時候我不來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總m.hetubook.com.com結經驗，第一次燒人的時候，有三個人，跑了兩個，我不能再跑了，挺著，場長來陪我，那天完事，我哭得跟鬼一樣。」
我進了停屍間，一號，看到了一號，黑字寫著的，我過去掀開，矇著白衣，旁邊就是車，我猶豫，我害怕，我緊張，我想尿尿。
師傅出來，看了我一眼說。
「說聲對不起，蒙上單子，抱起來，放到車上。」
父親晚上回來，看到我的樣子，不明白了。
師傅讓我看，我往裡看，衣服都著起來了，我幾乎是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師傅讓我在小口那兒看，又是鉤子，我閉上了眼睛，我想得出來。
師傅生氣了，我沒走，我覺得自己很不爭氣，我進了火化間，師傅看了我一眼說。
我跳上去，師傅說。
我一直沒提我的母親，父親告訴我，我的母親在我兩歲的時候就死掉了，我不記事，到底怎麼樣我不知道。
那天父親跟師傅喝酒，師傅叫我上桌子，我看父親。
父親下班回來敲門，我心驚肉跳的，問了誰，才把門打開，我「哇」的一下哭了，靠著牆。
儼然是一個老手一樣，其實，我已經嚇得不輕了。
換衣服，我跟著師傅進了火化室，四個爐口，今天只生了兩個，看來今天人不多。
今天只有三個死者，點上爐子后，我就去停屍間，總是有一股冷氣，師傅說是陰氣，人死了會有一種陰氣，活著的時候是陽氣，正常。
我知道師傅說的是肚子。
師傅很溫柔。
「沒事。」
「師傅沒怪你，回去吧！」
師傅掀開了蓋子，抱著屍體放到車上，推火化室，然後把屍體放到架子上推進去。
「這是一個過程，我也是這樣的，沒事，慢慢的就會習慣的，世間沒有不習慣的事情。」
早晨醒來，我依然發燒，父親頂著我的頭額，然後給你拿撲熱息痛吃了，燒退了一和_圖_書下。
「你依然跟砸夯一樣。」
我聽這話這麼彆扭呢？師傅看我一眼樂了。
其實，我的師傅只比我大六歲。
早晨起來，是陰天，我心情不好，往火葬場走的路上，我也走得很慢，師傅從後面騎車子過來，在1967年有一台自行車，就相當於現在有一個寶馬一樣牛BI。
「明天不去了，不幹了。」
師傅聲音不大，甚至很溫柔，我卻嚇得一激靈，感覺冷汗在後背流下來，我走路都是哆嗦著的。
我站在那兒不敢動，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真的不知道，師傅進來了，說。
師傅忙完了，小聲說。
我完全就是跑回家的，進家把門就插上了，還看了窗戶，然後就鑽進被窩裡。
我靠著牆站著，我懷疑我不靠著牆站不住。
我愣住了，那又是怎麼樣的勇敢呢？
師傅回頭看了我一眼說。
「二等。」
師傅把白單子掀開，是一個老頭，非常的瘦小，師傅看了一會兒，竟然抱起來，放到架子上，然後慢慢的推進去。
早晨下雪了，我吃過早飯。
師傅說，父親不好說什麼。
今天燒的人很多，只有四個爐子，一個屍體要燒上兩個多小時，一直到天快黑了，我們才結束工作，我的腿都站腫了，似乎不害怕了。
我理解不了師傅說的話，我還年輕。
他心很酸，沒說什麼，給我做飯，我勉強的吃了一些，總想吐，我忍受著，這樣下去只能餓死了。
我嚇得大叫一聲，就坐到了地上，心跳加速，我感覺我要快死過去了。
師傅非常的不高興。
我真的不能去了，感覺自己要死了。
我把師傅放下我就走了，師母讓我留下來喝點水，我沒有，我感覺慌亂，如同第一次進火葬場一樣。
「今天就不用上班了，我去給你請假。」
師傅說。
「你去停屍間，把一號推出來。」
「這麼晚才回來？」
「把爐子生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師傅看了我一眼，扔給我一根煙。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臉白得跟紙一樣，一切都凌亂了，我傻了。
「過來。」
「今天你就是看。」
我吃了，然後又吐了。
我每當要睡著的時候，就夢到了那個大火里的人坐起來，我也跟著坐起來。
病好了，今天我上班了，跟著師傅進去，點爐子，然後進停屍房，師傅跟著我進去的，掀開蓋開，我還是害怕。
「你可以回家了。」
我知道停屍間，但是從來沒進去過。我渾身的肌肉都綳得緊緊的，汗冒著，冰涼。
父親愣了一下看著我，半天沒說話。
（這裏沒有對死者的不尊重，1967年當時的條件所然。）
我把屍體抱上架子，把白布拿下來，推進去，關上門，小門打開，拿著長鉤子看著。
「別害怕，人死的時候，一燒，筋就會抽，這是正常的，沒事，沒事。」
「師傅，我……」
我依然是靠著牆。
我又回家了，現在我第一次感覺到，家是那麼的樣，那麼的安全。
「師傅我做不到。」
我回家，父親生氣了。
我走了，我知道，我需要去上班，雖然父親說不讓我再去了。
「你再晚點就爆炸了。」
我幾乎是不會動了，師傅就那樣的盯著我，我覺得我僵化了。
「孩子，沒事。」
顯然師傅是自己摸索出來了，肯定是經過這個，他是中國第一代煉化人。
這一夜，惡夢不斷，喊叫聲不斷，每次父親都來過來抱住我，眼淚流出來。
進了辦公室，師傅問我吃飯沒有。
「你是大人了，上來，喝酒。」
我進辦公室，師傅說。
師傅讓我戴上了口罩，風帽，只留了兩個隻眼睛。
「看我怎麼做，以後你也要這樣做。」
煤在當時很貴，火葬場的院子里，堆了一大堆，像山一樣，守衛看得很嚴，這樣也會有人來偷，我想火葬場這個地方，讓我來我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