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車廂內,邵以正笑著解釋:「燕京城西北本有一座天師府,是蒙元時張天師入京朝見時居住的府邸。」
叔侄二人又走了半里地,城門遙遙在望,突然從樹蔭下走來兩個青衣人,來到張牧之面前施禮:「拜見雷祖!」
祥光中有麒麟、白澤、仙鶴、錦雞、獅子、虎豹等珍禽異獸的虛影上下浮動,那是朝中能臣的氣運顯化。
「張大真人能修鍊到如今境界,肯定也是個性情通透的人,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明白陛下的意思。」
張氏鬆了口氣:「原來如此!首輔真是學貫玄儒,連他們道家之事都只曉得清楚。」
大日東升,陽光正好,燕京城東,朝陽門外約兩三里處。
青璃見雷祖不說話,連忙道:「晚輩身上有家師賜下的法寶,雷祖降服那妖僧時或可助力一二。」
「張大真人入京,陛下可著禮部官員,以及道錄司中的那些道官好生接待,包括府邸安置,俸祿賞賜都可寬厚些。」
張牧之送走了邵以正一行人,又把諸僕人都發了銀錢遣散了,只和張元吉,青璃,炳靈公幾人安置在了華麗莊嚴的府邸中。
「我也是因修為低微,又持了件師門所傳的護身之寶,才免於被那妖僧侵害。」
楊士奇在椅子上欠身:「只是年紀大了,夜裡睡意淺,無事多讀了些書罷了。」
朱祁鎮回過神來,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朕多謝首輔大人的指點!」
張牧之笑道:「你背上那斬邪劍被我養了幾年都不曾出竅,正是要養其鋒銳對付這妖孽的。」
「首輔大人可讓禮部正告僧錄司,不可執著于佛道之別,無端生事污衊道家真人。」
「他說世間唯張大真人雷法造詣最高,且煉有一口神威浩大的寶鍾。」
「好!帶著你!」張牧之拍了拍這負劍童子的肩膀,忍不住搖頭失笑。
「自當年那妖僧吃了王靈官一縷分神之後,天庭各路大神也收回了自家留在燕京城的分神。」
「當然真心向道的也有許多,只是都沒什麼正法傳承,只懂得念經,不通內練,並不被那妖僧看在眼中。」
「老臣又聽邵以正說了些張大真人在南方降妖伏魔,重整神道的話,也不知曉內中真假。」
朱祁鎮沉默了下來,心中大急:「我皇宮裡都快被妖僧弄得四面透風了……你們卻還在講帝王心術……」
「而在諸多戒律之中首條便是克勤,忠於君王,故而修行越高之人,越是不能違逆王命,否則多年苦修便拋擲了。」
朱祁鎮想到自己所見空樂和尚身化齏粉之事,心裏也八九分。
「所以僧錄司上下官員才認定是張大真人在空中施法害了那些僧人、尼姑。」
張元吉似大人似的抱著手,一邊仰望,口中一邊嘖嘖讚歎。
邵以正和*圖*書心中一震:「原來如此!這妖僧原來是打的這個心思……」
雖然在葫蘆里被五色神雷煉去的那些法力未回來,但他又能像神靈那樣隨靈感應,聚散由心了!
張牧之心中暗道:「妖僧禍國時,滿天仙神都無計可施,我肯做先鋒打頭陣,這就有人來賺功德來了。」
「師父你就瞧好吧!徒兒定然不會讓您失望!」
張牧之點了點頭:「不錯!妖僧和國運已經綁為一體,我若發混沌神雷,固然能將他殺死,卻也難免震動國本。」
「以張大真人的神通法力,行事定然不會留下破綻!」
「二叔!這便是你說的那禍國殃民的妖僧嗎?」張元吉開口詢問。
「後來宣宗皇帝將天師府依照南京朝天宮的規制擴建成了一處宮觀,也名朝天宮。」
「且不論這些事兒是不是張大真人做的,但有人上摺子彈劾了,皇家該有的態度總要有的,免得被人暗地裡說咱們處事不公。」
「不愧是國都,氣象真是不凡!」
珠簾后,太皇太后張氏和皇太后孫氏見皇帝肯聽勸,都一起笑著點頭稱讚。
「別人蔘他,皇帝若一味袒護,張大真人難免就要恃寵而驕了。」
張牧之點了點頭:「佛家修行不似我等修仙之人納天地靈氣為己用,反而和神明一樣以香火願力精進法力,這妖僧行此手段也是正常。」
張牧之微微欠身,口稱謝過陛下隆恩,然後讓青璃將鑰匙,地契收了起來。
張氏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聽起來隱隱有幾分冷清:「首輔大人也說了,張大真人是心高氣盛之人,正該磨一磨性子才能驅用。」
邵以正回神,搖了搖頭:「都是些假道士,只把經文和科儀流程記得熟練,用來蒙人騙錢罷了,而且有許多人都是妖僧門下假扮的。」
張牧之抬手輕輕一揮,青璃就跪不下去了,只好恭敬站在一邊,讓雷祖和他的弟子說話。
炳靈公大喜,剛欲道謝,突然感到身子一震,周身骨骼一陣噼里啪啦的鳴響,那束縛在身上的封印便消失了。
赤龍脊背上正趴著一條巨大的蜈蚣,同樣有近百丈長,外殼也是赤紅之色,頭上螯齒鋒利,背上長了兩隻翅膀,大體一望好似龍蛇。
「佛道兩家真有神通法力,也該遵從聖意,將本事用在救治百姓上。」
那幾名禮部官員也上前見禮,有個綠袍小官遞上來一串鑰匙、文書:「這是陛下賜給大真人的府邸,還請大真人驗收。」
炳靈公滿臉歡喜地抱拳答應。
朱祁鎮心中一震,輕聲詢問:「那依皇祖母的意思是……」
炳靈公面紅耳赤,低著頭往前走了幾步,猶豫了片刻,雙膝跪下來,蚊子哼哼似地開口:「拜見師父。」
兩人看了這半天,日頭已經升hetubook.com.com的極高了,那些密集的人流和車輛都入城去了。
青璃恭敬答應:「晚輩乃黎山老母座下弟子,受師父指點來雷祖聽候差遣。」
張牧之又問:「燕京城裡我道家宮觀也有許多,可曾有真正的修士沒有?」
「果然是二姐在作弄我,有話不和我明說,害我白白挨了頓打……」
二人連忙來到近前聽候吩咐。
而僧錄司則權利極大,全國各地僧人度牒、寺廟籌建、弘法闡教等諸事都須向僧錄司報備才可。
炳靈公躬著身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會像小青師妹一樣聽師父使喚……」
大太監王振見朱祁鎮發獃,連忙輕輕跺了下腳,蚊子哼哼似地提醒:「皇爺,快謝過首輔大人的提點!」
「他是個有本事的人,真罰了他難免會離心,日後就不好使喚了。」
邵以正神情嚴肅了起來:「妖僧竊取國運氣數修鍊,如今法力神通以到了比擬仙佛的地步,更將自身同國運捆綁在一體。」
「連那號稱全真聖地的白雲觀裏面,那些大小道士也大多聽妖僧的話。」
他雖未修行,但在南京明孝陵時被張牧之開了眼竅,故而能見鬼神,亦能望氣。
楊士奇坐在椅子上,見朱祁鎮腦子還未轉過彎來,就笑著提醒道:
珍禽異獸拱衛真龍,正是群臣輔佐天子之相。
「但待他上摺子求見陛下時,陛下再尋政事繁忙,或者身體不適等種種理由拖一拖。」
張牧之把那本書冊遞給青璃:「我來了京師,自當肅清神道,去偽存真,你倆且將這冊子內那些偽神盡料理了,不可遺漏一個!」
朱祁鎮聽了一頭霧水,想要繼續詢問又有些不敢,只是覺得太皇太后對張大真人有些不喜。
張牧之出手狠辣,將整個邪佛儀仗盡數湮滅,華嚴和尚受普渡慈航指點,便拿此事做文章,以污張大真人的名聲。
「陛下賞賜的大真人府正在朝天宮的旁邊,乃是一個鬧中取靜的所在,正合天師在京修行時所用。」
「邵大人領大真人去府上就是了,下官等要回去復命,告辭了。」
「你倆過來,我有事安排!」張牧之招呼炳靈公和青璃。
在張元吉眼裡,整個燕京城上空都籠罩著層層疊疊的赤氣,凝結成一團一團厚重的火雲。
張元吉連忙鄭重道:「二叔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我是負劍童子,自當劍不離身!」
張牧之說完撤去隱身法,帶著張元吉朝前走去。
張牧之緊走幾步,拱手道:「邵真人,咱們又見面了!」
「王三郎,你且近前來!」張牧之招了招手。
「等他去了桀驁念頭,陛下再下旨意宣他來見,這樣陛下日後再讓張大真人辦事,他便知道盡心了。」
路上只有三三和-圖-書
兩兩的行人匆匆而過,也沒人有興趣停下來看熱鬧。
張元吉瞬間覺得背上寶劍重了幾分,心中也生出一種「天降大任與我」的感覺:「走!現在就去!斬他個傷筋動骨,看他還敢不敢做壞事!」
太皇太后張氏沉吟片刻:「我幼年曾聽太宗皇帝說過,人道真龍天子能使鬼神辟易,任他修為再高也不可能冒犯天子威嚴。」
「人在佔優勢時是不會走極端的,我清理燕京城中的偽神,他也只能忍著,然後再尋別的手段來害我。」
張牧之帶著張元吉站在路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叔侄二人一起抬頭遙望北京城上空。
張氏又反問:「那在首輔看來,這張大真人如此心高,能為我皇家所用嗎?」
張牧之哪裡在意?只點了點頭由他們去了。
朱祁鎮心中篤定,便詢問是否有證據。
張牧之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見前方是個背負長劍的女子,容顏絕美,只是面目有些冷清。
「不過大體可以斷定此人是個心高氣盛之人,一言不合便動手,不肯受絲毫委屈。」
明朝在禮部之下,分別設道錄司、僧錄司,以掌天下道教、佛教之事。
朱祁鎮大怒,猛地一拍龍椅扶手:「荒誕!世間焉有憑雷聲指認兇手的?著有司再查,細細的查!務必查明真兇再來奏報!」
張牧之抬手朝上指了指:「你看仔細些,看那龍背上是什麼?」
邵以正早有準備,從手中拿出一本冊子:「這是京師內所有神廟的方位,大小不下百余處,內中都有偽神盤踞,正可助天師肅清神道。」
太皇太后張氏沉默片刻后開口:「不知首輔留意過這個新承位的張大真人么?其人秉性如何?」
孫太后自然覺得自家兒子處理的極妥當,言辭間稱讚了幾句。
張牧之抬手朝炳靈公一指:「此番我和邪佛之爭關乎人道氣數,在這之前當重整京師神道之事,正有用你之處。」
張元吉有些不甘心:「那能怎麼辦?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這妖孽作惡?」
「然後那妖僧就從西天大日如來座下請了一些飛天神女、護法迦藍,金剛力士下來,入駐神像之中收斂香火。」
「不過我既然來了,那便要滅殺偽神,請我天庭真神回歸,將這燕京城納入我道家治下!」
「邵以正說此人是張家傳承幾千年來天資最高之人,他十六歲開始修道,今年尚不滿二十,便已經快得道成仙了。」
「這位道友何來?緣何攔住貧道的去路?」張牧之心中隱有猜測。
張牧之接在手中,打開看了幾眼,忍不住冷笑:「好個妖孽!這些佛門敗類連真武大帝、東嶽大帝、關元帥的廟宇都敢強佔!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了!」
說話的功夫,幾輛馬車行駛到燕京西北的大真人府邸前。
和-圖-書「我雖暫時不能將他殺死,但他若敢太過放肆,我便持劍去大報恩寺給他個教訓。」
張牧之也不拆穿他,只是讓他起來后才道:「我本要去你家拜訪令尊,但你姐夫和你二姐同我將事情商定了,我便沒有再去。」
「現在還不到時候,太皇太后被妖僧蠱惑了,我們直接動手就成了惡人了。」
「我先把妖僧在京城的耳目都清理一遍,然後尋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去大報恩寺走一遭。」
邵以正聽了這話,心中忍不住嘀咕:「怎麼聽著天師似乎對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安危並不在意……」
「你若也能立功,我便傳你雷法真意,並許你一尊雷神之位。」
楊士奇呵呵笑道:「老臣平日里讀書頗為繁雜,倒也知曉些他們道家之人的事兒,正好給陛下和太皇太后說一說。」
張牧之點頭:「看來你是為了那十二輔神中的巳蛇之位來的,若此番果能立下功德,貧道也不吝一尊神位。」
張牧之笑道:「他蠱惑了太皇太后,挾持了天子,我昨夜又故意賣了個破綻在他手裡,讓他自以為勝券在握了。」
一行人又行了片刻到了朝陽門下,見早有幾輛馬車停在那裡。
且說奉天殿中,內閣首輔楊士奇向皇帝朱祁鎮上奏,言說僧人、尼姑被殺之事。
禮部官員見張牧之這個態度,又想起自家上官的吩咐,於是臉上笑意就淡了下來:
朱祁鎮連忙點頭:「老大人指點的是。」然後轉過頭來詢問珠簾后兩位長輩的意思。
女子身後是個高大的青年,做賊似的低著頭,看不清臉面。
「不知華嚴和尚怎說?」朱祁鎮來了精神。
又因歷代皇帝都曾下旨許龍虎山張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故而京城裡道錄司的權利就小得多了。
「二叔!這赤龍如此威嚴,可見當今天子氣數正旺!」
「不錯,陛下代天牧民,執掌國朝運數,自不會被修行人所辱。」楊士奇點頭。
張牧之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微微點頭,然後詢問:「妖僧盤踞在京師多年,不知如今京師中神道情形如何?」
赤龍左右又有青色、紫色、黃色等各種祥光環繞。
火雲之中有一條百丈長的五爪赤龍正上下遊動,頭角崢嶸,麟甲鋒銳,一雙龍目開合間可見金光閃爍,看起來十分威嚴。
大路開闊平坦,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運送糧食的車馬一起朝燕京城中駛去。
這蜈蚣腹下長著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腿腳,彎鉤一樣刺入赤龍背後的麟甲中,整個身子隨赤龍一起遊動,好似二者已經合為一體了似的。
邵以正見了張牧之,連忙和眾道士一起迎了上來。
張元吉連忙瞪大眼睛,恰逢那赤龍在火雲中一個翻身,龍脊外露,被他看了個清楚。
青璃大喜,連忙要跪地拜謝。
「我朝自太祖www.hetubook•com.com皇帝以來,對佛家、道家都一視同仁,朕也不想搞什麼佛道相爭那一套。」
邵以正請張牧之上車,兩人和張元吉一起進去坐了,車夫揮動鞭子朝大真人府使去。
楊士奇拱了拱手:「陛下聖明,老臣也覺得治國治政需得以仁、禮為要,不可以神通玄奧之說為憑。」
張氏又安撫了楊士奇幾句,說了些注意休息,好生保養身體的話,然後才道:「前番有御史彈劾張大真人治家不嚴,今日又有僧人蔘他殺生害命。」
張元吉見了這蜈蚣,然後再去看那條赤龍,就隱隱從赤龍神情里察覺出幾分虛弱之象來。
邵以正連忙勸道:「這妖僧如今和國運渾然一體,連天子身邊都能安插人手,天師行事需仔細些,免得他魚死網破!」
張牧之搖頭輕笑:「這妖僧挖空了心思要污我名聲,那些假道士都是妖僧的刀,他是想讓我作被佛道兩家厭棄的妖道呢!」
張牧之點了點頭,帶著張元吉繼續朝前走,青璃和炳靈公連忙跟上。
兩人周圍設了隱形法術,這小童也就敢大胆妄言天子氣數了。
僧錄司主官官名為「正印」,現任正印僧人法號華嚴,是普渡慈航座下弟子。
「若是有過不罰,又哪裡是皇帝該有的做派?」
張牧之擺擺手:「呂純陽已遣了門人往白雲觀去了,祛除偽道之事自有人料理,我先將京師中的那些偽神滅了再說。」
邵以正和眾道士都以道家禮儀躬身拜見,然後才笑道:「貧道昨日見空中雷光大作,便知曉大真人要到了,這才帶人等在這裏。」
楊士奇手撫長須沉吟道:「禮部尚書昨夜接到奏摺后便詢問過華嚴和尚,但華嚴和尚所言有些荒誕,老臣不好決斷,才上呈陛下聖裁。」
「有勞各位同道久侯了!「張牧之笑道,然後雙方寒暄了幾句,一同往城內走去。
「到時候張大真人在京師里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皇帝是罰他呢?還是繼續縱容呢?」
「好大一條蜈蚣!還長了翅膀!」張元吉忍不住大聲驚呼。
楊士奇拱手應答:「老臣昨夜見了奏摺后,特意招來道錄司邵以正詢問過幾句,大體對張大真人的性情也猜到幾分。」
「道家之人在修行之初都需受戒,呈諸天神明,歷代祖師以做見證,若違戒律便要受罰,輕則法力削減,重則永不能成道。」
「有當年祖天師和上界神明定下的正一盟威在,天庭諸神不可過多干涉人道朝廷的運數,所以上界大神都拿妖僧沒辦法。」
楊士奇道:「華嚴和尚說昨夜無雨,京城上空卻有電閃雷鳴之聲和鐘聲震響。」
昨夜隨普渡慈航出行的那些天女、僧人都是京郊寺鐵佛寺,慈航庵的出家人。
道錄司主事邵以正帶了七八個道士,以及四五位禮部官員在馬車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