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鍍月金的熔金爐是要靈石的,國庫會撥款,這裏面貓膩多了;而靈藥要賣給仙山,當中虛報、抬價、以次充好都不必說,仙山之外流到黑市上的藥材更是血賺。
「你換張臉。」奚平不慌不忙地說道。
趙檎丹打開那袋靈石,見其中白靈到青礦俱全,能應付各種場合,想得還挺周到。
趙檎丹被他驚得跳了起來:「快放下,銘文是玩的?你不要命了!」
原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寵愛,當了嬌花享受了呵護,擔待她的人心裏都有筆賬,時機到了,是要償的。
那築基擺擺手,像平時一樣笑盈盈地說道:「說什麼呢,咱們家丹丹哪是吃苦的人。」
那築基一彈指,一道清心符並一道昏睡符疊加在一起,飛進了趙檎丹眉心,不由分說地將她放倒了,收了她的靈石和劍。他很輕柔地擺擺手,風便捲起趙檎丹,將她妥帖地送回房,神識周到地在她房中一掃,香爐、冰籠便都自動點燃掀蓋,連自鳴鐘的動靜都微弱了三分。
「看上余家了,」奚平道,「不瞞你說,我也看上他們家了。」
「丹丹,不要鑽牛角尖,」那築基修士百年修行,心境語氣都比凡人平和多了,一邊毫不手軟地在趙檎丹房門前劃下禁制,一邊和顏悅色地勸她,「你這也算入了三岳內門嘛,以後可以在內門繼續修行,豈不比在天機閣條件更好?咱們既然有捷徑,何必要捨近求遠,你說是不是?」
奚平感嘆道:「全國三成的鍍月金,外加靈藥,你說他們家得有多少錢?」
徐汝成和奚平雖然對銘文都是一知半解,但轉生木背後還有庄王殿下,那位連蟬蛻長老的封魔印都能拆解,何況趙家小院的三等銘文?
趙檎丹不耐煩地扭過頭:「我說讓你出……」
趙檎丹:「……」
徐汝成沒跟上他亂彈的歪腦筋,只說道:「多少錢也是折辱,那可是堂堂天機閣的人間行走啊……我說前輩,她一會兒醒了,可別想不開真尋了短見吧?」
千鈞一髮間,她來不及想那麼多,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徐汝成便做作地驚慌失措起來,好像捧著個燙手山芋似的將那銘文來回倒手:「那……那怎麼辦……小姐,我……」
「我們丹丹自然……」
平時和*圖*書伶俐得要命的「丫頭」被她突然出聲嚇一跳,囁嚅著沒吭聲。
幸虧大小姐魂不守舍,沒注意到。
「你讓我嫁給一個凡人。」趙檎丹尖銳的嗓音陡然落了下來,「族中其他人呢?我那幾位師兄呢?」
人人都狼狽,只有她被師兄們護著。
徐汝成:「換誰?」
趙檎丹她爹說得沒錯,要不是余家自卑于沒有底蘊,老惦記找個「清貴血脈」裝點門面,趙家還真是高攀了這「窮鄉僻壤」的暴發戶。
撒嬌能有見血的陣仗么?
姑娘慣得不知天高地厚,有點養廢了。
「情急之下」,他猛地將銘文扔了出去,一把捂住耳朵原地蹲下。
聽說這東西能炸毀半個山谷,居然有人第一反應不是輕輕放下,而是抬手往外砸,趙檎丹萬萬沒料到世上還有這種想法異於常人的傻子,猝不及防:「不可!」
再放狠話,只要她還沒動「恩斷義絕」的念頭,憤怒也不過是應有的寵愛沒得到,撒嬌耍賴而已。
「可不是,你說這叫什麼事?」奚平浮夸地附和他,語氣不憋好屁地輕柔了下來,「英雄,我有一個主意,能救美人於水火,你要不要試試。」
奚平話音一轉:「不過趙家這樣賣姑娘,確實難看。」
趙族長需要拿主意的事多了,焦頭爛額,頓時沒了耐性跟說不通的女兒掰扯。
半仙沒有靈石,畫個符都只能從周遭環境里抽靈氣,效果怎樣都還另說,此地是趙家秘境,她這頭靈氣一動,秘境立刻會把所有人都通知到。
她寸步也難行。
「要進天機閣,得經三輪大考,我沒有,因為我是這一屆潛修寺中開靈竅第三人,金平天機閣總督親批的免試。」趙檎丹低聲說道,「內門碧潭峰不會收咱們家的人,但端睿師……端睿大長公主前來講經時親口說過,若我能找到道心,碧潭峰可以給我接引令,我不夠好嗎?」
徐汝成:「……」
她剛進天機閣的時候,正趕上大宛動蕩,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邪祟與被邪祟蒙蔽的老百姓,師兄們傷葯靈石一袋一袋的消耗,天機閣人手緊缺。
木片有限,總共只給了幾個管事的,徐汝成剛拿到的時候覺得榮幸極了,特意沐了浴更了衣、把準備好的自我介和_圖_書紹背了好幾遍才滴血,就聽見了一個讓他腦仁疼的熟悉聲音:「你再磨蹭我都快等睡著了,驚不驚喜啊,徐香香?」
這時,他耳邊毫無預兆地響起了太歲的聲音:「趙家人還挺有眼光。」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她是籠中鳥、盆中花,他們還收走了她的劍和靈石。
按玄隱的規矩叫「師兄」,其實人家在族中輩分比她爹還大,其中更是有一位西渡途中已經築基,一個大境界,壓制她就是抬抬手的事。
徐汝成:「……」
趙檎丹驚呆了。
徐汝成:「哎,大小姐你看,它往外炸,我運氣果然好!」
徐汝成感覺這太歲雖然人品約等於沒有,偶爾也能說幾句公道話:「聽說是免試進的天機閣,唉,十年一屆潛修寺,能免試進天機閣的一巴掌數得過來,可惜了。我看她凡間爹娘正當壯年,她必也沒多大年紀,趙家宗族作的孽怎麼也怪不到她頭上,倒讓個小女孩子替他們擔苦果。」
「我聽說仙人們的銘文若是胡亂擺放,可能會炸開,咱們這屋子裡外可有不少銘文,大小姐,你看。」小丫頭——徐汝成按著奚平給他出的餿主意攤開手,掌中是一塊他從牆上摳下來的三等銘文,「到時候院里一著火,你就趁亂跑,我們下人平時進出有特殊手令,你拿著,可以從秘境里混出去。」
趙檎丹忽然愣住了。
大小姐不由得心裏一酸:潛修寺里九公主都得自己梳頭,她習慣了,回家也不大需要人貼身伺候,看見人多還煩,再加上她一個心高氣傲的天機閣半仙,跟這些沒離開過深宅大院的小丫頭們沒話聊,一直是個好伺候但不親近的主子。
這缺德帶冒煙的邪神給他起了八百個外號,一閑了就跑來消遣他,專挑各種尷尬時候出現,徐汝成小解一半被他一嗓子嚇得把尿呲鞋上好幾次,活生生錘鍊出了一張聽見什麼都能不動神色的臉。
徐汝成面無表情:不速之客又來了。
獃頭獃腦的小廝——徐汝成回過神來,忙應了一聲,眼觀鼻鼻觀口地跑了,心裏唏噓不已,感覺這一段跟他小時候看的戲文情節對上了,鬧了半天不光戲里的大小姐沒自由,天機閣的大小姐也沒自由。「大小姐」這仨字就不是hetubook.com.com什麼好話。
她沒想到,自己正眼都沒看過的小姑娘竟肯為了她冒這麼大風險。
她聲音捏得又尖又細,說話還快得走了調,趙檎丹硬是沒聽清:「慢……慢點說,秀玉,你嗓子怎麼了?」
趙檎丹梗著脖子盯著他。
他態度溫和,給了趙檎丹可以商量的錯覺,於是趙大小姐苦苦央求道:「師兄,咱們何必要攀附項家這些亂七八糟的旁支?守著咱們自己家的秘境不行嗎?求求您了,跟我爹說,我以後一定好好修鍊,夜以繼日……」
「檎丹,」族長臉色一撂,喝道,「放肆!」
趙族長才不理會她這小小的威脅,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丫頭」道:「靈石是我偷偷藏下來的,夠你用的。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志氣,何必為他們屈就?快跑吧!」
趙家是因蟬蛻老祖走火入魔倒的,除非再起一個蟬蛻老祖,否則什麼都沒用。等她蟬蛻,世上還有蟬沒蟬都不好說了。
「恁多廢話,」突然喜怒無常的邪神在徐汝成耳邊冷冷地說道,「動手!」
趙檎丹看著她陌生的父親,忽然不著邊際地想:龜壽命倒長,不知道有沒有人餵過,看看東衡三岳這些所謂「內門」弟子的修為抵得上幾王八。
年輕人骨頭比紙還輕,不過在那仨倆同齡人中稍稍拔點尖,再給人客氣地捧幾句,還真能忘了自己姓什麼。還「庇佑家族」,這是什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別說她,玄隱山的端睿大長公主敢說這樣的話么?一眾升靈大師,沒準也就飛瓊峰支修敢——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牛隨便吹。
要是他們家還在大宛,還如日中天,她愛怎樣怎樣,放什麼厥詞也沒人跟她計較,反正都寵她,但現在情況一樣嗎?他們要是不能儘快在西楚紮下根來,祖宗庇佑、百代積攢的家底馬上就得變成「懷璧其罪」!
奚平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倒不至於,你沒聽她說還要『好好修鍊庇護家族』呢。」
徐汝成聽完,對奚平感慨道:「嘖,怎麼哪都有這種從小打少了的熊孩子?」
他有不祥的預感。
與此同時,奚平在偽裝成丫頭的徐汝成耳邊低聲道:「再捏著嗓子說話,我咒你變不回來。」
人生實難。
當時他hetubook.com.com們就是用這種語氣說 「那地方腌臢,別讓丹丹去」 「刁民棘手得很,這種臟活別叫她」……
奚平:「……」
徐汝成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問道:「有什麼眼光?」
楚國的秋老虎兇猛,臨近八月,鳴蟬依舊在聒噪地叫囂。然而暑氣卻一點也浸不到她的小院。她這裏冬暖夏涼,舒適極了,像個金絲籠。
奚平被這口意想不到的飛來橫鍋砸懵了一下,心說放屁,那就是個普通的避火銘,蘇准不是人,梁宸乾的破事也往他頭上栽!
徐大傻你完了。
徐汝成迅速將準備好的侍衛衣服並一張刻著進出銘文的令牌塞給她:「快,別磨蹭了!」
然後他又在外面加了一道禁制,保證裏面人插翅難飛,沖旁邊來給大小姐送東西的小廝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
「準新娘子。」
趙檎丹此時反應再遲鈍,也知道這侍女不對勁了,可是外面人聲已起,靈感告訴她師兄們已經來了。
趙檎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趙檎丹腦子裡有根血管「突突」地跳,她提起劍便要往外闖,迎面卻被兩個以前在天機閣的師兄攔了下來。
趙檎丹面無表情道:「他們叫你來給我澆水餵食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同僚們都被這邪神灌了迷魂湯,私下裡說那位代號「太歲」的前輩如何靠得住,什麼「雖然寡言少語,但有問必答、高深莫測」……神他娘的「寡言少語高深莫測」!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你說話的份?你的靈印與庚帖已經交由余家送去東衡了,此事為父與族中幾位尊長已經商定。你最近沒事就不要出去亂走了,明天我會叫你娘安排,請人過來教你楚文和項家的家史規矩。」
趙檎丹懶得跟下人一般見識,冷笑一聲:「出去。」
然而趙檎丹沉默片刻,還是將靈石口袋壓住藏進懷裡,她仰頭看了一眼困住自己的小小院子,苦笑道:「好丫頭,多謝你,可是你再給我偷一屋子的靈石,我也破不開門口築基師兄的禁制,更別說進出秘境也不可能不驚動別人。」
趙檎丹正色道:「銘文這東西我只學了皮毛,用不好會害人害己——當年在潛修寺里就有一位同窗師兄,本是我們這一屆裡頭一個開靈竅的天才,和*圖*書就是胡亂擺弄銘文出了岔子,要不是正好有內門前輩在,潛修寺半個山谷都得被他一個銘文夷為平地——你這字從哪摳下來的?」
「嘿嘿,」徐汝成傻丫頭似的說道,「摳下來也沒事,我從小運氣就好。」
「那你們為什麼覺得我不能靠自己庇佑家族,還不如趁高價賣給張『餅』,換一份三岳入門帖!」
徐汝成沒有驚喜,驚呆了,當場覺得天靈蓋被一道雷劈裂了:期待了半天的前輩怎麼是這個騙他發心魔誓的糟木頭精?主上和白先生居然也被他迷惑了!
確實——也就是貓狗壽命不夠長,要是能活個五六十歲,每天不計成本地喂白靈,拿丹藥生灌,沒準被丹毒藥死之前也能入道。
趙族長不自覺地躲開了她的視線,囁嚅道:「誰也不會當一輩子凡人……」
「靈石就別給她了,她暫時也用不著,」那築基怕驚了誰的好夢似的,聲音壓很低,「水果交給丫鬟,讓人用冰上鎮上,這鬼地方太熱了。」
奚平早按著他的指點支使徐汝成將院中銘文位置調換過了,這一砸便如同火燒連營,趙檎丹院里陡然起了一條火龍,卻連屋裡掛的風鈴都沒碰響,咆哮著沖向門口築基的禁制。
大宛那邊給他們發了一種神秘木片,銅錢大小,不能用任何東西傳送,是有專人親自送過江的,把血滴在上面,就能在靈台上隨時溝通一個神秘莫測的「前輩」。還能在不方便動用靈氣的時候,通過這位前輩聯繫其他帶著木片的同僚——當然,只能在國外用。
趙檎丹的眼神由怒轉怨,一字一頓地說道:「大不了我把這身骨肉還給你們。」
「丫頭」沒動。
而錢多還是一方面,能玩得轉鍍月金和靈藥的,在東衡三岳的人脈絕對超出一般人想象。
就見「丫頭」突然上前一步,從袖中摸出一袋靈石:「大小姐,你跑吧!」
徐汝成感覺自己辦了件大好事,一片混亂里,他暗中護送著趙大小姐混了出去,問奚平:「前輩,然後呢?」
這時,「吱呀」一聲,她的貼身侍女悶不作聲地走進來,將冰鎮的果盤放在她手邊——那「丫頭」今天不知怎的,含胸低頭,走路還順拐,放果盤的時候「咚」一聲,格外笨手笨腳。
徐汝成心說:怎麼著,你也想嫁丙皇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