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化外刀(十二)

奚平轉頭給魏誠響遞了個話,托她暗中跟上去。
那是紙人,他親手做的,破法鐲和傳送法陣都確准過。
奚平目送著趙檎丹風馳電掣的身影,手指捋過太歲琴弦:「能。」
全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出走,趙檎丹越發驚疑不定,心說道:「莫非我不是做夢,這裏真有人冒充我?」
魏誠響毛骨悚然,頭皮都奓了起來,徐汝成差點撲上去,周圍幾個趙家的修士不由自主地別過視線。
人對自己的形象總是更敏感些,趙檎丹一見那「女子」,先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她總歸會回去,不是現在也是將來。」奚平淡淡地說道,「這會兒回去正好能趕上大戲開鑼,豈不妙哉?」
魏誠響:「……」
徐汝成從小算盤就打不明白,還不像魏誠響一樣會做小買賣,一時快數不清有幾個「趙檎丹」滿世界跑,反正除了他都像真的。
與此同時,已經用陸吾面具改換面貌,變成「侍女」扶著大小姐的徐汝成也在問奚平同樣的問題:「前輩,我實在看不出她哪裡像紙人,求你再確認一下。這要萬一……你讓我眼睜睜看著那鬼紋印落在活人身上,我這輩子都過不去。」
奚平估摸得很准——從陶縣到余家灣,車馬得走一整天,御劍卻不過片刻光景。日頭快要爬上中天,魏誠響一路尾隨著趙檎丹到了趙家秘境所在處,正撞上余家的車「轆轆」駛過。有馬車,也有大宛那邊過來的新汽車,都系著紅綢,拉著一串大大小小的箱子。
紙人和那紙人包裹的神識都是從破法鐲中出去的,隨著那築基修士在紙人靈相上烙下紋印,破法里陡然響起生鏽的鐵器彼此摩擦的噪音,直往人耳朵里鑿。
就在和_圖_書這時,祭祖台上一聲悶響,豎在西南角的大鍾分明還沒走到午時正點,已經提前噴出了準備報時的蒸汽。
難怪魏誠響和徐汝成他們這樣不安,一個……不管什麼吧,如果所有人都感覺她是活的,那她可能就是活的!
雙方一拍即合,比著熱情。
正聽見趙氏族長一邊引著客人進來,一邊說道:「……是,早點定下來,大家也早放心。丹丹已經去準備了,小女不才,根骨中人而已,入潛修寺近九個月才入道,只有靈感比旁人稍強一些……」
師兄鄭重地拜了天地祖宗,神色凝重而陰鬱,然後他叫人給自己蒙上了眼,雙手接過了一根約莫三尺多長的長刺,桿上印刻滿了銘文。
他混蛋了,不該捏個「人」出來。
受此刑者,永世不得超脫。
奚平莫名其妙道:「你看她幹什麼?」
她幾乎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一時間幾乎荒謬地疑心自己才是假的……冒充她的不是個男人嗎,居然能學這麼像,到底是何方神聖?她想起自己看見的那個冒牌貨,對方透過水麵看見她,好像非但沒有穿幫的畏懼,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似的。那眼神是她離開趙家之後,罕見不含惡意的。
趙檎丹去陶縣,本想從地下黑市買點趁手兵器,不料沒到野狐鄉,先無端被人追殺了好幾輪,身上靈石丟了一小半。她已經一天多水米未進,狼狽極了,不知道身上哪裡有傷,反正哪裡都疼,這讓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反叛有沒有道理。
趙檎丹身上有能自由出入秘境的銘文,她謹慎地在自己身上畫了幾個非常偏門的法陣,隱藏了形跡,從秘境另一和_圖_書個入口混了進去。
只是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夠不夠博學,有沒有聽說過「靈相紋印」。
趙檎丹短暫地從愧疚里回過神來,聽了這話,有點迷惑,心說:余家人不是幫著皇孫過來相看趙家的?相看也好,下聘也好,有她什麼事?還有……要什麼「良辰吉時」?
趙檎丹心裏一時一片空白,只剩下很久以前她在煙海樓讀過的一段話:靈相紋印須待正午時,以紋器刺入罪奴靈台,奴皮肉不破、經脈無損,唯靈相上落下紋印,神識如受炮烙之刑。
無論是趙家築基、余家隨行修士,還是那套古老的仙器,都沒能看出那紙人有任何不妥,仙器顯示著她的生辰八字、骨齡、資質、靈感,好似展示牛馬牙口,一樣一樣地擺出來個余家人看。
魏誠響一時顧不上看大小姐變幻莫測的臉色,與奚平同時抽了口涼氣:白靈十萬兩!
趙檎丹目睹此情此景,腦子裡「嗡嗡」直響,微弱的自責和糾結陡然散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親師兄,一時被無法言喻的屈辱沒了頂。
他忙道:「前輩,你能阻止她嗎?」
余家來的人聽了,立刻當面議論起來,紛紛說「可真不貴」「又省錢又氣派」云云。
奚平嘴上回他倆「叫你這小半仙看出破綻,還玩什麼」,心裏卻也無端一突,忍不住朝趙檎丹靈台上撥了一下琴,把人嚇了一跳方才安心。
奚平激靈一下,太歲琴差點從他膝頭滾落。
在凡人看來,「趙檎丹」一動沒動,好像只是端坐在那,讓家人給她戴了頂帽子。所有修士附著著靈感的耳朵卻聽見了一聲凄厲至極的女人慘叫。
趙家的築基修士拿出了全套的禱祝卜筮之物,圍著那「www•hetubook•com•com冒牌貨」驗了一圈。
趙檎丹瞳孔倏地一縮:這是要幹什麼?
緊接著,奚平眼前的小池塘里浮現出紙人的神識,一支漆黑的尖刺在她臉上劃下了第一筆。
連趙族長都聽得眼皮直跳,一時不知該作何評論。
此時臨近正午,正是民間講的「至陰」之時,大太陽當頭曬著,哪裡是「吉時」了?
「也不瞞您,」趙族長又嘆道,「余家灣鍾靈毓秀,確實是好地方,只是這裏離邊境太近了。前些日子,我們接到南蜀的同族傳信,說自家秘境竟然已經被南宛陸吾滲透了。昨日還聽說帶著我家銘文的令牌出現在了野狐鄉……已經派人去看了,雖然所謂『銘文令牌』是假的,但現在我們也摸不清造這謠的人是何用意,我們現如今的處境,唉,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
就在這時,有人跑來告訴他們「良辰吉時快到了,大小姐準備好了」。
這裏畢竟是她家,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輕而易舉地放倒了一個巡邏落單的侍衛,混進了迎賓的隊伍。魏誠響跟著她有樣學樣,帶著太歲前輩從蛇王仙宮順出來的陸吾面具,綴在了侍衛隊尾。
長刺一沒入人皮,桿上所有銘文大亮,尖端虛化了似的融入「趙檎丹」眉心裏,皮肉……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掉。
趙族長愁眉苦臉地回道:「白靈十兩足矣。」
隔著老遠,趙檎丹靈感就被觸動了,感覺到全族高手似乎都在此處,趙檎丹唯恐露出破綻,沒敢貿然靠近,將靈感全部附在雙目上,小心地避開那位築基師兄的神識,眺望祭祖台。
他原本沒將破法鐲中複製出來的神識當活人,因為活人是會變化的,而複製體是「靜止和-圖-書」的。他本以為複製出來的神識類似於一種特殊畫像,只是出於他這高明的「畫師」之手,能矇騙傻子眼。
「她願意尋『長見』還是『短見』不關我們的事,要是個傻子壞事精,我也有辦法定住她,你不用管。」奚平囑咐道,「趙家要給姑娘紋印,不會關著門偷偷紋,起碼得讓余家灣的土皇帝做個見證,我讓你跟著她,是讓你看有沒有機會探探余家灣的底。只是千萬別冒進,余家灣在邪祟窩隔壁,這麼多年來能穩當地霸佔那麼多資源,肯定不是靠三岳內門的丙皇孫,你小心。」
大鍾走到了「午時」,「咔噠」一聲,隨後響徹整個秘境的鐘聲回蕩起來,築基修士一把將那長刺從台上的「趙檎丹」眉心穿了進去。
領頭的余家人恭維道:「咱們族中為了叫子弟上進,也特意在家用靈石給他們這群不成器的堆了座『小靈山』,花了白靈十萬兩哩,竟比不得你們這秘境有仙氣,難怪那些猢猻一個開竅的也沒有。」
此時回到熟悉的環境,一個念頭無法抑制地冒出來,趙檎丹想:嫁進西楚項家,真就那麼不能接受嗎?三岳內門怎麼也不會比那見了活鬼的野狐鄉還險惡……其實仔細想來,她那麼義憤,只不過是不甘心,不甘心被當成她一貫偷偷鄙夷的閨閣女子。
趙檎丹先是心裏一緊,莫名地,她有點擔心那頂替她身份的陌生男人,怕他被大師兄查出來。
奚平不假思索地將神識探入池塘里,太歲琴響了一聲,剛好打斷那噪音。他心念一動,太歲琴弦聲如疾雨,在紙人神識上織就了一層薄薄的護盾。
可若是沒有家世、沒有父兄嬌慣,她與那些女人真的有區別嗎?才離開家,她就快被外面的腥風血和_圖_書雨吹死了。
魏誠響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裏忽然升起一點不安,問奚平道:「前輩,靈相紋印不是玩的,這真是紙人?」
余家人非常滿意這「貨色」,交頭接耳著連連點頭。
余家人似乎能心同此感,連連點頭應和,眼睛卻在美輪美奐的秘境中四處亂瞟。聽著趙族長吐苦水的間隙,見縫插針道:「支撐這麼個秘境,一天得燒多少靈石?」
趙家的築基修士提著那長刺,一動不動地站在蒸汽繚繞的祭祖台上,氣氛過於肅穆,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跟著屏息。
趙檎丹從未見過自己父親這樣低聲下氣過,心裏一緊。
據說趙檎丹聰明又用功,在潛修寺那會兒就整天泡在煙海樓里,是少數幾個羅青石看著不來氣的弟子之一。
直到聽見這聲慘叫,奚平突然意識到,不管「她」是什麼,不管她是爹生娘養,還是紙糊琴彈的,她都能像活人一樣痛苦。
她心裏疑惑一打一打地往外冒時,趙、余兩家人就親親熱熱地相攜,往秘境中的祭祖台走去。
魏誠響事情還沒聽完,拳頭上的青筋已經蚯蚓似的浮了起來,沉聲道:「前輩,你放心。我會看好她的。」
奚平沒動,沉默了一會兒,他反問道:「幹嗎不讓?」
紋印尖刺撞在護盾上,奚平頓時彷彿被騰雲蛟當胸撞了一下,整個人都麻了。
聽見這聲慘叫的不止此時在趙家秘境里的修士,還有奚平。
徐汝成:「……」
不多時,便見幾個侍女攙扶著一個盛裝蒙面的女子走過來。
趙家人早早等在秘境入口迎候地頭蛇,余家灣的暴發戶被趙氏仙家底蘊折服,趙家人見了余家厚實的家底,急不可耐地想融入西楚三岳。
「那你快別讓她回來啊,這還不夠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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