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永明火(八)

龐戩:「……」
龐戩心道:我帶一百隻塞你嘴裏,撐不死你個裝神弄鬼的魔頭。
奚平心裏大概有了點底,人影一閃,落在已經完全「無心」化的蓮池邊上。
很有可能是那些能看見世界別樣面貌的頂級靈感者,將自己所見所感「翻譯」來的。
奚平:「……還挺多的。」
「別拿你那『太歲』口氣跟我說話。」周楹嗤了他一句,「我自己有分寸,管好你自己。」
「無心蓮的靈台上非常熱鬧,爭鬥無止無休,每一次劇烈衝突,都有可能碰撞出新的神識,而且幾乎每個新神識都是仇家——人不可能跟親朋辯法決鬥,透徹了解的道心往往都是死在自己手裡的人。這反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爭鬥中有一些脆弱的道心會湮滅,但別人道心破碎輕則瘋重則死,他們……他們反正一個碎了還有好多。有一些神識則格外強橫,為防他一家獨大排擠掉其他人,那些互相有仇的神識就會短暫地結盟一致對外。這樣一來,能長期共處的道心的修為基本是齊頭並進的,不斷調整更新后,他們一路越過升靈,最後竟邁過了蟬蛻境,產生了一種特殊的伴生木,就是『無心蓮』。」
奚平聽了這描述,不止怎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攢那麼多那玩意幹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奚平從那雙眼裡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三哥年少時也常這樣,目光有時會聚焦在奇怪的地方,眼神會顯得有一點游移……直到後來他搭起了城府,學會了偽裝。
奚平一邊謹慎地遠遠觀察著那蓮花池,一邊問道:「他們找到辦法和平共處了?」
奚平突然問道:「你是頂級靈感者嗎?」
白花白葉、無子無蕊,水下生血蓮藕。
龐戩:「你們陸吾先開始的!」
「還沒有,等知道了尊駕是敵是友,再在背後罵你不遲。」奚平坦然道,「剛才只是臨時抱佛腳,在跟人打探你的來歷。」
奚平往後一仰:「他不好這個!」
一個被困在三岳山、不見天日處的……頂級靈感者。
陸吾不同,陸吾死在國外,哀榮撫恤是要留給家人的,他們的性命輕於身家,也輕於那些要被拿出來稱量的功與過,往往能像邪祟一樣狠,不待和-圖-書搜魂就自爆靈台,至今各國都抓不住周楹的把柄。
就在這時,那蓮花雙手青筋暴起,一陣含著水腥氣的風迎面卷過來
奚平:「……」
那本來水紅色的重台蓮花先是褪色成半透明狀,露出裏面血管似的經絡,而後,不知哪來的慘白色滲進了花葉間,花葉的顏色像是被逼進莖和藕中,混合出了一種奇詭的鐵鏽紅。
龐戩皺眉道:「所以傳說是真的?西楚陸吾真的聯繫到了那個余嘗,你們拿到了洗黵面術?」
他一靠近,便見那池水沸騰了似的,冒著無數氣泡,每顆氣泡上都有不同的人。周遭靈氣驟然凝滯,對方在蓮池周遭搭了個芥子似的小空間。
「我還用搜?西楚麒麟衛、南蜀降龍騎、北歷夜歸人——庄王殿下,你告訴我,這事怎麼收場?」
這描述熟悉得讓人戰慄。
伸手一張,幾根琴弦已經拉到了手指間,奚平彈指一道劍氣削了出去,撞在蓮花上,卻只在暗紅色的花莖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那也就是說,我一會兒面對的那位,雖然看著是同一顆禿頭,其實隨時能『換人』?」
銘文溝通天地萬物,不是一種能生造的東西,現有的銘文大家創新銘文,也都是以古銘文為基,做一些細微的改動。
但共用一個靈台就麻煩了,沒人能瞞得過「自己」,兩顆道心日日摩擦碰撞,你死我活都是輕的,一個鬧不好就得兩敗俱傷。
整個金平嗅覺最敏銳的獵犬察覺到了什麼。
「他怎麼可以這麼平凡?」
濯明笑嘻嘻的,瞳孔中映出奚平的靈相面具。
不等他說完,蓮花就幾乎有些狂亂地叫喊起來:「他不拔頭髮嗎?不拔頭髮嗎?」
「如果我沒猜錯,這人有可能是個頂級靈感。」周楹緩緩說道,「史上關於頂級靈感的記錄很少,畢竟這樣的人絕大多數活不到能入道就瘋了死了,偶爾有,恐怕也很難用語言描述……我猜當年那位上古魔神就是頂級靈感,世上流傳至今的古銘文,有近四成都是從無心蓮那裡繼承下來的。」
「他是不是瘋了……」
「不錯,」周楹笑了,「可他們有什麼證據?」
周楹:「……」
以築基巔峰的目力,奚平m•hetubook.com.com隔著百丈就能在夜裡看清後院蓮池。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濯明激動起來,眼珠不受控制地亂滾,「大宛周家最後一個祭品……跟我一樣……他跟我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奚平聽了這話,心情有點一言難盡:「呃……可能也不太一樣。」
龐戩怒道:「你就不怕他們也找一幫民間邪祟?你那開明司的門開得比東海還大,就不怕外國細作混進去?」
「等等,」龐戩眯起眼,「那紙人不擅長這些事,他說的是誰?」
奚平一晃眼,感覺自己好像在氣泡上看見了秋殺,不等他看仔細,氣泡又碎了。
奚平:「也不是,有芯——我是說我那盆碗蓮一開始是正常的,有花芯,後來花芯被一顆奇形怪狀的禿頭頂掉了。禿頭還喊我去後院,但後院的蓮花池裡長的也是普通蓮……」
他火冒三丈來的,憋憋屈屈走的,到門口忽然一頓,想起周楹說「洗黵面術會翻臉」時的神色。
奚平話沒說完,那蓮花里不知從哪伸出一雙手,一把揪住奚平的衣領——奚平發現他不光頭上沒毛,手上連一片指甲都沒有!
各國人間行走情況不同,比如天機閣就一直恥于與麒麟衛那幫混混相提並論,但有一點差不多,就是作為仙山外門,人間行走大多是上層出身。每個人都很高貴,都很會珍愛自己,為了免遭搜魂,有人肯主動招供,有人甚至肯重金買命。
一朵蓮花蛇似的游到岸邊,緩緩抬起頭,露出五官亂飛的禿頭:「我剛才看到你葉子動了,你在跟誰說話,聊這麼久?說我壞話?」
濯明崩潰一樣大喊大叫著,聲音震得奚平想吐。
濯明笑聲戛然而止,他那微微游移的目光陡然鋒利起來,像是要化作尖刀捅穿眼前人的靈台:「你在聯繫周楹。」
便聽水裡「嘩啦」一聲,蓮花幾乎飛了出來,抽條長到一人高,驀地湊到奚平面前,駭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奚平:「周楹什麼樣?他有頭髮嗎?」
周楹也早習慣了,會自行把他的荒唐言論翻譯成人話,不管奚士庸放了個什麼味的屁,他都不受影響:「麻煩的是,第三個神識並不是憑空出現的,是個死人的神識和-圖-書。那時候不像現在,趙隱那種窩囊廢很少,大能道心基本都是自己摸索的。許多修士也知道自己動起手來會地動山搖連累無辜,所以『辯法』是一種常見的鬥法——就是現在的『玄門大忌』之一,拿自己的道心去和別人碰,雖無刀光劍影,也是死生一線。這第三個神識,就是一個在辯法中敗給無心蓮、死在他們手裡的仇家。」
「一個月,沽州、渝州、洪陰抓了十多個外國細作,還有漏網之魚……」
周楹方才一方面在應付龐戩,一方面也是懶得搭理某人,沒回應轉生木里的聲音。好在奚平會自行把三哥的沉默翻譯成「洗耳恭聽」,不管人家有沒有反應,都不影響他自說自話。
龐戩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從另一面牆上穿過:奚悅沒有打坐入定,也沒在鑽研法陣,他在看一本講楚字文法的「閑書」。
奚平恍然,這伴生木彷彿是一種隱喻。
果然,等他說完,周楹就不能不回答了。
「他吃什麼?吃泥嗎?割自己的肉吃嗎?」
龐戩猶豫了一下:「那也好……之前天機閣里確實有聲音,認為陸吾危險,要你給陸吾打靈相黵面。」
他聽得不是很明白,但非常震撼——也就是說,一個靈台上住了三位,兩兩之間都有仇!
「他不正常,必是瘋了!」
奚平一時無言以對。
周楹笑而不語。
一般人的道心都是絕密,除了親傳道心的師徒,不會讓別人知道具體內容,以免有人加害——龐戩那樣坦坦蕩蕩任人拷問道心的勇氣不是什麼人都有的……況且龐戩畢竟還沒築基,哪怕道心受損,危險程度也有限。
「陸吾的門檻夠高就行了,開明一天到晚都是鄉紳工廠那點事,不打緊。有些人靈竅開了心竅不開,我是教不會了,讓外國細作給訓練一下豈不更好?」周楹滿不在乎道,「再說誰會信任民間邪祟呢?這些人在哪都見不得光,真帶著靈相黵面進了開明,最後還不一定是誰的人。除非他們也效仿開明陸吾制度,那豈不是更有意思了?」
他腳步一頓,轉向青龍心宿塔,此夜正好奚悅值守。總督常規巡查,奚悅沒在意,跟往常一樣,默不作聲地沖牆裡被一幫因果獸圍著嬉戲的龐hetubook•com.com戩一拱手。
半步升靈和不摻水的真升靈之間的差距!
「這說不好,」奚平嚴謹道,「他能把普通蓮花同化成自己那種白花,我也不知道他真身在哪……可惡,我怎麼不會這招?」
「無心蓮同化其他蓮花有範圍,就算當年的蟬蛻大能,能影響的範圍也不超過一座小城,他不但在三岳山裡,應該還藏在三座主峰上……養魔不止周家人啊。」周楹輕嘆了一聲,「那是上古魔神中最奇詭的一位,據說『不馴道』沒有道心,無心蓮是有很多道心。」
「你說的是……無心蓮?」
那麼古銘文又是從何而來呢?
「也不是,」周楹難得沉吟了片刻,「道心不能融于天地的上古大能,在靈山落成時就都死絕了,你遇見的這人應該是繼承了無心蓮的道心,不見得也有那麼多神識。」
有個詞他沒聽清,畢竟是外國人……這禿花說他三哥什麼?
奚平:「說你不禿不自殘不吃土,肯定是瘋了。」
幸虧芥子攏音,否則這一嗓子能把整個別院……整個皇孫府的人都喊起來。
這怪胎居然聽說過他三哥?
這好像還是三哥第一次說想見誰。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蓮花頭一著急,身上冒出好幾張嘴。
奚平:「如果就一個神識,他要繼承哪朵啊?」
「唉,我就說那唱戲的不是好東西。」奚平嘆了口氣,盯住了那雙不分上下的眼。
奚平一愣,周楹眼裡「有意思的人」,一般是極度危險的人,他這種時候一般能想起自己是個兄長,像他年少時玩火玩毒物似的,會短暫地壓抑住自己的興趣,先轟奚平躲遠點。
奚平掌中扣了個事先畫好的符咒,一巴掌打飛了蓮花的手:「非禮勿動!大宛皇室不至於的,沒窮到那份上!」
「相傳無心蓮的主人最早是一體兩魂,也有人說,他是出生的時候吞了自己的雙胞胎。那兩人從小就在一個身體里對話,開靈竅時產生了兩個神識。兩人性情天差地別,偏資質又都不俗,便幾乎是同時修出了一雙南轅北轍的道心。」
周楹通過轉生木問:「無心蓮說什麼?」
奚平來聒噪的時候,周楹正被龐戩興師問罪。
奚平立刻閉氣:這禿子果然是升靈!
和圖書不知道,但能繼承無心蓮的道心……」周楹忽然輕聲道,「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見見。」
「我去會會他。」
周楹半夜被叫起來,大氅懶洋洋地披著,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口,說道:「龐都統跟亡命徒打交道打多了,忘了怎麼搜魂了?」
奚平一陣毛骨悚然:「等等,三哥,你這話讓我想歪了,你確定他倆是想除掉對方,不是……那、那什麼?這怎麼聽著怪怪的,一番激烈爭鬥之後還下了個小的?」
難怪能把其他品種的蓮花同化成自己。
「不,」周楹道,「兩人都知道這靈台最多只能擺一顆道心,築基后不久,就同時起了除掉對方的心,結果兩人都受傷不輕,但也沒死——他們靈台里出現了第三個神識。」
「不行,」奚平正色下來,「用紙人搭過來,紙人壞了你神識會受傷,這禿頭修為比我高,多半是升靈,不知是敵是友,突然發難我護不住你。」
蓮花匪夷所思地瞪著他,似乎想從奚平臉上找出他說謊的證據:「他難道每天就跟那些人爭權奪勢?他怎麼能這麼平凡?」
「恐怕不行,『洗黵面術』會跟我翻臉的。」周楹說到這,不知聽見了什麼,目光忽然不易察覺地往下一偏,隨後若無其事地端起了茶示意龐戩滾蛋,「真到了各國都開始仿開明陸吾制度的時候,你們這些人間行走或許就能名正言順的築基了……那天也不遠,龐公,到那時候你再來看我,好歹提只桂花鴨來,可別空手了。」
「你有意思,我喜歡你。我叫做濯明,是懸無大長老的親傳弟子,你想打探什麼?我告訴你。」
他只覺周身靈氣都一滯,一口氣直接卡在了胸口,下一刻,那雙少女一般纖細慘白的手臂將他拽進了蓮花池,他竟沒有絲毫反抗餘地。
周楹:「龐公可以像問我的罪一樣,傳信三國人間行走總部嘛。」
濯明臉上咧開兩張嘴,一張「咯咯」笑,不影響另一張說話——看得奚平也不由得有點羡慕。
好傢夥!這位的禿頭不會是自己一根一根拔的吧?
周楹一聽他描述就站了起來,飛快地說道:「你等等,你說無心蓮在三岳山?」
奚平:「……」
他說到這,腳步突然一頓:「哦好,現在不普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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