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聖人冢(十)

奚悅當慣了啞巴,一到關鍵時候就忘了開口,在心裏回答:他說了讓我看家。
還有沒開靈竅的小弟子在寺中,蘇准隱晦地沖楊安禮遞了個眼色,楊安禮立刻會意,朗聲道:「潛修寺靠近鎮山大陣邊緣處偶爾會有凡人誤入,或許有出路,我帶諸位去找!」
事先將轉生木放進化外爐中的奚平和煉器道林熾同時將神識扎了進去。
幸虧他千鈞一髮間想起來,他的「一生最重」早就沒了。
林熾忙跟著丟出個油紙傘似的仙器,那傘飛上天變大了上百倍,傘骨架竟是最新的導靈金做的,自行吸著靈山靈氣化成個防護罩,臨時罩住了他們幾個。
那一瞬間,他心裏湧起強烈的衝動,想撕下眼封,看進星辰海與靈山深處。
「你瘋了!」
奚平和聞斐都震驚了——林大師,一個把自己關在山頭八百年,火燒眉毛了就會使個「封鎮符咒」的老實人,居然能有「殺意」。
周楹還沒回答,林熾就突然一皺眉,祭出了化外爐。
奚平《去偽存真書》迅速複製出方才一位李峰主的「風刀劍雨」,摸著瞎亂放——他們吃的歸元散反成劣勢。
那藍衣彈指將木牌打碎,轉頭眼睛卻紅了。
便見符咒一閃,羅青石已經在四下落下了防隔牆有耳的符咒,拖著長音開口說道:「蘇長老,太不老實了。」
這一下對星辰海來說簡直不是剜肉,是截肢,每一顆星辰都在痛呼似的,那巨大的星石被生生「挖」了出來。
「奚悅!奚悅!」
如果連林熾都能被影響……
煉器道特殊的「七感」能使人神識連通煉器爐,藉以映照自身,林熾點起化外爐,神色才稍緩。
蘇准勉強一笑:「什麼話?羅師兄……」
突然之間,他整個人的視角突然變得很詭異——就好像是他本人面對著一棵轉生木站著,轉生木里正好有一縷他的神識,往外看他的自己。
聞斐閱人無數,就沒見過這麼「別出心裁」的築基,聽了他這聲「稍等」,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你又幹什麼,別亂……」
奚平有種經脈寸斷的錯覺,然而皮肉與https://www.hetubook.com.com筋骨的折磨,卻反而保全了他的肝腸。
奚平心念一動,那只有一人來高的化外爐忽然彷彿天地之遼闊,一下將那巨大的星石吸了進去。
骨頭……怎麼會笑?
林熾還沒來得及開發出導靈金的其他品種,它現在只是能「導靈」,不是堅不可摧。峰主們排山倒海的神通砸在那傘面上,傘骨眼看就要變形,傘面也搖搖欲墜。
聞斐感覺不出別的,就是覺得自己真元快被抽幹了:「它為什麼……能這麼沉!」
這一下實在過猛,眾升靈和章珏都給沖開了。
整個玄隱山脈隨著那幾個法陣中的銘文共振,靈氣帶起了颶風,幾乎是摧枯拉朽地衝進了星辰海。
「我說了,我們不會傷凡人性命,你幹什麼?!」
斷靈錐只是臨時卡斷半偶身上運送靈氣的法陣,是扎在屬於「偶」的那一部分上的,奚悅除了不能動之外不會受別的損害,也不疼,將來只要取下來就能複原。
奚平:「林大師?」
奚平當機立斷一翻掌心,永明火流星般飛進化外爐中。
林熾:「殿下,可有辦法?」
奚平:「壞菜。」
「玄隱山封山了,潛修寺也在鎮山大陣轄區。」蘇准顫顫巍巍地說道,「我不著急?我不想聯繫外界嗎……」
「升靈修士的靈骨有幾百斤重,這蟬蛻的道心會有多重?」林熾畢竟修行年頭最久,打是不能打,但真元到底比另外兩位深厚些,「一座山?」
但凡這三位里有一個吃過護靈丹,經脈稍微脆上一點,能被這一下當場砸折!
奚悅只來得及將消息送出去,還沒聽到迴音。他那比尋常人都大上一些的黑眼珠蒙上了渾濁的死氣,眼睛卻不依不饒地盯著那木牌,沾滿血跡的手奮力伸出去。
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聚靈陣,陣法中鑲嵌著陽間沒機會看到的銘文——它來自無渡海群魔祭台。
半偶身上突然「嘎啦」響了一聲,像傀儡關節的齒輪卡錯了位,奚悅整個人都「擰」了起來,一道符咒在同僚身上打出了火花。
就連潛修寺里hetubook.com.com也是一片混亂。
「不要說笑,」林熾虛弱地說道,「那感覺就像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就要被人毀了,衝動差點無法抑制……」
聞斐「嗷」一嗓子:「周什麼的那小王八蛋,你知道我們仨里有倆是柔弱不堪的『丹器』道,還有一個是哈喇子沒擦乾淨的升靈小崽嗎!」
「讓它遁地逃走,別說我們,大宛都得被它玩死,挖出來燒了!」
「嗯,」周楹道,「火。」
奚平想也不想,第一反應是趁林熾沒防備,將他神識撞了出去——他想起了在輿圖裡突然道心破碎的林宗儀。
蘇准面不改色,心卻沉了下去:「啊,那是我一著急疏忽了……」
「別著急了,你歇著吧。」羅青石打斷道,沖他一伸手,「密道的銘文鑰匙給我。」
徒勞地,那藍衣在身上亂翻出一把白靈,想塞進奚悅嘴裏和傷口裡:「你吃啊……快吃……吃完自己起來修,我……不行我帶你去找總督……」
蘇准心裏一突:對了,潛修寺里還有一位常駐的築基!
從蘇准到眾管事,眾人都只是外門半仙,誰也沒接到什麼「天諭」「地諭」的,只茫然地看著築基們從焦躁不安變得越來越鑽牛角尖。
他心裏火氣一時壓過了物是人非的生離之痛:「周楹你給我等著!」
那築基的藍衣痛哼一聲,被掃出了數丈之遠,護身甲都給打碎了一角,從奚悅身上繳來的芥子也飛回了主人手裡。藍衣驚駭交加地抬起頭,見奚悅生生將斷靈錐從身上拔了出去,手裡夾著一把小銀刀,還在滴血。
此中似乎有所有殞落在玄隱山的大能的道心,自然也包括林熾師父的,奚平有種奇怪的直覺,要是讓林熾與他師父的臉對上,世上恐怕就要沒有鍍月峰主了!
奚悅不理他,不知是抽搐還是掙扎,從昔日的同僚手裡滑了出去。
蘇准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倒抽了一口涼氣,驚疑不定地與手下半仙管事楊安禮對視一眼,心說:都瘋了嗎?
周楹十分冷靜:林熾是八百年的大升靈,修為遠比他看上去高;聞斐在天機閣百年,後來為了和_圖_書報仇下過無數兇險秘境,刀尖上滾過來的;奚平不用說,不死骨在身,升靈的時候劫雷一門心思想劈死他都沒成功,這才哪到哪。
「潛修寺雖屬鎮山大陣轄區,但玄隱封山,我們不是沒有聯繫外界的方式——以前沒有外門這些吵鬧的鴨子,來的都是些沒開靈竅的凡人蠢材。寺中雖明令禁止弟子修行期間聯繫外人,到底也怕這些塵緣不凈的小崽子因趕不上家裡紅白事想不開上弔,還是給他們留了一條通道。萬不得已時,可以破例讓凡人從那裡走回人間。」羅青石聲音壓得很低,「沒辦法?這話騙騙外人就好。」
「蘇長老,潛修寺是仙凡交界處,有沒有辦法聯繫外界?」
那好像不是他應該看的東西,奚平只瞥了一眼,神識便針扎似的疼。
星石一入其中,奚平和林熾同時一震:周楹用心魔種逼出,頂級靈感透過魔瞳才看見的人臉,此時清晰地浮現在火中。
聞斐和林熾同時順著周楹指點的方向出手,然而那些星石外面好像突然起了一層看不見的硬殼,林熾姑且不論,竟將聞斐全力一擊彈了出去。
周楹只見周圍突然有帶著霧的星辰集結著撞向他,微微一皺眉。奚平吃了歸元散,這會兒被撞個四腳朝天他也感覺不到,可是心裏無端「咯噔」一下,立刻悄悄問周楹:「怎麼了?」
話沒說完,章珏落了下來。
照鏡子一樣,他貼著臉看見了「自己」。
蟬蛻一到,那千瘡百孔的大傘就難以為繼,頃刻碎了,周楹時機掐得極准,連上了法陣的最後一筆。
與此同時,那顆最大的星石像水蛭一樣,開始往地底下鑽,小星石牢牢地粘附著它,原本有些互相排斥的星石抱成了一團。
那築基藍衣悚然一驚,飛撲過去搶奪,木牌摔出去老遠。
星辰海底那些殭屍道心為了求生,竟不管會不會引起大宛混亂,紛紛朝身負同源道心的後輩發「天諭」,現在它們知道自己被發現拆穿了,又會怎樣?
與此同時,被星辰海中被星辰糾纏的升靈峰主們同時停止了掙扎,他們就像突然修通了清凈道一樣和*圖*書,什麼都不關心了,神識目不斜視地朝躲在星辰海底的奚平等人投了過去。
奚平方才因周楹沒輕沒重的引靈氣,渾身疼得要死,臉上怒氣未消……可他的若隱若現的骨頭卻在笑。
「靈氣被導靈金分流了,」周楹指揮著三個升靈賣力氣,自己在旁邊充當耳目,只動嘴,情況不管多危急也影響不到他,一邊說話,他一邊有條不紊地圍著三個看不見的升靈畫了個法陣,「稍等。」
聞斐目瞪口呆:「我天,鍍月峰這又是造出了什麼讓天下大亂的東西!」
金平,已經抱起奚悅,決定去找龐戩的藍衣築基腳步頓住。
半偶能跑能跳,全靠核心法陣,那裡就是他的第二顆心臟,被靈氣炸成這樣,必是修不好了,待他體內殘存的靈氣耗完,他也就……
司命長老片刻凝滯,那些峰主們已經擺脫了星辰海桎梏,朝奚平他們沖了過去。
可他方才卻用一件不知哪裡藏的降格仙器,一刀豁開了自己核心法陣,腰腹間衣服被噴出來的靈氣炸碎了,奚悅臉上躥過一縷一縷亂跑的靈光,那張開靈竅后就修好的清秀面容扭曲了起來。
三大升靈在周楹耳目的指引下,合力撬那顆最大的星石。
「雖然……」聞斐道,「我還是想請教一下,林師兄,您打算怎麼殺?」
一雙吊梢眼從氤氳的水汽中朝蘇准看了過來。
司命長老臉上的眼封終究沒有撕,他選擇了聽命于靈山。
各地天機閣分部中,鬼迷心竅般的念頭從所有築基精英心裏冒出來:截斷地脈,玄隱山的仙氣不就堵住散不出去了嗎?就像當年南闔一樣,南礦兩百年了還沒被挖空,靈氣濃郁一如當年瀾滄山呢。
「封山——封山——玄隱山封山,請諸位稍安勿躁——」成群的稻童漫山遍野的走,身上貼著擴音符咒,將一個管事的聲音傳得到處都是,可沒人聽他的。
「抱、抱歉,」林熾喘了口大氣,「我方才心裏方才無端湧起殺意……」
章珏感覺到了不對勁,司命長老一時間彷彿被三股力量撕扯:他自己心裏明白,這些不小心陷進了星辰海的升靈峰主絕不可能集體和-圖-書掙脫得這麼容易,其中必有古怪;同時,冥冥中,他屬於靈山的那部分也一分為二,靈山深處似乎有虛弱的聲音,堅持說靈山以萬民為先,哪怕自己消亡,然而更激烈的情緒撞鐘似的震蕩在他腦子裡,命他平叛誅邪。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面貌在永明火中變得有點透明,皮囊之下,骨骼若隱若現。
他招手收回自己的芥子,取出裏面藏的一塊轉生木。
奚平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飛流直下的靈氣像是要將天靈蓋掀翻似的,當頭砸進了三人經脈中。
而奚平還被困在星辰海底。
奚平:「星辰海里的靈氣為什麼這麼稀薄?我喘不上氣來。」
那些道心一落進化外爐的真火中,就像掉進煉鐵廠熔爐里的蠟,融化得飛快,以奚平神識之敏銳,甚至難以捕捉到每張臉長什麼樣……然後他看見,星石化凈的永明火邊緣,有一道模糊的光,綿延到了無限遠,似乎通往哪裡。
「奚悅!你是被邪魔所惑,走火入魔了嗎?」
這座城中、這條道上,悲恨相續,每個人看別人的堅守,都以為是走火入魔。
「迫在眉睫啊,蘇長老,此乃生死存亡之際,我們必須立刻下山,回天機閣,設法截斷各地地脈!」
化外爐鍛過「修羅」,修過「照庭」,燉過三岳的蟬蛻掌門——修羅是器物不全,項肇無法承受神劍上的道心;照庭是落後半步,一時沒跟上主人步子邁太大的道心;三岳掌門是異想天開,想把自己的道心燒成玄帝的模樣……總而言之,惠湘君生前死後,她的化外爐似乎一直與道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沒準能把這些刀槍不入的鬼石頭煉了。
隱匿在星辰海底的星石們危在旦夕,於是抵死反抗。
蘇准吐出口濁氣,掉頭回澄凈堂,一推門,卻見澄凈堂中多了個「不速之客」——羅青石手裡捧著個茶盅,吊著腳坐在椅子上。
那一瞬間,每個峰主心裏都被一個念頭填滿了:鼠輩要毀我根基。
緊接著是無數尺寸不一的小星石。
他一聲「跟我來」,一幫天機閣的進修築基忙不迭地跟著跑,被他引到遠離凡人弟子們宿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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