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清凈,了無雜念,念佛不斷。」
他昂首抬眸,額間紅痣越發鮮艷欲滴,琉璃瞳金霧氤氳,聲音浩大肅穆:「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凈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煞綱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修真無歲月,一晃已經過去了十二年。當年的男孩,現在定已經長成了少年。
他和樂景也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面了。
樂景伸出手,信準確無誤飛到他的手中。
樂景站了起來,撫平僧衣上的褶皺,不疾不徐走出了茅草屋。
中年行商嘆了口氣:「唉, 別提了, 十年紅參,一兩一根。」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睜開眼,雙眸金光連連,流動著古金色的森嚴。他眉眼淡然,淡金色的佛光自他身下的紅蓮發出,黃色僧衣無風自動,在佛光的浸染下微微放光,遠遠看去宛如神佛降世。
樂景拆開信,映入眼帘的是蘇簡熟悉的字跡。
少年放下茶杯,言簡意賅問道:「師兄,可以走了嗎?」
行商們本來只是閑來無事隨意聊天扯淡,眼見有人酒後犯渾, 當下也不敢再多留,紛紛離去了。
青年鬆了口氣,轉而說起了其他話題,「斬塵緣回門后,你應該就能突破築基了吧?」
在加上自百年前人妖大戰,妖族戰敗后就蝸居在了草原上,和蠻族廝混在一起,成為修真界的心腹大患。
在滿室神佛沉默的凝望中,小小的男孩端坐在蒲團之上,佛煙裊裊,梵音陣陣,低低的佛號聲不絕於耳。老和尚站在他身後,拿著剃刀一刀刀割掉他的頭髮,露出淡青色的頭皮來。
凈土宗僧人日復一日的念經,超度死去的怨靈。
「呀!那不是很快就能到達心動期了?」
少https://m•hetubook.com.com年沉默不語。
少年壓低了斗笠,低低「嗯」了一聲。
少年抬眼向對面看去,梳著高馬尾的青年神情自若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涼薄,「不過這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就是了。」
只是蠻族這幾年小動作頻頻,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即便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還是能清晰想起樂景當時的模樣。
街邊的茶館里, 幾個行商正在歇腳。
走出竹林時,樂景看到了熟悉的僧衣。
這十多年來,他已經寄出了很多封這樣的信。
「看起來凡間又要亂起來了。」
要變天了啊。
他摘下斗笠,終於露出了正臉。眼睛明亮堅毅,嘴角繃緊,整個人宛如出鞘的利刃,銳氣逼人。十年的修道生涯,讓他整個人都脫胎換骨,從以往弔兒郎當的浮躁青年成長為了如今清冷穩重的模樣。
樂景恭謹回答:「去我該去的地方。」
那場未來的戰爭,或許就是應驗到了這裏。
「蘇師兄回來了!還有騰師兄!」
樂景這些年一直閉關不出靜修,所以都是由他寫信過去告知他外界消息。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脫綱。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綿當引攝。罩于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連證無上正等菩提。」
他幾乎有些徒勞地勸道:「你所行之路,處處業障,舉世因果加身,廣得報應,難得善果,即便如此,你也還要去嗎?」
幾息后,少年全身金光一收,僧袍衣擺落下,竹林內的風也停了。
臨清派山門前,幾個小道童正在打掃衛生。突然劍光突至,一個帶著斗笠的少年踩在長劍上飛快自山門上空飛過。
邊關是越來越亂了。
……
特別是在大樑國力日和*圖*書
漸衰弱,軍隊承平已久磨光了血性后,每年秋冬季節,草原部族都會跑到邊境各城來打秋風,犯下了搶劫、姦淫|婦女、屠殺百姓等等惡行。
特別是百年前人妖大戰後,北荒城作為主戰場之一,地下埋著幾十萬人妖的屍體。人妖大戰最終以人族獲勝,妖族退守雪原告終。
草原部族在某個強有力領導人的領導下,從之前的一盤散沙串擰成一股繩,野心也因此越發膨脹。
惠通繼續說道:「若真的有那麼一天……老衲會親手解決了你,算是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
「弟子不才,現在只記得藥師佛所發的十二宏願。」
少年繼續保持沉默。青年也知道他悶葫蘆性格,也不以為杵,繼續發表自己的見解:「佛門已經衰落了一百年,本來是想靠佛子翻身,現在看起來也涼嘍。看佛門以後還拿什麼和我們掙!」
青年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我已非紅塵中人,凡間發生什麼都與我等無關,你可別犯糊塗!」
惠通臉頰一陣抖動,臉上難得浮現頹唐之色。
又有人藉著酒意, 接話道:「呵, 就算這事兒朝廷知道了, 十有八九也不敢管!」他譏笑著指了指天空, 「要是惹了蠻人們不高興,皇帝老爺覺都要睡不安穩嘍!」
樂景微微躬身,雙手合十,「師父。」
一名少年端坐在茅草屋裡,闔著雙目,眉心一點紅痣殘血般妖艷,他一手數著念珠,一手不緊不慢的敲著木魚。
「……何出此言?」
惠通看向少年的雙眸滿是掙扎與不舍,最終他嘆了口氣,雙目重回平靜:「去吧。」
鄰桌一直背對著行商的少年放下茶杯, 他的面容大半掩蓋在了斗笠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緊緊抿起,鋒利如刀。
竹林清幽,黃衣僧和*圖*書人漫步其間,更給此情此景增添很多禪意。
……
……
年輕行商先驚后怒:「朝廷不管管嗎?」
師兄弟兩人一直走出了城門,待到四周不見人煙后,少年才解下身後背著的布包,從裏面抽出一柄長劍來。下一刻兩柄長劍出鞘,兩人同時踏劍而去,瞬息間不見了蹤影。
北荒城也徹底成為了一座死城,城中終年飄散著鎖魂的怨鬼。
「蘇師兄是天生道種嘛,境界提升這麼快很正常啦。」
上次他見到樂景時,還是他剃度那次,因為他和佛子之前就有交情的緣故,他才能和掌門一起去凈土宗觀禮。
樂景低頭:「謝師傅成全。」
一個年輕行商隨口問:「老哥, 你這次去北荒城收的人蔘多少錢啊?」
惠通問:「你要去哪裡?」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這是藥師佛十二宏願中的第二願和第九願,少年在借用這兩個願望來訴說志向。
「額滴親娘誒!怎麼這麼貴?」
白城內熙熙攘攘,熱鬧喧沸,沖淡了屬於深秋的凄冷氣氛。
「都攝六根,凈念相繼何解?」
他吹乾墨水,從儲物袋裡掏出一盞蓮花燈,花蕊處藍色燭火幽幽,信紙穿透火苗,立刻消失不見了。
蒼生有難,是時候破關下山了。
「不知道兩位師兄出去幹什麼了。」
「不愧是天生道種,進境一日千里。」青年譏笑道:「相比較而言,佛宗盼了一百年才盼到的佛子不過如此。」
「我問佛,若屠一城可活一國,是雷霆加身,還是立地成佛?」
少年,蘇簡,告別了同門師兄,御劍在自己位於凌雲峰半山腰處的洞府前停下。
「走!」青年匆匆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唇,拿起長劍,把茶錢放到了桌子上。兩人起身走出茶館,彷彿兩滴水融入人海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引來任何注視。
熟悉的老人正手持念珠,微笑著注視著他。
茶館的小二路過空無一人的桌子,驚奇的發現放在桌子上的兩吊茶錢,納悶道:「奇了怪了,這桌剛才有坐人嗎?」
清風不徐,竹林颯颯,竹葉簇擁的深處立著一家茅草屋,從茅草屋裡傳來沉悶的木魚聲。
惠通再次想起那日他在幻境中聽到的少年的話:「我問佛,若殺一人可救萬民,是罪業,還是功德?」
自入凈土宗后,樂景已經閉關了十年。
「聽說蘇師兄已經是築基後期修為了。」
「噓!噤聲!你不要命了!什麼話都敢說!」
這封信的是寫給樂景的。
所以大樑人都又恨又怕地稱呼他們為蠻族。
秋風瑟瑟, 落葉橫飛,又是一年深秋。
這些年因為他一直閉關潛修,所以只能由蘇簡來信告知他有關外界的情報。
蘇簡解開門前禁制,走到洞府里,匆匆攤平信紙,揮筆在信上如實寫上了他斬塵緣的兩年期間內在凡間的種種見聞。
普度眾生,驅除邪魔。
中年行商冷笑一聲, 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茶, 才憤憤回答:「管?拿什麼管?邊境那些兵早就被蠻子給餵飽了, 別說打人了,連個兔子都抓不到!」
想起這兩年他在凡間的種種見聞,蘇簡深深皺起了眉頭,胸腔溢出一聲輕嘆。
小道童們抬頭注視著遠遠飛過的黑影,滿眼艷羡,三三兩兩地開始議論:
若不是有了凈土宗數年如一日的凈化超度,只怕滿城人的魂魄都被怨鬼給拘了去。
北荒城位於大樑極北之地,與草原部族毗鄰而居,自古以來就是戰亂紛爭之所。
從那時,惠通就明白了,他們的佛子走的是以殺證佛的修羅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墮佛入魔。
日光下,少年僧人剔透雙眸內外和_圖_書明徹,凈無瑕穢,臉頰潔白如玉,清雅溫潤,宛若供奉在佛前的白玉,一舉一動都浸透了神聖的佛性。
可是凡間的紛爭繞不了佛門的清凈。
「這十幾年來,你可在外面聽到過他的一點聲訊?但凡他能有一點進境,凈土宗能瞞的那麼緊?想必是他天賦不行,凈土宗為了自家顏面,才要把人關起來,不讓他出來丟人。」
中年行商苦笑道:「現在都這個價,你再過幾天, 價錢還能再翻上一番!」
其他眾人齊齊嘆了口氣, 就有人說:「現在蠻子是一天一個價, 你不買, 拿刀駕著你買。反正跑過了這趟, 我是再也不去了。」
凈土宗和臨清派一南一北,幾乎橫跨了整個大樑,是以他和樂景這些年一直沒有見面,一直是書信往來。
提筆落下最後一個字時,蘇簡有些出神。
少年僧人低眸回答:「佛問圓通,我無選擇。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
惠通盯著他,「你還要去你該去的地方嗎?」
眼下大樑勢弱,蠻族和大樑必有一戰。
「大概。」
白蓮燈座上火苗一陣抖動,從裏面吐出一封信。
雖然被統稱為蠻族,但是草原上可是盤踞著大大小小的十幾個草原部族,原先他們光顧著內鬥了,對大樑危害有限,所以大樑的皇帝才能安枕無憂。
「蘇師兄才進門十年吧?」
「可能是去斬塵緣吧?」
惠通望著自己最信重,最寵愛的弟子,目光慢慢染上淡淡的遺憾和嘆惋,「當年楞嚴會上,釋迦牟尼佛詢問諸大菩薩進入禪定、獲得開悟的方法,你可還記得大勢至菩薩的回答?」
男孩眉目低垂,神情安然,身體筆直不動,金黃色的燭火光壓在他的身上,神光暗藏,宛若一尊小小的佛像。
這次蘇簡的來信,告訴了他一些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