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一統之路
第六十一章 迫在眉睫

兩人都是場面上人,雖然都知道對方心懷鬼胎。但是這一席酒還是喝得談笑風生的。等酒過三巡,菜上五味。楊度把幾位姑娘做好做歹的勸了出去。把門掩上之後朝王揖唐笑道:「慎吾兄,我這是宴無好宴,當真是有事情拜託求你呢。」
當王揖唐夾著公文包掀開帘子走進包廂的時候,正是一首琵琶彈到間深里的時候。楊度正搖頭晃腦的在腿上打著拍子欣賞。看到他進來,曲子一下止住了。幾個姑娘對王揖唐這花叢老手如何能夠不熟悉。湧上去鬧得是更加的不堪。有的扯著他的鬍子讓他叫姐姐叫媽,他都乖乖的叫了。有的在他臉上不輕不重的打著耳光,怪他這麼久不來。一時間真的是烏煙瘴氣。王揖唐好容易鑽了出來,看楊度正笑嘻嘻的看著他,忙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巾擦汗:「兄弟我實在是忙,聽到皙子大哥擺台,已經是盡量的把事情望外面推了,結果還鬧到了七點三刻,現在才能過來,實在是勞皙子大哥久候了,沒說的,兄弟先自罰三杯。」
白斯文沿著背街的小巷急急的走著,才轉出來上了大路。就看見一輛汽車從面前慢慢的開過去。現在京城裡面,也逐漸出現了這些工業怪物。但是北京的土路還沒有象上海那樣完全改建成馬路。這些汽車和駱駝馬車驢子爭道,除了是一樣的塵土飛揚之外,倒沒顯現出什麼現代文明產物的優越之處來。
時間緊,任務重啊。
他說得大胆,王揖唐聽得一臉愕然,就想站起身來。卻被楊度給按了下來,朝他笑道:「慎吾兄,兄弟性子直,有什麼就說什麼。我們這些人,是自己沒有局面的。都要依附著別人才談得上自己的事業。所以到哪裡都要能混混。你說這次四巨頭會議,戰場上面得不到的東西,想靠談判就能拿到,這不是扯淡嘛!如此的不給南方留後路,雨辰真要帶兵打來,咱們拿什麼抵擋?前線幾個師都已經殘破不堪。說什麼練新軍,現在雨辰有多少部隊,咱們又有多少部隊,要練多少新軍才趕得上?而且就算有槍有錢有人,需要多少時間?我看這決定天下歸屬,就在明年上半年的時間之內了!」
雨辰轉過身來,發現蔣百里就在自己的身後。朝他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帶著他走出了畫室。到了外間看蔣百里有點疑惑的表情,淡淡一笑道:「這副畫有點古怪?那是那次我在徐州被人槍擊,在死亡線中掙扎時候夢到的場景。我犧牲的部隊在朝前前進,我看著他們。他們卻在一起向我叫喊讓我回去。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責任……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他神色倉惶的就要出去,就看見門口帘子一掀。一個戴著帽子的人擋在他的面前,朝他笑道:「慎吾兄,兄弟來遲了,先www.hetubook.com.com自罰三杯!」王揖唐一怔:「你是誰?」
只是楊度要和自己做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買賣呢?
自從清室倒台之後,原來現任官不許逛窯子的禁令自然就廢除了。現在這裏已經成了民國高官談事情的最好場所。國家大事在縴手素腕執壺勸酒當中,就半化春風,半付流水了。每個出名的堂子門口,不同服色的護兵幾乎把門口都站滿了。這些人物,自然又是為裏面正操勞國事的大人物保駕護航的了。只有一個孤老頭子提著一個燈籠在這滿街的喧囂當中踟躇獨行,一邊蒼涼的喊著:「天亮了,大家醒醒啊!」
雨辰淡淡一笑,搖頭道:「我是認真的,其實現在坐在一起談的人物,沒有一個不是一時之俊傑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共同建設這個國家,我一直為這個事情感到……遺憾。」
楊度仍然在看著王揖唐侃侃而談:「慎吾兄,現在做事,無非就是圖個權財二字。權和財也不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其他好東西,也都從這裏面生出來。現在咱們在北方,眼看著這權是不怎麼靠得住了,還不得為這個財打點主意?兄弟就是和慎吾兄談個買賣,絕對不會虧待老兄的……慎吾兄,你意下如何?」
「怎麼?陳思從東北回來了?事情有什麼變故了么?」白斯文腦子裡面頓時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他們向來是兩條線活動,一個負責華北,一個負責東北。各人在各人的崗位上面努力。對陳思的活動,除了按時電報聯繫一下,他也不能掌握。對他突然出現在北京,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轉眼就不想這個問題了,陳思是個深沉的人,他的所作所為自然有他的理由。看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吧。自己身上的擔子已經是很重很重了啊。
雨辰只是笑,也並不動氣。在蔣百里對面坐了下來,看著他心情有些鬱悶的在那裡噴雲吐霧。笑道:「你不明白什麼是后發制人么?現在這場暗戰,我花功夫和他們吵也不值得。徒然讓人家以為咱們是在爭權奪利,看著吧。事態總會有變故的。就算萬一咱們的謀划不成,咱們擁兵江北,誰還能動咱們一根毫毛了?看著兩家慢慢在中央鬧去吧!他們怎麼就是認不清楚,這年月指望的還是手頭實實在在的實力呢?」
王揖唐也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皙子大哥,您瞧您這話說的。您是老前輩。什麼事情叫人帶一個二紙寬的條子來。兄弟能不當自己的事情辦么?還巴巴的賞酒賞飯,也太拿兄弟當外人了不是?」
他抬起眼來向窗外望去,臉色沉鬱。
蔣百里微微有些奇怪,雨辰這個地位了,讓人畫副油畫表功紀念也沒什麼不可以。但是要不就是全身像,要不就是某場大戰役的勝利紀念像。為什麼偏要畫這麼m.hetubook.com.com一副呢?
南方現在欣欣向榮,北方不過是老袁在挑頭苦苦支撐罷了。自己這麼熱心於密約簽訂的事情。還不是為了日本人答應的八厘回扣?還當真把自己的身價性命和袁世凱那個正在倒霉的老頭子捆在一起啊。他王揖唐只是相信,只有讓自己過得好,那才是最實在的。
舉國矚目的三方四巨頭大會,就在眼前了。
北京最有名的地方,想來也不是什麼紫禁城圓明園之類的了。而是位於前門外大柵欄觀音寺街以西的百順衚衕、胭脂衚衕、韓家潭、陝西巷、石頭衚衕、王廣福斜街、朱家衚衕、李紗帽衚衕這八條匯聚了北地胭脂的聲色場所。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這個地方就熱鬧了起來。馬車轎子停得滿滿當當,絲竹悠揚之聲和划拳行令還有鶯鶯燕燕群雌粥粥的聲音混雜在一處。把這裏似乎就點綴得國泰民安。
楊度靠在馬車的座位上面,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北方的王氣,看來真的是要轉移了。江北那裡在勵精圖治。每個人都全身心的撲在自己的事業當中。對他們將取代北洋,他是不存在懷疑。但是當雨辰定鼎天下的時候,又能逃出這個循環么?其興也速焉,其亡也忽焉。什麼樣的人才能跳出這個怪圈呢?
他抬頭看了一眼烏雲低垂的天色,眼見著又要飄雪了。忙加快了自己的腳步,今天他可是和一個重要的人物約好了時間的。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每天他覺得自己就象是上了發條一樣,充滿幹勁的朝著一個目標滾滾前進。司令一次撥付了他六十萬元的活動費用,還不限報銷,就是要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干出成績來。
雨辰還當真的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很為兩家惋惜的樣子。那個神態讓蔣百里忍不住笑了起來。夾著雪茄的手指指著他直笑:「你哪,自從和李小姐訂婚之後,那苦大仇深的脾氣改了許多了。現在有點象人樣了!」
楊度早就在百香居裏面定了一個廂房,裏面幾個頭牌的姑娘都給他皙子大爺定下來了。廂房裡早擺好了一台花酒,珍饈羅列。看到楊度進來,幾個姑娘都嬌小著迎了上來。楊度平日大有些名士派頭,花間流連,也是風雅。和這些姑娘大有些交情。頓時上來扯袖子的扯袖子,拉手的拉手,不時還夾雜著什麼死沒良心的之類的鶯聲燕語。讓楊度這花叢老手都一時有些應付為難。忙苦笑道:「各位姐姐們,今兒可不是我是主客,咱們就別鬧了吧。安靜聽你們唱兩首曲子,咱們等客人可好?」
王揖唐只是沉默著不說話,他這種人物。從來沒有一個自己堅持的理想。如果要有,也是對榮華富貴的追求而已。袁世凱現在是給了他了。但是他這麼油滑的人物,能不知道現在北方就是在垂死掙扎么?不過現在局面混沌,看不hetubook.com•com清楚以後到底是誰家天下,也不能就這樣賣身投靠。但是楊度的一句話他卻很贊同,象他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要能混混。現在先鋪條路出來,也未嘗不可。他也早聽到風聲了,現在北洋不少人都在私下聯絡南方,找個退路。楊度就是其中之一,原來他似乎是奉大總統的命令和南方的人物來往,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弄假成真了,袁世凱現在身體不好,又專心在幾件大事上面,一時也沒功夫料理。難道他是代表南方來拉攏自己?自己又有什麼值得拉攏的呢?難道是為了那件大事?
蔣百里咀嚼著他這兩句詩,裏面的感慨情懷竟讓他有些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笑道:「你現在可是安逸得很啊,真的打算放手不理袁世凱和同盟會聯合的事情了?到時候正式會議就在眼前,看形成了正式決議咱們怎麼翻身吧!打仗咱們是不怕的,怕的就是師出無名!現在咱們是拱手把主動權讓出去啊!你也當真沉得住氣。」
楊度的馬車聽到百香居的門口時,正和這個老頭子擦身而過。他坐在馬車裡看著他,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老人當年也是破家為同盟會的光復事業。滿清推翻之後,他也當選了參議員。到北京之後卻看著一幫以前意氣風發的同僚迅速腐化下去,天天沉迷於秦樓楚觀。做著一樁樁出賣良心的交易。他失望之下,有些神智失常,白天在八大胡同打更,晚上提著燈籠轉悠。別人問起他什麼,他只是沉痛的說:「我在這裏看不見人,只能見到鬼!」
雨辰站在一個美國畫師的身後,專心的看著他在最後的修飾一副油畫。連蔣百里走進來的腳步聲都沒有留意。蔣百里看雨辰那個專註的樣子,一笑也走到他的身後。好奇的打量著這副油畫,看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楊度一笑,親密的在他身邊坐下,又換了一副神態,似乎是掏心置腹的樣子:「慎吾兄,現在這個局面,咱們心裏都應該是有數。兄弟是有些心灰意懶了。別看大總統現在在操辦什麼四巨頭會議,鬧得場面上是熱鬧萬分。但是誰不知道現在是局面破敗?最主要咱們的根基,二十萬北洋軍已經被打垮了呀!這年月,還不是靠槍杆子說話?要不是南邊那個人物還覺得自己根基不穩,再步步軍事上面緊逼一下,這一次慘敗,就能送了咱們北洋的終!」
車夫掀開了帘子,低聲道:「老爺,百香居已經到了,您是這就下車,還是在門口等客人?」楊度被他的聲音從深思中驚醒,忙振作了一下精神,大聲道:「我這就下車!你在門口好生候著,我大概十點鐘回府。」
看著幾個姑娘在那裡提壺給王揖唐斟酒,他爽快的連干三杯。楊度只是笑著不開口。這個傢伙是酒色財氣樣樣都沾,雖然有點才幹,但是節操是分毫也www.hetubook.com.com沒有的。楊度和楊士琦在給袁世凱當謀主的時候,很是有些瞧不起這個削尖頭到處鑽營的傢伙。但是這個世道,就是小人道漲,君子道消。眼看著這位一天天水漲船高起來。現在自己還要為一件大事情籠絡聯繫著他。想想這世道也是真的挺有意思。
這個步驟想得是相當的不錯,但是就連王揖唐自己,都覺得只當得上四個字的評語「一廂情願」。雨辰是何等樣的人?能容得下你一步步的緊逼上來把自己逼到絕境?早八輩子開始反擊了。更要緊的事情是,袁世凱現在身體是個大問題。南北會戰之後,就已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始終是老袁掌舵,王揖唐還有五分信心。老袁在北中國的勢力實在是根深蒂固了。一個計劃不成,總能再想出辦法來。雨辰很難從根子上把他挖倒。但是老袁一旦堅持不下去了,不管是病倒還是死掉。北洋還有誰能全盤繼承他的事業和遺產?
雖然心裏面也未嘗沒有數,但是聽到楊度斬釘截鐵的將這個要求說出來,王揖唐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鐵青著臉道:「這個不成!也沒有這麼一回事!皙子大哥,我還要腦袋的,這東西我既碰不到,也拿不來!今天酒夠了,兄弟告辭!」
那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張看起來平凡,但是眼神裏面透出精明的臉來:「兄弟是江北軍情報處副處長,白斯文上校。對慎吾兄是聞名久矣,卻直到今天才能見上一面……。」他很瀟洒的彎腰向愣住的王揖唐行了個禮,牽著發獃的他就朝座位走了回去。楊度也站了起來,朝白斯文點頭打了個招呼,剛才白斯文就一直在旁邊的房間裏面喝著花酒等著這邊消息。一直關注著這裏的響動。聽到王揖唐想撇清就趕緊走了過來。
他看著一副胸有成竹樣子的楊度,苦笑道:「皙子大哥,您是前輩,經歷的風浪比我多。您分析的局勢,那是再對也沒有了,咱們誰不是在這裏乾熬著呢?誰也不象皙子大哥門路這麼多啊。您有好出路沒有忘了兄弟,兄弟在心裏面感激!但凡大哥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出來,兄弟能辦的一定辦到。什麼買賣不買賣的,只要大哥瞧得起兄弟這個人,就再別提這兩個字了!」他說得義正詞嚴,一副連心窩子都要掏給楊度的樣子,一時竟忍不住讓楊度有點啞然失笑。
這輛汽車前面飄揚著日章旗,看牌照也是日本公使館的。白斯文按著自己的帽子退到了牆邊讓開,無意中一瞥。就發現陳思也坐在汽車裡面。正和一個長袍馬褂的老頭子正談笑著什麼。
王揖唐卻只是在心裏面嘆氣,這白斯文他是早就耳聞大名了!雨辰派在北方的情報頭子,和北洋各層都廣有聯絡。手面豪闊,又廣有朋友。還是滿人一個反袁團體的重要領導。袁世凱幾次下命令要把他緝拿歸和*圖*書案,活的不行死的也成。卻愣是抓不到他。現在這個人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和楊度一副老相識的樣子。現在他對楊度的背景是再不懷疑什麼了。這個當初袁世凱的文膽之一,現在已經完全投靠了江北軍系統!
他們到底要開什麼價錢來收買自己呢?既然白斯文都親自出面了,這事情有了保障,也未必不可以商量吧!
這副畫畫的卻是一個黑夜裡面的場景,一眼望不到頭的黃色軍服的江北軍士兵在滾滾向前,在隊伍的前面,一面紅色的旗幟在高高飄揚。是這副油畫中最醒目的東西,上面還有四個大字「滬上先鋒」。蔣百里當然知道這面軍旗,現在就是江北軍的軍寶,保存在總參謀部作戰處裏面。就因為這面軍旗,現在江北軍的所有軍旗都是紅色的。
他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我自然是信得過慎吾兄你的……」楊度眼睛轉了幾轉,終於面色凝重的看著他:「我什麼其他的也不要,只要袁大總統和日本密約的文本!我知道就在這幾天就要換文了,我就要這個東西!價錢隨便由你開!」
饒是王揖唐平日里最是滑溜,揖讓進退精通無比,聽到楊度這赤|裸裸的一說。也有點應付為難。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楊度的背景到底有多深,到底要他做到哪個程度上面。現在他還是袁世凱委辦和日本交涉的重要人物,這個事情的關係利害,他是清楚得很。本來這個計劃就是一步接一步的。先以臨時大總統的名義簽訂了密約,東北那裡都是北洋的地盤,權益先交出一部分出去。再通過和同盟會的聯合,穩定住自己中央的招牌,將雨辰在法理上限制在地方。最後等密約的援助條款執行之後,新軍編練成功,再用武力解決江北。等江北收拾完畢了,這同盟會還是一個問題么?
在畫面的遠處有一個土丘,一個人影站在上面,那個人影穿著沒有標誌的黃色軍裝,宛然就是雨辰的體形。所有士兵的臉都轉向了那個方向,每個人都是神情焦急的在向他呼喊著什麼。但是他們堅定的神態,卻是被描畫得栩栩如生。
這可值一個好價錢呢。
看蔣百里有點不滿意的樣子,雨辰笑著從桌上拿起了一支雪茄遞給他。又親手給他點燃了火,聽蔣百里還在那裡抱怨:「現在兩家的談判代表都得意的很呢,當著我的面就討論未來內閣的席位分配。內閣總理宋教仁,陸軍部給黃興,海軍部楊樹庄,內政部汪精衛,工商部張季直,財政部陳其美,交通部胡漢民,外交部伍廷芳,陸軍總參謀長段祺瑞,海軍總參謀長薩鎮冰,警政設計處處長趙秉鈞,交通設計處暨五路委員會的處長梁燕孫……總之就沒咱們什麼事情!似乎繼續保留一個長江巡閱使的臨時位置,就是給咱們天大的恩賜了……現在看來,同盟會那些人物比北方的代表還要洋洋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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