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過了一大通牢騷之後,威爾納的氣好像終於順了些,他喝了一口咖啡潤了潤嗓子,在放下杯子后輕輕搖了搖頭道:「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對我這樣一個60多歲的老人來說實在太辛苦了,埃里克這些你能理解的吧?我做這份工作本來也不是為了報酬,既然無法享受到工作的樂趣,那我為什麼還要繼續呢?所以在聘任期滿之後,我就堅決拒絕了續約。」
「埃里克,你們東方人的思維方式,有時候我真的難以理解。」威爾納還在繼續著自己的吐槽:「比如,幾乎所有人都會抱怨自己的工資收入低下,但當我提出要搞結構工資,鼓勵多勞多得的時候,卻迎來了一片反對,以至於這件事直到我正式當上廠長半年多之後才勉強推進了下去,其中還打了很多折扣;而當真正開始執行的時候,一名因為工作懈怠而被扣了錢減少了收入的年輕工人甚至準備了一把西瓜刀並在車間里揚言要找我的麻煩——干多少活拿多少錢,幹得好拿得多,干壞了要接受懲罰,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譚振華點了點頭,對威爾納的處境表示了充分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理解,確實,在這種環境下工作太不容易了,尤其對於這樣一位異國的老人來說,文化和環境的巨大差異、溝通的困難都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怎麼說呢,某些無良的筆杆子為了嘩眾取寵、為了吸引眼球、為了邀功受賞,那是啥都敢寫的、啥牛都敢吹的,誇大點數據、春秋筆法什麼的都算好的了,老頭兒你還沒見識過地攤文學的想象力呢,我特么的還是洛克菲勒家的女婿來著……
想到了這個,譚振華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譚振華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又沒法解釋了,他該怎麼對一個西漢斯的退休老頭兒解釋華夏企業的複雜性呢?西方社會是用嚴密的社會化分工來解決員工的各種生活所需,企業發完薪水之後根本不會管員工除了工作之外的任何問題,可當前的華夏卻恰恰相反,企業,就是一個大保姆,它得管理員工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華夏的國營企業,對員工來說就是個小社會;當然從另外一種意義上來說,員工從企業獲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貨幣收入僅僅只是他收入中的一部分,相比西方企業,另一塊巨大的收入被隱藏了,沒有體現在工資中,比如,分配的,幾乎不需要員工花錢購買的住房;比如,幾乎免費的子女教育費用;再比如,個人的醫療、養老開銷。而這些東西,恐怕沒有一樣是便宜的。
但說實在話,譚振華也非常清醒地認識到,這位西漢斯老人的吐槽也表明了,他是一個不大會隨環境的變化而適應的人,在漢柴,他碰到的其實是當前很多企業的通病,但是他沒能根據現實情況調整自己的管理思路,還是照搬他熟悉的西方企業奉行的那一套,卻不知道,在當前華夏的環境下,這一套未必適用,好吧,以這樣的要求來衡量一個60多歲的老人有些不合適,畢竟他年紀大了,過去常識已經固化,想改變,很難。
話說,當初自己還給劉梅出過幾個餿主意收拾4014所勞動服務公司的那些刺頭兒來著……
譚振華再次感受到了無力吐槽的無奈。
很多行業的老師傅,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特別是機械行業,那從來就是
https://m.hetubook.com.com越老越值錢的典範!
換句話說,威爾納並不適合承擔過去兩年他曾經嘗試承擔的那個職務,領導和管理是一門藝術,它需要剛性,也需要變通,需要在不同的環境下採取不同的對策和措施來達到最好的效果,從來也沒有一種管理方法能放之四海而皆準,沒有對華夏文化和社會現狀有深刻理解和認識的人,根本不可能管理好一家如此規模的華夏企業。
老頭兒的吐槽還在繼續:「還有一件事也是我不能理解的,1984年11月,就在我剛剛正式上任沒多久,我收到了《杜伊斯堡時報》發表的一篇文章,其內容是說我在華夏工作四個星期的時間內,幫助他們在降低了油耗的同時,還將柴油機的功率提高了50%。埃里克,我聽說你也是學理工科的,應該能看出問題來吧,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完全是違背科學規律的胡編亂造,我在看到了這篇報道之後,馬上寫信給SES和《杜伊斯堡時報》,告訴他們,這是一條假新聞!而且發表這樣的新聞,對SES組織的威望並不會帶來什麼好處,也會損害《杜伊斯堡時報》報和-圖-書道的客觀性!當時我非常憤怒,告訴他們如果不中止這種不符合事實的新聞報道,我將停止工作,立即回國!!」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回想起當初劉梅曾經當成笑話對他說過的,4014所某位邪頭小子指著周所長的鼻子罵大街的故事,頓時覺得,國營企業的一把手還真不是那麼好當的——恐怕不光是國營企業,是哪家企業的一把手都不好當吧,話說回來,自己這麼些年,折騰了這麼多事業項目,還真沒一個是自己真正上手管的,從來當的就是甩手掌柜,現在想想,自己認識的這些能鎮得住一方的,個個都不是簡單人物呢!
「這個,恐怕與是不是東方人的思維方式沒什麼關係吧,」譚振華話只好苦笑道:「漢柴是一個有2千名職工的廠,這麼多人里,出幾個混球也算正常現象,就像不管哪個國家哪座城市,經濟和教育再發達,居民的素質再高,它也必然會存在一定的犯罪率一樣。」
威爾納沒注意到譚振華已經走神兒了,聞言倒是點了點頭道:「埃里克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不能因為個別人的表現而指責所有人,不過關於員工,讓我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和圖書武柴需要那麼多人?2000名員工,一年只能生產2萬台單缸柴油機,這個效率實在太低下了,埃里克,這不是設備的原因,根本不是,武柴的設備情況我很清楚,雖然不算先進,但也相當於我們西漢斯70年代初的水平,當我還在為SES工作沒有接任漢柴的廠長之前,我就為此寫過專門的報告,這份報告在SES和漢柴都有存檔。埃里克你不熟悉這一行業可能不了解,在我們西漢斯,一家月生產能力達到4000台的同類企業,只需要800名員工,你可以想象一下,這是多麼大的差距,而且我們的同類產品售價普遍是你們的兩倍以上,埃里克,這才是西漢斯的工人與華夏工人產生收入差距的根本原因啊!」
有了這個認識之後,譚振華在心中對接下來的行動計劃做了稍稍的修正,威爾納是個不錯的熱心老頭,但,如果自己想要拿下漢柴並以之為自己進軍柴油機行業的支點,威爾納並不是一個合適的領導者人選,他可以發揮他其他方面的優勢,比如,以其在SES的專家身份,幫助自己建立起與西漢斯工業界的聯繫,SES里的那麼多退休工程師,可是一個寶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