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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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刷了。」許珍貴說,「這是牆灰,還有漆,刷不掉。我特意回來把這件舊的找出來穿著幹活,就是想萬一弄太髒了,就不要了。」
前幾年她心裏還暗自吃醋,因為看到她媽給劉一念織的毛衣被他嫌棄丑不想穿。如果現在她媽還能親手織毛衣給她,那可是無價之寶,但她媽的眼神現在不好了,戴著老花眼鏡辛辛苦苦盯著毛線無數個小時,她不忍心,寧可不要。
「開學已經這麼多天了,如果還有同學對我的管理方式不太熟悉,那就沒道理了。」嚴老師在放學前最後一節晚自習上說,「我再說最後一遍:記住,你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不要搞任何特殊,不要搞你們那些小動作,不要讓我看到任何的標新立異,除非你把清北的錄取通知書放在我面前。」
「媽,」許珍貴想了想,又說了一句,「那天我說的氣話,你也別往心裏去。」她說:「你們仨有你們仨的家,這個家裡有沒有我,其實我無所謂的。」
聽她開玩笑不著調,她媽就被逗笑了。
「……你之前還說我下課不出去玩就是書獃子。」鄭家悅一邊低頭整理卷子,一邊冷冷地拆穿。
晚上睡覺前,她看到床頭放著她媽給洗好疊好的衣服,是她平日里練習穿的,磨得有點起球,還被處理過了。
她笑了笑,說:「https://m.hetubook.com.com我有小時候的那個家,就挺知足了。」
「媽有時候吧,沒注意你的感受,你別往心裏去。」她媽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這一天天的,雞毛蒜皮的破事太多,劉一念又作。你不是長大了嗎?別計較。」
對青春期的女孩們來說,相對意義上的獨樹一幟,甚至比絕對意義上的好看不好看更重要。但上了高中,班裡爭奇鬥豔的花花草草都在嚴老師的魔鬼管理下被掐了尖剪了葉,支棱不起來了。嚴老師最討厭花枝招展的女學生。有人偷偷燙了頭,白天紮成丸子頭以為沒人發現,嚴老師看到了,拿著把剪刀追到宿舍齊著耳朵給剪了。有人化妝,嚴老師看到了,放盆水在教室前面當場把臉按進去洗,正是剛學會愛美的年紀,大家都怕得要命。
說起來,爸剛去世那兩年,還是許珍貴勸她媽走出來的。那時她在上海讀大學,爸又不在了,她媽獨守家裡,難免鬱鬱寡歡。許珍貴那時和她大學里的第一個男朋友剛分手,以此來開導她媽。
「你那邊順利不?」她媽問。
她也是這麼打算的,號也做上了,只是暫時還沒時間打理,本來打算等開起來再打理,但是轉念一想,反正忙著也是忙著,不如就拍下來所有籌備的過程,有空就剪剪髮上去,www.hetubook.com.com也算是白手起家的紀念。
男生叫賀堯,據說他中考成績是這屆最高的,高到大家並不理解他為什麼不去一中而到這裏來。他長得很秀氣,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說話講題思路又快又清晰,在以成績論英雄的嚴老師班裡也並沒有因為自己優越就高人一等,性格脾氣也很好。
「我二十歲,還有很多時間。」她說,「你四十歲,也還有很多時間,說不定,也會有別的人可以陪你走下半輩子。」
「……這不是毛病。」她媽還以為許珍貴需要她開導,「以後你會遇到別的喜歡的人。」
「順利。」許珍貴嘴硬道。
「我知道了。」她說,「媽你真聰明,我怎麼沒想到?」
晚上回家吃飯,許珍貴她媽看到她把沾了泥灰的羽絨服脫下來扔在門口,也沒問什麼。許珍貴累了一整天困得要命,閉著眼睛去洗漱的時候,看到她媽在洗手間里,試著用沾了洗滌劑的刷子刷她羽絨服上的泥。
許珍貴不太愛美,於是也沒那麼在意。但祝安安那種視美麗為天理的女孩,卻總有暗戳戳在老師看不到的地方取悅自己的辦法。被摔壞了心愛的項鏈之後,她偷偷把配套的手鏈戴在手腕上,只要不挽起袖子就看不到。她跟其他班愛美的女孩學來的,偷偷把肥大的校服褲腰和*圖*書收緊,褲腳也扦起來一截,顯得腰和腿更細更好看,還能露出腳踝和跟鞋精心搭配的襪子。
「她有什麼了不起?」祝安安放學之後跟許珍貴哭訴,「……調換班級就調換班級,誰稀罕啊?」
那時越是知道爸爸的離開對她們影響有多大,她越是真心希望她媽能走出來。不過後來當她媽真的遇到了劉叔叔,不僅很快再婚,還生了劉一念時,她又只能當作是自己開導的結果,心裏難免有點擰巴,不是滋味。
「媽,我發現我有一個毛病。」她說,「我吧,從來沒有喜歡一個人很久過。不管我喜歡他的時候有多喜歡,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我就一點都不喜歡他了。」
她媽看到她進來,頭也沒抬,說:「我試試唄,說這個洗滌劑好用,專門洗羽絨服的。要是洗不出來,我可以平時買菜穿。」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吧。」許珍貴猶豫著說。知道祝安安進了嚴老師的班后,她爸媽樂得就跟祝安安考上了清北一樣,因為嚴老師的魔鬼稱號確實名聲在外。
「……我就是說,你弄那玩意兒,也弄個號,發一發你的視頻,現在不都說什麼流量嗎?說是有人看就叫流量?你也整點,省得到時候店開起來了,沒有人來,白瞎了。」她媽說。
「……一年呢,高二才分班呢。」祝安安哭道,「我一天都忍不下去。和_圖_書要不是因為……」她警覺地打住了話頭,看了看周圍,就像怕別人偷聽一樣。
「那個……」她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我們老年班跳舞的老姐妹,她們弄了一個什麼號,每天都發跳舞的視頻。」
說話間,她媽已經把羽絨服拿出了洗手間:「洗不出來,你別穿了,我晾晾穿吧。你去洗漱。」
「……那我一會兒再來洗漱。」許珍貴說完就轉頭出去。
許珍貴知道她沒說的話。祝安安喜歡班裡的一個男生,這是許珍貴和鄭家悅答應了要幫她保守的秘密。
許珍貴心裏有些發酸,搖了搖頭。「我沒有。」她說,「媽,你們過得好,我挺高興的。」
一物降一物,祝安安這種跳舞厲害腦子簡單的人,就是會被這種智商高又沒架子的優等生吸引。但賀堯平時喜歡獨來獨往,開學一陣子了,祝安安硬是沒發現他跟哪個同學近距離說過非必要的話,連他有沒有要好的哥們兒都沒觀察出來。別的男生趁十分鐘課間衝到操場上去打籃球的時候,他安靜地坐在靠窗的座位獨自做題,頭不抬眼不眨。
「這就是學霸的個性嗎?嘖嘖嘖。」祝安安一邊遠遠地觀察,一邊揪鄭家悅的胳膊。鄭家悅坐的位置離賀堯更近,祝安安一下課就過來蹭。
但這些怎麼可能逃得過嚴老師的眼睛?剛做了兩天早操,嚴老師就看出www.hetubook•com•com來她的褲子跟別人不一樣,直接打電話給她家裡,讓她花錢重新訂了一身校服。由於不是同一批次買的,斷了碼,祝安安穿著XXL碼的拖過腳面的褲子出去上早操,褲腰太鬆了怕掉,許珍貴把自己的鞋帶抽出來給她系褲腰上,她氣得回來哭了一整天。
從小那些穿破了穿爛了都捨不得扔的衣服,對她來說也是最珍貴的回憶。不過她其實不太注重審美這種東西,否則也不會覺得她媽織的真的比人家花錢買的好看一百倍。但她媽總會放很多小心思在裏面,她喜歡雪花,她媽就會織雪花圖案在毛衣上;她喜歡橙色,每年冬天的帽子和手套總有一套是橙色的,戴著去學校,就是比別人獨樹一幟。
「……」祝安安眼也不眨地盯著賀堯,懶得反駁。
許珍貴愣了一下,就笑了,心裏的鬱結忽然之間少了很多。
「是吧?」許珍貴說,「說明還是你們教育我教育得好,我從小就想得特別開。人一輩子那麼長,怎麼可能只喜歡一個人?我要喜歡很多很多個,不著急,先排著號,一個一個來。」
「啊?」許珍貴一頭霧水,不知道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冷冷地看了仍然紅著眼睛的祝安安一眼:「除了學習,你們沒有資格考慮其他任何事情,天塌了都不行。如果不願意,現在就調換班級,我的班級不歡迎不專註于學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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