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心情不錯,還特意要求往人多的大街上走,她爸媽也很開心。祝寧寧在前面跟著她,她爸和她媽在後面輕聲說道:「咱們四個從來都沒這樣過,一起晚飯後散步。寧寧剛會走路的時候,咱倆帶她出來遛彎,我那時候就想,要是咱們四個人,能一起出來遛遛彎,多美啊!」
廣場的另一側,余多也一個人默不作聲地站在人群外面。休班的她無處可去,在街上到處遊盪的時候,總會走過來看一看。許珍貴的朋友圈永遠是實時預告,她知道她們在這裏做直播。站在人群里但又沒人認識自己的感覺很安心,她一直站到遛彎的人群散去,大家收攤的收攤回家的回家,遠遠地看著許珍貴她們忙活著拆支架搬運回店裡。二樓的落地窗燈火通明,幾個人一邊大聲說笑一邊各忙各的,有人叫了夜宵,大家一起吃喝,還玩起了遊戲,和外面已經歸於寂靜的夜晚相比,那裡明亮熱鬧得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不是,」鄭前程連忙說,「……好吧。是沒倒閉。但是真的,那架子他們不用了,才賣掉的。」
「那你還不如聽你媽的話吃這個。」余多說,「這個助眠,晚上做夢不好嗎?白天做什麼夢?」
許珍貴把垃圾丟掉,拍拍手,看了他一眼:「我查了一下,人家根本就沒倒閉。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如果她想見面,她會來的。」鄭家悅說,「如果她不想,那也就算了。從小她就讓人看不透,那時直到她被開除,我都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拿著冰淇淋回來,祝安安心裏這才有了一點成就感,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和圖書
脫節。
「怎麼可能?咱爸都沒有一米七,你讓我上哪兒長一米七?」祝寧寧說。
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輪椅扶手:「……不了,我累了,咱們回去吧。」
在賀堯眼裡,她卻是無所不能的人。
「哦。」余多隨口一應,並不關心。
「其實那天從你家出來,我聽見你媽說的話了。」鄭家悅說,「她說你多管閑事。其實我也這麼想,你沒必要這樣的,對你來說,我,還有餘多,都是只會給你帶來麻煩的朋友。」
晚上睡前,許珍貴望著天花板,叨咕著:「你說余多出來之後能做什麼呢?我都給她地址了,她怎麼不來找我們呢?她住哪兒呢?她姐姐知不知道她出來啊?……」
「過馬路嗎?」祝寧寧在她身後往馬路對面張望,問道。
「我給你買去。」祝寧寧說。
鄭家悅立刻抬頭反駁:「那可不行,我爸媽不讓。」
「多少?」
一直在一邊收拾大家吃剩的外賣包裝盒的許珍貴,並沒有說話,聽她說完才開口笑道:「為什麼要駕馭?」
「……兩千。」
她只有不到九十斤,趴在爸爸背上的時候,還是明顯看出了他的吃力。爸媽都顯得很高興,聽說她願意試試出門了,兩人在偷偷商量,要不把老房子賣了,換個帶電梯的,或者索性換個一樓。但她心裏清楚,小城市的房子沒價沒市,賣了再買,他們很可能要降級到一家四口擠一個小兩居。祝寧寧還有好幾年才上大學,這樣對她也不公平。
白小婧先走了之後,鄭家悅就點他:「我跟你說啊,小婧長得好看是好看,但是你可駕馭不了她那樣的。」
聽起來和_圖_書可笑,一個要當未來狀元的學霸,會覺得一個一無是處的差生無所不能。余多很清楚賀堯為什麼會被她吸引,他媽越是高壓威迫,他越想找到最能讓他媽暴跳如雷的一條路,但他又沒有膽量沿著這條路走到黑。他會被她吸引,是因為她看起來什麼都不怕,連他最怕的他媽,她都不怕。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不駕馭,也不被駕馭,豈不是才比較自由?」許珍貴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提起一大堆外賣盒子起身去倒。鄭前程也起身,順手收拾了剩下的垃圾,兩個人一前一後出去了。
看到他跟著下樓,許珍貴就笑笑,說:「那個支架,不是人家倒閉了低價轉讓的吧。你花多少錢買的?」
鄭家悅跟她並排躺著,忍不住笑了笑。「你還跟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她說,「就愛瞎操心。」
「都多大的人啦,還爸媽讓不讓?管得那麼寬哦!」白小婧笑道,一邊把手機伸過去,一邊戲謔地瞟他一眼,「那你爸媽讓不讓你交女朋友?你看我這樣的怎麼樣?」
她爸一邊呼哧帶喘一邊反駁:「我怎麼沒有?我年輕的時候一米七二,現在縮了。」
鄭前程看了一眼她的手機。「……還是我掃你吧。」他說,然後就點開自己的手機。
「等你長到一米七再說。」祝安安說。
余多沒說話,盯著賀堯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她打開來,裏面是幾粒葯。
祝安安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出門是什麼時候了。她們家是老房子沒有電梯,五樓。當年祝安安剛從醫院回到家的時候,每次去複診和做復健都是爸爸或媽媽把她背m.hetubook.com.com上背下。倒也是能雇護工,可以背,也可以用輪椅或者擔架,但爸媽說沒關係,他們身體好著呢,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
路不寬,即使在街對側,她也遠遠地看見,有一個在吊環上旋轉的身影,映在花里胡哨的霓虹燈下,很是眼熟。她想起來許珍貴每天在朋友圈刷屏的那個地址定位,就在附近。
她想起十六七歲時女孩們在學校里天馬行空地討論喜歡的人和事的時候,那時以為長大了就什麼白日夢都實現了,至少可以在「喜歡」上徹底自由了。沒想到過了十多年,連婚都結了要離了,她依舊困在並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囚籠里,連白日夢都不敢做了。
「我都漲粉了,你看我一晚上漲粉多少。」白小婧一邊吃得滿嘴流油,一邊拿著手機比畫著,「省得我的粉絲都說我是繡花枕頭,我以後要多發點視頻。」她一邊說,一邊問鄭前程:「哎,帥哥,加個微信吧。」又看看鄭家悅:「你倆是親姐弟嗎?長得不像啊。帥哥你做不做直播?長得挺好看,不做直播可惜了。」
在大人眼裡,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在同學眼裡,她是「掃黃打非姐妹花」。在祝安安眼裡,她是「情敵」。在嚴老師眼裡,她是禍害。
鄭前程一愣,順口辯解:「沒有,就是低價轉讓的啊,你不都轉我五百了嗎?」
鄭家悅坐在原地,看到鄭前程沒拿手機,還停留在添加朋友的頁面,發現他掃了白小婧之後根本就沒加她,直接退出去了。想到剛才他說「還是我掃你」,鄭家悅忍不住在心裏暗笑。這個她一直以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弟弟,其實還挺有主www.hetubook.com.com意的。
拿著烤腸,祝安安的注意力轉向了街對面的小廣場,那邊有好幾撥跳廣場舞和打太極拳的,各自帶著音響佔據廣場一隅,音樂鼓點此起彼伏不亦樂乎。
她打了一串字,但又刪了。
「晚上做的是噩夢。」賀堯說,「他們說,白日里做夢會開心。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鄭家悅一愣。
一路沿街走過去,手上的冰淇淋吃完了,周圍也沒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她終於漸漸放鬆下來,注意力也被很久都沒有看到的路邊的事物吸引。一個牽著只大金毛路過的人看到狗子在她輪椅旁邊停下來,就友好地站了一會兒,讓她伸手摸了把狗子。過馬路等紅綠燈的時候,一個推車賣氣球的老大爺就站在她前面,她坐得低,整個視線全都被大束的氣球佔領。過了馬路是沿街一溜的小吃攤,烤冷麵炸雞排的味道紛紛鑽進鼻子,兩個穿著跑步裝束的小情侶一邊走一邊為了到底要不要吃烤腸而爭吵。祝寧寧退了兩步湊到她媽面前,小聲地申請可不可以吃一根烤腸。她媽平時都不讓她吃那些垃圾食品,但今天心情好,就同意了。
「要不咱們走那邊吧,」她媽裝作不經意地指了一下路口,「那條路人少,這裏車太多了,不安全。」
許珍貴轉身一邊上樓,一邊低頭在手機上轉賬:「你姐說你缺根弦,你還真缺根弦,上我這兒扶貧來了?不需要你扶貧……」
這種感覺很陌生,明明是在跟三個最親近的家人一起出門散步,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圍在她身邊的保鏢,一會兒排成豎隊,一會兒排成橫隊,讓她本來就忐忑不安的心情又多了幾分尷尬。好不容易過和圖書了路口,祝安安停下來,指著旁邊超市門口的冷櫃,說:「我想吃一根冰淇淋。」
「好。」
下了樓天已經黑透。她糾結了好幾天,還是不願意白天出門,底線是等天黑了才行。但天氣越來越暖了,天黑之後街上的人也並沒有減少,放學下班的、吃飯逛街的、遛狗遛娃的,剛從小區出來走到大街上不到五分鐘,就有兩個夜跑的和一個玩輪滑的從他們身邊飛速掠過。
「據說那個葯吃了會讓人變聰明。」賀堯自顧自地說,「不過聰明什麼的,我不需要。但是他們說,那個葯有副作用,吃了會在白日里做夢。」
許珍貴笑了笑:「麻煩不會因為朋友就變得不麻煩,但朋友也不會因為麻煩就變得不朋友。麻煩是永恆的,朋友也是永恆的。」她盯著手機,和余多的頁面停留在加完好友之後她發的一個表情包,余多沒有回復。
在余多被開除之後,她偶爾會在下晚自習的時候去校門口等他。兩個人偷偷摸摸地找個地方接頭,像在完成什麼秘密任務似的。
「我媽聽說一中有學生在吃聰明葯。」
「姐,等我再長高點,我也能背你。」祝寧寧跟在他們後面下樓,幫忙抬著輪椅,信誓旦旦地說。
許珍貴就嘻嘻笑:「我就這樣。」
「不用,我自己去,你們去溜達吧。」祝安安說著就一個人轉動輪椅過去。門口挨著收銀台,裏面站著個大姐,低頭忙著什麼,感覺到有人過來,隨手扔出一個收款碼,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祝安安也反應了一下,才掏出手機,有點笨拙地鼓搗了半天,終於付款成功。
「沒事。」祝安安說,「就往前走吧。你們平時出去回來走哪條路,就走哪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