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上,才是我最大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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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天在廣場上辦活動,是不是見到嚴瑾了?」她媽問。
白小婧也來了。上課時間還沒到,許珍貴和康芸都在前台處理學員的事,鄭家悅過去幫忙。白小婧看到祝安安一個人坐在那裡,就湊過去好奇地問:「哎,你們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媽和劉叔叔看出來許珍貴生氣了,在這裏揀軟柿子欺負,都沒幫劉一念說話。劉一念求助失敗,癟了癟嘴,挑挑揀揀地吃起那碗飯來。
「你說,她倆不會看到吧?」鄭家悅正在路上跟許珍貴發信息,群里祝安安就說話了:「下午在店裡嗎?我過去找你們。」
「都半年了,你還惦記我回不回上海呢。」許珍貴故意說。
晚上睡覺前許珍貴看到余多在看手機,說:「我還以為你都不怎麼看手機呢。」
「她沒再去找你們麻煩吧?」她媽問,「她恨的只是那個被判刑的女孩,不會遷怒到你頭上。」
「罪名就罪名吧。」余多說,「其實活到今天,我也知道我最大的罪名是什麼。」
自從上次因為店裡被砸跟她媽吵架后,許珍貴就不怎麼回來吃飯了。時間長了她媽面子上也抹不開,又想找個台階下,就跟她說劉一念過生日,叫她回來一起吹蠟燭。結果劉一念放學回來看到生日蛋糕,就著急非要吹蠟燭切蛋糕,許珍貴又比答應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到家。她媽只好給她留了一小塊,切在盤子里拿蓋子蓋著。
「……」許珍貴沒想到她媽關注著她的每一個動向,直播都看到了,就點點頭。
「嗯。」
「……什麼?」
她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我其實不太明白,人到底會因為什麼才喜歡上一個人。可能直到今天我都不算明白。但我至少明白了我會因為什麼才不喜歡一個人,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最在乎的東西不一樣,可能是因為我們各自的興趣無法溝通,可能是因為我們對人生的規劃不同,可能是因為我在對方身上找不到值得寄予期待的東西。當然也可能因為,我並沒有把找一個保護我的人當成我的人生和*圖*書目標。我很感謝爸爸媽媽把我保護得很好,所以我有勇氣去喜歡,也有勇氣去不喜歡,我不害怕結束一段我認為不對的關係,也不害怕放棄以後我說不定會後悔的選擇,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也不會擔心以後沒有人來保護我。」
「店裡還行。」許珍貴把筷子放下,平靜地回答。
鄭家悅遲疑了一下:「嗯……其實,還真有一個,呃……計。」
鄭家悅看了他一眼,手還沒有拿到抱枕他就立刻彈開了。她注意到他扔在沙發上的電腦屏幕:「鼓搗什麼呢?」
鄭家悅發了好多條評論,但也還是發不過來,沮喪地放下手機。「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無聊又犯賤的人呢?能不能關注點有意義有價值的事?十年了,因為幾分鐘的視頻,就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說來說去。還讓不讓人活了?……」
「如果你是擔心我看到網上那些話,那沒關係。」余多說,「我怎麼可能會被那些影響?」
「真的假的?又是小許姐姐想的吧?」
她平靜地看著模糊的視頻里,一遍一遍回放著的自己被嚴瑾暴打的畫面,淡淡地說。
這個「計」是她和許珍貴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打電話閑聊聊出來的。但她心裏認為格外離譜,如果不是因為是許珍貴提出來的,而且她又永遠相信許珍貴一定是為她好,她肯定會覺得被坑了,所以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採用。
余多一直沒有回復,許珍貴在回家吃晚飯的路上,繞路去了她打工的飯館,這才知道她被辭退了。辭退了她住哪裡呢?在家裡吃晚飯的時候許珍貴一邊吃一邊玩手機,想問余多一句,又怕她多心,就說:「鄭家悅現在不在我店裡住了,這邊也空著,你如果攢錢,想省點房租的話,可以來我這裏。」
「你也別看了。」鄭家悅勸祝安安,「看了平白無故心裏添堵。」想了想又擔心道:「嚴老師不會看見吧?她會再去找余多麻煩嗎?她知道余多打工的地方嗎?」
吃飯的時候,許珍貴一邊想著怎麼勸余多別介意網上亂講和_圖_書的那些東西,一邊點開手機,不出意外地還是看到越來越多的亂講的東西。並且現在網路發達,有相當一部分已經不算是亂講。當年的新聞、嚴老師的教師身份,包括後來案子的審判,有心的話都能查到,幾乎就能拼湊出一個事實真相。但真相哪有八卦狗血的故事那麼讓人上頭?加上「心機女」「高才生」「狀元隕落」「校花情敵」「未成年殺人」之類的關鍵詞,才會導致越來越多的人自以為正義地在那裡評價和審判。
「來到這個世界上,才是我最大的罪名。」
「得了吧,你可別指望我,」許珍貴說,「我再操心,你的事也是你說了算。」兩個人說著話,見到康芸進來。許珍貴說:「不信你問康芸,問她怎麼把她老公和婆婆拿捏的。」
「那個誰,你要是不回上海,你倆就沒可能複合了吧?」
「認真的,」鄭前程坐近了點,問,「你到底怎麼打算的?緩兵之計緩完了呢?還有啥計?咱們可不能再由著李楷他們家禍害了。」
「滾。」鄭家悅眼皮都沒抬,「我是不一樣了,我是經歷過重生的人,動過那麼大一個手術呢!你是不能理解,女人可是無比堅韌強悍的生物。等我離婚了,我就更不一樣了。」
許珍貴晚上回到店裡,剛到樓下就聽見大姐叫她。她探頭往店裡看,竟然看到余多坐在裏面。
「這姑娘來找你的,我告訴她你出去了肯定回來,她就要走。我留她吃夜宵她還不好意思,跟我扭扭捏捏的。」大姐招呼她,「快進來,閨女,沒吃晚飯呢吧?」
「……我不想。」鄭家悅連忙擺手。
「沒有什麼不會的,」許珍貴說,「晚上就住在這兒吧,給我做個伴。鄭家悅現在不來了,我一個人挺孤單的呢。」
鄭前程從電腦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老姐,我覺得你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沒有什麼。你那個計是什麼?可別又惹得別人倒霉,還不賠錢。」
許珍貴一邊沉默地聽著她媽說話,一邊盯著劉一念繼續惡作劇,糟踐她面前和*圖*書
這碗米飯。等放滿了,她就把這碗米飯端到劉一念面前放下。
「沒有呢!」許珍貴連忙說。反正剛才在家裡確實也沒吃飽。
康芸熟練地一手抱小孩,一手提著摺疊的嬰兒車,進了屋就放下來打開,把孩子放進去。「啊,小許姐跟我說,你也想找大師算一下?」
「吃了。」許珍貴說。
「嗯。除了她每天替這個擔心替那個擔心,還有誰?」鄭家悅感嘆道,「你說人的個體差異性真的千差萬別啊。我們這些所謂的朋友呢,全都只會給她添麻煩。她呢,對誰都只會付出不求回報。一個人到底得到過多少愛和保護,才會有這麼隨意又強大的力量呢?」
劉一念叼著筷子嬉皮笑臉。
「你現在怎麼像我,每天跟個老媽子一樣操心別人家的事。」許珍貴說。
平心而論,她理解她媽擔心她的理由。她已經不屬於這個家了,她媽希望她能儘早結束一個人漂著的日子。不管是嫁一個在上海有房有戶口的人,還是一個本地知根知底的朋友的孩子,總歸是希望能把她妥帖地安排進另一個家,就好像這樣下半輩子就有了依靠,可以高枕無憂,從此幸福美滿一樣。就好像她媽自己找了劉叔叔,組建了另一個家一樣。可無論是哪一個家,不都是別人的家嗎?她的家沒有了,早在爸爸離世的那一刻就沒有了。再怎麼妥帖安排,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保證她的下半輩子高枕無憂。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能保證,也不會把這個權力交給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了。
「……你看,這就不一樣了。以前你從來不會跟我們說你自己的這些事。」鄭前程說,「好像你跟咱家沒什麼關係似的。」他想了想:「也不止咱家,好像這世界上就沒啥人跟你有關係似的。」
「沒鼓搗什麼,課件。」
「你說,人真的挺有意思的,對著從來沒見過也不認識的人,隨便就能找出那麼多罪名。」許珍貴盯著手機,無奈地說,「他們怎麼知道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得不到就要毀了他?他們怎麼知道一個那麼優秀hetubook•com.com的孩子,其實早就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們怎麼知道……一件事情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定性呢?」
下午鄭家悅又晃去了許珍貴店裡。白天鄭家悅爸媽基本都在外面跟牌友什麼的消磨時間,不在家,他們在家的時候她就盡量躲出去,等晚上他們早早睡了再回來。鄭前程說她像做賊,不就是沒有工作在家待一段時間嗎?又沒有啃老,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但她心裏還是彆扭。她從來也沒有,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放在跟弟弟一樣的位置。
「你怎麼知道?」
她媽看出來這話她不樂意接,就轉而提起了另一個她更不樂意接的話題。
「胡扯,你什麼時候用過課件?帶一幫小孩每天蹦還需要課件?」
「你去找我了?」余多問她。
說實話,她媽說出那個誰的時候,許珍貴心裏愣了一下,花上一點時間,才能想起她媽指的「那個誰」的名字。自從她從上海回家之後,之前的一切好像被她那麼輕鬆地就放下了,好像潛意識裡一直希望自己這樣做一樣。
「……我不太會。」余多有點猶豫。
「我留在這裏,不是因為自暴自棄。如果我有一天選擇回上海了,那也不是為了找對象。」許珍貴一字一句地說,「媽,你還記得爸還在的時候,你們跟我是怎麼說的嗎?你們說,你們把我保護得很好,是為了讓我好好找一個人,繼續保護我。」
「還好她不怎麼看手機。」許珍貴說。那天之後,她們又一次把余多拉進了群,她還是不說話。她們在群里問她傷恢復得怎麼樣了,她一句也沒回。
鄭家悅忍不住笑:「因為我的事你在幫我操心。」
「……那個老闆娘告訴我的,她人還挺好的。」余多說,「反正,換了誰也不會想僱用我這樣的人吧。」
「嗯。」許珍貴想,可能一直以來余多才是心理最強大的一個人。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虛無縹緲的言語上的傷害,可能是她曾受過的傷害中最輕微的一種。
她媽問:「轉眼都半年了,你真打算一直把店做下去,不回上海了?」
鄭前程hetubook•com.com立刻抱起電腦進屋去了。
「我讓你吃了!」許珍貴啪地把他的筷子從嘴邊打掉,「一粒都不許剩,給我吃了!」
許珍貴是知道余多打工的地方的。那天之後她問了余多,發現也並沒有餘多說的那麼近,近到天天碰巧能路過。於是她知道了那天余多是特意想來找自己,才會被拍下視頻的。至於找她什麼事,余多說,只是想為當年的事道歉。
「我覺得很對不起。」余多說,「當年你那麼好心,讓我可以待在你家的老房子里,結果我們惹出那麼大的事來。我知道你對那個家很有感情。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你最近店裡還行?」許珍貴她媽問了話,她才把眼睛從手機上抬起來,看到自己的米飯上放著劉一念啃剩的排骨。
許珍貴說不吃了。然後劉一念因為生日禮物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遊戲機而發了一頓脾氣,好不容易安分下來上桌吃飯,又不斷地惡作劇,把不愛吃的骨頭和皮扔在許珍貴碗里。
「不是媽媽打擊你的積極性。」她媽說,「你不是說上海大城市單身的多嗎?你留在咱們這個小地方,周圍又都是女孩子,怎麼找對象呢?就算是媽媽和你劉叔叔認識的朋友的孩子,都沒有你這麼大年紀的了。你不能留在家自暴自棄呀。」
那可不就是以前的她嗎?
鄭家悅順路過去陪祝安安一起過來。三個人見了面,祝安安就說她看到了。看另倆人一臉擔憂,她故作輕鬆地說:「我又沒什麼,視頻里又沒有我,沒人認識我。余多不會看到吧?」
「那你說她這樣的人,是不是也不會在乎別人對她的,呃……」
「要不你在我這兒待幾天?給我幫把手?」許珍貴問,「反正你也看到過,我就這麼倆人,也忙不過來。」
說完,她盯著劉一念吃掉碗里的最後一個飯粒,然後站起來離開了飯桌。
「我知道,那也不是賀堯的本意。」許珍貴搖搖頭,表示真的已經不介意了,「好啦,都過去了。那片的樓都推沒了,前幾年建了商場,不過好像效益並不好。我已經很久不去了,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