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十三章 爛泥坑裡的搏鬥

一名身形纖瘦的精靈將官走出窩了好幾天的木板房,眯著眼睛望向好不容易從雲層中露臉的太陽。長滿霉花的亞麻布軍服濕答答地沾在身上,使他感覺很不舒服,卻又毫無辦法——暴雨成災,連做飯的乾柴都很匱乏,沒有多餘的燃料來烘烤衣物。
庫斯科城不僅是特庫姆塞的大本營,還扼守著從東部平原地區進入西部高原的唯一坦途。馬茲卡大陸的西部高原山巒起伏,幾乎沒有象樣的道路,要想維持大軍的補給線,就只能通過麻麻里河的水路進行運輸。
年輕的將軍一路巡視過來,他的部下全都形容枯槁、象野人一樣蓬頭垢面,吞吃一切能找到的食物。每一個士兵都是一樣的骯髒腥臭,一樣的面黃肌瘦,一樣的無精打采,一樣的目光空洞。陣地上的火炮大多被泥漿和樹枝落葉覆蓋,炮兵們只好有氣無力地掄著工兵鏟,像發掘文物一樣地把它們刨出來。在槍口的威逼下,幾個抽了壞簽的低級魔法師正苦著臉小心翼翼地釋放出火焰,冒著生命危險去烘乾早已成了糊糊的散裝火藥,不時有幾個倒霉鬼伴隨著一聲轟鳴化作飛灰,然後再被其他的倒霉傢伙頂上去。
丹尼爾搖著頭,放下瞭望遠鏡。他想要拔出指揮刀,卻發現被刀子早已被鐵鏽卡住,怎麼也拔不出來,只好連著刀鞘往前一劈,大聲發出了命令。
遮天蔽日的烏雲下,傾盆大雨一連持續了兩個月,麻麻里河水勢暴漲,平原地區的河面驟然增寬了六七倍,水面上儘是成片的漂浮物,水面下則是被淹沒的鋒利礁石,航道被洪水搞得紊亂難辨,水路運輸頓時風險重重。陸路則大多被洪水徹底摧毀,剩下的也成了爛泥坑,連大象都走不過去。前線與後方的聯絡一度中斷半個月之久。
即便如此,守城的印加人起義軍還是屢屢失利,重要據點相繼失守,特庫姆塞的親信部下也接二連三地叛變投敵,眼看就要全軍潰敗了。
精靈本來就不是生活hetubook.com.com在熱帶的種族,經歷了這幾個月噩夢一般的陣地戰之後,無論是純種精靈還是半精靈,都被悶熱潮濕的環境折磨得脫了形,而越來越糟糕的伙食和蔓延肆虐的熱帶病,更是讓他們的士氣消磨殆盡,所有人的身心都已經徹底垮掉了。
在他的視野中,一群群近乎于赤身裸體的土著士兵正從藏身的樹叢和窩棚里湧出來,在泥濘的空地中慢慢匯攏成幾個不規則形狀的集群。一些穿著羽毛甲衣的貴族酋長在後面不住地用鞭子抽打著他們,還有幾個土著薩滿晃著大鈴鐺在這些士兵中間跳來跳去,用古怪語言頌唱著誰也聽不懂的咒文,給他們鼓勁打氣。
精靈軍很快集中了上千門重炮反覆轟擊,並且多次施展了威力驚人的隕石魔法和地震術。特庫姆塞布置在城外的十幾座營寨幾乎一夜盡破,連他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宏偉都城,也有一大半在爆炸和烈火中變成了廢墟瓦礫。全靠一幫東瀛武士拚死突擊,以自身全滅的代價炸毀了精靈軍的火藥庫,特庫姆塞才勉強頂住了最初的攻勢,以損兵近半的代價退守內城,與精靈軍打起了更加慘烈的巷戰。
「沒必要派什麼督戰隊了。」丹尼爾沮喪地對傳令兵說道,「上一次派的人太盡職,結果『中伏』、『遇刺』了十幾個,這次還是省省算了吧。反正也不用指望這些土著人去打什麼勝仗,能消耗掉守軍的一些彈藥就很不錯了……」
對面城牆上的守軍迅速將火炮推出垛口,並且開始向城下的營壘調動兵力,招展的旌旗下,印加人的行動遠比精靈軍要迅速。因為他們的位置在高處,地面要乾燥得多,而且在作戰意志方面,退無可退的印加人也比久戰疲憊的精靈軍強得多……
就在這惡劣之極的環境里,精靈軍和印加人起義軍依舊進行著無休止的對峙。
戰役剛剛開始的時候,守軍曾經發動過一些反擊,並且利用精靈軍互不和圖書統屬,指揮系統紊亂的弱點,取得了幾次勝利。但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計謀都無濟於事。
這座城市坐落在馬茲卡大陸的第一大河,麻麻里河的河谷之中,地處於高原山地和平原森林之間的結合部。城市西面不遠處就是煙波浩淼的月亮湖,東邊則是一望無際的茂密森林。河谷兩側高山聳立,整座城市從北岸的沙灘一直綿延到山麓上,巨石壘砌的城牆也隨著山勢起伏。在麻麻里河南岸以及河谷兩側的山嶺間,還修築著許多堅固的碉堡,封鎖了任何可以繞過城市的小路。
軍旗不見一面,火槍不見一條,連一個穿著完整軍裝的人都沒有,個個都瘦得只剩了骨架子。所謂的軍官手裡大多拿著形狀各異但都銹跡斑斑的長條形鐵片,士兵則清一色地握著一端削尖了的木棍,或者在頂端綁了磨尖的石塊。可惜木棍的粗細長短各有千秋,完全不像是能夠組成長矛陣的樣子。還有許多人乾脆空著手,也不知是來打仗還是來玩泥巴的。
「報告,丹尼爾將軍,配屬給我們的附庸軍已經進入了陣地!」滿臉泥垢的傳令兵喘著粗氣,在泥漿中掙扎著挪動過來,「請問,閣下打算派出哪個中隊擔任督戰隊?」
正當將軍望著庫斯科城被雨水沖洗得發白的城牆,傻忽忽地神遊天外的時候,一個疲憊但依舊響亮的聲音突兀地冒了出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這支疲憊到瀕臨崩潰的軍隊面前,就是他們最大的敵人,高山之王特庫姆塞的首都,「反賊的罪惡巢穴」庫斯科城。斷斷續續的攻防戰已經進行了三個多月,但雙方依舊僵持不下,高聳的城牆和塔樓看起來是那麼的近,對城外的進攻者來說卻又是那麼的遙遠。
精靈將軍長長地嘆息著,舉起手裡的單筒望遠鏡,漫無目的地朝前方眺望——這個舉措是下意識的,也是毫無意義的,與其說是偵察敵情,倒不如說是掩飾自己心中的焦慮。
因此,在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連串崩潰性的大撤退之後,特庫姆塞親自率領數萬守軍在城市與河谷之間布置下了最後防線。守住了這裏,精靈軍就難以深入高原。相反,假如丟掉了庫斯科,數十萬精靈軍就可以長驅直入,特庫姆塞也沒有足夠的資源再打下去了。
「附庸軍,全體出擊!其餘部隊作好戰鬥準備!」
當菲里在寒風中忙著打劫官府和招募炮灰的時候,他未來的盟友和敵人卻正在潮濕的泥濘中掙扎撕殺。
而在平原和山地的交會處,天上更是彷彿被捅了個大窟窿,雨水不是一滴滴的往下落,而是就像是開了水龍頭一般,形成了一根根貫通天地的水柱。落在地上的雨水,迅速匯成了湍急的溪流,而後又成了大河,洶湧地翻騰衝刷,最終形成滾滾泥石流,從陡峭的山體上侵瀉而下,給所有呆在附近的倒霉鬼帶來了無窮的煩惱。
陰鬱的雲層下,連日的暴雨終於稍稍止息。穿著破爛軍裝的精靈軍紛紛湧出簡陋的窩棚,艱難地從掩體里拖出生鏽的火炮,四處搜尋還沒有被浸濕的火藥,以及任何可以下肚的食物,準備進行下一輪的攻擊。
此次庫斯科城決戰,精靈王廷動員了三十萬土著附庸軍,大多還是號稱「可靠」的「精銳」部隊,也就是十個人裏面有一個火槍手,每個大隊有一兩件魔法武器的水平。但是隨著拉鋸戰的延續,眼下連精靈老爺都鬧到了三個人合用一桿槍的地步,這些狗腿子作戰武器自然也退化得越來越厲害。先是由於火藥匱乏,不得已從冷熱兵器混用狀態徹底退化到了鐵器時代,然後因為氣候潮濕,武器大量鏽蝕而無處補充維修,又從鐵器時代退化到了石器時代,直接跳過了青銅文明階段。別人是跳躍式發展,這些部隊是跳躍式退化……
「附庸軍?他們的動作居然這麼快?」丹尼爾頓時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隨手把望遠鏡轉了個方向,「確實出來了,不過……這也叫軍隊?」和_圖_書
因此,土著附庸軍的戰鬥力也是像尿崩一樣地往下掉,起先還能狐假虎威地跟在精靈主子後面,對著同胞掄大刀片。到了現在,已經只剩下了裝死和朝督戰隊吹毒針的勇氣……在連續幾次派遣督戰隊和對逃兵使用十一抽殺律,卻搞得督戰隊大批暴斃和部隊反覆嘩變之後,丹尼爾已經對這些土著附庸軍徹底絕望了。
仗打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暫時收兵休整才是正理,問題是……
天氣惡劣,士氣全無,瘟疫四起,給養斷絕,戰況也同樣不妙。
儘管如此,這些軍隊的狀況依舊讓丹尼爾看得直翻白眼。
北半球的冬天,就是南半球的夏天。在馬茲卡大陸的熱帶雨林里,夏季的前半部分通常也是雨季的同義詞。狂暴的颶風從東方和北方海洋上帶來了豐沛的水汽,橫掃過東部平原的茂密叢林,最後狠狠地撞在西部高原的山壁上,沿路降下成災的暴雨,把森林和原野變成一片水鄉澤國。
然後,這一年的雨季提前到來,戰場形勢一下子逆轉了過來。
更要命的是,由於地處低洼的山谷之中,精靈軍的炮兵陣地和軍營被泥石流反覆沖毀,在死傷慘重之後,不得不放棄了好不容易奪取的陣地。在外圍戰場上,許多分散的小部隊因為山路被沖毀,同主力斷絕了聯繫,能夠活著逃回來的幸運兒寥寥無幾,剩下的不是被敵人殲滅,就是病餓而死。正面主攻的主力部隊也是瘟疫蔓延,士氣一落千丈。
既然這座城市的意義如此重大,精靈王國對於這場戰役自然也是不惜工本,在這個並不寬敞的戰場上一舉投入了五十萬兵力,其中包括二十萬精銳正規軍,發動了聲勢驚天的大進軍。荒涼的麻麻里河上熙熙攘攘,擠滿了西進的運輸船隊;萬年不聞人聲的原始森林被工兵伐倒推平,趕建出一條條臨時道路。上百個附庸部落也知趣地湊出了民夫和炮灰,替精靈老爺們肩挑背扛,衝鋒陷陣,為自己永遠安穩地做奴隸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奮鬥。
連日暴雨的沖刷,讓山谷中的軍營變成了泥濘的沼澤地。齊膝深的泥漿中,神色憔悴的士兵們正啃著長了蛆的硬餅乾和發了芽的生土豆,裹著成了爛布片的軍服瑟瑟發抖——熱帶雨林的夏天根本不會讓人感到一絲寒冷,這些可憐蟲多半是得了瘧疾……
然而,即便形勢糟糕到這樣的地步,指揮部依舊強令軍隊發動進攻,完全不顧士兵已經幾十天沒有吃過飽飯,更沒有得到任何的彈藥補充。按照軍中流行的說法,他們這些泡在泥水裡的倒霉蛋是三個人合用一桿火槍,而把他們推進這個火坑的上級軍官,卻似乎是三個人在合用一個腦子……
天氣潮濕,瘟疫蔓延,藥物和牧師極度匱乏,到處都是死人。燒埋隊的人原本還將屍體放進柴堆里澆油焚燒,現在卻只能隨便丟到泥沼里。過幾天野狗又把它們挖了出來,吃得眼睛都紅了。然後再被餓得眼睛發綠的士兵打死,沒有乾柴,就生嚼著狗肉下肚……
隨著一枚信號彈從陣地後面歪歪斜斜地升起,幾門從泥漿里扒出來的重型火炮懶洋洋地開始了轟鳴。炮聲稀稀拉拉,彈道跟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毫無殺傷力可言,更談不上什麼火力覆蓋。但是多少還有一點心理上的鼓勵作用——預定打頭陣的土著士兵個個把腰板挺得筆直,端起了石器時代的簡陋長矛,也不知是在準備向前衝刺,還是以最快速度掉頭轉進。
不過,和他的部下比起來,這位將軍的處境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肆虐的洪水讓精靈軍的補給線近乎斷絕,而頻繁的暴雨雷鳴,更是使這一地區薄弱的魔法網路發生了可怕的紊亂:由於縮物術失效,一支勉強溯流而上的補給船隊被突然膨脹四千倍的給養壓進水裡,帶著兩個大隊的押運部隊餵了食人魚。因為空間魔法崩潰,前線也有許多倒霉的魔法師被身邊儲存的糧草彈藥壓成了肉醬……整個後勤系統驟然崩潰,能夠維持最低標準的糧食供應,就已經算是上天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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