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毀滅的號角
第六十七章 狗肉宗師靜水幽狐

與此同時,老和尚那臉色是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接著更是由青變黑,最後終於忍無可忍,舉起平底鍋往柱子上用力一砸,發出哐啷一聲巨響,「還有完沒完!老衲我今天辛苦下廚,好心請你們吃一頓酒,可不是為了讓你們來揭我的短!」
眾目睽睽之下,老和尚一邊悠閑地哼著小調,一邊在手指間靈活地轉動著刀叉,不時將鍋里的狗肉排拋得老高,再操起兩把小刀,在空中便唰唰唰地切削成薄片,與其說是在烹飪美食,倒不如說是表演雜耍。而圍攏在篝火邊等著吃狗肉的眾人,也是一邊萬分貪婪地嗅著肉香,一邊「相當配合」地拍著巴掌鼓噪叫好。
「難怪當年淺草寺會讓他一個半路出家的野和尚來掌廚,這廚藝實在是不同凡響!」
「哎呀,原來上校先生您也來啦,早知道這樣,老衲就給您預先留一塊最好的裡脊肉了。」老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同時將滿是煙灰油膩的手掌在袍子下擺上擦了擦。
「這個……做燒烤需要的燃料頗多,剩下的柴火根本不夠,正好這白樺木佛像身寬體胖,材質乾燥易燃。再加上前些日子,又有賊人把佛像外面罩著的金箔給剝了去,坑坑窪窪的很是難看,老衲索性就把它劈掉燒火了。」
「……再說了,對本寺而言,放在前殿的佛祖不過是個陪襯而已,主要供奉的對象並非此物。毀掉了雖然有些可惜,但也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嘆息著搖了搖頭,「只是幾盞黃湯下肚,就不曉得自己姓甚名誰了,www.hetubook.com.com什麼污言穢語都敢隨便從嘴裏噴,真是讓您見笑啦。」
「這倒也沒什麼,男人嘛,誰喝醉了不是這樣?」菲里一邊從竹籤子上啃著噴香的肉塊,一邊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只是,恕我直言,靜水大師您把佛像劈了烤狗肉,未免有些對神佛不恭吧。做出這種事來,難道不怕佛祖降罪么?」
菲里哭笑不得地接過了肉串和酒碗,同時朝大門外面掃了一眼,發現那些印加軍官全都躲到了殿外的走廊與庭院里,寧可站著露天吃飯,也不願意和這些褻瀆神明的傢伙呆在一個屋檐下——儘管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信佛祖的,但至少堅信神明絕不可輕易侮辱——並且一邊在嘴裏嚼著麥餅和干肉,一邊面帶不屑地對著殿內的東瀛武士們指指戳戳。
「真的嗎?難怪他今天一個人一雙手就逮來兩條肥狗,而咱們這麼多人辛苦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好不容易捉到幾條老得掉毛的……」
而那一大幫饞嘴的食客們,要麼目不轉睛地盯著烤架上的美味,流著口水耐心等待狗肉漸漸泛起焦黃的色澤。要麼端著大碗酗酒划拳,高聲吆喝,偶爾還會用東瀛俚語相互開上幾個玩笑,大殿內喧囂得有如鬧市。因此,當菲里在前殿門口驚呼出聲的時候,靜水大師依舊沉浸在烹飪的樂趣之中,沒有對此作出任何理會。
「呵呵,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靜水幽狐也笑了起來,「今天早上和一幫年輕人出去閑逛,碰巧打到幾條野狗回來。老衲見和*圖*書他們這兩天幫忙修繕寺院也挺辛苦,而且吃的東西不是麵餅就是乾魚干肉乾菜,也沒個什麼花樣,就掘出了地窖里自家珍藏的一點陳酒,還稍微露了點手藝來款待他們。沒想到這些傢伙也真是的……唉——」
……好吧,雖然早就聽說東瀛的僧侶們戒律極為寬鬆,什麼酒戒葷戒色戒殺戒之類的玩意一概全無,甚至從來不禁私通和嫁娶,寺廟主持的位置通常都和小國君主一樣世襲傳承,就連把尼姑庵辦成肉蒲團式另類青樓的都不在少數。但是,無論如何,在佛堂里劈了佛像烤狗肉……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信徒能做出來的事,要說他們是佛敵還差不多。
老和尚面帶窘色地搓著手,吶吶地辯解道,「雖說對佛祖大人有些不敬,但似乎就連佛祖自己都曾經捨身割肉飼鷹,老衲讓他的神像捨身燒上一回火,好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作為造成了這一褻瀆佛祖大罪的重要兇器,一柄雪亮的斧頭正斜斜地插在殘破的蓮台中央,旁邊還有一小堆劈碎了的柴火。在篝火上方架設的鐵釺上,則串著一隻已經被剝皮褪毛、開膛破肚的肥壯大狗,在火苗的灼烤下滋滋流油,散發出陣陣撲鼻的誘人香味,而四周還散落著更多吃剩下來的零碎骨頭。幾名光頭黑袍的小沙彌手裡拿著大蒲扇,大多半蹲著身子聚集在火堆一側,時不時地給篝火添柴鼓風,稚嫩的臉上滿是煙熏火燎之色。
早晨的陽光下,這片原本的佛門清凈之地,此刻卻彷彿貧民窟三流酒館一樣烏煙瘴氣。
……
和圖書這神像也能捨身嗎?菲里頓時感覺自己很有一種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你們知道嗎?聽說靜水大師早年不但擅長狗肉料理,而且這偷狗的本領更是世上一絕。就連德川大將軍在城堡里養的鬥犬,都被他偷來烤了好幾條。這世上的狗啊,哼哼,恐怕除了地獄三頭犬,都已經被他烤了個遍!」
而巨熊軍團的那幫半吊子懶蟲……他們似乎是昨晚在床上「玩」得太累,到現在都還沒有誰能夠起床,以至於菲里眯縫起眼睛搜索了半天,也沒能在這附近找出一個人影。
這個時候,篝火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更加吵鬧的喧嘩聲。菲里回頭望去,發現靜水幽狐已經將又一條大狗烤好了。只見他麻利地使用著各種刀具,把狗肉從骨架上一片片取下,再稍微灑上一點植物油,隨後便丟進平底鍋里煎炸起來。
黑島忠夫一邊語無倫次地嘀咕著,一邊還用油膩膩的大手在菲里的肩膀連拍幾下,也搞不清楚是想要打招呼還是趁機揩手,總之在乾淨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大片污跡。
「靜水大師不必客氣。」菲里笑著舉起手中啃了一半的肉串,「黑島忠夫先生已經分給我過一些了,您的手藝實在是不錯,這肉烤得鮮嫩多汁,令人回味無窮啊!只是,這庫斯科城附近方圓十幾里地,連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大師您又是從哪兒弄來的狗?」
「沒錯沒錯,據說靜水大師在淺草寺掛單之前,那一片地方是家家有狗戶戶養雞。等到靜水大師帶著他那幫徒子徒孫一來,才過了不到一年,當地百姓就徹底杜絕www•hetubook•com.com了喜歡養狗的壞毛病,並且習慣了把雞鴨整天圈在卧室里……」
由於武士們眼下已經喝了許多燒酒的緣故,意識多半有些模糊,腦子裡那根弦可以說是松得不能再松。結果自然是一開口就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不管是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東西,統統都從嘴裏跑了出來,恰巧讓剛剛施展出巧言術的菲里聽了個正著。
「哦?還有這種名堂啊!」聽到如此新鮮的說法,菲里一下子來了精神,「那麼,不知貴寺供奉的是哪一尊大神?」
眾武士聞聲齊齊縮了縮脖子,一時間噤若寒蟬,連酒也醒了大半。見老和尚滿臉怒色,趕忙改了腔調,獻上一片阿諛之聲。但靜水幽狐依舊余怒未消,只見他惡狠狠地瞪了諸位武士一眼,便將盛滿油煎狗肉排的鍋子往地上一丟,自顧自邁步而去,結果在門口差一點和菲里迎面撞上。
「那還有假?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打聽打聽,二十年前江戶淺草寺的狗肉刺身、烤狗排、狗雜串燒還有狗肉火鍋,可都是響噹噹的江戶名產啊!喜好這一口的達官貴人每次來寺里上香,都要先放開肚皮大吃上一頓,再打包許多帶回去……什麼什麼?你在江戶的時候從沒聽說過?哦,對了,後來靜水大師好象是情場失意,被主持和尚依仗權勢硬搶去了姘頭,一時心裏想不開,掄起斧頭劈了淺草寺的大門,又烤了主持和尚最心愛的吉娃娃名犬,最後被趕出去遊方傳教。至於淺草寺的狗肉料理嘛,因為沒有了大師傅秘傳的調料配方,自然也就漸漸地每況愈下,乏人問津了……」
和圖書倒是坐在門檻上埋頭飲酒的黑島忠夫有了點反應,這傢伙先是醉醺醺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搖搖晃晃地扶著門框站立起來,將一串插在竹籤子上的噴香狗肉,還有一大碗烈性燒酒往菲裏手中一塞,口齒不清地嘟囔著,「喏,來了就是好弟兄,嘗嘗靜水大師親手烤的五香狗肉。嗯,還有這老禿驢私下窖藏了足足三年的上等好酒,難得他今天大方了一回,咱們非得要喝,喝個痛快不可……」
「厲害,厲害,瞧這火候,瞧這手法,瞧這時機的把握!真不愧是吃狗肉這門行當的個中翹楚,當年全江戶城第一的大宗師啊!」
靜水寺前殿的青石地板上,一群穿著短衫的東瀛武士正毫無風度地席地而坐,圍著一處熊熊燃燒的篝火狂呼濫飲。殿內原本陳設著的蒲團、矮几甚至供桌和香案都丟到了牆角,而酒罈子、酒桶、酒杯什麼的卻滾了一地。更可怕的是,原本應該放置著佛像的蓮台底座上,此刻卻是空無一物。只有從某堆青煙裊裊的餘燼之中,才能依稀辨認出幾塊焦黑的塑像殘骸。
然而,還有更令菲里絕倒的事情呢——按常理本應對這等悖逆之舉暴跳如雷的老和尚靜水幽狐,此刻卻早已與那些作孽者同流合污。在跳動火焰的映照下,老和尚身穿一襲非常類似於廚師服的白色外袍,一邊頗為得意地拈鬚微笑,一邊全神貫注地轉動著烤架,不時用一根貌似大號毛筆的玩意往上面塗抹醬汁,或者從指縫間灑落幾撮香料上去,看起來動作嫻熟而又恰到好處,一看就是行家老手……不愧是專家級別的酒肉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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