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五十一章 京都浩劫(5)

「……嘿嘿,毒氣真要是統統灌進市區,反倒是不會有什麼影響。這一天來又是動刀子、又是放炮、又是縱火,殺氣騰騰的幾萬大軍從裡到外來回折騰,市井小民哪裡還有膽子繼續呆在城裡?而且敵我雙方又都沒有封鎖交通,眼下京都三十萬百姓早已逃散一空,本來就沒剩下多少人了。」
島津怒志微微側身,對身旁一位白衣公卿低聲說道,語氣甚是謙恭,「……還請陰陽寮的諸位一展身手,解救我等俗人于危難之中!」
而那位面容俊秀的公卿,也只是倨傲地點了點頭,隨即便從寬大的袖子里摸出兩把摺扇,「啪」地一聲用力展開。隨行的另幾位低級陰陽師見狀,也各自摸出了法器、道符,準備一起施展大型陰陽術。
根據朝廷探子的回報,自從昨夜起兵以來,城中百姓紛紛扶老攜幼結伴東行避難,琵琶湖沿岸諸多村落一時間人滿為患。算上那裡原有的居民,如今估計已經聚集了不下二十萬人之多。此外還有不少公卿朝臣的家中女眷,也都被安置到了那一帶的佛寺與莊園……在沒有什麼防備的情況下,被這麼一大片烈性毒霧橫掃過一遍之後,可就真的只有天曉得要死多少人了!」
「……老中大人勿驚,騎兵奉行秘魔義龍參上!」
然而,這些僥倖未死的士兵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緩解一下死裡逃生的緊張感,真正的災難便降臨了。
此刻,即使是幕府軍本陣(司令部)直屬的衛隊,也已經在這種極度恐懼的氣氛中分崩離析、自謀出路。仍然堅守在三井銀次身邊的,只剩下了大約四十人的親信家丁,都是世代侍奉三井家族,用大把銀子餵飽了的「忠勇之士」。武藝高低如何暫且不論,但至少裝備和忠心都是比較有保障的。
此次慘劇雖然並非我等本意,但畢竟是招致數十萬生靈塗炭的空前大禍,又是發生在諸神護佑之京都福地,十有八九還是會讓神明震怒……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整個陰陽寮(朝廷里的官方陰陽師協會)怕是都要遭天譴了……不行不行,一定得趕快回去做法向神明懺悔了,如果趕得及的話,或許還能勉強有個轉圜免罪的餘地。島津大人,在下這就先告辭了。」
出於保存實力的考慮,在島津怒志安排之下,用來當炮灰拼消耗的倒幕軍前鋒部隊,基本都是京都原有的浪人和僧兵,如果前面全都是鐵錚錚的薩摩男兒,想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衝上去赴湯蹈火吧!
分散成若干小隊的耐色瑞爾潰兵,本來就丟失了大部分槍械彈藥,又有大批傷員的拖累,還不熟悉地理,在這種天羅地網式的大搜捕之中,實在是死傷慘重。雖然從京都戰場到後方的大阪城,只有常人步行一兩天的路程而已,但是真正能夠活著逃回駐軍基地的耐色瑞爾潰兵,只有其中的極少一部分。
所以,在沒有後續風力補充的情況下,人工製造出來的巨大龍捲逐漸減慢了速度,和裏面的綠色毒霧一起慢慢鬆弛開來,擦過京都市區的邊緣,朝著更東方的琵琶湖沿岸撲去,並且逐漸擴散、瀰漫,將那一片地方完全籠罩其中。
相反,這才是能夠將犧牲降低到極限,完全符合戰術原則的明智決定。
幸好,耐色瑞爾帝國使用毒氣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多少積累了一些反制的經驗——伴隨著指揮官的急促喝令,隨軍法師匆忙撕開幾個法術捲軸,便生成了一陣反方向的狂風,再一次把毒氣朝著敵方推過去。東瀛陰陽師召喚出來的天狗自然同樣不甘示弱,拚命搖著扇子增強風力。兩股強風就這樣在控制對撞到一起,你來我往僵持不下。而下面的士兵則是無所適從,眼巴巴地望著空中奇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個時代的正面野戰,在技術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其實就是一道殘酷的數學題,即用人命拼彈藥——進攻一方以緊密陣型快速推進,彷彿排山倒海的連串巨浪來襲,而防禦者則用連綿的彈幕構築成死亡堤壩,阻擋這一代表著毀滅的浪潮。如果士兵的密度超過了子彈和炮彈的密度,那麼攻擊者就能成功突破防線;反之,則表示攻擊強度不足,防禦者贏得了勝利。
普通人的血肉之軀,確實是難以抵擋炮彈。而不那麼普通的「強者」,在這支大雜燴式的軍隊里也沒有幾個。但是,鑒於當前火炮相對緩慢的發射頻率,盡全力加速衝鋒絕對不是什麼愚蠢的選擇。
而在另一邊,聽了陰陽頭近衛詠春的這番解釋,再回頭遠眺東北方天際那一抹妖艷的翠綠色,島津怒志也同樣不禁心頭悚然,冷汗潺潺而下。
可是,京都的北面和西面皆是大山,路徑坎坷難行,也無處駐足休息。南面雖是廣闊平原,但卻是敵我兩軍交戰之處,更不適合避難。唯有東郊的琵琶湖沿岸,道路寬敞通達,和*圖*書村落、市鎮稠密,佛寺、別墅眾多,萬一亂兵殺到,還可以泛舟湖上避難,乃是躲避戰亂的首選之地。
接著,當看到旁邊的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阻擊倒幕軍主力失敗,被迫獨自逃生;而那隊圖坎騎兵再次被召集到一起,正朝著自己的本陣這邊撲來的時候,三井銀次都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投降或者自殺了。
見島津怒志總帥前來詢問,失魂落魄的陰陽頭近衛詠春抬起腦袋,勉強擠出一個苦笑,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然而天下太平已久,此番戰亂初起不足一天,又是隱秘籌劃,未曾流露出什麼前兆,京都百姓自然也沒有做過什麼逃難的準備,甚至連錢財細軟恐怕來不及收拾。
問題是,這麼一點點可憐的人馬,在這種全軍崩潰、強敵進逼的絕境之中,簡直就彷彿是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小舟。不要說穩住陣腳、組織抵抗,就連護送首席老中大人安全離開,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看到這一出乎預料的變局,剛剛被天皇任命的倒幕軍總大將,薩摩藩主島津怒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敵人的毒氣並不難對付,但己方的軍隊素質,實在是讓他有些看不上眼。
但是,既然此事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抱著樂觀的態度,一切向前看了。
早在圖坎騎兵殺進營地的第一時間,三井銀次和他的部將就已經完全失去了對士兵的指揮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迅速陷入歇斯底里的狂亂,驚惶地將任何試圖重新組織抵抗的軍官推倒踩翻,亂鬨哄地一會兒跑到東,一會兒跑到西。但無論他們逃到哪一個角落,似乎都躲不開迎頭劈來的雪亮馬刀,更避不了那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喊殺聲。
接著,第二輪毒氣炮彈呼嘯而至,讓這片致命的翠綠煙霧進一步擴張開來,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隔離帶。而戰場上刮著的輕柔南風,更是讓所有毒氣都堅定地朝倒幕軍方向迅速瀰漫。
然而,儘管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在頭頂,但倒幕軍卻並沒有任何退避的意思,也並未緊急解散方陣、減少傷亡,反而抬手舉起了刺刀和長矛,在腳下進一步發力,吶喊著加快了並肩衝鋒的腳步。
雖說身為武士和統帥,天生就應當冷酷無情,但他畢竟只是太平世道中沒怎麼見過血的普通人,不可能具備亂世武將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鐵石心腸。聽說幾十萬無辜百姓因為自己的決斷而斃命,島津怒志還是感覺到和-圖-書胸口一陣發悶。
以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為伴奏,十幾枚沉重的金屬球體沿著七零八落的弧線,朝正在緩緩推進的倒幕軍當頭砸來。一旦落入他們那種人擠人彷彿地毯般的密集陣型里,立時就能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作孽啊!最少上萬人就要被毒氣熏死了……這可真是作孽啊!望高天原八百萬神能夠明察秋毫,勿要降下神罰,小可絕無濫用法術,屠戮凡人的惡念!這都是意外,對,都是意外……」
他有些語無倫次地隨口解釋了幾句,也沒顧得上聽島津怒志的答覆,就拉著另外幾個同樣為這一慘劇而魂不守舍的陰陽師,匆匆地轉身往回跑了。
當然,無論對這些京畿地區雜牌軍多麼的看不上眼,此刻也不能放任他們被毒氣熏殺。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首席幕府老中三井銀次的處境似乎還要更加悲慘。
發出全軍重新展開攻擊的命令之後,島津怒志有些奇怪地轉身對陰陽頭問道,「……兩軍征戰廝殺,戰區百姓豈能沒有傷亡?何況毒氣又不曾灌進人煙稠密的京都市區,而是往東面郊外飄散過去了,對百姓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害吧!」
事實上,倒幕聯軍此時的前景,確實是相當不錯——原本被毒霧遮蔽了視線的己方炮兵,趁著毒氣消散而暮光尚未黯淡的機會,正在以絕對優勢的八十門重炮火力,輪番蹂躪著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的不到二十門火炮,將其完全淹沒在一片火光和塵土之中。
因此,這些身無長物的市民,一般不會立即遠赴他鄉,而是多半會在京都附近找一處安生地方,暫時觀望形勢。如果戰亂很快平息,就能及時回家保全產業。萬一戰火綿延不休,再作他圖也不算太遲。
所以,倒幕軍的菜鳥士兵們儘管心中害怕,但只能一邊哆嗦著祈禱炮彈不要砸在自己身上(新兵沒有不怕炮的),一邊悶著頭拚命向前奔跑,企圖衝過敵方的這一輪彈幕。
因為,他從這隊騎兵中發現了一個頗為熟悉的矮胖身影,正在扯著嘶啞的喉嚨,用口音有些彆扭的東瀛語言對自己高聲呼喊。
然而,儘管已經作出了壯士斷腕的逃亡決定,並且用堆積如山的輜重和軍械,成功引開了追兵的注意力,但這些耐色瑞爾軍人的厄運還遠沒有終結——天皇下詔倒幕攘夷的消息,已經在這短短的幾十個小時內傳遍了整個近畿地區,各路浪人、豪強與寺院紛紛聞風而動,自發性地攻打幕和圖書府官衙、府庫和外國商人的產業,試圖趁火打劫、大撈一筆。而從京都戰場逃出來的潰兵,自然也是他們的攻擊目標之一。
由於不怎麼熟悉京都地理,看到一度鋪天蓋地的毒氣沒有灌進皇宮,驚擾到天皇聖駕,島津怒志便把心給放回了肚子里。可站在他身邊的本地人,那位領頭組織施法的陰陽頭(陰陽寮總長)近衛詠春,卻是嚇得臉色煞白,只知道一個勁地哆嗦著喃喃自語,居然連說話都不怎麼連貫了。
而一度因為毒氣而擁堵混亂的倒幕聯軍步兵方陣,也在軍官的皮鞭、靴尖與呵斥之下,再次完成了整理工作,正在軍號、戰鼓和令旗的指示下,整齊地朝著敵方陣地穩步推進。
說到這裏,近衛詠春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哀嘆,「……唉,島津閣下乃是武士,以仗劍殺人為本分,縱然有些燒殺擄掠之舉,也是理所當然。而我等陰陽師卻生來就必須以驅除妖魔、守護人類為天職,而陰陽術也都是活人之術,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可用法術作孽,大肆屠戮生靈。
「大家當心!是毒雲!」
在失去了毒氣彈幕這一終極殺手鐧的掩護之後,殘餘戰鬥人員不到五百人,又沒有地利和攻勢可以依託的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根本不是上萬倒幕聯軍的對手,甚至連稍微阻滯敵方片刻的能力都沒有……所以,他們只能丟棄了所有的輜重補給,扔下了上千名茫然不知所措的民夫苦力,拖著一堆輕重傷員分頭突圍逃跑。為了抓緊時間,索性連火炮都沒有破壞,就任憑它們落入了敵手。
幸好,區區十幾枚炮彈,即使都是開花彈或形成了跳彈,也殺不掉多少人。而且,這一回倒幕軍的運氣似乎不錯,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這一輪炮擊的落點設定得太近,距離倒幕軍進攻方陣還有很長距離,就已經在兩軍之間的空隙內紛紛墜落而下,只是濺起了一片片潮濕的爛泥。
伴隨著陰陽師們毫無抑揚頓挫的低沉祈禱聲,天空中迅速亮起了巨大的五芒星形「桔梗印」,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形妖怪逐漸從中浮現。它有著紅色的臉龐,長長的鼻子,穿著一身黑色僧袍和高齒木屐,手持羽扇和寶槌,背後還有一對招展的雙翅,正拍打著從空中慢慢落下。
「……以天照大御神及高天原諸神之名,神皇後裔之子,藤原朝臣近衛詠春,謹此奉請!神敕光臨!萬魔拱服!召喚式神,黑天狗!」
這一不穩定的僵局,並沒和-圖-書有持續多久,便出現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兩股法術生成的風力,最終彼此糾纏在了一起,裹挾著翠綠色的致命毒霧,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龍捲……讓雙方都驚訝得幾乎掉了下巴。
「……近衛大人,敵人正在發射毒氣彈,接下來恐怕得要麻煩您了!」
於是,形勢陡然逆轉,倒幕軍得以重新整隊、繼續挺進,而陣地上的耐色瑞爾帝國海軍陸戰隊,反倒是要面對自家毒氣的慘烈傷害了。
幸好,就在這個危急關頭,另一隊騎兵也從營地外邊沖了進來,和已經來回廝殺多時的圖坎騎兵展開了激烈纏鬥,而三井銀次也終於看到了安全逃生的一線希望。
轟隆隆~~轟隆隆~~
然後,在自轉與風力的影響下,這個巨大的毒氣龍捲發出隆隆的轟鳴,逐漸脫離了戰場,緩緩朝著東北方向橫掃而去,最終完全脫離了東瀛陰陽師和耐色瑞爾隨軍法師的影響範圍——事實上,雙方在彼此鬥法了幾個回合之後,也都已經後繼無力:陰陽師們耗盡了全身靈力,無法再維持召喚天狗這樣強大的式神,而耐色瑞爾隨軍法師也用完了隨身的全部風系魔法捲軸,以及今日記憶的所有狂風術。
這些「近失」的炮彈剛一落地,在外殼上鐫刻的魔紋就開始發亮、運作,並且伴隨著一串不詳的「噗嗤」聲,變成一團團翠綠色的致命煙霧……沖在最前列的幾名士兵不幸被煙霧籠罩,當即就慘叫一聲,摔倒在地面。全身肌肉抽搐,臉色發黑,皮膚表面迅速布滿水泡,眼看著就要七竅流血而斃命了。
看到同伴的凄慘死狀,前排的士兵趕緊停下了腳步,但後排的士兵卻還沒有反應過來,結果就互相撞成了一團。剛才還在頂著炮火奮勇的一個個攻擊方陣,此時卻彷彿高速公路上的連環車禍現場,彼此擁堵、擠壓,互相呵斥叫罵,卻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暮色籠罩的幕府軍陣地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此起彼伏的橘紅色火焰。唯一尚未在騎兵襲擊中失去秩序的耐色瑞爾海軍陸戰隊,對京都方向的倒幕軍主力啟用了他們的全部野戰火炮。
這就是東瀛特有的強大妖怪之一,能夠操縱風暴的天狗。只見它在陰陽師的呵斥下,用扇子朝毒氣襲來的方向搖了搖,登時就是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被掀起。瀰漫于兩軍之中的厚重毒霧,乃至於正呼嘯著飛來的第三波毒氣炮彈,竟然都被倒卷著吹了回去!
「……近衛大人,您這般自責,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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