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毀滅與重生——帝國內戰之卷
第二十一章 永聚島的初秋(上)

所以,相對於早已麻木的新一輪戰敗消息,倒是丹尼爾從香料群島帶回來的幾船椰子干、香蕉干、芒果罐頭和菠蘿蜜餞,更能讓這些近來飽受營養不良之苦的王城琉希帕市民們,產生出濃厚的興趣——丹尼爾中將還沒辦完入港手續,就已經有舊日同僚托關係找上門來,想要搶先用高價收購這批貨品。
「……嘿!中將,你在看什麼呢!這副蕭條破敗的風景,難道還有什麼值得欣賞的嗎?」
「……親愛的丹尼爾將軍,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共進晚餐,順便聊一聊對於當前時事的看法?」
現在,這些早已被壞消息和大清洗給徹底折磨到沒脾氣的精靈民眾,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的「大驚小怪」,一聽到什麼喪師辱國的敗報,就動輒「舉國公憤」,上街遊行了——戰前的四百萬精靈公民,被內亂外戰一番屠殺,如今只剩下了大約兩百萬。真正滿腔熱血有精力搞騷動的青壯年,也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DR1995年初秋,尊貴的金精靈皇族中將丹尼爾,在結束了「五國討債軍」聯合入侵翔龍帝國的軍事行動之後,又繼續以特派欽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已經宣布獨立建國的香料群島精靈殖民地,展開了有關當地自治問題的新一輪談判,最後勉強達成了妥協——在基本承認香料群島事實獨立的前提下,取消香料群島共和國的名號,讓永聚島王庭對這片土地保留名義上的宗主權。
曾經意氣風發、豪情萬丈的偉大帝國首都,如今早已被頹廢和蕭瑟的陰鬱氛圍所籠罩。
面對著如此凄涼蕭瑟的景象,丹尼爾中將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金精靈皇室原本那座金碧輝煌的舊王宮,早已在四年之前那場推翻精靈復讎之神薛佛拉斯教會獨裁政權的「光榮革命」之中,被亂軍焚毀,之後國內動亂不斷,一直無力重建。現在的這座王宮,其實原本是薛佛拉斯教會大主教伊格爾閣下的私人莊園別墅,在光榮革命之後,就一直被得勝的王室沒收和佔據。
陷落、陷落,又一次陷落,最近的幾年以來,精靈王國的臣民們聽到了太多太多類似這樣的壞消息——精靈王國最富庶的一半海外殖民地(馬茲卡大陸和香料群島),已經在連綿不斷的戰火中徹底丟失,而較為貧瘠的另一半殖民地(費倫大陸南部),也在起義浪潮之中變得烽煙四起、支離破碎,基本只剩下一些彼此孤立的殘破和圖書據點,還在一波接一波的叛亂浪潮中苦苦堅持,並且持續不斷地吞噬著精靈同胞們的生命。
可事實上呢,由於補給線幾乎被掐斷,我們所擁有的要塞越多,我們的弱點也就越多。而在永聚島上,我們精靈本族人力資源已經極度枯竭,連未成年的少年少女都已經上了戰場,後方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殘,而異族軍隊又越來越不可靠。這讓我們根本無法增兵擴大戰果,甚至連兵工廠都開始陷入停擺!
——隨著各處殖民地的相繼陷落,從海外輸入永聚島的生活物資數量急劇減少,如今已經幾乎跌到了零。至於那些依然在各處前線堡壘據點堅守的軍隊,大多非但不能提供資源反哺本國,反而還要從永聚島設法籌措大量的糧食和物資,依靠海路運輸過去,以此來維持這些忠勇士兵的基本生存需求。
——自從馬茲卡大陸殖民地全境陷落、香料群島殖民地的精靈同胞們繼而開始鬧獨立以來,各種甜美的熱帶水果和果脯、蜜餞,就在永聚島居民的餐桌上徹底消失了。對於自古就把吃水果作為生命中第一大喜好的精靈們來說,這簡直比強迫老煙槍戒煙、老酒鬼戒酒或者癮君子戒毒還要更加難熬。
然而,就算他們能夠麻木地面對失敗的噩耗,卻無法同樣麻木地面對身邊無處不在的物資匱乏。
而首都民眾與官方對此的反應,卻是出乎意料的冷淡和平靜,彷彿根本沒把這次失敗當做一回事。
總之,跟遠在塞爾高原、無關痛癢的戰場敗報相比而言,王都琉希帕城的精靈市民們,似乎更關心這個月的食品價格,還有自家花園裡馬鈴薯、胡蘿蔔、洋蔥和捲心菜的產量。
於是,為了勉強填飽肚子,很多失業的精靈和半精靈市民被迫揮淚告別都市,拖兒帶女一起到鄉下去種地。而留在城裡的市民,也不得不竭力提高自給自足的能力,聽從王室的號召:「解決食物匱乏,用鏟子,不用船。」把自家花園變成土豆田和蘿蔔地,甚至開始養雞和兔子,以此來保證自己的口糧和營養。
既然精靈們維繫全球霸業的根本——最強悍、最精銳的軍隊,以及供養這支軍隊的巨額財富——已經在內亂中灰飛煙滅,那麼帝國疆域的土崩瓦解,也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鼎盛時期擁有上千艘風帆戰艦的精靈海軍,如今只有一百多艘戰艦還在維持巡航。為了節省開支,hetubook.com.com剩下的艦船都不得不報廢或封存,水手轉為陸軍士兵,加入各處戰場,艦載火炮也被卸下來加強陸軍,船體則視其結構和保養狀況的不同,或是改成商船運貨,或是就地棄置不管。
他略帶驚愕地抬頭望去,便發現一位身材欣長的麗人正站在身側,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永聚島精靈王庭的第一繼承人,尊貴的艾倫妮塔公主殿下,搖晃著手中的一杯蜂蜜水嬌聲說道。
如今的這座新王宮,位於首都近郊的海灣旁邊,不遠處就是皇家海軍的基地。然而從王宮的五層樓窗戶俯瞰過去,本應人聲鼎沸的軍港,如今卻是寂靜一片——沒有嘹亮的軍號,沒有悠長的軍歌,沒有禮炮的轟鳴,甚至連水手們的嘈雜聲都沒有,唯有一艘艘無人看管的戰艦,光禿禿的桅杆上未掛一片帆布,靜靜地趴在山間夕陽的陰影中,宛如一塊塊鬼氣森森的墓碑,散發出一股陰冷腐朽的頹壞氣息……
丹尼爾一邊喝著腰間銀壺中的朗姆酒,一邊噴著酒氣大發牢騷,「……既然連後路都不穩,補給線也是搖搖欲墜,對於此次近東變局的任何干涉計劃,自然只能是成為最荒唐的笑話!為什麼國防部的那些老爺子們就不能清醒一點呢?我們已經不再是什麼世界征服者了!」
但是,如果有人因此認為精靈們已經就這樣徹底放棄了戰爭,那麼他就鐵定是大錯特錯了。
至於在首都和永聚島接二連三爆發的軍事政變,更是讓數以萬計的精靈公民倒在了同室操戈之中。
——然而,理想雖然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他們奮起一搏的最終結果,其實卻是將國家進一步推進了更加黑暗的深淵……
所以,永聚島上的精靈們,如今就是這樣以一種平靜而麻木的態度,接受了自己從世界霸主萎縮成二流國家的殘酷事實,只是盼望著這痛苦的戰禍煎熬能夠儘早結束。
作為當前全國唯一掌握軍權的皇族將領,又是身處於風雨飄搖的亂世之中,丹尼爾就算是在公主殿下的面前,說話也很放肆。
——純金色的披肩長發,淡金色的冰冷瞳孔,修長的尖耳朵,微微泛著金光的滑嫩肌膚,淡綠色的絲綢長裙上布滿了繁複的花邊和刺繡,頭上則戴著鑲嵌有祖母綠的銀色公主冠。
對於身處戰場後方,遠離死亡和硝煙的人而言,戰爭給他們帶來的最直觀印象,就是無處不在的匱乏!
但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奇https://m•hetubook•com.com怪的——自從王室發動光榮革命,企圖恢復王權以來,精靈王國的形勢就一天不如一天,在外憂內患之中迅速走向可怕的崩潰……
作為一個征伐天下三百年、縱橫四海無敵手的老牌軍事帝國,永聚島的精靈們即使在這個時局慘淡的年月里,也有相當一部分熱血沸騰的成員,依舊狂熱地堅持著戰爭擴張之路。
「……在當前面臨的災難局勢之下,國防部那幫瘋子還妄想什麼征服世界,最後只會徹底毀掉我們的國家!不錯,從表面上看,我們在費倫大陸各地還控制著不少堅固的要塞,甚至保有一支內海艦隊,似乎還能有恢復統治的希望。
帆影稀少的碼頭、日益冷清的街道,喻示著這座港口都市的生機與活力正在漸漸消逝。
在永聚島精靈王國日漸衰亡的年代,曠日持久的戰爭不僅給精靈們造成了無休止的殘酷死亡,更使他們充分體會到了食品等生活物資的極度匱乏與短缺。
在進宮覲見過阿克迪娜女王,彙報了此次跟香料群島方面的談判進程,並且參与了一次有關塞爾之亂的國務會議之後,滿心疲憊的丹尼爾中將離開了宮廷會議室,走到五樓專門對官員開放的宮內餐廳,隨意地點了一份什錦餡餅套餐。然後便把整個身子都埋進了沙發里,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夕陽西下的海景。
沒有了從殖民地榨取的利潤,艦隊越龐大,就越容易讓國家破產!而我們的國家財政更是早就已經破產,如今正在失血透支了!為什麼還要死抱著這些毫無價值的內陸據點不放手呢?
如此窘迫的簡約生活,以及無處不在的匱乏和飢餓,足以澆滅一切不符合實際的雄心壯志。
而丹尼爾在微微一愣之後,也很自然地拉開一張椅子,對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令人怨聲載道的配給制度瓦解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其可怕的通貨膨脹,讓市民們的生活質量反而進一步下降,連昔日配給單子上的食物分量都買不起了。
唉,我也是最近才想通了這一點,可惜……或許已經太遲了……過去的上百年裡,我們已經在一味窮兵黷武的錯誤道路上走得太久了!為了走這條霸者的老路,我們只有一直瘋狂地強硬下去,將一個個不聽話的國家消滅,同時也播撒下了一顆顆仇恨的種子。
而那些連可以耕種的花園都沒有,又不肯下鄉的失業市民,就只能空著肚子,整天無聊地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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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丹尼爾率領船隊抵達永聚島的同時,塞爾聯邦爆發軍事政變,精靈王國近東屯駐軍兵敗覆滅的噩耗,在經歷過重重轉手之後,也傳遞到了永聚島的王城琉希帕。
——精靈皇室奪回政權的「光榮革命」,不僅沒有讓這個國家有所起色,反而讓國運更加黯淡了。
確實,與裝備簡陋的叛亂者相比,我們還擁有絕對優勢的海上力量,即使在已經被隔離的內海(墜星海)之中也是如此。但問題是,戰艦並不能登上陸地!
屋漏偏逢連夜雨,海外殖民地的大批喪失,不僅使得食品、布料的輸入大為減少,也讓鐵礦石、銅礦石、硝石和煤礦這些工業原料的供應慢慢斷絕,同時也沒有了海外的銷售市場,導致大批工廠無法維持生產,只得停業倒閉。而成千上萬的工人也因此相繼失業,失去了賴以糊口的微薄收入。
事實上,這裏也確實是一座埋葬艦船的墳墓——丟失了絕大多數海外屬地,死掉了將近一半公民,財源也急劇萎縮的精靈王國,已經既無力也不再需要供養一支如此龐大的艦隊了。
為了維護至尊的霸權,不使其他國家有所異動,我們就要保持強大的軍事力量,不斷地開疆拓土;為了維持精靈一族的至高地位,我們無法有效化解那些佔領區的敵意;為了穩定統治這些充滿敵意的佔領區,我們就要派駐大量軍隊,頻繁地發動討伐作戰,每一年都要消耗掉無數的金錢和生命……
——將時間向前倒轉大約半個月……
同樣,燈油和煤炭的稀缺,讓夜間的城市變得愈發黑暗,路燈不再被點亮,街頭巷尾盜賊成群,而市民們也不得不趁著太陽落山前抓緊吃飯,然後全家一起坐在漆黑寒冷的房間里,百無聊賴地隨口聊天打發時光,等待睡覺時間的到來。只有那些用得起魔法燈的富豪之家,才能奢侈地繼續享受夜晚的明亮。
最終,國家勢必將會不堪重負而衰弱下去,過去曾經臣服的對手將會群起報復,讓我們貌似強大的帝國在一夜間迅速崩潰……這樣的事情,已經一次次地在歷史中上演——霸道註定是不能長久的!」
王城琉希帕的大半個市區,如今依舊是一地瓦礫,市民不得不居住在簡陋的窩棚里。少數尚還完好的建築物,矗立在滿是焦痕彈坑的破敗廢墟之中,宛如焦土中的頑強雜草……
正當丹尼爾中將恍惚出神的時候,一個柔媚悅耳的女聲,突然在他的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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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食物之外,布料、紙張和燃料的供應也都十分緊缺——在精靈王國的繁盛時期,這些日常消費品都依靠附屬國無償進貢,精靈們則醉心於生產至關要緊的武器和天性喜好的藝術品。等到海外輸入一旦斷絕,所有的東西都從市場上瞬間消失。很多居民為了省紙,不得不直接在來信的背面寫回信。還有一些窮光蛋居然買不起衛生紙,只能恢復過去的老傳統,用純天然無污染的樹皮和樹葉來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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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在塞爾聯邦的屯駐軍之覆滅,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討論的。在近東和墜星海南岸殘存的那些孤立據點,就眼下而言根本就是虛耗國力的累贅——蒸汽之湖的矮人叛軍,又一次徹底截斷聯通外海和墜星海的運河。從永聚島到那些據點的水路完全斷絕,陸路補給線也是危機四伏,到處都是盜匪和游擊隊。平均每三車的軍需糧秣運輸過去,才能有一車到達士兵手中,而永聚島上還在鬧飢荒……」
雖然眼下隨著外部危機的加劇,王室和薛佛拉斯教會已經達成了諒解,伊格爾大主教也重返王城琉希帕,擔任首相之職。但這座被徵用為臨時王宮的別墅,還是討不回來了。而伊格爾大主教似乎也捏著鼻子認了,帶著一幫幕僚親戚搬進了首相府,讓原本有些心虛的王室鬆了一口氣。
更要命的是,這兩年裡的精靈王室風雨飄搖,反對勢力蜂擁四起,國會的成立和胡亂插手,又讓市政當局瀕臨癱瘓,根本無法對大宗的基本民生物資,例如麵粉、油脂、副食品等重新實行必要的嚴格配給制度,以節省不必要的損耗,再加上無良商人的大肆囤積,致使首都的糧食價格暴漲,每磅麵粉售價高達八十銅幣,幾乎貴得令人望而卻步。而糖果、黃油、乳酪、酒類、茶葉和咖啡等「奢侈品」,更是稀缺到了有價無市的程度。
雖然這樣的國家統一簡直是聊勝於無,但好歹是讓風雨飄搖的永聚島王庭有了一個台階可下。
廢棄的軍港外圍,是鬱鬱蔥蔥的金色田野,即將成熟的小麥,正在陽光下散發著豐收的氣息。但抬眼望去,更遙遠的王城琉希帕市區,在嫣紅的夕陽下卻是廢墟遍地——這四年來,精靈王國一直政變頻繁,而首都則始終是主戰場。歷次內戰給這座城市帶來了深重的創傷,直到此時還遠遠沒有痊癒。
接下來,他終於得以率領一支小艦隊踏上歸途,於9月12日抵達永聚島的精靈王城琉希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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