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齊的友人

天漸冷了些,孝成上身穿得很暖和,最下頭卻很涼快。他臟髒的夾克里是扣錯了扣子的襯衫和起求的灰色秋衣,軍綠色的鬆緊褲被穿得鬆散寬大還拖地,也許因為腳上是一雙底薄的人字拖。他腳上的大拇指有神經抽動似的,不斷去夾二拇指,然後就會拱一拱大拇指的關節。有時候也會用腳指頭去撓另只腳的腳心內側。
我生怕自己有哪些沒注意的行為,自己不記得,無形間卻添了很多麻煩。
我坐著也是坐著,也忍不住動筷子把剩下的一起吃了。
說起電腦,阿齊一本正經又介紹了一次孝成,講孝成才是實打實的搞電腦的,開了一家網吧,還包修電腦,總之對電腦掌握得很多。
「以前也經常做飯的,後來由於一些原因就不做了。」他解釋。
於是走到門口的阿齊停住了腳步,回頭邀請我一起出去吃飯,他是和一個老同學吃飯去。一聽有他的朋友,我赧然一笑,恬不知恥地麻煩他,替我打包回來就好了。
大半夜的怕積食,我們先散步消了消食。路上又說起了孝成,他問我,他這朋友看起來是不是很邋遢?嘴裏說話也粗。
不知怎的,我倒還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甚至對他給我的評價生出了一點感動。於是平時沒大看書而語言蒼白的我,只能笑嘿嘿地評價他三個字,你也是。
根據我和阿齊短暫的相處,他為人還是不錯的,對人的容忍度也好,以至於我更好奇上個女租客能有多恐怖了。
跑完步輪流洗了澡。
其實他們動筷子之後,我才開始夾的。他們開始聊天吃宵夜后,我也一邊吃食一邊偶爾搭話。我竟然很自便,沒有平常那種因為生人而多少受拘束。也許這和孝成不大體面有關,他要是光鮮亮麗的,在大排檔里也是個整衣危坐的作派,我想我就不能那麼自便了。
阿齊見我這激動的架勢,不禁也站起來一起收拾著說,他……他來就可以了。
孝成客套地問我,不談談人生再走嗎?工作放一邊,多放鬆放鬆才好。
我從廁所https://m•hetubook•com•com出來時,路過阿齊的房間,他的房門好像總是透出一條縫隙,我也總是從這條縫隙里看見,他開著檯燈坐在床邊看書。
他那張長而清俊的臉立刻漲紅了,慚愧又臊得臉肌都明顯了起來,半天蹦出一句孩子氣的話。以後你再打破砂鍋問到底,我也不說了。
我笑笑點了點頭。
我馬上止住了揶揄,澄清道:「別別別,我開玩笑的呢。」
我和阿齊又熟了點,熟到能相互蹭飯了。那天他和一個朋友要去聚餐的時候,都叫上了我。也不是吃什麼八珍玉食,只是為他叫上我而又小小的感動了。我工作回來還是工作,沒能在天還亮的時候吃上下午飯。晚回來的阿齊接了個電話后又準備出門了,這時候我剛好完成工作,伸了個懶腰,肚子又將將和打屁一樣控制不住地響。
因這最後將孝成的分量一起吃了,我和阿齊的肚子脹得一直起來就不舒坦。
「你跑步的理由是什麼?剛剛吃得太多,減肥嗎?」阿齊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和此時天上的玄月一樣。
比如呢?
生活習慣不同的前提是建立在不影響別人的基本上。
平常吃畢,我從沒打算立刻就走,蹭吃蹭喝擦擦嘴巴走人的事我不大幹得出來,但由於我看著髒兮兮的孝成礙眼,心裏巴不得要走。正好阿齊提了一句你文件不是還沒做完嗎?
「什麼原因?那這個原因最好消失。」
他似乎終於忍不住了,說他自己不是背地裡講壞話,就是陳述事情經過。
吃著食物,我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孝成和阿齊來。
他說,自己口味輕。
原來孝成就是他所說的會電腦的老同學。
他露出感到荒唐的笑,我見這笑容必然不簡單,又打破砂鍋問到底,讓他講講上個女租客。
到了深巷某處的大排檔,這裏顯然與外面熱鬧嘈雜的景象不同,在這靜謐的犄角旮旯里我以為生意不會太好,哪裡知道入蓬內一見,客人並不少,只是很奇怪,這真與外頭的熱鬧hetubook.com•com不同,不僅深巷安靜,連客人們也都安靜得多。
我還在想這人的手,阿齊便向我介紹說:「他是孝成,我的初中同學和好友,跟我一樣姓劉。」
於是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個點了,自己在家做又懶得,叫外賣也不知該吃什麼,不如跟著室友蹭吃蹭喝,有什麼吃什麼。
這兩個人反差強烈,是怎麼能做朋友的呢?阿齊前些天還講過女人的混臭不堪,到了男人這裏就不作數了嗎?
等肚子不再那麼鼓脹之後,我問阿齊要不要一起夜跑,反正都下來了。
我十分同情阿齊,「現在好受多了嗎?那我呢?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要是有的話你直接告訴我,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也許孝成真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得阿齊的欣賞,願意與之成為多年好友,並宵夜暢談。
孝成先和我們道別後,阿齊轉頭問我,能不能等他吃完這剩下的菜再走?他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
我就立刻想起來似的,嘴裏說著打算得走了。
至於阿齊整個人再正常乾淨不過了,看了一眼孝成,再看看阿齊,就會解了心頭上的一股油膩。
我果然很容易地猜到了。那麼,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口味要重一些呢?原來是從我之前分給他的食物里看出來的。
他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不好意思地笑說,他這個朋友喜歡小酌怡情,喝酒喝得有些久,他回來的話可能有些遲,左右是在附近的夜市大排檔吃飯,我吃完了馬上回來都行,他那朋友不拘泥這些。
飯飽茶足,我想起之前那位女租客的「光輝事迹」,不禁馬上搶著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與廚房的衛生,生怕落得個混臭不堪的下場。
…………
「說來話長,」他笑呵呵地道:「已經消失啦。」
我讓了阿齊先洗,男生在廁所待的時間普遍極快,我收拾了一下房間他就出來了。免得讓對方久等,誰快誰先用廁所,那樣輪到我的時候不用想著後面有人在等,自然能安安心心地用廁所了。
我睜大了眼睛,忍不住hetubook.com•com叫上帝,「那你為什麼不據理力爭啊?那你該拿她是個女人來說事!」
最後一排角落裡的某個人舉手像領導一樣,笑臉打招呼,張開手向我們揮了揮。
某天我加班后回家,看見阿齊居然用起了廚房,還邀請我一起吃飯。他做飯好吃得像外婆的手藝那樣,嘴裏散發出來的菜香,從舌尖蓓蕾上直傳入了心裏,令人倍感親切家常,又有一點兒他個人手藝的獨特滋味兒。
阿齊想了想,看著月色告訴我,剛剛孝成是因為隔壁鄰居的一個老太太才事先離去,那個老太太是留守老人,也和孤寡老人差不多了,有子女相當於沒有,老伴兒先一步去世后,更是無人照顧。有什麼問題,常常要去麻煩孝成,一來二去,孝成好像成了她兒子似的,隨傳隨到,孝成雖然嘴粗,但心裏是記掛著隔壁的老人家的,總說她比自己還要造孽可憐。
吃飯間,我發現他不怎麼動香辣的菜,自己只吃那點清清淡淡的食物。
「再怎麼息事寧人,起碼能照常生活,用上廚房吧。」
他先自稱遇到上個室友后,他就做過掏發男孩,洗碗工,環衛工……于租房裡再一次體驗了另一種底層生活。他經常要倒她堆在那裡的垃圾,不然流湯滴水的;每天都得清理廁所和地上的頭髮,跟遇到了靈異事件一樣,永遠清理不完;廁所常常被她霸佔,一是放滿了她的化妝品護膚品,二是她呆在廁所里的時間久得他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廁所的鏡子呢老被搞得花不溜秋的,和馬桶一樣髒得極快,打掃的速度及不上她弄髒的速度;夜晚這人總要發出使人惱火的噪音,一敲門提醒她,她卻比誰都要委屈,又開始惡人先告狀來反罵他……
如此說來,孝成是個很有原則的邋遢好人。
因此我又挑起話題,吃著飯含糊不清地告訴他,你知道嗎?上個租客還留紙條說你是個混蛋,搞得我很防備你,以為你真干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哩。
青年看書的樣子從影子里體現了,那抹人影是那麼的高大,映照在整個泛和-圖-書舊的牆壁里,甚至是有稜有角的牆角上,這在微弱燈下長大的人影彷彿要頂破那間房子,給衝到外面去呢。
好不湊巧,孝成的小酌怡情被打斷了,他接了一通電話后,嘴裏罵著一個老太婆事兒多,便遺憾說有事要先走了,談不了人生了。
每當有任何誇讚他的話,他那小媳婦般靦腆的神情就會出現,我樂得見到他那副表情,所以一而誇再而誇。
這樣混臭不堪的手活生生要和我親密接觸了,我稍微一握便收回了手,借口餓了馬上坐下來杵了杵筷子要準備吃。
他說著說著又止住了說下去的慾望,唉一聲說,原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生活習慣不同罷了,不說了,吃飯吧。
基於這樣的環境,一到晚上蟑螂泛濫。蟑螂太多了,甚至都爬到了房間里去。起先他忍不住收拾過,但每次替人擦屁股,人家後來乾脆一次都不收拾了,全擺在那裡,蹬鼻子上臉的。爭論也討不到好處,還拿他是個男人來說事。
瞬間,我耳朵的精神像兔子一般豎立起來。再一細問起來,他才說上個室友將廚房搞得很邋遢,吃過飯喜歡把充滿油漬的碗盤堆積在池子里;櫃檯上東掉一點米飯,西掉一點肉菜從來不撿不擦;整個廚房像鋪滿了潲水一樣,又亂又臟又臭。
話未說話,阿齊促狹大笑起來,比起在這之前他臉上所有浮於表面的笑,這的確算得上是大笑了。這回他不再故作姿態來唬人了,喝了點水吞下嘴裏的食物,他面容和煦,又彷彿長者那樣語重心長道:「我遇到過很多奇奇怪怪的室友,但像你這樣的,幾乎死絕了。我是說,俗儀……你很好,不只是外表上是女孩子的樣子,生活上也是完全的女孩子。我遇到的一些女租客,她們只是在臭皮囊上很會偽裝,實際上軀殼下面腐爛得混臭不堪。」
阿齊便引我一起過去了。
於是我感慨,「你做飯非常好吃,怎麼不天天用廚房呢!買點菜也不是很貴哎,下一頓館子吃的錢,可以吃很多天了。要是我能經常一下班就吃到美味,那就好啦。」
www•hetubook•com.com他不知先從哪裡講起,但由於內心憋悶,還是把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吐為快了。
所以他就不用廚房了,免得每天增加負荷。
他就說,其實孝成內心是個很乾凈的人。
我不太自信地試問他,「難道我也有什麼地方……」
阿齊可能是怕被誤會和起鬨,我便沒多添一句嘴說是室友。
那是一隻像抓過豬油的手,既油膩,膚色又不均,黝黑的手上有些白點。比起其他根手指上沒修理過的指甲,小指上的指甲更是長,指甲縫裡的污垢叫我以為他是干粗活的人。
我故意逗他玩,因說,別別別,我怕哪天你也跟別人這樣說我。
孝成突然沒勁兒了似的,他那種打量朋友妻的目光頓時消散了。趕忙離座后前傾身體來和我握手,他臉上掛著令人覺得廉價的笑容,一邊說著你好你好。
大汗淋漓之後,不良的情緒和一天的疲憊也隨著咸汗蒸發在了污濁的空氣里,繼續被人們吸入,陷入一種循環。
我再次詢問什麼原因,他長話短說是因為上個室友。
他便不語了,默默地吃飯。
「不想再鬧不愉快,跟女人爭論自討苦吃呢,再說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他苦笑,刨了口米飯塞滿了嘴。
我喜歡聽關於合租室友的這種新聞,這樣對比下來,我就會在這枯燥的生活里,發現自己的幸運了。
他的眉頭漸漸皺起,浮現像之前回憶上個女租客那樣的表情。
我談不來人生,我會敲電腦鍵盤。我在玩笑中帶上了工作,以便脫身。
當孝成以不懷好意的眼神盯向我們時,阿齊又開始介紹我了,「這是我的小學同學,任俗儀。」
你不吃辣吧?
「不是,是因為心情而跑。」我的回答似乎不令阿齊感到詫異,他只微微頷首,就和我一同跑了起來。
我是有理由相信他遇見的這種女人,因為在學校住宿也是什麼人都能見著。
雖然孝成的小網吧在外觀上像黑網吧,但是比那些富麗堂皇的大網吧正規多了,他從不讓學生在他的網吧里上網,除了需要電腦辦學習事的學生,他就把前台的備用電腦給學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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