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的果實

手機忽然響起來了,就在我看到藤木直人帥大叔把傻宮童鞋抱起來的鏡頭,正在興奮地捶著桌子,接起來一看是我媽的手機,「什麼事?」
所以我就站起來,然後想摸摸他柔軟的頭髮安慰一下,可是我究竟是沒有。
「你快過來東華醫院吧,璐璐剛剛在家割腕自殺。」
小保姆都跟著來了,扶著我媽,我看見她好久沒哭的眼睛,紅透了一片,然後我爸跟著也來了,司機站在門口挺同情地看著我這一家的鬧劇。
那時候我都沒把童若阡比作這個,最多是英俊瀟洒之類的俗字眼。
其實很多人都覺得醫生應該是一個健康的形象,按時飲食,戒煙戒酒,生活規律,可是醫生也是人,尤其是中國的外科醫生,診斷和手術壓力大,不抽煙不喝酒基本是異類了。
我回到原來的座位上,那個帥哥顧宗琪醫師正在本子上圈圈畫畫隨意地塗鴉,我忽然就沉默了,然後我說,「可是我真的有些希望有些人,從來沒存在過。」
我是都聽懂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問他,你幹嗎跟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我現在都開始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掛掉了,而且你不值班么,那麼悠閑地跟病人家屬搭話。
他沒做聲,過了好一會,「人活著是很好。」
我那時候只是輕輕地搖搖頭,「童若阡,你真是不會妥協的一個人。」
伸出蒼白的手,「這是每天用碘伏刷手的結果。」
也許看到我眉頭皺起來的樣子,帥哥醫生試探地問,「病人因為腸扭轉需要做外科手術,想知道怎麼一回事嗎?」
小保姆一邊說一邊罵那個男孩子,言語之間很有護主的意味。
他還是不說話。
後來不知怎麼的,這段對話傳到我乾爸耳朵里去了,他氣得抽了一包煙,把肝膽外科醫生辦公室的會診桌子拍得震了三震,「不稀罕,不稀罕好啊,那就讓他不稀罕。」
曾經這傢伙還打算寫一本書,叫《誰動了我的美眉》,作為一部勵志傳奇自傳。
我又說,「我是不是挺壞的,心腸很毒辣?」
結果他跟我說了一句話,讓我徹徹底底地沒有了話說,「其實,我做完手術得到消息,我爺爺腦出血過世了,所以……」
普外的醫生,沒幾個小綿羊脾氣,而且多半都是大大咧咧的個性。
可是我覺得這件事怎麼是喻璐自己一頭腦子有問題啊,我還挺欣賞的那個小男生的,雖然網戀這個東西不那麼靠譜,可是一般心思重的男生看到喻璐這種有錢的小女孩,哄哄騙騙很容易撈到一大筆錢的,厲害的玩弄之後,再把她賣了倒是很有可能。
我爸我媽開始煩了,小保姆更鬱悶了,因為喻璐說這個被子蓋得太重了,所以要換一個,我在一旁冷笑,心想你人都快死了還要享受,真的是有些人生來就是享受奢侈的。
我不知道這場風波會給我家帶來什麼,起碼跟我關係倒是不大,我繼續嘶溜嘶溜地吸著雪碧,忽然感覺有人坐在我旁邊,身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消毒水味道。
「璐璐,璐璐……」我媽也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現在焦急得話都說不出來,我只好安慰她,「你慢慢說,喻璐怎麼了?」
是他要跟我分手的唉,反倒是我是罪魁禍首。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看日劇,挺搞笑的《螢之光》,笑得我一抽一搐。
於是我悲哀地發現,我幹嗎要說那麼多話,我現在不是應該坐在這裏等帥哥醫生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嗎,為什麼我好像在乞討別人的憐憫。
這麼厲害,那豈不是要絞斷了,我暗自擦汗。
他點點頭,我伸手把空的小雪碧杯子扔到五米開外的垃圾桶里,「你值班?」
我插話,「是繞了操場跑了兩圈,回家倒頭睡了一覺,就好了。」
她最近倒是有點好轉的趨勢,我周末回家拿衣服的時候,看到她在電腦面前聊天,QQMSN一起開著,那個討厭的企鵝還不停地呱呱叫,很煩人。
於是我又開始臆想了,顧宗琪真是不錯,如果長得帥加分的話,他價格肯定更高,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我就關了電腦,爬上床去準備睡覺。
這是個很流氓但是實用的測試——算男人的價格,每個男人的底價都是1000元:身高超過180,每超過和圖書1CM+100;身高低於170,每低1CM-200;排球、籃球、足球會打的各加100;網球斯諾克各加100;溜冰-300;游泳+100,體重超過150的每超過5斤-100……
「好像被那個起來了吧。」
因為我有輕微的神經衰弱,手機開著,永遠沒辦法睡著。
他兩隻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很堅毅修長的手指,優秀外科醫生的生命,他好像很謹慎地回答,「會有成就感,一個有責任感醫生的幸福感多半來自這裏。」
可是喻璐就偏偏死心眼地看上那個小帥哥了,天天上網留言什麼的,結果人家消失不見了,她一時想不開就沒把持住,倒到魔鬼的懷抱裏面了。
這個男生,人品真的不錯,心思單純,難得沒有被這個混亂的網路世界污染。
跟童若阡分手之後,他來調戲我,我無聊,跟他玩鬧,說話半真半假的,高伊晨一直對我的身體抱有很大的遐想,尤其是知道我跟童若阡還沒啥不清白的關係之後,更加的流氓。
我只是說,「別想太多了,能回去就回去看看吧,也算是盡到最後一份孝心。」
我長痘痘,他就說我激素分泌失調,需要男人。
如果做手術好玩,那麼我可以原諒童若阡那時候生活中只有他的手術手術,連陪我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依稀記得童若阡提過這個手術,那時候我問他這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只是不耐煩地丟過一本厚厚的外科學,頭也不抬地告訴我,「自己有興趣就去翻吧。」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幾秒鐘,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我痛經,他就說需要男人幫助平緩。
我三歲時候,通過我爺爺認了他們乾爸乾媽,老來得女的他們很高興,把那種塑料的針筒,注射液,青霉素送給我做啟蒙教學用品,結果我家的布娃娃上,都被我灌注了三個單位的青霉素,後來因為發酵青霉素的怪味,布娃娃通通被扔掉了,於是我追求醫學的腳步就被扼殺在搖籃里。
回到宿舍,我立刻上網去找高師兄跟他扯皮,他一上來就問,「夕夕,你有男朋友了沒?」
從分手那天開始,到如今,已然三年有餘。
「哦,你手很白,放下來的時候很平穩,還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酒精味。」我當然是胡扯的,因為我看到他的胸牌——東華醫院,顧宗琪,普外科,主治醫師。
這種人能在普外生存下來倒也是一個奇迹,想來應該很受病人喜歡,也應該很受菜鳥實習生和小護士的愛戴。
半夜的急診寥寥幾個人,急診大廳外濃濃的夜色慢慢地蔓延開來,路邊幾盞燈明了又滅,夜,終於也有了一絲的涼意。也許這是一個很平靜的夜裡,也許所有在醫院里值班的醫生,都在提心弔膽地害怕任何突發事件發生。
高伊晨是童若阡的師兄,絕對的花|花|公|子一枚,這年頭長得帥的倒不稀奇,有點錢的也不難找,他倒是那種高智商的知識性人才才顯得稀有。
然後我就嘶溜地吸著小雪碧,進了急診的大廳。
「做手術好玩嗎?」我莫名其妙地問出口。
讓他在沿街的麥當勞停下來,我去買了一杯小雪碧,我向來是會保養的人,因為剛才換衣服流了很多汗,我的身體迫切地需要補充體液,使內循環達到動態平衡。
我忽然就種想說很多很多話的衝動,「是啊,我親妹妹,長得不像吧。」
他點頭,「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擔心?」
我托著腮看著他在紙上寫寫畫畫,然後用餘光打量他,表情認真很有言傳身教的做派,估計是給學生上課上得多了,講話依然是慢條斯理的。
「剛才割腕的急診5床是你妹妹?」他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出奇地好聽。
「我叫顧宗琪,誠如你所說的普外的醫生。」
秋日的夜間都是涼風習習的,很是舒爽。
於是我就變成了一個懶散、毫無鬥志和奮鬥目標的宅女。
他穿著白大褂,裏面是淡藍色的襯衣,胸前夾的胸牌,長褲軟底皮鞋,標準的醫生裝扮,我看了童若阡那麼多次,還沒看到一個陌生人覺得驚艷。
我已經心知肚明了,他只是需要一個能夠說話的人,而我恰好在這裏,而且話還比較多。
「喻hetubook.com.com夕,我們學校外語學院的。」
反倒是肺活量練的很大,嗓門也大,脾氣也越來越跟乾爸一樣,又急又壞。
立刻就覺得他性格一定是溫吞的白開水,波瀾不驚。
我覺得雨宮螢是傻得可愛,然後再摸摸自己頭上高高夾起的頭髮,T恤運動褲人字拖鞋,手裡還有一罐啤酒,也覺得自己傻的可愛。
「恩,我是住院總,剛才有一個手術,急診打電話讓我們去做的,剛做完。」
也許是自己病房裡的病人病情突然惡化,也許是急診。
差別好大啊。
原來以為喻璐不行了會宣布遺囑呢。
我爸媽被請到裏面問情況,小保姆偷偷摸摸地跟我說原因。
也許是醫生很討厭自己周圍有病懨懨的人,我乾爸乾媽一點都不喜歡喻璐,他們一段時間內很狂熱的想調理她,可是喻璐一聽到每天堅持跑三千米,做五十個仰卧起坐就哆嗦了,連忙問,「有沒有葯吃啊?」
他立刻借題發揮,「看看,就是運動,生命在於運動。」
我理所當然地搖搖頭。
童若阡走後,我發誓要把自己變成一個超級知性大美女,將來他看到之後一定會後悔的,就在我在自習室苦讀了三天之後,我實在受不了了。
那時候我難受了,覺得學醫的壓力真大,生活艱難,這樣的男人,讓我更加割捨不下,於是我又繼續忍受著他若即若離的折磨。
我家出了這麼狗血的事情,說實話我覺得我挺興奮的。
我翻翻白眼,小聲嘀咕,「靠,什麼世道啊。」然後自覺多嘴,搖了搖雪碧杯子,自己找個靠牆角的位置坐下來了。
他表面很平靜地聽著,波瀾不驚地說話,「你妹妹有輕微的抑鬱症?」
他真的很花,而且是那種類似艷照門之前陳冠希那種魅力,各路女孩子都能哄得服服帖帖的,他真的是可以說沒有哪種女生追不到的男人。
那天下午給小本科生上外科學概論,居然那堂課下課之後,他都走到了藥學院了,班級里所有人都僵著說,「這個教授,好恐怖啊,簡直是老年版的哥斯拉。」
「如果我那麼想要留在東華醫院,怎麼能跟你分手呢。」
「扭轉,顧名思義,以腸系膜為軸旋轉,一般的話順時針扭轉360度以內,嚴重的可以轉到360度到720度。」
上次我看到喻璐的聊天,只是事情的一部分,她小孩子很傻很天真了一下,網友——其實是網戀吧,要跟她見面聊聊,我媽自然是不允許,她就趁小保姆去買菜時候偷跑出去了,結果在網吧見到人家之後,滿心歡喜地看到一個長得挺陰柔的帥氣小男生,結果人家看到她,穿著都是被稱為奢侈品的那種名牌,嚇得不行了,覺得惹上不該惹的人,草草地就把她打發了,後來也沒露過面。
說我不緊張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喻璐肯定死不了,死去活來倒是有可能,心裏偷偷地暗爽,但是我天生又不是冷血的那種,拿著雪碧杯子的手還在發抖。
出門時候就聽到乾爸在樓上罵學生的聲音,他最近脾氣超級壞,因為他在戒煙的煎熬中,他時常跟我抱怨,沒了煙就覺得沒了發泄的對象,我買了很多話梅糖之類的,他不愛吃,都給乾媽拿到醫院分給小護士去了。
跟我真是截然相反。
他驕傲,太驕傲了,跟我談戀愛時候,他敢跟他老師叫板也就算了,好歹人都要看在我乾爸面子上,再者也知道我親爸是誰,可是跟我分手的時候,他笑著說,「喻夕,你要明白,我當初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乾爸的地位,也不是因為你家的權勢,你就是你,當初我喜歡的只是你這個人,所以現在我跟你分手,也是因為不再喜歡你這個人。」
小妹委屈了,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繼而我乾爸就開始追憶我的健壯身體,「喻夕上次發燒,怎麼來著的?還沒去醫院就好了。」
於是他每次必問,你還有沒有男朋友,然後迫切地數著我二十五歲的生日。
這麼長時間,我終於第一次沒夢見童若阡,也沒夢見顧宗琪。
看了躺在床上安睡的喻璐,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她是剋星,是煞星。
從小,我就對醫院和醫生有種害怕和親近同時並存的感覺,不過https://m.hetubook.com.com所幸的是我的身體心理狀態一向都好,即使在德國過的四年時間,我還是沒有患上除了感冒發燒之外的病。
高中休學了兩年在那裡,同齡人基本已經上了大學了,高中校長跟我爸交情好,決定讓她多讀一年就算畢業了,結果她看到書本就倒在床上,「頭好暈啊,好難受啊。」
果然他說,顧宗琪人好,脾氣也溫和得很,一點普外醫生的架子都沒有,就是太呆了。
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就比一般小孩子皮,跌打的皮外傷受了不少,內傷倒是少之又少,以前上學時候每天早上都要跟乾爸跑個三千米,運動完了身體好,心情也好,根本沒患上抑鬱症的可能。
「但是還是要睡?」
果然等了五分鐘,救護車嘩啦啦地駛進急診門前,幾個小護士衝上去,把車拉下來,我看見喻璐蒼白的臉,眼睛閉起來好像已經沒有了知覺。
不是覺得隔行如隔山,而是這麼簡單地被打發了,這個人,還是自己的男朋友。
「為什麼要擔心,不是沒死得了嘛。」我翻翻白眼,「我已經被她搞得很麻木了,再下去我估計都要有強迫模仿症了。」
所以不下去了。
然後我看著他沒給他回話的時間,又說,「你怎麼還沒回普外科,你們應該在橋二樓吧。」
這是我同學後來告訴我的,恰巧東華醫院是我讀的大學的第一附屬醫院。
醫院急診還有電視看,可惜放的是新聞聯播。
最害怕這種性格的人,會較真,有時候還很煩人很聒噪,好脾氣得讓人吵不起架來。
當時我只是翻了兩頁,發現都是各種各樣聞所未聞的病,看得我完全沒有頭緒了,而童若阡顯然沒有打算告訴我的意味,我默默地把書放在他手邊,開始干自己的事情了。
他嘴角微微地翹起來,更加可愛的弧度,「是的,能睡著絕對不眯著,能躺著絕對不坐著。」
醫生的這種生活,總是惶惶不可終日。
用來克我爸媽的,跟我無關。
然後喻璐就被推進治療室。
天已經全部黑透了,秋天終於有了一絲涼意,承載在夜風中。
我第一次覺得喻璐是多麼地受到重視,說真的,我不只有一點點羡慕她。
我是那麼討厭的數學啊,我還把顧宗琪的價格算了出來,連帶童若阡的參考價格。
我就夢見我乾爸,給我講腸扭轉,我啥都不懂,他氣得吼我,於是我笑醒了。
在台階上發了一會呆,我想還是趕快回學校比較好,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可是忽然心情一下子就變得很糟糕,外面是秋意盎然的艷陽天,我心底卻一片陰霾。
估計在2500到1900之間,而童若阡只有1500。
可是我也不惱他,有一次我跟他說,如果我二十五歲生日時候還沒男朋友,我就挑你算了。
再加一本內科學,就天下無雙了。
不是做男朋友,都市男女都知道。
我乾爸是肝膽外科的,脾氣不好,當即就吼道,「你天天吃藥,幹嘛的,將來想指望我操刀把你的肝給切了還是什麼的?」
「腸段切除吻合術。」
過了一會還真安定了。
我跟乾爸他們不親,期間還被遺棄過,喻璐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嬌生慣養厲害,整天唉聲嘆氣的,寫一些亂七八糟的句子,什麼「花落人亡兩不知」,「春花秋月何時了」,沒事就哭,哭完了就自殘,自殘完了再哭,喊疼。
我想抽死我的自我感覺良好。
樓上那口子,說起名字估計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提起頭銜和事迹,基本人盡皆知,老中年們都是東華醫院的——這個醫院我們這裏最大的,床位最多的,三級甲等、全國百佳醫院,同時也是收費最高的,地段最好的醫院。
我估計她搞了什麼網戀,趁她上廁所時候我瞥了一眼,那男的名字是一串我無法辨認的火星文,聊天窗口裡面的內容挺肉麻的,我跟童若阡戀愛時候都沒說那麼肉麻的話,「寶貝老婆,我想你了,來,么一個。」
這就是中國人的通病,有病就要吃藥,完全依靠外界,失去本能。
翻譯成中文大概就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朗朗如松下風,高而徐引」——我也難得地文藝了一下。
忽然開始壞笑起來,真的不想自己變得那https://m•hetubook.com•com麼無恥,可是,不邪惡又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委屈,所以選擇沉默。
你說有什麼辦法,我上初中的時候迷上打籃球,逃課不讀書,成績考了一塌糊塗回來,我媽一個巴掌扇上去,「你要考不上實驗中學看你敢回家。」於是我乖乖地捂著臉回房間看書,一點要死要活的念頭都沒有。
醫生不能招惹病人,可是能不能招惹病人家屬,是個嚴肅的話題。
一瞬間我還以為是童若阡回來了,轉臉一看,是陌生的面孔。
我聽了嚇了一跳,不過沒跳起來,我坐的椅子翹得太厲害了,「哐當」整個人仰后地就栽到地上去了,所幸後面是我室友堆在那裡的書和廢紙,我摔下去沒什麼力度,倒是我媽又開始催了,「你快過來啊,我們現在路上。」
「乖寶貝,我在商場買衣服,等會我去把超哥他們一起叫上去踢場子給你出氣。」
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不去接話了,我去做測試。
「我也想你了,老公,XX家族剛才來踩人了,嗚嗚嗚,偶跳不過人家,你要幫我。」
我問他,「你是外科醫生?」
她是婦產科主任,王淑貞的徒弟。
本來那天我沒打算用日劇來打發時間的,可是室友出去了,過生日去了,就剩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買了瓶啤酒,光著腳丫,看日劇。
上天可鑒,我是真的想知道,不是刻意跟這個帥哥醫生搭話,雖然間接起到了這個效果。
童若阡以前抽煙抽得也很兇,一天一包,可是他手指和牙齒都乾乾淨淨的,有次我罵他沒心沒肺,他指指自己的肺說,「這裏都黑了。」然後繼續往下,「心,也快了。」
天空只有些淡薄的藍,不是見底的透明,而是籠罩著層層的霧氣,在這一望無際的天空之下,我什麼都不想去想。
所以才會慢慢地喜歡上他的吧,那麼儘力地去遷就,順服自己的脾氣,可是狐狸被小王子馴服了,小王子卻惦記他尚未出現的玫瑰花。
於是我忽然就很抽風地問旁邊的帥哥,「你會不會睡不著覺?」然後覺得這句話有點指代範圍太大的歧義,連忙解釋道,「我是說你值班時候,手機開著,睡覺會不會神經緊張?」
綜上所述,我乾爸乾媽是那種很牛的,很善良的,但是經常好心做錯事的那種。
他抿起嘴淡淡地笑,「肯定會緊張,但是沒有辦法,有時候自己知道自己是睡著的,神智還特別地清醒,還在等手機響,很痛苦的一種感覺。」
可是我的小妹妹喻璐就不同了,她從小體弱多病,還有輕度抑鬱症。
奇怪的是他們兩個都沒孩子,不孕不育的幾率基本可以排除,那個年代想做丁克族還是需要承受比較大的心理壓力的,可是他們做到了。
我忽然抬起頭看黑暗的夜空,蒼穹上有飛機飛過,在天際留下薄淡的痕迹,然後慢慢地消逝,顧宗琪的影子一閃而過,在頭腦里。
他淺淺地講了一下,然後問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於是童若阡被發配到郊區最大的中醫院,天天與耳熟能詳的肛腸疾病為伍,想來我又是恨他,又是可憐他,又是覺得對不起他。
我很不耐煩地回道,「我還沒二十五歲呢!」
我告訴他我學習有一個心理諮詢大師,對本校學生免費,對外人一小時收費三千,我爸眉頭都沒皺一下,要了電話就給秘書指派任務。
「謝謝你。」
因為住院總是可以不值班的,下面還有一線和三班實習生。
在你最難受的時候,有一個人聆聽,然後跟你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好過把痛苦永無止境地沉默地深埋。
我正胡思亂想呢,我爸那邊喊我,他問我我們學校有沒有好的心理諮詢老師,他覺得喻璐的抑鬱症和自殺,需要找一個更好的心理諮詢師。
大白話,但是實在是真理,我很配合地點點頭,他說話很慢,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楚,而且是很溫柔的語調,讓人不禁心頭一漾,我估計他把我當一病人了。
希望她可以說「爸爸媽媽,請你對姐姐好一點,多關心她一下」,那我下一秒也去自殺沒有遺憾了。
我很喜歡這個答案,非常配合地真誠笑起來。
「腸扭轉一般分為小腸扭轉,和乙狀結腸扭轉,前者是青壯年,多位飽食后劇烈運動,hetubook.com.com後者是老年人,多有便秘史,特徵為腹脹為主,這種病很危險的,死亡率達百分之三十。」
我就覺得童若阡是個王八蛋,過去的那麼多時間內,我都沒有這麼恨過他。
我真的開始想念他了,我走到中央廣場的水池邊,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來。
這個繁華的大城市裡,有人有錢,有人沒錢,可是不可能沒有人沒病,換句話說,每個人在病痛面前是平等的,只是等級不同而已。
那本外科學,真的跟磚頭一樣厚實,而且很貴,我專業所有的書,除了現在看的諾頓英國文學選集,都比不上那本。
面露喜色,小女人的嬌羞。
還有他溫柔的聲音,第一次就讓我忘不了。
我覺得他說話好沒幽默感啊,而且還挺自我陶醉的,效果卻很冷,於是我真的不知道說點什麼了,只好問,「你剛才做的什麼手術?」
「腸道是消化器官中最長的管道,它包括十二指腸、空腸、迴腸、盲腸、結腸和直腸,剛才的病人是因為乙狀結腸扭轉。看,就是這個位置。」
當年我高考時候,乾爸乾媽給我列出了一系列的醫科大學,因為我提前錄取,所以我把這些資料送給我們班上那些狂熱的醫學分子,後來那些人把頭蓋骨當面具,把尾骨當作鑰匙鏈,上組織胚胎學拍了一張又一張器官的細胞圖片,到了臨床實習時候終於沒什麼動靜了,回來就抱著我大哭,說是我是害他們的罪魁禍首,讓我對他們負責。
「是啊,我倒是希望她有一天真的能夠到鬼門關繞了一趟,睜開眼大徹大悟。」我嘶溜地吸了一口雪碧,終於見底了,「好死不如賴活,再說她又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喜歡聽的就是「但是」這個詞,凡是高伊晨鄙視的人,在男女關係上一定規矩得很,而且一定是那種會有很多機會送到嘴邊,不吃的那種。
只是去想,他那麼的驕傲,那麼的驕傲,連頭都不肯輕易地低一下。
我只是覺得這張臉好看,不僅周正而且大氣,我是學英美文學的,頭腦中立刻就想到莎士比亞的那首sonnet18,「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能不能讓我來把你比作夏日,你更加溫和,更加可愛)」。
我點點頭,「想知道。」
他是中科院的院士,肝膽外科的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我家樓上住的是一家子的醫生。
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了。
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然後抽出一支筆,翻到最後一頁,筆尖剛觸到紙面,又停下來了,「能分清楚小腸的結構位置嗎?」
我徹底地沒有想法了,然後默默地離開她的房間,小保姆鮮榨了橙汁,放在我的桌子上,忘了放糖,有點苦,可是我並沒在意。
他在東華醫院的器官移植科做主治醫師,也是樓二的常住居民,於是我旁敲側擊地問他認不認識顧宗琪。
我覺得我就是個多餘的東西,過來喝一杯雪碧,然後看會新聞聯播。
護士在那邊說什麼,我也沒聽清楚,隱隱約約的好像是喻璐割腕自殺,割的還不是靜脈,割到的是橈動脈,更要命的是她吞了一瓶安眠藥,要洗胃。
他說認識,我說這個人怎麼樣,他說人倒是不錯,但是……
我又到麥當勞買了一杯小雪碧,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喝,於是我就擠紙杯子,把雪碧都擠了出來,一直擠到宿舍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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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道,「現在那個小男生呢?」
平靜分手。
他明白我的意思,一定明白。
我穿衣服,換鞋子,找好銀行卡手機,然後打車就去了東華醫院,司機十分驚詫,他肯定覺得走路只有十分鐘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打車。
果然喻璐沒啥事,輸血也輸過了,洗胃也洗過了,就是小孩子剛醒過來就亂折騰,說自己怎麼還沒死掉,醫生氣得估計又開始後悔把剛才的安眠藥洗掉了,給了她一針安定。
他抬起頭,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我,輕輕地笑起來,好似三月春風拂面,我卻又開始難受了,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沒事,明天交班后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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