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是被問做什麼手術,尷尬地脫褲子,躺下來全麻,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待我醒來之後,意識是模模糊糊的,就聽見顧宗琪不斷地喊我名字,叫我不要睡。
病床的桌子上是他的保溫被子,裏面裝的是蜂蜜水,我喝了口,溫度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的人特別的脆弱,我這麼二十四年的時光中,從未這麼需要過一個人的關愛。
還沒走近便聽見副主任大吼的聲音,「寫的什麼破爛病程記錄,重寫,還有今天早上問你們病人情況一個個都答不出來,幹什麼去的,明天早上再一問三不知,都別來了!」
顧宗琪仍是微笑的,那雙眸子溫情得深邃,點點頭。
「你說謊,我肯定對你很壞,對不對?我是不是根本不在意你,還是拿你去氣別的人,還是拿你來躲避一些人?」
於是我非常正常地想到了顧宗琪,因為看得太多了,變成了可憐的不近女色的和尚。
「恩,再見。」
「夕夕……」
午夜的城市,也許是臨近冬天,路上的藏人並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晚歸的遊客,臨街的屋子都透出融融的光芒,一些燒烤食物的香味彌散在空氣里。
「我,不像我,那我是誰?」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說你跟顧宗琪……」
「那就吃粥好了?紅棗桂圓八寶粥?」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企圖,依言又喊了一遍,「夕夕。」
時隔這麼久,才覺得年少時候的荒唐無知,以為任性和取鬧才是愛一個人的方式。
顧宗琪的桌子上有一本日文的外科期刊雜誌,我看不懂,隨手拿起來翻翻,翻到某一頁的時候,一張機票,夾在某頁。
「還有小『扭』扣,我有那麼彆扭嗎?」
然後一個微涼的,潮濕的吻,落在我的眼角邊,心瞬間就融化掉了。
他明顯比顧宗琪胖一點,兩腮有些可愛的嬰兒肥,而且年歲更小,但是身量沒有他高。
朦朧中我睜開眼睛,他親吻我的嘴唇,他的眼睛輕輕地閉起,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中,微微地顫動。
「好丟人啊。」
我幾乎想要輕輕地咬下去,歡喜怨恨並且急迫地想佔有。
「恩。」
怎麼辦啊,我怎麼能在顧宗琪面前,純潔地脫下衣服然後躺在手術台上,平靜地說,「來吧!」先不說我跟他還沒親密到那種地步,就是親密到了那程度,也不會坦然地在手術台上相見。
「我掛你電話?不回你信息?對著你不耐煩?」
「呸!」
「我問你就說了?」
「我也是。」
他笑道,「應該不會吧,不知道。」
我抿起嘴笑起來,眼睛滴溜溜地看向他,「你靠近點,我偷偷地告訴你。」
顧宗琪笑著點我的腦門,「你做不到么?」
「我不要脫!」
他點頭。
顧宗琪愣住了,幽黃的燈光下他的臉上居然飛起可疑的紅暈,於是我壞心地迅速地把冰涼的手背貼在他的臉上,果然,一陣陣熱浪翻滾。
然後就是顧宗琪的聲音,「等她睡醒吧。」
好像是在生死線上輪迴一般,每一轉,我都不想再繼續下去,我想閉起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任由黑暗把我引領到未知的絕境。
「是嗎?」他無所謂地笑笑,「緣分啊,可是要是有緣沒分呢……」
顧宗琪看著我,哭笑不得,於是我得寸進尺,「我要投訴你,顧醫生你,調戲病人!」
我不是誰,我只是喻夕,喜歡一個人就不刻意掩飾,憑感覺去親吻相擁,我就會很愉快。
「哼!」我翻翻白眼,一頭倒在床上,「騙人!」
於是我開始心疼了,反手抱住他的肩膀,他身體的溫度靜謐地傳來,彷彿冬日的暖陽一般,我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顧醫生,如果有病人病入膏肓,你會不會告訴他實情?」
「沒什麼,我瞎說的。」
不知怎麼的,我的眼淚就流下了,「顧宗琪,你現在可以笑話我,我喜歡你,現在很喜歡很喜歡你,你贏了,你可以走了!」
「所以現在可以毫無芥蒂地把你當作一個——曾經有過的朋友,或是現在的,也許是將來的,但是我不知道,也許我會只是會在逢年過節時候想到你,也許……我不知道。」
「收拾好了沒,好了就走了。」
又是一陣竊竊的笑聲,有個住院醫師說,「某位同學不小心在病程記錄上寫到,今日副主任上述遺囑已執行,結果剛才被仍然健在的副主任狠狠找茬教訓了一頓。」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煞是可愛,「什麼叫稱職的病人?」
只是默默地站在岸邊,看湖水泛起微微的漣漪,繾綣向湖水盡頭的白色雪峰。
門輕輕地被關上,我閉起眼睛,想努力地睡過去,周圍都是白晃晃的陽光,難得的冬日的明媚,窗戶留了一個微小的縫隙,涼涼的風,和室內空調的暖氣混雜在一起,在我的身邊縈繞。
顧宗琪無奈地看著我,「夕夕,要怎麼樣你才能相信我呀,那時候你也不來找我,我以為你忙,你一來找我就沒給我好臉色,我以為是別的事情……」
彷彿感受到我的走神,他抽離開,然後睜開眼,我看見他的眼睛里還有一團濃到化不開的氤氳,於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淚笑迸發。
「都沒有。」
我坐起來,詫異地看著他,他的額發悄然地滑到眼角,那雙眸子有些不自在然地望著某處卻沒有焦距,過了好一會他說,「夕夕,你以前覺得我很煩。」
折騰了半天已經很晚了,冬天的路上行人寥寥,可從醫院出去之後轉到馬路邊上的小食街上還很熱鬧,熏烤的肉串味裊裊地飄散出來,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
並且不忍心,讓他承受任何傷痛,只想他永遠快樂。
真是討厭,想什麼都被這個傢伙看透了,顧宗琪把我領到一家粥店,點了一碗八寶粥給我,我本是不喜歡吃這類軟綿綿的食物,可是大病當前什麼都沒胃口,便一勺一勺地磨磨嘰嘰地往嘴裏送,顧宗琪倒好,在我這個病人面前開開心心地吃紅燒牛肉蓋澆飯。
那股痛楚,兀的也順著他的掌心,傳到我的心裏。
「恩?」
「換你脫了放在手術台上被蹂躪?」
醒來之後,就是一片白色,還有亮白的燈光在眼前飛舞。
現在,終於明白那些該死的實習生,看到顧宗琪和我的眼神了,還有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們,這群被黃色廢料灌輸長大的花朵,太黃了。
路邊有車輛開過,大片的光芒傾灑在他的身上,轉瞬即逝,我忽然憶起我和他,認識已經七年之久,連那麼親密的戀愛時分,都不如現在我對他的好感。
「也行啊!」
他一聲輕笑,於是我一夜無夢。
「還苦,你加的什麼糖啊,還苦。」
而他卻笑起來,笑了一會轉過頭去繼續笑,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他笑完了,仍是那個彎彎的眉眼,「夕夕,你明天要做手術,那到時候你豈不是都要被我看光了?」
也許是看著我糾結的模樣實在可憐,他好心地摸摸我的頭髮,「夕夕,其實沒什麼的……」
「什麼,為什麼?」顧宗琪疑惑地問。
曾經跟他走過的光陰,舊電影一般的在腦海中浮現,一瞬間,我只想,如果可以遠離塵世和喧囂,我會和一個人,走遍天涯海角。
他一把把我拉住,笑非笑地看著我,「如果我說好呢?」
後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換了醫生,是頗有資歷的主治醫師,沒有切開而是採用腹腔鏡手術。
「然後呢?」
他點點頭。
於是我睜開眼,生龍活虎的樣子,眼睛瞪得老大,扯了扯他白大褂,惡狠狠地問,「老實說,你有沒有進手術室,有沒有看到我手術時候脫|光光的衰樣?」
一下子就清醒了起來,連忙推開他,拉好衣服,我氣息不穩卻惡人先告狀,「流氓!」
現在,我終於什麼叫,相貌的絕對優勢,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長相就是第一本錢。
我迷迷糊糊地「恩」了一聲,「到了納木錯叫我。」
我怕我死的時候,還沒體會人生的美好,男女的情趣,我怕我死的時候,大家都為我哭,我怕我死的時候,顧宗琪不在我旁邊。
「喻夕,這次你開始是高原反應,但是後來發燒噁心腹痛其實是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因為你吃了鎮痛的葯,所以體征不明顯。」
顧宗琪的聲音很輕很低沉,那種平淡的口氣好像m•hetubook.com.com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好像置身事外地看著這一切的荒誕和謎團橫亘的現實。
拉薩是一個詭秘的城市。
「想吃什麼?」
於是我對著我乾爸綻放出一個超級燦爛的笑容。
下午等車的時候,我的高原反應開始復甦,慢慢地加劇,高燒的體驗又一次降臨,我在車裡不覺得熱,冷得發抖,但是額頭上詭異地出汗。
我艱難的把頭扭過去,看到我乾爸站在旁邊,軟軟的抗議,「我這不沒看到你嘛,你渺小也怨不得別人,還有他不是我小情人。」
我說,「美女跟你家有親吧,或者有非常要好的關係?」
親吻是因為我喜歡,因為歡喜到了極點,所以願意分享那份心情,沒有什麼應該的刻意,和矜持的冷靜。
那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跟顧宗琪說,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回想自己剛才的舉動,傻得可笑,我明明應該嬌羞地把頭埋到被子里。
眼睛里一片迷濛,然後我很不爭氣地瞪著他,其實我什麼都看不到,就看見周圍流動的光芒在眼前跳著炫目的舞蹈。
我難受得想吐,秦之文沒辦法,「吃點鎮痛的葯吧,睡一覺就好了。」
而且對他的佔有慾,前所未有地強烈。
他平和地笑起來,「恩。」
我也笑道:「我們似乎好久沒有心平氣和地說話了,那麼我先來吧。」
「我哪有彆扭了。」我委屈地看著他,「我都這樣對你了,你說好還是不好,你倒是說一句好不好,不好我立馬走人,以後再也不粘著你,省得你嫌我煩。」
他衝著我笑笑,「恩,好久不見。」
「什麼?」
「不知道。」他那雙眼睛平靜地看著我,眸光浮動,彷彿流水清泉點點滴滴地滲到我的心裏,他說:「我想,可能就在機場坐著吧,反正你總是要回來的,是不是?」
「是挺失望的,長得還行,就是伶牙俐齒得讓人大跌眼鏡。」
我伸出手,在隱秘的黑暗中抓住他的手指,我說,「顧宗琪,你去拉薩是不是要去找我。」
帶著這個信念我撐到登機,機艙里氧氣充足才覺得頭不那麼沉重,但是還是發熱惡寒,神智迷糊,於是我又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我嘗了一口,「燙!」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沒有溫度,我想起拉薩夜晚的寒冷,心中一動,頭疼和昏沉的痛苦,自作自受的悔意一下子就把眼淚逼出來了。
「也許你不需要地位或者金錢,但是你要的愛,比任何人都多,我給不起,所以只好放棄。」
我也是自私到去這麼愛一個人,黑暗中秦之文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慢慢的,月光黯淡下來,他的影子,模糊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還打趣,「沒關係,你丟人不是一回兩回的了,應該很熟悉了。」
複雜的情緒一下子抓住我的心神,心底有一個聲音湧出來,「怎麼辦……怎麼辦!」
像是為了傳遞某種力量和支撐一樣。
我嗓子一沉,連聲線都控制不準,我在他眼睛里看見那個微笑的我,堅強的我,還有曾經的那麼喜歡過他的我,我說,「喜歡過,很喜歡,是很喜歡。」
我沉默起來。
然後他又來親吻我,大片大片的濕熱,好像是冬日夜空中爭相綻放的煙花,來得激烈,映襯光芒,頭腦中的那些雜念,白光一片,全都消失殆盡。
「不手術,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心下一動,脫口而出:「顧宗琪,我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而我卻忘記?」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納木錯。
「傻丫頭,你若是哪天不說這些亂七八糟話,我就真的安心了。」他的吻,好像了接住我流出來的眼淚,輕輕的,彷彿春風拂面一般。
有人在哭,哭得壓抑,斷斷續續的,聲音不大但是悲慟難忍,小小的身子蹲在角落裡,我掙扎著下來,走過去拍拍那個人的肩膀,「別哭了,吵死了。」
因為這個時候,我們終於卸下了身上的所有的驕傲,明明白白地把過去鋪陳在陽光之下。
「恩。」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洗完了,恩?什麼味道這麼香?」
我卻笑起來,眼角彎彎的,他的聲音,像是冬日的暖陽,淺淺的低吟就可以溫暖我的心,「再說一遍,你喊我什麼?」
一個非常純正的美音傳來,而且很隨意地脫口而出,「May I come in?」
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屬於天地,市儈煙火應該通通湮滅。
他不假思索地說出兩個類似於ABC,ABD的名字,我得意地笑起來,「顧宗琪,我記得了,記清楚了,怕不怕我去百度,Google?」
我輕笑,「我會被送到東華醫院嗎?」
可是我仍然非常地鎮定地看著他,「我要換醫生!」
然後他笑起來,衝著顧宗琪擺了一個手勢,「看完了,不打擾了,嘿嘿,先走了。」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然後指指自己的右下腹,「這裡是闌尾?」
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宗琪,義正詞嚴地說,「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你?」
在傾城的日光中,伸手迎接寺廟的千年古嘆,我抬頭看天,看不完的藍色,大片大片的映照在地面上,透明而深邃,彷彿觸手可及。
她看了我一眼笑道,「切,哪有,顧老師跟他氣質完全不同,不是一類型的帥,要是有顧老師那種男朋友,我寧可天天住院。」
「哎呀,人性化服務嗎,對待病人要像對待上帝一樣。」我想了想又補充道,「唉,要是病床上都躺著的是上帝就好了,不對啊,上帝也不會生病的。」
「不要!」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不要,我不要做手術。」
「為什麼?」
她來了勁頭,「嘿,我跟你換啊?」
「我怎麼他了啊,我就是怎麼他了我現在都這麼倒霉的躺在這裏了,到底誰克誰啊?」
我想到宿舍的床,電腦,食堂難吃的飯,顧宗琪的笑容,我乾爸對我吼,江南平原充沛的氧氣和綠色,甚至東華醫院的高壓氧治療中心。
「那就行了唄,沒什麼大不了的。」
忽然間,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怔怔地看著這個高中時候坐在我前面的男生,他漂亮的側臉和長長的睫毛一直沒有變過,那時候,是我怎麼也看不夠的臉龐,以及想跟他一生一世不要分離的衝動,彷彿一分離,就是天崩地裂。
也許是鎮痛片的原因,到了納木錯的扎西寺時候,我沒覺得那麼難受,只是渾身發冷,心想大概是有些感冒發燒,也不做他想。
她的話,像是刷毛器,我身上暴起的毛一下子就被撫順了,顧宗言「咦」了一聲,「我回來就給你打電話了,那時候是你媽接的電話……我們出去說……」
我一邊吃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勺子懸在半空中,我想,這世間怎麼這麼狗血,變化的太快讓人接受不了啊,幾天前我還把顧宗琪當成是超市裡的速凍食品,準備把他封存起來雪藏的,現在他就坐在我面前,我倆濃情蜜意的比巧克力還甜蜜。
「比我包容你吧?」
和平常的那個嘻嘻哈哈的喻夕判若兩人,我亦是身不由己。
「好。」
「那我是多心了?不會,顧宗琪,不會的,我不相信。」
我還是那句話,「可不可以不脫啊?」眼光灼灼地看向他。
於是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到鬢角髮絲上。
「為什麼會這樣想?」他的額頭悄悄地貼近我的額發,兩人呼吸聲交疊在一起。
若是那樣的驕傲可以變作一種資本,需要旁人的仰望,那麼喜歡和愛就變得更加的心計。
他臉色微變,「你也不問我?」
我說,「顧宗琪,你喊我什麼?」
拉住我的手微微地扣緊了,他又說道:「你是不是怕自己失憶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好像在德國時候的孤獨感覺,在異地他鄉,獰笑地將我包圍,我努力地呼吸,想擺脫。
「沒事,不用謝,恩……能不能看看,不說什麼,只是很好奇。」
「可是我是真的忘記了不是嗎?」
「小丫頭,真是個淘氣鬼。」他居然一點都不惱,那雙好看的眸子笑意盈盈得快要溢出來似的,「中午想吃什麼,我幫你去買。」
我委屈,「我不要扎針了,等等吧,我先躺回,吃完飯好不好?」
「我們,在這個之前,就是男女朋友關係?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斂了笑容,正色看著他,「之前我就是因為她吃醋的,真是丟人,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要一直看著他,可憐而怨念地看著他,讓他難受得一輩子都沒辦法愛別人,娶老婆,做老公。
似乎很久,我都沒有好好看過曾經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曾經他的懷抱的溫暖,親吻的甜蜜,還有那一併而來甜蜜或痛苦的回憶,都是桎梏我的繩索。
頓時,辦公室里笑成一團。
他忽然皺起眉頭,把我打吊針的手托起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他一下撕開膠布,利落地把針頭拔下來,無奈地說,「小丫頭,看看,你亂動得都腫了。」
只那麼一瞬間,他的手微微地一顫,關節相錯之間有輕微的響聲,劃破安靜的空間,辦公室里交錯敲擊鍵盤的聲音,鼎沸的人聲,剎那間消失。
難得宿舍的另一個人也在,看到顧宗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對我笑得很燦爛,「哎呀,喻夕,你把你家帥哥藏了那麼久,終於把他帶到光天化日之下了?」
他這樣的男人,會把溫柔織成一張網,悄然無聲地網住一顆心。
我笑得不行,顧宗琪跟那群實習生說,「把病程記錄查查,別主任看到后再出什麼問題,上次我看了一個破腹探查,順手把改過來了,還有那些什麼今天查房主任什麼都沒說之類的話可別再寫上去了,非得挨罵不可。」
我想,這就是我喜歡顧宗琪的方式。
就這麼折騰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時候我醒來,清晨的日光從窗戶外透過來,彷彿劫後餘生的慘淡,我渾身像是棉花一樣輕軟,我看見秦之文推門進來,把我抱起來,「終於找到回去的車了,我們現在就去機場,這樣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看著我,好像很久以前那樣,他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有種漫不經心的懶散,可是這次卻難得的專註,半晌他突然笑出來,「喻夕,你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話,好像是我們剛開始戀愛的時候,我們第一次為了一件小事而爭執,誰都不肯妥協,後來不知道是誰先低了頭,我跟你說,喻夕,其實我們這樣不好,我不懂得疼人,而你適合一個更加包容你,甚至無限制的寵你的男人,看來現在被我說中了。」
他沒回答,因為旁邊站著的護士和尚未離去的麻醉師,不約而同地笑起來了。
他輕輕笑道,然後給我倒了水,「個人體質不同,你看我身體多好啊,先把葯吃了。」
我任性的脾氣又上來了,氣鼓鼓地瞪著他,兩天沒見到他,我就這麼想他,又歡喜又委屈,他好像精神不太好,眼帘下有隱隱的黑眼圈,眼眸里有道道紅血絲。
「那就行了,既然你生活得開心,何必要去追問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呢,其實人這一輩子煩惱會很多,也會很少,取決於你想怎麼生活,活著,不是就是為了更加開心和幸福一點。」
是今天下午去拉薩的機票,顯然作廢了。
「小蚊子,我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好難受……」
「恩,肯定說。」
很熟悉的感覺,一樣的平仄,不一樣的觸感。
顧宗琪也順著聲音看過去,目光之處坦坦蕩蕩,兩個人互相點頭致意,風輕雲淡的一點面紅耳赤的窘態都沒有,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麼,白晃晃的燈光下,他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還是那種平和寡淡的姿態,一如他曾經的驕傲一樣。
而且頭疼欲裂,藏族司機覺得十分詭異,「現在是下行啊,海拔越來越低,而且一路上都會有樹,怎麼反應得那麼厲害?」
我沉沉地睡過去。
秦之文幫我買葯去了,我們兩個衝動的傢伙完全忘記了高原反應,什麼都沒準備就跑過來了,問過酒店的服務人員,尋常人進藏,是要吃蟲草紅景天的膠囊,喝紅景天飲料,還要準備一些鎮痛消炎的葯。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缺氧讓思維變得簡單,連思考都微不足道。
「你這個小腦袋裡整天想什麼東西啊,好了,穿好衣服,先去吃飯吧。」
我連忙把衣服扣子扣好,一本正經地說,「距離產生美,離我遠點。」
時不時走廊里傳出陣陣腳步聲,沉穩舒心的,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向外面看去,有時候看到顧宗琪拿著病歷夾走過,後面跟著一個小跑的實習醫生。
晚上睡覺的時候,條件特別簡陋,可是聽到夜風撼動窗欞的聲音,黑暗中,我開始斷斷續續地發高燒,身體發燙到灼熱,但是冷得直打哆嗦。
「……恩……」
「恩。」
一瞬間,我想,要是所有的過去都能夠記起來,此刻我願意接受所有的懲罰。
我乾爸「嘿嘿」的笑了兩聲,「我去手術了,有事就叫你的主治醫師——顧醫生。」
「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是來取外賣的,付了錢轉身就走,我見狀立刻站起來,對顧宗琪說,「我有話跟他說,你等等。」
「喻夕啊,誰啊,好了,過來吃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去日喀則。」
他身子一僵,沒回答。
那一刻,我難受得想去撞牆,要不去抱十萬福特的輸電線。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高原反應好像消失了一樣,也許是布洛芬的作用,我和秦之文去大昭寺逛逛,然後準備搭車去納木錯。
童若阡已經走遠,他一定知道,我一直站在原地微笑地看著他的背影,可是他也沒回頭。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說:「夕夕,我很怕你突然消失,再也回不來,無法掌控無法完全佔有,就是這樣的感覺。」
現在明白,啥叫死不瞑目了,簡直比死之前都沒等到《海賊王》完結還慘烈。
為什麼我渾身散發一股外焦內嫩的感覺。
「要不明天我們就回去吧。」
兩兩對視,一眨眼間,就是春和景明,就是海闊天空。
正想著,肩膀上輕輕的被拍了一下,我抬頭一看,對上顧宗琪的目光,我扯了扯嘴角,「沒事了,只是跟他說了一些……」
「聽醫生話,按時吃難吃的營養餐,被醫生放在檯子上摸摸弄弄,被小護士戳戳,醫生把我戳得千瘡百孔的還要感恩戴德。」
「那麼,再見了。」
他不說話了,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為什麼要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呢?夕夕,你都已經忘記了,幹嗎自己給自己找不開心呢?」
然後他彎下身子,手指輕輕地捲起我耳邊的一縷頭髮,沒說什麼,兀自地輕笑,然後他那張臉越來越近,跟那天一樣的柔軟的觸感又來了。
「小蚊子,我懷念東華醫院的液氧瓶了,吸起來一定會很爽。」
我笑笑,「挺失望的吧。」
連忙舉起手,象徵性地揮揮,「好巧啊,童若阡。」
我無力地搖搖頭,「才不要呢,本來溜出來就夠丟人的了,慘兮兮地被抬回去更丟人,我才不要變成人家的笑柄。」
我就被嚇醒了,非常本能地回答,「Yes,please!」
我是那麼親密的跟顧宗琪撒嬌,枕在他手背肩臂間,一室陽光照進來,我都微微的有些醉了,而我都不明白,我們之間怎麼會那麼快進入狀態。
「夕夕,先不要睡,能聽見我說話嗎?」
「喏,就像情侶的緣分一樣,有緣的愛侶,小指上纏著今生的紅線,是前世斬不斷的情緣和未了的心愿,只要誠心,一樣會相親相愛。」
他的手托著我的手心,手指按在我手面上,數落我,「亂動,等下還要再挨一針,冷不冷?要不我給你拿個熱水袋來?」
然後微弱的敲門聲,咚咚地響起,我應了一聲,「誰啊?」
他接過去,「等等,我給你倒甜的去。」
「換醫生!」我幾乎要把聲音絞碎了再說出來,我伸出手指著顧宗琪,惡狠狠地威脅他,「我就是全麻,麻倒了,不省人事了也不會給你看的,你死心吧!」
都是一堆披著文藝和美學狼皮的,黃色|小|說。
我卻開始想念顧宗琪,滿腦子的臆想和噩夢。
實習生也在笑,然後那個住院醫師瞪他們,「你們都沒輪轉過啊,病程記錄都不會寫,我上次看到一個差點沒笑死我,黃疸待查,病毒性肝炎可能,追問病史,她以前是大山羊,她丈夫是小山羊,他們家不是大山羊就是小山羊……我說,你們是不是都習慣用拼音啊,這樣下去非得出錯不可!」
「……」他頓了一下,然後m.hetubook.com•com說道,「沒有。」
然後我就一口把勺子含在嘴裏,愣了一會,看門口那個人也看著我,我一下子忘拿出來了。
他無奈地笑笑,「是我的錯,沒想這麼多,這是氧袋,你吸吸看,是不是會好一點?」
直到現在我仍然很難定位當初我對童若阡的感覺,大概是他用他的驕傲生生地刺傷了我的驕傲,我卻恨他不起來。
「不是表兄弟?怎麼一個姓?」
大昭寺有莫名的氣息,藏香彌散,好像行走在遠古的時光中,那些斑駁的壁畫,熏黑的牆壁,我好像是一個穿越千年的人類,在詭秘幻滅的城池中夢遊。
那個悶悶的顧宗琪個性又回來了,我發完燒剛退一點,身體還很虛,尤其剛才那麼鬧騰之後覺得累,我拉了拉被子,「累。」
我嚇得就把顧宗琪拉得落荒而逃。
然後輕輕地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間,小聲地問,「不好聽?我看陳教授就是這麼喊……」
我有些訝然地看著他。
我直直地看進他的眼裡,「還是我不喜歡你?」
傍晚看湖,兩兩相望,脈脈含情,納木錯就像一雙純凈剔透孩子的眼睛,六根清凈,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慾望,只有懵懂和純真。
而我想,並且堅定地認為,和希望,那個人是秦之文。
「學醫可是很累的。」
有時候他會看我一眼,衝著我悄悄地微笑,我就覺得舒心甜蜜。
他表情有一絲的錯愕,「陳教授沒告訴你嗎?」
「日劇,醫療勵志劇,很適合在住院時候看,你看還有帥哥,比你們顧老師帥吧?」
於是披了件衣服去醫生辦公室找他。
我瞪完了,然後衝著顧宗琪笑笑,「聽明白了就好,別到時候我被推進手術台的時候,抬頭一看是你這張小腦袋。」
還好沒有《金瓶梅》,不過本本裏面有H動畫,還有我們老闆特別推崇的《包法利夫人》和《查德萊夫人的情人》。
然後我就笑嘻嘻地看著他,滿心裏都是歡喜,「顧宗琪,我跟你這樣會不會違反醫院的規定啊,醫生不能招惹病人的唉,你會不會被扣工資啊?」
他拍拍我的頭,「是啊,到這裏就開始莫名地傷感起來了,真不像以前那個你。」
因為在女人云集的地方看得太多了,再也沒有什麼慾望了。
差不多在我快要遺忘的時候,他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忽然想起這是童若阡和顧宗琪第一次面對面的直接接觸,覺得興奮又難堪。
我幾乎是要哭起來了。
「現在是因為那個人?」
「是啊,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後來為西藏政教鬥爭殃及,被清廷廢黜,解送北上,經過納木措時中夜循去,不知所終。」
「可是要脫褲子,呃……」他目光微微地移開我的臉龐,聲音有一絲的不自在,「可是包括……內褲……」
我在床上睡了一個下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又出了一身的汗,幾乎把病號服給浸透了,渾身說不出來的清爽。
迷迷糊糊地我睡過去,渾身覺得熱,呼出去的都是熱氣,白霧迷濛中一片都是沉重,我感覺到我似乎在發低燒,然後有一個冰涼的手覆在我額頭上,「夕夕,醒醒,吃藥了。」
說了幾句話我就冒汗,「我要喝水。」
我問,「你們笑什麼?」
她擠擠眼睛,「我們都怕顧老師被你欺負。」然後揚長而去。
他正在跟那群實習生說病程記錄,他手指指著電腦屏幕,側過臉,光影之下可以在眼際看到淺淺的灰影,身子微微地前傾,那麼認真那麼專註。
我艱難地睜開眼,看見是秦之文蹲在我床前,地上放著大包的葯和飲料,我努力地笑笑,「我沒事,就是想睡覺,而且熱,是不是發燒了?」
我眯起眼睛,有氣無力地問道,「我是不是被雷劈了?」
熱潮一波一波地來襲,平息之後又是新的熱浪,我知道有人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輪廓。
但是我還是有意識,我知道自己在哭,滿腦子就是顧宗琪,我想我要是不小心掛掉了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他,我還沒告訴他我喜歡他,那是多麼不甘心。
我忽然想起,那些無休無止的冷戰中,年少的淡漠中,我們兩個人不斷地用自己的驕傲來刺傷對方,他用書本來冷落我,我用其他的男生挑釁他。
胡思亂想中,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很久之後聽見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隱隱帶些稚嫩的童音,而音色還有些像那個CCTV杯英語大賽主持人。
「有可能。」
湖岸線就在我腳下,幾個藏民手執轉輪沿著其間行走,風很大,他們的衣襟飄散起來,像是盛開在荒灘湖岸的狼毒花。
顧宗琪走到我床邊,摸摸我的額頭,「退了好多了,等下讓護士來量下體溫。」
「恩,我餓了,要快一點。」
想說下去卻被他打斷,「我知道,所以……才會讓你去的。」
那位師兄長得一派謙謙君子的范,私底下,我們都知道他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他笑笑,「現在是保守治療啊,不過建議你手術切除。」
後來我困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就覺得有人小心的把我手臂抬起來,放在被子里,順了順我額頭上散落的劉海,我嘀咕了一聲,「顧宗琪……」
我忽然壞心驟起,「顧宗琪,我請你吃冰棒吧?」
好像已經和他撒了很久的嬌,看了很久他淡淡的笑容,還有眼睛里的寵溺,蕩漾在我的心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惱羞,一把抓過杯子咕咕地喝下來,「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他尷尬地站在一邊,「……是,啊,不是……」
「夕夕,你現在生活得,你覺得開心嗎?」
我只是想和他親近,不管用什麼方式,把他圈養在屬於我的空氣中,我對顧宗琪,那是近乎一種依賴的親近,我天生缺乏的愛,想用另一種方式索取。
我們宿舍的宿管大媽,一向是鐵面無私的包黑子,我住了五年多,都沒見過她把除了爸爸爺爺這類雄性動物放入女生宿舍的先例。
好半天才結束,然後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我臉上一熱,也不管什麼就說出來,「顧宗琪,你的嘴好甜。」
他低低地笑起來,「現在覺得甜了,剛才還說水苦呢。」
我點點頭,「恩。」
我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認真地看著他,「做不到。」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側過臉躺在他的懷裡看著他的眼睛,他也看向我,那麼熟悉的寵溺的眼睛,我忽然笑起來,「顧宗琪,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壞?」
顧宗琪看著我,那雙眼睛迷霧縱深。
他笑起來,「你當這裏酒店啊?」
「好暖和啊。」我的手還貼著他的後背,不肯拿下來。
原本的興奮慢慢地被高原反應所替代,頭暈得有些昏沉,雙腿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發麻沉重的感覺,只好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努力地睡去。
然後他拍拍我被風吹得凍壞的臉頰,「在外面那麼長時間,冷不冷啊?」
突然很想很想他。
他只好無奈地笑,「走吧,回宿舍沖個熱水澡,看你凍成這樣的。」
我卻歪過頭去看那個人,「他叫啥?」
「那最後一個問題,喻夕,你喜歡過我么?」
我笑起來,明晃晃的湖水有些刺目,「不知所終啊,那一定是很幸福地走了,你看,是不是他看到這麼美麗的納木錯,便突然有了長眠在這裏的想法。」
「那是?」
「啊——」
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還在不停地出汗,連心,都開始冒虛汗。
我悄悄地湊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地說,「人家比你帥吧?」
「不要提他,聽到他我煩!」
我立刻就明白了,麻藥過去了,還睡個鬼啊。
可是一會,我就覺得不幸福了,我想到那堆厚厚的書裏面有渡邊淳一的《失樂園》,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
下午時候主任來查房,一大群學生,都對著我跟顧宗琪不懷好意地笑,尤其是那些活潑得有些過分的實習生,每個人看到我要動闌尾炎切除手術之後都異常地興奮。
我笑起來,用手遮住傾瀉而下的日光,「會啊,只要誠心地禱告,世界上的人,會以不同的姿態和你相遇的,你的前世今生,也一樣。」
「夕夕,現在可以睡了。」
「
m.hetubook.com.com夕夕,不是失憶,只是更加複雜的一種情況,只是,現在我們很好,你也很快樂,為什麼還要去想別的事情呢?」
我沒聽進去,而是伸出手撫摸他微微皺起來的眉頭,「你皺眉頭真難看。」
我挑挑眉,「要是早知道有顧老師這樣的男朋友,我寧可去學醫。」
我眼巴巴地望著他,「我為什麼那麼衰啊,不行,不行,為什麼是你做我的主治啊,你做我的主治醫師,我肯定不會做一個稱職的病人的。」
那麼是不是這個傢伙,看上去風輕雲淡的,實際上是個麻木到性冷淡的醫生,忽然想起以前童若阡那個小王八蛋跟我說起他在婦產科的師兄。
我夢見我躺在床上,白色的床上,周圍一切都是白色的。
感覺他的手悄悄地把我圍起來,力度一分一毫地加重,從手指到臂彎,我卻在掙扎,任性地想甩開,「你幹嗎,我不要你可憐我,我就是變成神經病,也不要你可憐……」
冬日的夜晚,天黑得透徹,處處顯得斑駁凄冷。小食街流轉的燈光,給人已經是深夜的錯覺。燈光落在童若阡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顯瘦削冷漠。
我想了想,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對不起,童若阡,我想,直到現在,我才能不帶任何私人偏見感情地跟你說話,之前……怎麼說呢,我做不到。」
好像那個在德國聖誕夜,闖禍任性的都是我,默默幫我收拾爛攤子的,安慰我的都是秦之文。
走到人跡罕至的轉角處,他忽然開口,「夕夕,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遊客在布達拉宮朝拜,遇見一位喇嘛,喇嘛說他是他的前世。」
他愣了愣,「夕夕?怎麼了?」
我咬了咬嘴唇,「恩。」
他是我的第二次生命,因為我不在乎,所以會把辛酸血淚呈遞在他的面前,讓他幫我承受,那是不同於愛情的親情,而顧宗琪,他是我的生命,他太美好了,純凈到我在他面前,只想做到最好最美的自己。
這就是兩種愛,自私的愛,和無私的愛。
「你沒事,就是正常的高原反應。」
我有些不自在,抓抓頭髮,「很奇怪的感覺,原本應該很陌生,卻很熟悉。」
「恩,當然比你好。」
「那是覺得你睡覺時候,老是不安穩,像個小『扭』扣一樣亂動。」
我就被嚇醒了。
他笑起來,不似平常的那種寬慰的笑容,而是很勉強的,「夕夕,不用擔心,你會想起來的,我保證,只是時間問題。」
而脖頸間,濡濕的吻彷彿烙在皮膚上,一路向下,露出大片火熱的肌膚。
「好聽。」我頑皮地用手指在他手心畫圈圈,「你叫我什麼的都好聽,還有我喜歡你喊我小丫頭,感覺很……很窩心,好像心被熨帖過一樣。」
我努力地想了想,「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而我沉溺在自己的小幸福里渾然不覺。
我立刻就愣住了。
我坐起來,身體輕了好多,抬頭往窗外看去,不遠處的街道都沒入黑幕中,只留下一處處模糊的影子,夜空中飄散厚重低低的雲,澄凈的夜空,月光灑在屋子裡,他坐在窗邊任我靠著,長長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面上。
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我心頭湧出,前塵往事不可抑制地湧來。
「都不是。」
她轉過臉了,我嚇了一跳,那是我小時候的那張臉,一模一樣的,我獃獃地看著,然後那張熟悉的臉,平靜地看著我,輕輕地說道,「滾!」
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我卻是一點困意都沒有,捧著本本看漫畫。
「我。」
他稍稍愣了一下,表情還處於恍惚的時候,我的手就順著他彎腰間衣領的空隙,觸到了他的背後的皮膚,溫熱的,還很細緻。
頭頂上忽然一群歸鴉從頭頂上掠過,黑色的羽翼劃過綿長的白雲,寺廟上的風鈴叮叮噹噹的,聲音並不清脆,有些許諳啞。
門被推開,我驚異地看著來人,乍看下去跟顧宗琪長得像極了,但是仔細看就看出了區別,他的眼睛有些細長,而且是單眼皮,眯起來的時候眼角彎彎的,未語先含笑,而顧宗琪是那種標準的大眼睛,亮閃閃的眸子,笑起來彷彿星光墜落海面般的燦爛。
這些都是人類的美學和倫理學的結晶。
顧宗琪平靜地看著我,忽然笑起來,然後他拉住我的手,放在掌心裏輕輕地摩挲,我感到他手心裏細微的因為握筆留下的薄繭,有些痒痒的心動。
於是我就狠狠地吻下去,十足的女流氓的姿態,我輕輕地咬下去的,好像是把水果軟糖含在嘴裏,細細地吮咬。
如果當時我俯身掬起納木錯的湖水,感受那股流動在手心,那他的親吻是不是就是如此一般,流動的,濕潤的,清涼的,純凈的。
忽然脖頸間有個硬質的塑料劃過,我看見顧宗琪胸牌上的照片,還有他的白大褂。
「沒,我現在特小心眼,我其實很怕死,怕得要死。」
「那你怎麼沒有事?」
「恩。」他老老實實地承認,「她外公跟我爺爺是兄弟。」
「我是你的病人,既然你不肯告訴我,那你什麼都不要說,我問什麼,你可以點頭或是搖頭,但是不可以騙我。」
過了一會顧宗琪回來了,端了一杯水,遞給我,「出汗了,應該退燒了。」
「啊!」
「是啊,那現在怎麼辦?」
來人未開口便被我搶白,「真的好像啊,你們……兄弟?」
他更加無奈地笑起來,「夕夕,是你先挑起來的。」
那種感覺,我也說不清道不明,像呼吸一樣自然,不可或缺。
然後我走過去,看到顧宗琪坐在電腦面前,抿著嘴微笑,幾個住院醫師也在笑,唯獨那幾個輪轉實習的小醫生鬱悶。
一個身影閃過,醫生辦公室鴉雀無聲。
可是我剛跟顧宗琪在一樓樓梯口讓他等我的時候,她居然笑眯眯地說:「大冷天,怎麼能讓人家站在風口等呢,上去上去吧。」
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
「沒了啊,我在想,在大昭寺里會不會遇見我的前世今生。」
我點點頭。
「顧宗言。」
「……我好像很餓,或者很渴,什麼手術前要禁水禁食啊,好討厭……」
「唉,太沒人情味了,什麼破規定。」我恨恨地說道,穿好衣服,「我要去宿舍洗澡,拿換洗的衣服,還有筆記本,你們病房有無線網路嗎?」
「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不怕。」他亦笑起來,「小丫頭鬼頭鬼腦的,還百度呢,我沒騙你。」
「只是看這裏啊,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要脫掉衣服?」
我狠狠地拽住我的褲子,兩隻手糾結地摩挲。
「是千層冰,你這個小丫頭,太調皮了。」
真是水果軟糖,箇中滋味,醇香清甜。
回頭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實,那麼就順其自然吧。
他微微地嘆氣,專註地看著我,「喻夕,你怎麼那麼彆扭啊,跟一小『扭』扣似的。」
我「嘿嘿」假笑了兩下,沒回答,顧宗琪就坐在我位置上,隨意地翻開我桌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看著,電腦開在一邊下載動畫片。當熱水滾滾地流過身體,我頓時感到劫後餘生的幸福。
我伸出手輕輕地摟住他,布料細微的摩擦在空氣中索索作響,我笑起來,卻不知道應該用眼淚還是微笑表達此刻的心情,黑暗的窗外,光亮的室內,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閉起眼睛,緊張得都不敢呼吸。
「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右下腹有些疼痛,但是會很快地緩解?」
「我先敲敲門。」
「好。」
第二天換班的實習醫生來看我,那時候我正在看《code blue》的新春特輯,她瞥了一眼,怪叫了一聲,「哇塞,帥哥啊。」
「甜的,熱的,不要太燙,也不要太乾的。」
後來,我的這個強吻,因為他悄悄地捲起我的舌尖而變得曖昧的情|色,等我回神的時候,寬大的病號服花朵般地綻放在白色的被褥間,我的嘴唇上有小小的傷口,是他的回饋,我強吻他惡意的報復。
「你爺爺叫啥,她外公叫啥?」
「傻丫頭,不是跟你說過失憶的表現嗎?怎麼還不相信?」
我甩開他的手,惡狠狠地看著他,「什麼叫沒什麼!」
顧宗琪把水杯遞給我,還是溫熱的,我啜了兩口,「苦,水是苦的,要甜的。」
我卻輕輕地笑起來,好像在現實中,好像在夢境中,https://m.hetubook.com.com
連自己都清楚,嘴角的那份幸福的弧度,悄然綻放。
「誰是我的主治醫師?」
好似又看見那片湛藍,緩緩地將我包圍,白色的陽光暖暖地把他環在其間,我的心,密密斜斜的都是細小的琴弦,他的音符,飄落其上,叮叮噹噹有些紊亂。
我指指自己右下腹,「不好意思,這個慢性的東西暫時長在我身上,要不等我切除了之後,讓器官移植科的移到你身子里?」
「手術很快的,傷口也很小,三天就可以好了。」
順勢我就要掀被子跳下來。
「我不喜歡你,你還喜歡我?還來招惹我?我嫌你煩,你還要忍?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為什麼還要受我氣?為什麼我忘記了,你乾脆不躲得遠遠的?」
「好了好了,不提了,現在好點沒?」
他疑惑地接過去,「怎麼會燙呢,明明……」
秦之文站在我的旁邊,我不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情應該和我一樣。
走廊上的光微微地透過來,彷彿預示劫後餘生的幸運。
「……顧宗琪……」
她撇撇嘴,「謝謝不用。」
「好衰啊。」
那時候讓我說,我愛他,都可以,反正這種話說說,既不違法又不違心。
「對對對,那什麼今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我跟著主任去查房,站在病人床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病人笑了,主任笑了,我也笑了——這類話,也別寫。」
我也笑起來,「好,肯定比你好,是你先自找無趣地拿出來跟顧宗琪比的,我也不會顧著你的面子什麼的。」
「恩。」
我卻明白了,大概猜測出了其中的玄妙。
「沒事,你不是對生死看得很開嗎?」
卻總有熟悉的氣息相互聯繫。
「我感覺會有人要殺了我的。」
「恩,好點了。」
所以我們分開也許真的不是不喜歡,而是已經沒有喜歡下去的力氣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所以乾脆找一個醫生好了。」
現在他吻我,我卻不專心,過去他喜歡我,我卻不在意,我是不是錯過太多了。
「不好么?」
我乾爸摸摸我的額頭,我感到我額頭上開始出汗,是正常的發汗,他笑道,「好了,開始退燒了,不要壓太多被子,但是也別感冒了。」
我乾爸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你還衰,我看你生來就是來克小顧的。」
我噗哧一下就笑出來了,「那時候我邊看這個邊遺憾自己沒學醫,要不現在多拽啊,白大褂,救死扶傷。」
然後沁人的汁液和甜蜜的香氣,縈繞在唇齒之間。
「這個沒得商量的!」
我又問:「可是小蚊子不會告訴你我在哪裡的,我不讓他說他一定不會說的,那你去哪裡找?」
「沒事了。」
「……會不會留疤……」
但是我已經記不起來,所以我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顧宗琪,趁我還沒喜歡你到無可自拔的地步,再給你一次反悔機會,以後你要記恨我過去對你太壞,想離開我不會放你走。」
「可是什麼?闌尾切除手術嘛,多小的一個手術啊,除非這個丫頭那闌尾不老實,到處跑,沒事,等會我去幫你盯著看看。」
「以前我們就認識?」
親昵到身體髮膚里。
他無奈地搖搖頭,「好吧,還有什麼要求?」
手腕被輕輕地捏住,然後身體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那麼一瞬間,在顧宗琪的眼睛里,我看到很多情緒,或是混亂或是難過或是脆弱。
可是身體不做主,他的親吻實在是太美太甜,唇齒留香,那種沉溺其中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來了。
就差點撲了上去。
他微微笑,「所以呢?」
像是我喜歡的水果軟糖,唇齒之間是甜甜的滋味。
昏昏沉沉之間,手心被握在他手裡,溫暖的感覺傳來,手上的點滴都不那麼透涼了,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可是,居然再也睡不著了。
如果我消失在這片沒有愛恨情仇,名利得失的藍天白雲下,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和時間停止流逝的靜謐相比,流淌的眼淚又算些什麼。
「呸!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天天看病人脫衣服脫褲子,天天看赤身裸體的人,躺在你面前,都看習慣了,你看習慣了,是不是也摸習慣了?」
可是我卻主動親吻了他。
顧宗琪看著我,目光溫柔,我忽然就想起納木錯的湖水,晶瑩剔透,寶藍色的平靜,溫情繾綣地拍打我的心房。
忽然秦之文聲音傳來,有些空曠遼遠,「倉央嘉措,知道不?」
然後我又在自己的話語中加重了砝碼,「我喜歡你,真的。」
「不會的,放心好了。」
然後我就飛快地在他唇角偷了香,「因為這個。」
「恩。」
「不是親兄弟,是表兄弟,不過很像吧。」他笑起來,傻傻的樣子倒是跟那時候跟我搭訕的顧宗琪一模一樣,我思忖,難道傻乎乎是他們家的家族遺傳?
「恩,還有呢?」
靠,又是昵稱,我簡直要跳起來了,都是我的男人了,還被別的女人喊昵稱,我剛屏氣靜觀,就看到她愣了愣,「宗言,你怎麼也……回來了?」
我悄悄地走過去拉拉顧宗琪的衣服,他連忙站起來,「醒了?怎麼沒叫我?」
顧宗琪要回答卻被他搶答了,「我爸跟我媽一個姓,他跟他媽姓,所以乾脆就起一樣了,省得絞盡腦汁起名字了。」
慌慌張張地洗完了鑽出來,連忙湊到他跟前一看,還好,他正在看《code blue》第一集,那個很拽的小帥哥正在進行氣管切開手術。
我噗哧下就笑出來了,顧宗琪看著我笑,小聲跟我說,「別說出去啊,這事情可丟臉了。」
半晌之後,她看著我,我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又要裝作滿不在乎,然後她幽幽地說:「原來顧老師喜歡的是你這種類型的?」
「……好像是吧。」
我被打了一陣安定吊著針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我還記得顧宗琪很無奈地站在手術室外,我乾爸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什麼,這個丫頭很害羞的,如果被你看光光,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現在反而好。」
我看見他眉頭又微微地皺起來,「可是……」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嘩嘩地向外涌,「顧宗琪……」
身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我覺察我手面上,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緩緩的流進我的身體里。
屋子的燈,微微地亮著燈光,屋子裡有特殊的藏香味,我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臟在跳動,在寂靜的夜裡,彷彿有種無法言語的絕望。
「嘿,這沒良心的小姑娘,有了小情人就忘了爹媽,醒來就喊顧宗琪,哈哈……」
忽然明白了那首「江南」——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這樣的傷感,心裏總浮現一個蒼涼的自嘲,想來大昭寺倒是勾起我的離情別緒。
然後我聽到麻醉師的聲音,「好了,差不多葯勁過去了,可以睡覺了。」
本是尋常的街道,可是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群山,周密地把這座城池擁抱,白皚皚的山頂上是濃黑得化不開的夜幕,而雲朵,被黑夜模糊了輪廓,看上去很近,近到觸手可及,又很遠,遠到沒有邊際。
我聞了聞,恍然大悟,「哦,是那些乾花啊,用來熏衣服的,大概這幾天我沒在這裏就悶得味道重了一點,到外面吹吹大概就散了。」
「現在你不能吃這個,等等再說吧。」
好一會他回來,問我,「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話音還沒落,門口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我聽得怎麼那麼刺|激我的耳蝸,果然害得我去強吻顧宗琪的千金小姐站在那邊,「宗琪……」
他輕笑一聲,「肯定比我喜歡的多咯,他對你好吧?」
又像是藥用安慰劑,用一劑,我的心,就熨帖得發軟。
顧宗琪微微地翹起嘴角,摸摸我的腦袋,「傻,不要脫衣服。」
一瞬間,我真的欲哭無淚。
他站在我的面前,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有話跟我說的。」
「我是醫生,你是病人……」
然後我很傻地摸摸頭,「好白痴啊,我不行了,好像供氧不足高原反應整個人都變得痴獃了。」
而他渾身一縮,「嘶」的一聲,眉頭緊緊一皺,卻不反抗,我得意地大笑,「怎麼樣,還是和路雪的千層雪,夠爽吧?」
他站起來示意我回病房,進了病房,他關上門,然後牽著我坐在床邊,仍然習慣性地把我的手攤放在他的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