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你……幹嘛?」小默有點警惕地問。
「嗯,幸虧我有男朋友,不然真是……」孫薇說著緊皺了眉毛,狠狠地搖了搖頭。
快八點的時候,老闆來公司轉了一圈,沒逗留五分鐘,又走了。他為什麼會來轉一圈,大家心照不宣。小默很反感這種刺|激員工的方式,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剝削,老闆那年輕有為的形象,在她心中一落千丈。
這天晚上,小默九點半才回到家,洗漱完就是十點,她上了床,掏出在路邊報攤買來的雜誌,正想翻上兩頁,孫薇說話了。
「放倒?難道你……看上人家了?」小默開玩笑說。
「是嗎?這傢伙倒是……挺細心的。」孫薇說,「不過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我遲早找著機會把他放倒。」
「是嗎?我還以為女孩子酒量差,所以……你們等著,我再去買。」康南說完,一陣風似地出去了。
「是啊,再不走就沒車了。」
「喝一點點,沒關係,你要是輸了,就喝八分之一杯,我要是輸了,就喝半杯,怎麼樣?你佔盡便宜了吧?」康南笑著說。
小默胡思亂想的時候,男生們已經擺好了桌子,康南為每個人都斟滿了酒,然後舉起杯來,說:「第一杯,祝大家工作順利,身體健康。」
「挺好的。」小默怯生生地說。
「是啊,我還會說幾句四川話呢。」
「那你剛才說……」
「呂曉默。」康南喃喃地念著小默的名字,輕笑了起來。
「你扶金茗,看樣子她還能走幾步,我背孫薇,反正沒多遠,堅持一下就到了。」
小默獃獃地想著,直到那個洗完澡的丫頭又闖進她們的房間,大聲地問:「喂,明天是周末,克隆組的男生約我們去聚會,你們去不去?」
「不行,剛才怎麼玩,現在還怎麼玩。」孫薇站了起來,用手裡的筷子「叮叮」地敲著酒杯。
「嗯,我也正奇怪呢,他看起來那麼老實的人,怎麼會想出這樣的主意?」
「是康南?」想到他,小默有一秒的窒息,在她還不能驅動自己的聲音去回應的時候,康南已經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那也不能這麼說吧……」孫薇的話剛說了一半,手機卻響了起來。
小默的心一跳,抬起頭來,望見康南眼中的笑意,又連忙轉了開去。
時間久了,她開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後悔過。
「都已經到這兒了,就送到門口吧。」
這麼短短的幾句閑聊,已經耗盡了短暫的黑暗,小默停下了腳步,說:「就送到這裏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小默跟周海平被分在同一撥,跟康南對立的一撥,也是敗多勝少的一撥。每次他們輸了,男生們就搶著喝酒,左一杯,右一杯,沒多久就趴了一桌子,只剩下小默和孫薇這兩個清醒的女生。
這一夜就這麼閃過了。第二天,小默睡到午後才起來,宿舍里已經是靜悄悄的,女孩們全都不知所蹤。小默拖著酸痛的雙腿來到洗手間,鏡中憔悴的人影卻讓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她擰開水龍頭,把涼水連續地潑到自己臉上,直到幾乎窒息。她決定要振作一點,對自己好一點,因為在這陌生的城市裡,她唯一熟悉的,唯一牽挂的,就只是鏡中的自己。
值得慶幸的是,生活,往往讓你來不及害怕。
小默看著鬱悶的孫薇,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因為周海平就坐在她的身邊,不時地偷瞥著自己。
「是嗎?那有沒有什麼需要調整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說。」
「沒……沒有吧。」
「你們家就你一個嗎?」
「你溜得真好,小時候一定學過吧。」周海平接著說。
「噢,是嗎?看起來差不多吧,你不要他的話,那其他人可真是……說起來真奇怪,克隆組的男生都那麼……土,居然個個會下圍棋,我認識的那些洋氣的男生卻一個也不會,真是見了鬼了。」
這句簡單的祝福,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這大概就是人在異鄉時,最簡單,最實際的期望了吧。
「我……不去。」小默說,她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又是一個有關周海平的陷阱。
車站上沒有人,只有燈箱廣告上面的美女無奈地笑著,一抹醒目的紅唇算是帶給這黯淡的夜增添了些許色彩。
小默胡思亂想著,無法停止。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話,陌生的城市,甚至是陌生的自己。
「沒有,酒都被你們喝光了,我怎麼醉法?快點,我們玩杠子,老虎,雞。」
「那……好吧。」小默勉強地說,畢竟兩人是同事,她不想周海平下不了台,更何況,那段漆黑的路,也的確讓自己心裏發怵。
孫薇也沉默了,過了好一陣,才嘆了口氣,說:「其實……你有沒有後悔來上海?」
「反正也不遠,不如我們走回去。」宋家玉說。
小默停了下來,因為忽然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舞台,何必要耗儘力氣去演一個不討好的配角。她微微地喘息著,退出了冰場,靜悄悄地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決定當觀眾,這比當配角輕鬆多了。
「我是湖北人,你跟孫薇是老鄉呢,她也是四川人。」
吃過了午飯,孫薇翻出康南的外套,去了男生那邊。這讓小默有些驚奇,她覺得那件不急用的外套,並不值得孫薇坐立不安,這太不像她了。不過誰知道呢,也許,還外套只是一個借口,也許,這個借口是康南故意留下來的。
小默來到窗前,窗外的梧桐正無奈地隨風搖擺,飄落下幾片枯萎的葉,為什麼?偉岸如他,也要被季風所左右?為什麼?自己反抗還是不反抗,都好像被人做了標記,讓其他的男子敬而遠之?
「不行!」小默說,「為什麼不能是你趴下?」
小默花了整整兩個小時妝扮,出門的時候,她就像是Lladro的瓷器,精緻得無可挑剔。她在港匯廣場不停地轉悠,直到繁華讓她的心跟她的腿一樣麻木,直到她在某家商店的鑽表上清楚的看到時間,她才猛然驚覺,時光流逝,是到了打烊的時候了。
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窗外燈滅星沉,萬籟俱寂。排遣孤獨的喧鬧,已經與這安謐的夜格格不入。
「不是說好了送你嗎?裏面還挺深的,我知道。」周海平的語氣很堅定。
「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把時間都用來扮洋氣了,自然就不會了。」
姑娘們的平衡,和視覺動物們彼此妥協的結果,是一起去公司附近的滾軸溜冰場瘋一晚。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那安放在九十年代的懵懂青春又再蠢蠢欲動起來。他們守時地來到冰場,熟練地綁著溜冰鞋上的帶子,這不太容易的一項娛樂,竟然沒有把一個人排斥在外。
「嗯。」小默輕輕地應和著,站起身來。她戀戀不捨地打量著周圍的紅木桌椅,老式茶具和櫃檯上的古董留聲機。這些東西,在柔弱的燈光里,架起了一個亦真亦幻的時空,讓她覺得,好像有那麼一刻的生命,被永遠限定在這裏了。
「上海是上海,我是我。」
「喂……哦……頭痛著呢,不去……噢,你等等。」孫薇捂住了電話,問小默:「男生約我們晚上去看電影,問你去不去?」
「你笑什麼?每和*圖*書次說我的名字你都笑,我的名字就那麼好笑嗎?」
四百塊,還算好,總比自己租房子便宜得多。小默暗想著,沒有吭聲。
「哈哈哈……」金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隔了老半天才緩過來,問小默:「你呢?去不去動物園?」
「我?他的年紀比我還小吧,我可不會什麼姐弟戀。」小默說。
康南打量了周圍一眼,周海平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男生們全都東倒西歪,真正清醒的就只有自己和幾個女生。
「原來的單位太無聊了,憋死人,上海是大城市,應該會比較有前途吧。」
「是嗎?你去過四川?我也去過湖北,那年我從重慶……算了,不說這個,我聽她們說,你原來的工作還不錯,為什麼要來上海呢?」
「不是,我還有個弟弟。」
「好。」康南說著,仰脖子喝乾了酒,又倒了一杯,目光轉到了小默身上。
「你瘋了呀,買這麼多。」周海平問他。
夜色撩人,當人們在江畔流連,他們不會記得,昨夜的繁華已隨著江水東流而去,也不會在意,今夜的喧囂會在天明時永逝于風。既然,連這浮華的人世也不能被人們所銘記,又何況人世里那幾個輕如螻蟻的生命,那幾段煙消雲散的時光。
這天是周五,晚八點半,小默仍然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試管,在她對面,克隆組的周海平也心不在焉地玩著加樣槍。他是個二十六歲的男孩,上海交大畢業的,相貌普通,身材普通,談吐普通……總之就是一切都很普通。小默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但卻知道他總在偷偷地打量自己。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公司的平均年齡只有二十六七歲,封閉的空間里禁錮著騷動的青春,在如此無聊的日子里,總難免會有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更何況,她小默好歹也做過一段時間的校花。
「咱們不喝多,就喝到盡興。」康南笑著說,「對了,我順手買了兩副撲克牌,你們玩不玩拖拉機。」
可惜這種方式並不能長久,她探出頭來,吐出一口長氣,相對清冷的空氣讓她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接下來她要好好地想想,怎樣才能讓周海平死了心。
「那……讓我……讓我送你吧,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家,挺危險的。」
「噢,我住的地方離車站很近,走幾分鐘就到了,應該不會有事的,謝謝你。」小默溫和地拒絕著他的好意,一個人走夜路是有些危險,可是與他同行,也不見得就安全。
「啊……我……湖北的。」小默勉力振奮精神,接過孫薇的話頭。
小默無言了,她想了想,把雜誌放在枕頭邊,縮進了被子里。
「不能。」
「是嗎?那今晚得跟她好好喝兩杯。」
「你別欺負小默,我替她跟你玩。」周海平插話說。
「噢……這……我服從老闆的安排。」小默含糊地說。
「不好意思,可能不太好,我不想孫薇她們看見,引起誤會。」小默說。
「新來的?怎麼沒見過你?」孫薇問。
「不用,我才不想占你的便宜呢。」小默說。
小默迷惘地望著menu,還沒有應聲,旁邊卻響起一個讓她心頭一震的聲音,「咦?小默,你也來了?」
「怎麼樣?」孫薇問。
上海,午夜。
孫薇以為三個清醒的女生挑戰一個喝了七八成的男生,是應該穩操勝券的,但是她錯了。康南簡直是猜拳的頂尖高手,無論杠子老虎,十五二十,還是兩隻小蜜蜂,他總是能贏,而且連續的贏。於是,十幾個回合后,孫薇和金茗也倒下了,只剩下康南,和已經醉了八分,卻還憋著一口氣的小默。
小默側過頭,想跟孫薇搭幾句話,畢竟是同一個實驗室里的姐妹,又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總應該和睦相處的。但孫薇看來並沒有這個意思,她側身躺著,臉衝著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好吧。」小默說。除此之外,顯然沒有更好的選擇。
「噢,沒什麼事。」胡傑說著,在小默的對面坐了下來,「怎麼樣?快兩個月了,工作還習慣嗎?」
「啊……」胡傑彷彿是從夢中醒來,「你……你出去吧。」
「啊?」金茗有些錯愕的輕呼了一聲,望望變了臉色的周海平,又望望興高采烈的康南,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小默很猶豫,她的確是不喜歡做實驗,但是,誰知道這是不是老闆的陷阱?
「對了,廚房裡要不要幫忙,你們會做飯嗎?」小默問。
他的目的很明顯,小默心裏知道,但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一絲好感,也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她有過一霎那的衝動,想要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周海平的目光里,那份久違了的關懷,讓她心軟,讓她眷戀。
「我……可能是我的名字沒起好吧,呂曉默,就只曉得沉默了。」
「謝謝你,我會小心的,晚安。」小默說完,禮貌地揮了揮手,看著周海平離開,才回頭向宿舍走去。
「不是他想的,是宋家玉的主意。」金茗探了個頭進來,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
「是嗎?」小默說,其實她想去坐辦公室了,只是,她不敢肯定今晚發生的是一件好事,就算從孫薇的口裡得到了肯定,她的心還是輕飄飄地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來。
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在字裡行間是那種生硬的割裂?難道上海好似正在上演的一場電影,精彩華麗,卻無法走入其中嗎?難道上海始終是江那邊的霓虹,只有遠眺才能覺出她的美麗嗎?
「沒出賣我,為什麼偷偷的先走了?周海平怎麼會知道我家住在武昌?」
「你別緊張呀,我們來玩杠子,老虎,雞,好不好?」
小默的工作正式開始了,按照公司的規定,八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可是到了五點,卻並沒有人離開,這讓小默很有些困惑。她耐著性子等到了五點半,還是沒有動靜,小默按捺不住了,悄悄地問孫薇:「五點半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那好吧。」潘玥微笑著,有意無意地望著康南,「只要你們送我們回去。」
「沒有,就是讓我換個工作。」小默一面嘀咕著,一面下意識地回頭望頭望了望身後。
「他只說了一句話,『上海是上海,我是我。』,那時我覺得他語無倫次,現在,我有點兒明白了。」孫薇淡淡地說著,把目光投向窗外,都市裡那落不下的塵霧,悄悄地滲入了她眼中。
「你好像很喜歡喝酒啊,能喝多少?」
孫薇也緊張地瞧著那個方向,小聲地說:「咱們回去再說。」
小默被分在抗原組裡,同組的還有三個女孩,金茗,楊悅,和孫薇。金茗是個熱情的女孩,剛剛大專畢業,因為跟老闆有關係,所以被破格錄用。楊悅看起來比較老成,實際上也是,她是上海醫科大學的研究生,已經成家了,有一個四個月大的女兒。孫薇則有些冷漠,她什麼也不跟人說,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這麼晚才回來?是有什麼事嗎?」金茗望著小默,笑嘻嘻地問。
「那……我們……怎麼辦?」小默望著已經睡著了的孫薇和哼哼唧唧的金茗,手足無措地m.hetubook•com•com說。
小默小心翼翼的過去坐下,低聲地問:「老闆,有什麼事嗎?」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把所有的尷尬一帶而過,但小默的心裏卻生出些淡淡的失望,她依稀有種感覺,康南就要這樣與自己擦肩而過了,就如同某天回家的路上,那些曾對自己頷首一笑的陌生途人。
小默迴避著周海平的目光,眺望向車來的方向,順手撩撥了一下自己額邊被風吹亂的頭髮。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對女人來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但對於男人,那一抬手的嫵媚,就是致命的吸引力。
在她身邊,潘玥也匆匆地站了起來,她沒有等待,徑直地滑向了康南,然後在他身邊坐下,喁喁細語,談笑風生。
「那……那是閑聊的時候無意中透露的,不能算是出賣……我先去洗澡了。」金茗說著,扮了個鬼臉,躲進了浴室。
「我?也去吧……反正也不用買票。」
「比如工作崗位,工資什麼的,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歡做實驗,是吧?」
「明知故問,是不是你把我出賣了?」小默說。
在此之前的每個夜晚,小默都覺得自己好像睡在大海里,波浪上,搖搖晃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掉進水裡,不得不作垂死的掙扎。現在好了,至少是到了海中的小島,哪怕這小島明天就會被漲起的潮水淹沒,也總算是得到了短暫的平穩與安寧,讓她已高懸得精疲力竭的心能夠緩釋,喘息。
小默學的是醫科,讓很多人羡慕的職業,但在上海,你學什麼都沒有用,沒有上海戶口,那些好工作就像江里的幻影,只是美輪美奐的海市蜃樓。
「車站在前面,我們走快點吧,要不趕不上了。」周海平說。
小默的心裏升起一團火,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幾步沖回圓桌前,抓起一支竹筷,對康南說:「來,我跟你玩。」
「沒什麼事吧?」孫薇問。
「這……不需要吧,張能和邱毅在做飯,他們的廚藝還不錯的。」
「啊?你……」
「這……我……」小默猶豫著,其實熱烈的氣氛已經讓她興奮,她挺想瘋一下的。
車上有兩個相隔頗遠的座位,小默坐了其中一個,剩下的一個,沒有任何競爭者,周海平望望四周,頗不情願地過去坐下,他不好意思一直望著小默,於是把頭側向了車窗。窗外沉暗的夜色把車窗襯得像一面鏡子,他從這裏駕輕就熟地偷窺著小默,沒有人會察覺。
「周海平這人怎麼樣?」
「是啊,就我一個,你也是?」康南微笑著,帶起兩個淺淺的酒窩。
「走吧。時間不早了。」康南說。
夜,在放縱中迅速老去,妖嬈褪散,只剩下鬱郁的深沉。一群年輕人精疲力竭地出了溜冰場,街面上已是一片冷清,寂寥的午夜,恣意的笑聲,這樣簡單的時刻,卻比任何繁華更接近人心。
沒過多久,大家已經酒足飯飽,康南舉起酒杯,對孫薇說:「咱們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是不是應該喝一杯?」
小默沒有精力去關心公平或是不公平,她莫名其妙地欣喜著,大概是因為終於有了一張安定的床。
「哈哈哈……」金茗又爆發出恣意的笑聲,抱著肚子出去了。她是公司里年齡最小的一個,也是最愛笑的一個。
「走?你想走的話,隨時都可以。」
「我……是的……我來買點東西。」小默有點語無倫次,她忽然感到莫名的緊張。一個迷離的夜,一間雅緻的店,兩個偶遇的人,要怎樣,怎樣去應對這個場景?
「哈,你當這屋裡就你一個人呢?」孫薇白了她一眼,說:「我給你算個帳,就拿衛生間來說,如果平均每人用十分鐘,已經需要四十分鐘,如果你還覺得七點起來得及,你就七點起吧。」
「我覺得還好吧,公司有宿舍,又不用付房租。」
「克隆組的?」孫薇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接著卻又嘆了口氣,說:「算了,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去動物園玩了。」
小默的停滯並沒有引起孫薇的注意,她把手枕在腦後,喃喃地說:「我有一個……一個朋友,也來上海闖過,找了份很好的工作,但是沒兩年就回去了。我很不理解,於是老追著他問為什麼,他一直都不肯回答。直到我來上海之前的一晚,他給我踐行,喝多了兩杯,我趁機再問他,他才終於跟我說了。」
「噢,我……我不能趴下,我趴下了,就沒人送你們回去了。」康南說著,指了指牆上的掛鐘。
「你是哪兒人?」
「噢。其實吧,我們公司男生也挺多的,長得像樣的也有幾個,可是那氣質怎麼就……就那麼土,真是受不了。」
小默無奈地出了店門,人潮散了去,疲憊卻湧上來,那似曾相識的彷徨,讓她忽然間又記起了幾個月前的那些日子。那時候,她也跟現在一樣,總是站在廣場結構圖前,尋找自己身處的地方。
「請坐。」胡傑關上了辦公室門,指了指桌前的靠椅。
小默住在簡陋的小旅館里,早出晚歸,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打過了多少電話,踏過了多少公司的門檻,兩個多月過去,前路還是一片茫然。
康南望著氣勢洶洶的孫薇,輕輕笑了一聲,說:「是你說的,可不能耍賴。」
小默穿好了冰鞋,心裏忽然泛起一絲不安,在她的記憶里,男孩子們會主動過來邀請,就像跳舞一樣。可是,如果來的是周海平,她應該怎麼辦?
「圍棋?」孫薇有點兒頭大,「我不會下,我只會五子棋。」
小默笑了,康南的單刀直入並沒有讓她反感,倒是孫薇的反應讓她有些奇怪。孫薇在男生的面前向來是冷冰冰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以至於小默一直以為,沒有哪個男生能讓孫薇生氣,或者高興。
「連你也出賣我?」
沉沉的黃浦江映著兩岸璀璨的燈光,讓這亦真亦幻的迷惘都市,越發地,像是一朵鏡中的花。
「兩千五,你呢?」
「拖拉機?我玩!」金茗在旁邊跟王立閑聊著,聽見拖拉機三個字,像兔子一樣跳了過來。
「噢,是這樣。」周海平的臉刷地紅了,「那……那好,我……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還是不要了。太晚了,不如我大方點兒,我請客,咱們打的回去吧。」小默說。如果走路回去,在她身旁的一定是周海平,那會是一種彼此都無謂的折磨。
小默暗地裡鬆了口氣,在臉上擠出些微笑,強作鎮定地走出了胡傑的房間。
康南到卧室拿了件乾淨的外套出來,給孫薇裹上,小心地背起她,跟在小默和金茗後面,悄悄地出了門,走進一片微涼的月光。
「有……我們有……圍棋。」宋家玉說。
「還行吧,我去過兩次,我有個叔叔住在武漢……」
「好吧,那我們玩得斯文一點兒,每次只喝一小口。」康南說。
孫薇假裝沒瞧見,對宋家玉說:「你們這裏就什麼玩的都沒有呀,無聊得要死。」
「你好像對武漢挺了解的。」
小默的臉紅了,她羞怯,卻不想讓康南看出那份怯,於是白了他一眼,把目光投向了別處。其實小默的身邊從不乏追求者,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第一次見面,就直截了當和-圖-書地說她漂亮。
康南望了望悻悻的周海平,又望了望舉起筷子的小默,目光里閃過一抹詫異。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笑著改口說:「不如大家一起來玩吧,我們分兩撥,群毆,輸了的集體喝一杯。」
胡傑的表情很奇特,茫然的目光裡帶著一絲迷亂,他吸了口氣,嘴唇翕動了幾下,彷彿是欲言又止。
「好好,那你……我們……走。」周海平的眼睛閃出興奮的光芒,語無倫次地說。
「我跟你可不是老鄉。」小默趕緊說。
小默的提議得到了大多數女生的贊同,於是五個人擠進了一輛上海強生,撇下了無可奈何的男生們。他們全都殷勤地揮手告別,只除了康南,他低著頭,好像是在踢弄地上的一顆小石子。
「沒有,我就是自己喜歡玩。」小默說。
小默不知道,時間在一片空白的記憶中過去了十幾分鐘,小默還是無措地低著頭,用手指輕輕地在划弄著桌上的細瓷茶碗。
實驗室里,孫薇還在惶惑地等著她。
「不太好吧,都這麼晚了,不安全。」鄭佳比較膽小,一邊說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金茗的手。
「嗨,你們好……你們是抗原組的吧,我是新來的,我叫康南。」男孩看見小默和孫薇,並不意外,禮貌地打著招呼。
小默看見孫薇的怪模樣,忍不住莞爾一笑,她躺下來,望著乏味的天花板,心裏又升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傷。再過幾個月,自己就二十六歲了,可是還沒有男朋友,如果自己二十六歲能戀愛,二十九歲能結婚,那生孩子的時候,也已經三十歲了。
「喝,啤酒算什麼,白酒我都喝。」孫薇說,「你就買這麼一點點,根本不夠。」
「啊……不用,我自己玩。」小默連忙說。如果讓周海平替了自己,那將意味著什麼?她覺得男生的這種行為,就好象動物在用氣味做標記,明顯地告訴同類,這裡是我的地盤了,你們不許越界。
「老鄉是應該喝,不過我是女生,只喝半杯,你要喝一杯。」孫薇說。
「胡說什麼呢?」孫薇連忙分辨著,「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那屋裡也就只有他順眼點兒,不如你考慮一下吧。」
「我不是做錯什麼事了吧?為什麼要單獨找我呢?」小默忐忑地想著,惴惴不安地跟在了老闆後面。
「沒關係,這回喝不完就留到下次,況且,還未必夠呢。」康南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孫薇一眼。
周海平木訥地走在小默身邊,一路大步流星,直到車站。
公車很快就開到了靜安新城,小默和周海平先後下了車。
接下來這場牌戰,他們輸了,輸在運氣不好,也輸在周海平的神不守舍。小默和康南仍舊若無其事地說笑著,周海平卻已經黑下了臉,一言不發。
「你不用受呀,你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
小默不太喜歡這種突出其來,不合時宜的親密,但不知為什麼,她卻沒有抗拒。
曾幾何時,她把一個人的闖蕩稱為瀟洒,而現在,她卻想稱之為孤獨。「上海是上海,我是我。」,是在描述這孤獨嗎?是在坦承與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聯繫嗎?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過去,甚至沒有未來。那個始終無法融入的人,黯然離去了,卻扔下這句冷硬的話,讓小默的心裏泛起一種若有若無的恐懼,恐懼這八個字就是預言,就是她的宿命。
小默來到了廣場的地下,這裡有一條昏暗的街,一條刻意仿建三十年代上海的街。小默很喜歡這裏,她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那逼真的幻象能讓自己短暫地逃離現實,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做舊的雕塑旁有一張可供她休息的長椅。
「這樣吧,我給你換個文職的工作,現在我們正缺一個人寫專利申請書,不如你去干那個?」
周五的晚八點,老闆照例來公司轉了一圈,不過,這回他沒有急著離去,而是來到小默的身邊,用指節在她桌上敲了敲,輕聲說:「你到我房間來一下。」
小默來到這座城市已經三個月了,她忍受不了上一座城市的平凡,忍受不了上一份工作的枯燥,忍受不了自己朝來暮往的碌碌無為,於是,她毅然決然地辭了職,孤身一人踏上了東來的列車。
然而,胡傑卻一直沒有開口。這山雨欲來一般的煎熬讓小默按捺不住了,她咬了咬牙,小聲地說:「老闆,您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出去了。」
「是嗎?湖北哪兒的?」
「人還挺多的,應該不會有事,我就不耽誤你了,你快回去吧。」小默說。
「噢,我也有姐姐,你不知道吧,我也是湖北人。」
雖然已經快九點了,新技術園區里卻還到處亮著零落的燈,背襯著黑沉沉的天空,勉強充作了星光。
周海平鼓起勇氣,剛吐出這三個字,小默已經敏銳地搶過了話頭。
「小姐,請問您要點什麼?」身著旗袍的服務小姐輕聲地詢問。
這個周末,小默她們宿舍的手機鈴聲此起彼伏,大多數都是打給潘玥和鄭佳的。男人就是這種視覺動物,一旦他們的視線里出現了年輕漂亮的異性,他們就會頃刻間忘乎所以,坐立不安。
小默暗地裡嘆了口氣,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眼前漸漸朦朧起來,就在她將要進入夢鄉的那一霎那,孫薇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這平常的一句,在倦怠的心放下塵囂,歸於沉靜的時候,卻好似從高處墜下,裂于地面的玻璃杯,讓你悚然一驚。
「嗯,是的。」小默說完這句就沒了台詞,她也不敢迎向胡傑那灼灼的目光,於是局促地低下了頭,傻傻地望著自己的膝蓋。
一分鐘,兩分鐘……空氣中那怪異的沉默讓小默如坐針氈,她把勇氣鼓了又鼓,終於抬頭望向了胡傑。
「噢,沒關係,你們玩,我當狗頭軍師。」康南說著,把座位挪到了小默邊上,「我幫你,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我……你……你要回家了吧。」
康南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兩個女孩的尷尬,仍然笑嘻嘻地問:「你們喝酒嗎?」
「那我呢?我也想玩呢。」一旁落了單的王立也不甘寂寞地插|進了話。
「那……我跟你一夥。我打牌挺好的,咱們一定不會輸。」周海平自信滿滿地說,目光里全是期盼。小默只好點了點頭,她實在找不到拒絕這個要求的理由。
「一千六,我們四個人分,每人四百吧。」
小默撐起疲憊的身體,拿了毛巾,來到洗手間,她放了滿滿的一缸熱水,然後整個人都縮了進去,包括頭臉。她喜歡這種方式,因為只有身畔充滿燙人的溫度,她才覺得溫暖,輕鬆。
「這也太主動了吧。」小默暗想著,有些憤憤不平,不過這隻是霎那間的事,因為她忽然意識到,靜靜地坐著,等男生來邀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的事,想到這個,小默的心裏忽然一陣莫名的傷感,她轉過頭,避開了周海平的目光,在他笨拙地滑來的時候,沒入了身後的人流。
滿桌子的年輕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屋子裡的溫度漸漸升高,暖暖的空氣和淺淺的酒意,讓每個人都有些熏熏然。他們暫時忘記了一切,用儘力氣歡笑著,去印證人類最根本的生存原則——在不勝寒冷的和_圖_書時候,聚而取暖。
「呵呵……不喝酒的那是男人嗎?我也就是七八瓶啤酒的量。」康南得意地說完,向周海平一仰頭,「老周,你呢?喝酒不?」
小默嘆了口氣,回到房間,孫薇正靠在床頭聽音樂。
「我啊,四川人,你呢?」
「什麼怎麼樣?」
「可是……他們為什麼……」小默瞥了一眼同事們,遲疑著說。
小默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再沒有旁人,這讓小默頗有些驚奇。
「咦?」孫薇詫異地望了小默一眼,「原來你還不知道,宿舍一樣要付房租的,只不過公司會有一點點補助。」
孫薇抬眼望著天花板,狠狠地喘出一口長氣,估計是在懊悔自己多嘴說出「五子棋」三個字,她對那些黑白的圓玻璃完全沒有興趣,但宋家玉已經迅速而殷勤地擺好了棋盤,孫薇只好站了起來,悻悻地走進了他的卧室。
「我叫呂曉默。」小默說。
「康南把你背回來的,衣服也是他的,他怕你著涼。」小默說。
孫薇呼吸一滯,頓時無語,誰稀罕這種照顧面子式的,補救式的讚美。
「湖北的?我四川的,隔得也不算遠。」
「呂曉默?」康南重複著,嘻嘻地笑了起來。
「我也玩。」小默說,雖然她不怎麼會,但玩上了牌,周海平就應該沒什麼機會說話了吧。
「我看不是瘋了,是誠心要把女生都灌醉吧。」宋家玉也壞笑著說。
「我……」周海平望了小默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喝一點兒吧,酒喝多了不太好。」
「你……就你一個?」小默問。
「咦?這是誰的衣服?我……我怎麼回來的?」孫薇按揉著仍然疼痛的眉框眼角,夢囈一樣地問。
「你不是去洗澡嗎?你不洗我先洗了。」小默說。
老式的留聲機里,放著幽幽暗暗的「夜上海」,那聲音飄漾在空氣中,把一切都染上了它的顏色。這一次,小默沒有走向熟悉的長椅,而是走進了一家叫做「一九六一」的小店,她很喜歡店裡的擺設,一如七十年前的上海。從前,她只敢隔著櫥窗艷羡地看一眼,今天,她終於能放心大胆地去坐一坐了。
小默不想等待這個十有八九的結果,於是匆匆地站了起來,只等找一個空子,就混進場中的人流。
「噢。」康南只應了一聲,並沒有多話。
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對於女人來說,這意味著什麼?那朵嬌美的青春的花兒就要開始凋零了嗎?她不敢想。她只想在這夜風裡拔腿狂奔,追上她的夢。
「我看金茗就跟那幫男生一樣,都是閑得慌。對了?你有沒有男朋友?」孫薇問。
「他是想說什麼難以啟齒的話嗎?難道……是要減我的工資?」小默暗想著,心沉了下去。
「是嗎?」小默躊躇著,不知道如何推脫,因為東南新城就在她住的靜安新城對面,兩個小區之間只隔著一條馬路,的確是順路的。
「那也行,我們就下五子棋,到我房間來吧。」宋家玉說著,兩眼放光地進房去了。
「要是平時就算了,可是今天……孫薇,金茗她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就……就一起走吧。」
「可是我不會喝酒。」
康南貼小默很近,他右手扶在小默的椅背,左手在桌面上興奮的敲打著。這樣的互動,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儼然是一對情侶。
「跟你一樣。兩千五,在上海,也就是勉強能活下去,哪有什麼前途?」
這條路上果然有幾盞路燈壞了,兩個人沒入黑暗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周海平說話了,他的聲音沉穩了許多,也許,是得益於黑夜的掩護。
他這麼說,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那麼笑,又是有意還是無意?小默的心開始混亂,混亂得她忘了回應康南的話,混亂得康南已經結了帳她才回過神來。
「她……是挺好的。」小默說,她依稀覺得自己是克制住了某種衝動,才言不由衷地說出了「挺好」兩個字。這讓她的心情益加煩躁,再也承受不了周海平的絮絮叨叨,於是她猛地站了起來,扔下一句生硬的「我再去玩了。」就迫不及待地跳進了人群。
「咸寧,離武漢也挺近的,對了,你們家住武昌是吧?那邊是文化區,比漢口要清凈多了。」
男生的住處跟女生的如出一轍,空蕩蕩的四壁,讓中間那張大圓桌看起來有頗有些怪異。椅子只有五把,遠遠不夠,於是男生們自告奮勇地要去女生那邊搬椅子。
康南是跟搬椅子的男生們一起回來的,這回他提了兩箱啤酒。
「是嗎?我沒留意。」
「怕什麼?」宋家玉拍了拍胸口,「我們這麼多個大男人,誰敢來惹事?」
「這樣啊,那你真有天賦,真是很棒,我看這場里的女生,就只有潘玥能跟你比比。」
第一天,並不算難過,無非就是到處見見人,熟悉一下儀器。到了傍晚,小默把自己簡單的行李搬進了公司的宿舍。三室一廳的套房,協商的結果,是小默跟孫薇住一間,楊悅和金茗仍然各自住一間,看起來有些不公平,不過也很短暫,因為公司還會源源不斷地招募新人。
小默沉浸在懊悔里,也不再吭聲。康南把孫薇放在床上,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地離開了。小默躺在床上,忽然間又想起康南那不予置評的態度,他就那麼含糊地應了一聲,就好象是說,就算你們現在沒什麼關係,將來也會有了。這讓小默的心裏又揪起了一個結,到底要怎樣?怎樣才能從這流沙中抽離呢?
「洗洗洗,誰說不洗了,你們先聊著。」金茗說完,一溜煙地奔回了洗手間。
「別生氣,別生氣。」康南早有準備地打斷了小默的抗議,「跟你開玩笑呢,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天就讓我請你吧。」
「他們?」孫薇笑了笑,說:「這還不明白嗎?我們公司百分之九十都是外地來的,公司又剛剛起步,各個分組的組長位置都空著,誰不想圖個表現,何況,我們這種剛來的外地人,家徒四壁,回去了又能幹什麼?不如留在公司,還可以上上網。」
小默悄悄地留意著周海平,他的神色讓自己感到不安,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不該跟康南這樣接近,這欠考慮的任性,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點燃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火。
「你好像不太愛說話,是不是?」康南問。
「啊,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出賣你?」
「你這傢伙,還真是……真是會說話。」孫薇看起來是想譴責康南的唐突,但卻沒有找到合適的詞。
「噢,你也很漂亮。」康南說。
第二天,就這麼過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三十天,都是這麼過去了。
出了公司,天早就黑盡了,前後的夜色里都不見人跡,孫薇放心大胆地問完了始末,撇了撇嘴,說:「那是好事呀,瞧你那樣子,我還以為有什麼不妥呢。以後你就不用跟那些亂七八糟的試劑打交道了,安全舒適地坐辦公室,多好呀,老闆怎麼就沒挑我呢?」
「你可別冤枉我,我是回來才聽金茗說的。話說回來,那個周海平老實巴交的,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吧。」
康南很有些吃驚,遲疑著問:「你……是不是……有點醉了?」
小默剛說出這句話,立即就後悔了。其實她並不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跟康南有什麼,只是不想自己莫名其妙地跟周海平綁在一起。可是,這句在醉而失控的腦中還沒想明白就脫口而出的話,讓她在康南的面前變得那麼的柔弱,彷彿卸了甲的武士,無所遮掩,不堪一擊。
周海平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狠跳了兩下,他深吸了口氣,正準備打破他跟小默之間那有些尷尬的無言相對,公車卻不合時宜地駛進了站台。
「你呢?」康南轉頭望著小默。
「那就這麼說定了,從周一開始,你就專門負責專利申請,到時候我會再給你詳細說明。」胡傑說完,把身子靠向了椅背,靜靜地望著小默。
「噢,原來是這樣。」小默如夢初醒,低頭想了想,把挎上肩頭的包又放了下來。孫薇說得沒錯,就算回了家,又能做些什麼?難道對著四面牆發獃?
「奇怪,他們只有六個人,怎麼會有七張床呢?」孫薇喃喃自語著,剛想重新數一遍床位,門響了,進來一個陌生的男孩,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手裡拎著一箱啤酒。
「噢,我叫孫薇。」
「你真的能喝呀?」 小默望了望桌上的啤酒,問孫薇。
「啊,我終於趕上你了。」周海平的聲音讓小默吃了一驚,她幾乎已忘了他的存在了。
小默的酒勁被倏然而至的子夜驚醒了三分,她不再堅持,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不知輕重,像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
小默一圈又一圈地速滑著,康南,潘玥,周海平的臉一次又一次地掠過眼前,在閃爍的燈光里,這周而復始的幻象讓她忽然間迷惑起來,再分不清自己是想要逃避,還是想被追逐。
老闆叫胡傑,三十七八歲,哈佛畢業的博士,回國以技術入股的方式跟別人開了這間公司,年輕有為,模樣也長得也挺中正,所以公司里有很多女孩子都很崇拜他。
三十歲,聽起來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可那個世界不知不覺地,就迫在眉睫了。
「前途?」孫薇不屑而又無奈地笑了一聲,「……對了,老闆給你多少錢一個月?」
「我剛通過了面試,星期一才開始上班。」康南說著,把啤酒放在桌上,搬過一張椅子,在小默和孫薇的對面坐了下來,「你們叫什麼名字?」
「不是啊,你回家的路上有好幾盞路燈都壞了,還有,我就住在你對面的東南新城,其實大家順路的。」
「啊?」小默的心一沉,「那……要付多少?」
忙碌,艱辛,沒什麼大不了,唯一讓小默難以忍受的,是不見天日。公司是做生物製品的,為了減少空氣流動,公司規定,進了公司就不能出來,直到下班。這個規定,讓小默每天只能見到數十分鐘的陽光,而那短暫的數十分鐘,都在匆匆的趕路中消耗得半點不剩,她來不及抬頭看看天空,於是,她開始忘記藍天,也開始努力地,去欣賞黑夜。
「噢……這裏沒有別人,我就直說了,你的名字『驢』呀,『磨』的,真的是有點好笑。」
「我們就玩到這兒吧,要是你也趴下了,誰來照顧幾個女生?」康南說。
「是嗎?那我就等著吃了。」小默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她要找些話題,壓住周海平想要說的話,剛好,康南在她的另一側坐了下來,這是個打岔的好機會。
這個周末很快就過去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公司來了一批湖北大學的實習生,其中兩個女孩住在小默她們的宿舍,一個叫鄭佳,一個叫潘玥。這是兩個青春靚麗的小女生,尤其是潘玥,嬌媚的臉蛋兒上掛著兩個迷人的酒窩,再配上魔鬼的身材,剛一露面就把公司的男生電倒了一大片。屹立在廢墟上的,只有康南,於是老闆就讓潘玥跟了他。這一對俊男美女的組合原本是無懈可擊的,但小默的心裏卻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覺得這兩個人被放在一起,似乎是成全了一種魔咒。
「六點半?不用吧,不是八點上班嗎?七點起也來得及。」
第二天的早晨,小默睡到十點,她醒來的時候,孫薇也正在醒來。
小默認認真真地繼續著她未完的工作,她的心是釋然的,因為她已經不覺得自己是在加班,反而,她慶幸還有些事可做,讓自己排遣那如影隨形的百無聊賴。
「小默,你……」
地鐵里,小默和康南並肩坐著,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隧道里燈箱廣告上的光不停地照進車廂的地面,變幻著,迷亂著。小默望著車窗上映出的自己,她的眼是漆黑的,沉默在同樣漆黑的夜裡,只有當霓虹劃過,它們才陡然閃現,放射出絕美的神采。
「啊,不是……你……你真漂亮。」康南說。
「還看書呢?別看了,明天六點半就得起床,快睡吧。」
「他說了什麼?」小默有點好奇。
「那……好吧,麻煩你了。」小默盡量說著客氣的話,她覺得那樣會顯得兩個人比較生疏。
在冰場里,小默是一尾靈活自如的魚兒,她隨心所欲地穿梭左右,讓身後的周海平只能無奈地望洋興嘆。然而,像魚兒的不只是她,康南和潘玥在她的身前,身後,身邊,如影隨形,他們歡快地舞動著,縱情追逐,就彷彿這喧鬧的場中沒有旁人。
「這……」小默不知道如何回答,過去的三個月里,她幾乎每一天都在後悔,每一天都在驚惶,然而她又在不停地鼓勵自己,安慰自己,強迫自己把每一點驚惶,每一絲悔意都當作是黎明前的黑暗。
小默無所適從,她能做的,只剩下祈禱。神是仁慈的,當絕望如黑夜蔓延,他又會在寂滅之前留下一點火光。今天,小默終於得到了一份工作,在漕寶路新技術園區里的一家生物製品公司做實驗員。這不是一份適合她的工作,但口袋裡僅余的七八百塊讓她無從挑剔。事實上,挑剔已經是一個太奢侈的詞,那是她盼望已久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她都要拼盡全力抓上一把,也許,它會象達摩腳下的蘆葦,帶自己到一個幸福的彼岸。
「怎麼?我的名字很好笑嗎?」小默有些被冒犯的感覺,咄咄逼人的問。
康南卻沒有乘勝追擊,他開始跟自己人內訌,猜拳行令,卻再也不看小默一眼。
「誰叫他說話沒點分寸,就讓他破費一下也好。」孫薇沒好氣地說,看來康南補救式的讚美讓她很抓狂。
這夜,優美的沉寂著,小默和康南默默地前行,似乎誰也不願打破了這一時,這一刻,直到,他們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小默才忽然回過頭來,說:「我跟周海平什麼關係也沒有,你知道的吧。」
「康南,你是哪兒人?」小默問。
小默緊緊地閉上了眼,她的心微微地震顫著,就好似遇對了音符的琴弦,發出身不由己地共鳴。
「大學里有一個,已經分手了。」小默說。
「好啊,我們送你們回去。」周海平連忙應和著,下意識地向小默走近了幾步。
金茗興緻高昂領著他們去了,孫薇和小默坐了下來,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孫薇忽然說:「你注意到沒有,他們有七張床。」
普通的周海平今晚卻有些不普通,他在小默站起身,準備回家的時候,沒頭沒腦地跑了過來,紅著臉,張大了嘴巴,欲言又止。
「別這麼說嘛,也許以後有機會讓你請我呢?」康南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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