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可不希望跟你一輩子到老的人是我，對吧？」
一種很揪人的疼痛擄獲了李洛的心。
真沒想到，身為社會學研究者的小強同志，對廣告這類東西居然沒有一點概念。
果然，巨幅廣告牌的左半邊有了圖案。
「試想一下，他們第一次發病的時候發生過什麼樣的事？小鬼很可能在某個特定的時段偷偷練球時被他父母發現，於是，嗜睡症便代替了自由練球的時間；老闆呢，很可能是因為他眾多女朋友中的某一個對他提出了在某個特定時間內必須給她某種承諾的要求，而不得不用嗜睡來緩衝；至於美人……」
「不光是你我，我想所有的人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都有些部分在沉睡，也都需要一個特殊的人來喚醒，這個道理我也是最近才剛剛弄明白。」
兩個人都不說話，她還在抽泣，但是明顯平靜了許多。
「到底怎麼回事？」
「安雅？」
「你是誰，你你你們想幹什麼？」
「遲早會醒的，那只是時間問題。」
安雅當晚就被接回家去了。
但是，那些話還是起了作用，她的眼淚已經停止了，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
李洛笑笑。
「不就是肚子大了一點，腿粗了一點，臉上多了一些妊娠斑，除此以外，我覺得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
她忽然說，聲音軟弱之極。
李洛覺得這話太奇怪了。
安雅突然領悟到這個，感覺很不可思議。
臨走前，她強迫劉明當著李洛母子的面發誓，直到產後完全恢復以前都不許說「豬」這個字。然問題在於，所有恩愛夫妻的吵架，到最後都無外乎歸納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一句話。劉明從此以後不再對安雅說「你很豬」，而直接改用「你很肥」。
「只有當真正對的那個出現時，男人和女人身體里最純最美的部分才會被發現，這些東西或許和戀愛時的想像相差甚遠，但是卻能讓人永不厭倦地攜手過一輩子。」
「他從來都不說他愛我，除非我逼他，還有，他從來沒說過我是個漂亮的女人，一次也沒有！先上車後補票已經讓我很難堪了，你也了解……」
「咳咳。」
「我後悔嫁給他了。」
「變得像只老和_圖_書母豬。」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方面的專家了？」
「你們知不知道周期性嗜睡症和猝睡症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周期』二字，猝睡是突發性的，完全沒有徵兆，突然間（他表情猙獰地把腦袋歪到一邊），就這樣，睡著了。但是周期性嗜睡症屬於特定時間的特定睡眠，在固定的某一個時候，少則兩三月，多則半年，當然，這種時間的特定性和導致發病的根源也是密切相關的哦！」
他閃電般地將它抓到胸前，用類似這屋裡所有的人都是強盜的口吻，瞪著書蟲喊：
「我以前跟你提過的，我說，你的愛情和你的嗜睡症一樣需要一個人來喚醒，難道我體內也有沉睡的部分？」
「『那個人』啊！」
「為什麼呢？」
不過，在綜藝節目開始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安雅木訥地點頭。
小強萬般無趣地用勺子將軟如白泥的重陽糕翻過來搗過去。
他懊惱地對李洛說。
「不是不是。」
說不定，因為書蟲的橄欖球，小鬼從此就告別嗜睡症了，至於書蟲呢，城市這麼大，總有一塊地方可以容納他和他的那些武俠小說，生活就是這樣，不會因為誰離了誰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就好像，韓珍智和老闆也總有一天會醒來，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也就不再需要他和小強了。
「我知道，你嚮往那種完美到能夠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愛你愛到死的婚禮。」
「比如李洛給『美人』（韓珍智的新綽號）帶來的那些鮮花、CD，書蟲給小鬼帶來的橄欖球，你們其實很清楚他們的問題在哪裡嘛。」
小強剛剛失去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這種時候他的確需要安慰。
CANDY愣了半天，怎麼也反應不過來。
「我們搬家好不好？」
「哦不，是時機，時機的問題，他們認為最想蘇醒也最合適蘇醒的時機。」
他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她曾嚮往的可以真正放手去愛的男人。
「他說……」
可是，它們越來越黏糊，吃定了他似的，死纏著不放。
一分54秒。
她不說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是不肯開口。
「我說，你不覺得治htｔps://wwｗ•ｈeｔｕｂooｋ•com•ｃom療中心樓頂的那幅廣告牌很奇怪么？」
「李洛，我發現，和戀愛比起來，婚姻很沒勁。」
「愛情的真相往往就是這樣的。」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小強總結完畢。
「你跟她說，我口渴，去燒水。」
送走安雅和劉明，CANDY突然對李洛說。
「劉明。」
她醒的那天會是一、三、五，還是二、四、六？
「我想，政府應該不會允許那種宣傳同性戀的廣告吧……」
小強無意間說出的話讓407忽然被一股難言的憂傷所籠罩。
她哭得很是那麼回事，李洛和CANDY一直在用眼神對話，CANDY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這次劉明顯然是說了什麼讓安雅忍無可忍的話，離家出走是假的，傷心難過是真的。
他悶悶不樂地回答。
李洛問小強：「要不要去對面的餐館喝杯咖啡再走？」
「住嘴，這不是他說的，是你說的。」
「公司還有事情，你們到底怎麼了？劉明一個下午都在開會，根本沒功夫答理我，他說你最近連續劇看太多，有嚴重的表演欲，不是真的離家出走。」
李洛很認真地看著她，這話他很早就想對她說了，只是一直沒機會。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感覺她從未像此刻這般讓他感到陌生。
「我要跟他離婚！」
她立刻兩眼發光。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
大約有三十秒，李洛和書蟲的大腦完全失去意識，他們同時被突襲而來的腦震蕩擊暈，除了頭頂眼冒金星胡亂飛舞的小鳥，已經再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他從來都不考慮我的感受，我已經這副樣子了，他還老是……」
她眼珠子轉了轉，似懂非懂。
她拚命點頭。
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蓋好絨毯，然後和以前一樣把她的肩膀攬過來，於是，她的頭就很自然地靠了上去。
李洛一時僵了舌。
「好吧，把欠我的那句話說出來，我們就徹底兩清誰也不欠誰的了！」
「這麼說，我應該幫老闆分析結婚與離婚之間的優勝利弊才對，我把方向搞錯了，怪不得他不理我！」
他們是帶給和_圖_書那三個人吃的，可惜，蒸熟的糕香並未起到任何干預睡眠的作用。
這話說得沒錯。
小強凝視她的面孔，倍感躊躇。
他指指床上的那三個人。
「你死到哪裡去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說著說著，書蟲的四眼就又被他蠱惑了去，如果小強不把這件事說清楚，他就會這麼一直盯著他看，直到他受不了為止。
「不過，有一點你是對的。」
他對她笑。
「哦。」
「小鬼醒了，書蟲走了，以後，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重陽糕。
李洛知道她又有點想念父親了，於是，放下手裡的工作，坐到她邊上去陪她看電視，就像父親過去經常做的那樣。
「戀愛的時候，你只要愛就行了，可是，婚姻有太多東西需要妥協了，久而久之……」
李洛也默默地把目光轉過去。
「天哪！」
「廢話！」
「對不起。」
她真的很傷心，不止傷心，還有種隱隱的失落與悔意摻雜其中。
安雅凝視李洛的眉眼，很久很久沒有離開。
「沒有啊，貼了一半了，就前兩天，你沒發現么？」
「哦？」
「是不是碰到什麼人了？」
他就像不過是打了一個小時左右的盹那樣，揉著惺松的眼睛，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等到徹底清醒，睜大雙眼看清楚這屋子裡所有的人之後，驀地，呆了。
「你現在怎麼樣了？」
「奇怪，他在我面前不是這麼說的？」
「他是個王八蛋！」
「很矛盾是吧？」
她也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終於裸|露出自己最動人本色的女人。
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是護士？醫生？她女朋友？還是，李洛？
「久而久之你就搞不清楚他到底還是不是和以前一樣愛你了。」
安雅縮在沙發上，顯然，CANDY一直都陪著她，現在，正打算用絨毯保護她激動的肚皮。
這時候李洛的手機響了。
她也很快就要醒了吧。
「都重陽了，還不醒，難道要睡到明年去？」
書蟲嘆了一口氣，很長，他第一次對小強的言論表示贊同。
李洛沒想到小強還會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此刻，他的神情很寂寞，好像被什麼人無緣無故拋棄了似的。
李洛和書蟲再次面面相覷，和_圖_書對自己的理解力感到無能為力。
她笑了，眼淚還掛在嘴角。
「心理治療法。」
「除了愛情，還有什麼能讓一個這麼可愛的女人陷入如此無可奈何的境地呢？」
李洛甩甩頭，竭力要把這些疑慮甩掉。
李洛無語，小鳥又開始亂飛。
他馬上又補充了兩個驚嘆字，讓書蟲和李洛瞬間從他描述的那種種嗜睡病發的臆想中驚醒。
「可不是。」
「別那麼泄氣。」
小強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他。
「為什麼？你不喜歡這房子了？」
李洛撇撇嘴，喝了一口熱咖啡。
書蟲瞪了小強一眼，他那塊看上去最「豪華」，書蟲對它顯然是有所期待的。
小強放下重陽糕，把身體坐正，居高臨下地回看書蟲一眼。
小鬼睜開了眼睛。
也許，現在就已經醒了。
CANDY自動告退。
李洛希望她能先冷靜下來，不然，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李洛搖搖頭。
（當下所有言行集體凝固的407……）
「那也不用搬家，多買幾個嬰兒床就行了。」
「喚醒。」
李洛很驚訝，他在她身上已經看不見以往那個自戀、高傲、甚至還有些跋扈的大小姐，就這麼怔怔地看著那對很純真的很女人也很委屈的大眼睛，竟然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麼。
「誰騙你，你不覺得自己變了么，我是說你結婚懷孕以後。」
她果然是個後知後覺的女人。
她說：「我真羡慕安雅，能有個人吵吵鬧鬧過一輩子，那是多幸福的事。」
李洛站在安雅面前，兩隻手插在褲兜里。
李洛說。
「騙人！」
「你說你後悔嫁給劉明，可是，正因為你嫁給了他，才讓我覺得當初沒追你是件很遺憾的事。」
小鬼看見了枕邊的橄欖球。
「什麼人？」
「這個評語太籠統，沒有說服力，具體點。」
「是，是很奇怪，都那麼久了，還是光禿禿的。」
「不要轉移話題！」
「請問，他們為什麼需要我們？」
「劉明這小王八蛋老給我們惹麻煩，以後可就不是安雅一個人了，她會拖兒帶女一塊兒離家出走你信不信？」
「他總是惹我生氣，一點也不溫柔。」
「他說什麼？說我什麼？」
安雅紅唇一癟，CANDY對李洛使和*圖*書眼色，他趕緊把茶几上的面紙遞過去。
他聽見女人的哭聲從那裡面傳出來。
李洛下意識地調整視角，他已經很久沒去注意它了。
「再請問，我們到現在為止採用的一切喚醒方法的原動力在哪裡？」
「奇怪，這到底是個什麼廣告？」
李洛清楚地吐出那三個字。
李洛到家時已經接近晚餐時間。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呀……」
想到這裏，李洛才深刻體會到小強現在的心情。
「哪個混蛋說的？」
「所以，嗜睡症並不是一種生理疾病，而是一種精神疾病。」
是一個朦朧的男人的側臉，他閉著眼睛，下巴微微抬起，彷彿迎接著什麼的到來，嘴唇因為沒有右半邊的圖而只剩下一半。
書蟲看看李洛，也搖搖頭。
可是，這並不代表是悲劇。
「聽上去也有點道理。」
李洛傻呵呵地對她笑，讓她分辨不出這笑里隱藏的是「無聊的樂子」還是「幸福的契機」。
小強也煞有架勢地觀望了一會兒。
她第一次把他看得那麼深，這也是他第一次允許她看得那麼深。
安雅意味深長地說道，凝視他的眼神越來越輕飄越來越接近「朋友」，他知道她早就不再愛他了，從她意識到那個混帳加王八蛋就是那個絕對正確的傢伙時，愛就已經消失了，抑或，升華了……
「說你很迷人、很性感、很……」
她突然覺悟。
「我早說了，傳統食物的味道都一樣。」
「事實上，不管你和劉明之間的戰爭什麼時候結束，你也知道這不是我和CANDY能控制的，你們是有合約的人，白紙黑字合法公證過的，所以，要鬥上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有一件事我必須讓你知道。」
CANDY無比嚴厲地對他翻白眼。
安雅不得不收斂自己任性的怒氣，李洛身上那種令她臣服的力量讓她逐漸有了安全感。
「在愛情面前，我確實缺乏勇氣，嗜睡症只是一個借口，真正的問題在於，我不想面對愛情，因為怕自己愛上一個不對的人，可是，不去愛，又怎麼知道她是對的還是不對的呢？」
一聲無比冗長的哈欠從書蟲的床邊傳過來。
「好。」
三種顏色，三種口味，吃起來卻只有一種味道。
「只有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