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後來，他忽而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低語：「仇恨什麼都操蛋，說出來好像就沒了樂趣。」
陳子意咂了咂舌，聳聳肩，以他對唐宗琅的了解，唐宗琅答應的事當然會做到，雖然他仍認為唐宗琅不是個好東西。
「都快要死了，你就不能做做樣子嗎？」他迎著風盤腿坐下，「有時候我在想，我要是阿三那個傻子也挺好，我肯定做得比他強。」
陳子意坐在崖邊，腿垂在外面，招招手對顏晏說：「過來坐。」
陳子意和顏晏來到了一個倉庫前，他們身上沒有錢沒法打車，完全是靠兩條腿走過去的。也得虧一路沒有多少行人，不然別人看見兩個人狼狽的樣子準會被嚇得不輕。
「其實上一次你在我這兒，他找過你，大概是剛把你抓來一兩個小時的時候，不過我找了個跟你聲音差不多的人騙了他。唉，只可惜……」陳子意嘆了口氣，「只拖延了一會兒時間，他就找到了這裏，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樣的聲音。」
朝霞照在海面上，折射出好多種顏色來，像給水面鋪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銀，又像被揉皺了的緞子。這場景讓顏晏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件旗袍，抖起來也有著水紅的波紋，那麼美的衣服，等自己死後被唐宗琅收藏著也挺好，他一定會很好地保管那件衣服。
「也不是，早些時候家裡就有些內鬼，這東西永遠清除不了，而且我也不想去清除，狗咬狗多好玩。」他做事情向來隨心所欲，他嘴裏說得最多的就是「我不想」。
「別怕，我在呢。」陳子意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安慰道。
顏晏先是愣住，然後眨眨眼，反應過來后嘴唇顫了顫，一雙手都跟著發抖。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唐宗琅。」
顏晏在心裏說：唐宗琅，再見了，你要開心啊。
顏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我又不是救世主，」他撇撇嘴，「你猜現在唐宗琅有沒有在找你？」
這間倉庫也是陳子意的產業之一，他捏著顏晏的手腕走了進去，自顧自地盤腿坐下。他打了兩場架累得不輕。
顏晏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未免太強烈了些，很快淡定下來：「自首是對的。」
顏晏背靠著倉庫的箱子，對他說：「你怎麼不找你的手下的人來救你？」她抬眼看向他，自顧自地說，「m.hetubook.com.com哦，是了，你家門口有人守著的，你也不敢回去送死。」
唐宗琅再撥唐阿三的電話就是無人應答，唐邑已經睡下了。
「好看嗎？」陳子意問道。
顏晏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直到她聽到遠處的警笛聲，她才回答：「好看。」她看著他的眼睛，「活著不好嗎？」
他沒等她回答，就把她拉到身前，然後側過身去對著後面的來人冷哼一聲：「你比警察來得要早。」
「別罵我，臨死前我就發發善心帶你去看一眼美景，最後一眼。」陳子意率先起身接著把她也拉扯起來，從後門走了出去。
「很驚訝？」陳子意聳了聳肩，「我這種人怎麼能活著送給警察，當然是拉著你一起死，讓警察白跑一趟，多有意思，是不是？」他勾起嘴角笑得燦爛。
因為唐阿三的死亡令她極度悲傷，加上跑了這麼遠的路和受到驚嚇，顏晏在半夜發了燒。
「到時間了。」陳子意站起身，整整衣領和袖子，「我的衣服不亂了吧？我真好看對不對？就像我小時候一樣好看。」
「我知道。」陳子意拉住顏晏的胳膊，「你可要站住了。」往外不到五厘米就是大海，「我現在反悔了，你知道我這種人嘛，自然不會信守承諾的。」
「你站住不要動！」這是陳子意對唐宗琅的警告，「我怕自己被你一嚇，會不小心地哆嗦掉下去。」
陳子意抬眸看著她，他的眼睛真是生得好看，在黑暗裡也流光溢彩。
陳子意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摸了摸自己貼身放著的鑰匙，這是他庫房的鑰匙，庫房裡放滿了毒品，足夠顏晏下輩子隨心所欲地吸，她不必辛苦地戒毒，或者到處買毒品。可是他猶豫了片刻，又垂下了手。
對峙半晌，陳子意卻突然有了動作，他把顏晏拉著朝前走了幾步，顏晏能感覺到自己的半個鞋面都是虛空的，再走一步便會掉入大海。
陳子意像是被驚住，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然後瞥了他一眼，笑道：「真是可笑，我可擔不了這個稱呼，我是要害你的人，心思歹毒的人。」
快天亮時，唐宗琅還在四處尋找顏晏，手機在兜里振動片刻，他腳步沒停，伸手拿出手機。看著手機上這個不知名的來電，他第一時間接通放在耳邊，手機裏面傳出一句「m•ｈｅtuboｏｋ.com.coｍ唐宗琅，是我，你不要報警，我們倆的賬好好算算」。
「你要自首？」顏晏跳起來，也沒了困意。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看起來比顏晏還有精神：「恭喜你通過了我的考驗。」
原來這個庫房建在高高的崖邊，下面就是海，只是昨晚來的時候天很黑，她沒有注意到這些。
在換過幾次水后，顏晏的體溫終於降下去一些，可是她嘴裏還是一直喊著唐宗琅的名字，叫得那麼熟稔又絕望，那麼孤注一擲又那麼全心全意。只有在燒成這樣的時候，她才能卸下全部心防，她無疑在這三個字上傾注了太多太多。
顏晏從唐宗琅的眼神里讀懂了什麼，身子一震，眼中起了淚霧，一顆心發酸發脹。
他知道顏晏現在的樣子，也有著毒品的原因，他本預備給她再注射一劑藥物，緩解癥狀，可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變態！」顏晏咒罵道。
他坐在顏晏旁邊，想起以前師父也有過徹夜守著發燒的他未眠的時候。他嘆了口氣，算了，最後一次，就當是報恩了。
陳子意看著她的樣子，神色一怔，過了片刻才露出一個溫柔中帶些悲憫的笑容來。
警笛聲由遠及近。
「是啊，正巧我兜里有兩枚硬幣，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便出門花掉了它，就在半個小時前。」
「當年我住院回來你便走了，這麼多年我也找過你。」唐宗琅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我也後悔，後悔沒能當面問問你，找你問清楚，可是……能有多大事，關上門都是自家的事。」
顏晏稀里糊塗地呢喃了幾句，就老老實實再也不動了。
他吸了一口氣，停下腳步，正踩在街邊的落葉上，那聲「嘎吱」尤其響亮。他頓了頓問：「顏晏在你那兒？」
最後，他還是不死心地補充一句：「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死能讓別人惦念著我，也不錯。」
那是顏晏最後一眼看見陳子意，他是笑著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笑得好看，朝陽照進了他的眼裡。
「唐宗琅，是我，你不要報警，我們倆的賬好好算算。」
「真是人善被人欺。」他說完話，瞧著顏晏不可思議的眼神，笑了笑，「我說錯什麼了？」
害怕、恐懼、悲傷，各種情緒交織，顏晏看向唐宗琅。
「我們一起死。」他拉住顏晏。
陳子意有ｈｔtps://m•ｈetubｏok.ｃom.cｏm些感嘆。
「那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什麼阿貓阿狗都趕著來了，你說是不是？」他累得坐在地上，有些支撐不住。
「再說，我估摸著警察現在已經查到我家去了，但是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勾起嘴角，無所謂的樣子。
「怎麼，你捨不得我去自首？」陳子意全身骨頭都在疼，卻還沒忘打趣顏晏。
「你這種人，真是做夢！」顏晏朝著他呸了一口。
他說：「別怕，顏晏。」像從前每一次一樣。
她迷迷糊糊，燒得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嘴裏含糊地說著什麼。
「信！」
走了一段路，兩人還能聽到身後緊追不捨的腳步聲，陳子意的喉嚨里泛出血腥味，然後從嘴裏吐了一口血沫。
陳子意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麼，醒來的顏晏睜眼之後回頭就看見他睜著滿眼血絲的眼睛看著自己，驚悚得不得了。
「你對你的作品總是很滿意，那你就廢了自己的手臂好了，看在師兄弟的份上，我好心地給個折扣，就左邊吧。」陳子意說完這句話，還不放心地補充，「不要耍花招，我要是看到你沒有照做，我……」
可唐宗琅的太陽穴卻跳得厲害，他急得焦頭爛額，第三次給顏晏和唐阿三打電話沒有收到迴音后，他給派出所所長打了電話。
他話音還沒落，就聽到話筒里傳來「砰」的一聲響，半晌後唐宗琅回了個「好」。他聲音變粗了一些，有著輕微的吸氣聲，沒有叫一聲疼。
他不再說話，腳步停在原地，唐宗琅也不敢貿然向前。
「真是聖母心泛濫，你一個人還跑得快一些。」陳子意翻眼看她。
他疼卻不吭聲，等到得知顏晏所在的地址時，他另一隻手搭在腕上的荷魯斯之眼上，嘴角反而彎起弧度。
「喲，這麼維護他？」他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看到顏晏下一秒就要哭的樣子，趕緊從善如流地閉上嘴，他這輩子都沒打過女人，更見不得女人哭。
「照我說的做，我會放了她。」陳子意本來想要唐宗琅的命，拉一個墊背的。可是他的腦海里出現顏晏說著胡話念著唐宗琅名字的樣子，他惱怒地把這個場景拂去。
陳子意看著她的樣子，「噓」了一聲，拍掉她的手后，自己手撐在地上，借力站了起來：「我還不需要你扶，我不過是騙騙和_圖_書你，你要是把我一個人丟下，我就先殺了你。」
唐宗琅站在原地，喊了陳子意一聲：「小師弟。」
陳子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件事，大概是壞人做多了，也想感受下當好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有些無聊，看顏晏沒理自己，他也閉上了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等天亮送你回去。」
他開始慶幸自己剛剛對不知名的神靈的祈禱得到了回應，愛讓人失了心，著了魔，不知疼痛。他垂著手臂，邁著步子，朝著顏晏所在的地方奔去，一步一步，堅定有力，就如同他第一次背著她時的樣子，那是他的全世界。
可是，就在下一刻，陳子意卻突然鬆開她，把她往唐宗琅的方向推了過去，自己一個人跳了下去，浮沉幾下後轉瞬就被海浪打入水底。
「就待在這裏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聽天由命吧。」
「可我不能再看見別人死在我的面前了。」顏晏這句話說得很輕，扯住他袖子的手卻用了十足的力。
顏晏垂下眼睛，事實上她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她每次受到傷害，唐宗琅不是不知道，就是沒有趕在第一時間救她。她也鬱悶過，甚至怨恨過。但是後來她想明白了，唐宗琅是凡人，他不會騰雲駕霧，也沒有預知能力，他不是電視劇里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是自己的世界很小，他就是自己的蓋世英雄。
「我報了警。」自顏晏第一次見到陳子意，兩人對話總是雞同鴨講，不在一個頻道上。
顏晏想起來他說過：「命運真是可怕，你看，我也是不由自主。」
可是顏晏卻沒有心情看這些。
「啊？」顏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顏晏聽了這段話，心裏甜絲絲的，不由得彎起嘴角。當然不會一樣，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只有相似的，當你喜歡一個人時，那0.01%的差別你也能分辨出來，但是她沒有接話。
顏晏扯住他：「你現在不能坐下，你要跟我一起走。」
陳子意知道顏晏是唐邑的親人後，對顏晏除了語言上的諷刺和調侃外，再無其他逾矩的行為，連她的手腕都是隔著衣服捏的。
陳子意嘀咕：「如果不是因為師父，我早就把你這個累贅扔掉了。」他語氣嫌棄，可還是迅速地把自己貼身的純棉衣服脫下了浸在清水裡，覆在她的額頭上。
這小子hｔtps://ｗｗｗ•he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ｍ對自己可真夠狠的。陳子意心裏出了一口氣，當下也爽快地報出一個地址。
而坐在她旁邊的陳子意，不巧剛好將她的囈語聽得真真切切。
唐宗琅用眼神安撫她：「不是我叫的警察。」
顏晏晃晃酸疼的脖子：「我們該走了。」
他倒是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我倆都是要死的人，你就不用省著那兩口唾沫了。」
屋外風聲很小，樹葉的簌簌聲也漸漸安靜下來，春天要來了，很多人在這個夜晚聽過心愛的人說過晚安后安然入睡。
顏晏愣住，這人真是有病。
「那我問你，我說我救了你，你信不信？」陳子意打斷他。
她瑟瑟發抖，腿不停地打戰，拚命地搖頭。她一個勁地搖頭再搖頭，但是唐宗琅卻離他們越來越近。
原來真的有向死而生的愛。
如果他這樣做了，顏晏醒來一定會恨他。雖然他沒跟她見過幾次面，可是他覺得自己還是了解她的。
「虛偽。」陳子意淡淡地睨他一眼，「多虛偽，我站在這兒，威脅著你喜歡的人、你愛的人，你當然說信。」
「你覺得可能嗎？」顏晏瞥向他，翻了個白眼。
唐宗琅得到答案后，反而舒了一口氣，然後立馬錶態：「我不報警。」
陳子意本來就只是閉著眼休憩，沒有真正睡著，她這一鬧騰傳到他耳朵里煩不勝煩，他用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滾燙。
陳子意「嗯」了一聲。
他跳下去之前對著顏晏的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好好戒毒吧，你會有新生活的，你希望的生活。」
她的語氣里掩藏不住的冷嘲熱諷，也可能她根本沒打算隱藏住。都現在了，她沒必要順著他。
「不許你這樣說他。」顏晏聽到他提起「阿三」這個名字，眼眶就開始發紅。
來人是唐宗琅，他這副樣子真的是邋遢，頭髮亂七八糟，下巴冒出一圈胡楂，毛衣的領子還窩在脖子里，簡直毫無形象可言。
聽了陳子意的要求后，唐宗琅就毫不猶豫地把手臂彎成一個奇怪的姿勢，拎起旁邊不知道被誰遺落的小馬扎，朝著手臂上掄。
「顏晏！」唐宗琅突然拔高聲音。
他把外套蓋在顏晏身上，自己裹著薄薄的衛衣，出了門。他左右張望著，不敢走遠，找了個最近的電話亭，撥出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
好像一切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他說：「顏晏，我會陪你，怎麼樣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