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昭王

我順從地就著他的手喝下了湯藥,這會才遲鈍地感受到頭痛欲裂,腦袋中似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三口兩口地喝下湯藥,連是苦是甜我都沒有品出來,倒下便又睡了過去。
「兩家好合,千載輝光,兒郎偉且子細思量,內外端相,事事相親,頭頭相當,某甲郎不誇才韻,小娘子何暇調妝。甚福德也,甚康強也。滿盤羅餡,大榼酒漿,兒郎偉總擔將歸去,教你喜氣揚揚;更叩頭,神佛擁護,門戶吉昌,要夫人娘子賢和,會事安存,取個國家可畏忠良!」
越是往北走,便越是寒冷蕭索起來,即至中秋之前的幾天夜裡,有幾次外面北風驟起,夢裡夢外的不知輾轉幾回。
直到最後,我已能聽到模模糊糊遠處有人在喊著「昭王殿下」、「虞公子」、「安姑娘」,心知侍從們已尋了過來,虞侶一言不發地向著聲音來處行去,同眾人會合,沈嶷倒是勒了馬,翻了下去。
我非你,安知你所執念為何?
我沒有回頭,虞侶走到我的身邊,自顧自地將窗子關上了,既沒有詢問我的想法,亦沒有指責我為何病中還要吹風。我也順從地回到床上坐下,他從旁撿了個破爛不堪已看不出顏色的墊子墊在我的身後。
屋裡一片漆黑,可窗口處還有點月光,四下靜得如夢似幻。那一瞥的如水月色惹得我不由得撐起了身子,強挪著腳步到了窗邊。我推開了窗子,月光傾瀉進來。今兒是中秋了,這是我至今最為寂靜的中秋夜。在家時且不說一家人團聚著分食月餅,便是窗外的秋蟬和塘蛙都聒噪不已,當時不覺,如今蕭索如此,倒是追懷了。
從始至終,虞侶終究還是沒有對我說哪怕一個字。
「本王已忍了十年了,好容易謀得此機,與虎謀皮,卻被生生扣在家門口而不能入,你現下卻還讓本王忍,本王早已是忍無可忍了!」
我想著車中顛簸,趁著能在外活動要多走走,看著婢女小廝們都在張羅著生火做飯,虞侶在同行的官員們商量接下來的路線,大概無處有人用我,便隨意地往車尾處走去。這一趟倒是並不過分奢侈,不過四輛馬車,除卻打頭的一輛是我乘的,剩餘的三輛皆是禮車。我沒行幾步,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虞侶催著馬一路直衝,他此時恨不得這條路直通到天涯海角,他便一直奔下去,將那璽國也好,虞國也罷,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雁回堡也好,這茫茫的人人皆勸他攔他命他制他卻無人縱他容他的世間也罷,皆拋到身後去,只留他一人一馬,如此方才天寬地闊。
安年氏有意逗安鑒,七拐八拐地就是絕口不提觀禮的事。安鑒這會已有些不耐,但又無法發作,急得他站了起來,繞著桌子踱了兩圈步。
此話音落,沈嶷已深深地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在他的額邊正是虞侶手中馬鞭所在,此刻仍因著虞侶的暴怒而微微顫抖著。沈嶷就這麼直挺挺地扣下去,額頭砸在地上,久久俯首而不起。虞侶凝視著自己的臣子和舊友,十年了,他已要放棄希望了,可今年沈嶷突然現身璽國,告訴虞侶他已謀划多年,終於得了機會能將虞侶帶回虞國了。此前他二人多年未見,虞侶心知不該信他,卻不能不信他。與其說虞侶是信他,信的是沈嶷口中所說的多年謀划,信的是年少時在戰場上救了沈嶷一命,不如說虞侶是在賭。這麼多年了,終於,他見到了一絲薄弱的光,如同一久居黑暗之中的旅人,見到了一絲燭火豆燈,便視之如月如日。
「應玉堂,你這是要作甚!」虞侶此時已是暴怒,他雙眉峰立而起,握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厲聲斥責玉堂哥哥。
「可你不是說他並非應家嫡子嗎?我還當他或可留下。」
「王爺!」那將領單膝跪倒在地,姿態尊敬萬分,可話語毫分不讓,「臣鎮守此關七年,謹遵命令,如今沒有通告,臣實不敢開關迎人。還請王爺體諒。」
「虞公子!」
我想了想,「大概是當日你高中之時。」
「你醒了。」
安年氏搖了搖頭,「我見他念完障車文也沒同其他禮部官員一併離開,卻是同禮車隊一起走了。」安年氏見安鑒依舊不說話,便試探性地問著:「你那日所說的玉堂的身世……莫非……」
因為不是主要關隘,雁回堡並不宏偉。黑石堡壘,甲光向日,過了此關,便是虞國。兩個侍從先去關中稟告,我和虞侶待在原地。他臉上波瀾無驚,可眼中卻驚濤駭浪。我覺得我似乎應該說些什麼來中止這沉重的靜默,可又捨不得剝奪他盼望已久的這一瞬。
「請問,閣下可是昭王殿下?」那個虞國將領一拱手,拜見虞侶。我心中明白,昭王恐怕是虞侶來璽國之前的封號。
「是我疏忽了,」他看著我,我又感受到了下午燒得昏昏沉沉時那道擔憂又愧疚的目光,「我們在這裏歇息幾天,待你大好了再啟程,我教他們車馬都行得慢些。」
「玉堂不致如此,且不說他是璽人虞人,他畢竟是爹的學生,你我也認識他多年,他是個什麼性子的我心中有數。就算是衝著爹的面子,他也會照顧好女兒的。」
「我不餓……」
「臣,不敢。」
虞璽皆是大國,幅員遼闊,中間夾雜小國眾多,接壤廣闊,我們這一路是奔著雁回堡來的,這裡是距離金城最近的關隘,只是一路路途偏僻難行,當初虞侶幾乎沒什麼猶豫地便選了這條線路。
「你赴湯蹈火,你便是上天入地有何用處!本王盼了十年,十年!原來是有家歸不得,今日竟是到了家門口而被拒於咫尺千里之外!」
「相公你別不說話啊,你究竟是身上哪裡不爽利?是頭痛腦熱還是怎樣?」安年氏本是逗安鑒,但看著自家相公眉頭越鎖越禁,自己倒先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會安鑒也反應過來了,他坐了下來,倒了杯茶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無奈地看著安年氏:「你啊。」
我脫口而出,兩人皆抬頭看我,我見玉堂哥哥臉色刷白,嘴唇抖動了幾下,終於強拗了一個笑容出來,只是那笑得卻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剛請人來看過了,是風寒燥熱兼以車馬勞頓,葯我已遣人溫著了,你喝了再睡會罷。」
安如諱看著虞侶,似有萬語千言要說,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這樣一句。虞侶輕輕嘆了口氣,催馬行進,掉頭到了如諱身邊,從沈嶷手中接過如諱所騎之馬的韁繩。他同沈嶷交換了一個目光,中有溝壑,不可逾也;中有山巒,不可攀也;中有海川百納,唯此不言,方才有言。
「況且我們不是已離虞國很近了嗎?」我搶著他說,「入了虞國,再好生休息吧。」
安鑒手下頓了一下,只「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只是從安年氏手中將那杯茶接了過來,慢慢地喝。
時候不久,那兩個侍從便匆匆回來了,可他們臉上卻帶著難色,身後還跟著個虞國裝束的將領。正懷疑著,虞侶已翻身下馬,我亦隨之。
他沉默了一會,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接著又遞了一杯茶給我,展顏一笑,「到了虞國,我帶你吃那裡的點心。」
「……你去吧,我不甚餓。」
「日後得空,我們再去零陵,我定選著最好的日子,帶你去看那十里桂花。」他是知道婉妃與我那一番對話的,今日我們從虞入璽,未能如願過伊國,為著此事還向我解釋了一番。
闔上眼睛之前,最後看到的依舊是模糊成一片的虞侶,還有分明看不清楚可我卻又能清晰地感受得到的,他的擔憂和愧疚。
「慢點。」虞侶遞了一杯溫茶給我,我喝下去,這粗茶樸素的苦澀多少中和了過度的甜膩,方覺舒服了一些。他又將手中剩下的大半塊餅也遞給了我,「一天沒吃東西了,總算遇上些對胃口的,多吃點罷。」
而我呢,我也將要被拖上這層不知何時便會在腳下炸裂任憑深淵將我吞沒的薄冰了,不知日後我再憶起今日紅衣障車,北出金城,又是怎樣的心境。
我想說話,可一張嘴只能聽到嘶啞而意義不明的呢喃。
車子終於緩緩地動了起來,我隔著窗紗看著車外的金城街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還是一如往日的繁華,街邊擠著成群結隊的孩子們,追著花車跑著笑著,小販格外賣力地叫賣,兜售吃食。在那無盡的人中,我恍惚好像看到了娘的臉,但只一瞬,轉眼便看不到了。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裳兒,你我相識許多年以來,你可知我何時最是開心?」
「好,好。」
「回頭?」虞侶冷笑一聲,「從我允了這門親事之後我便從未想過回頭!你當健封帝為何要遠嫁安家孤女,你當我又為何同意娶一個璽國女子,你……」
「我去觀禮了,禮數是齊的,不奢不陋,中規中矩,我看那虞侶意氣風發,我們裳兒沒嫁錯,你莫擔心。」
車子出了城,又行了一個來時辰,正是晌午的時候,婢女幫我下車換了衣裳,準備用飯,聽著話里的意思,這會歇息過了,便是一個下午都再無歇腳之處,要到晚上才會落腳驛站,她們許是抱怨路途勞累,我心中卻是明白的,虞侶心中何其焦急,恨不得當下便生出翅膀來直接飛回到虞國去。
終於到了中秋之夜,我發起燒來。先是午飯時我無甚胃口,草草地喝了幾口清湯便回到車廂中了,我這一路以來一直暈沉,不覺有事,下午時顛著顛著我竟不知什麼時候就倚著車廂睡去了。等到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了床上,面前虞侶的面容一片模糊,測不定距離,我想要抬起手,竟覺無力為之。
安年氏心中偷笑,她這相公旁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面上同女兒疏遠,厲口冷麵的,心中卻是不知怎麼疼愛的好。只這話今日卻說不得。安年氏囑咐小廝把那些吃食瓜果都放到廚房,自己轉身便進了卧室。一進卧室,便見到安鑒合衣卧在床上,手中握著本野史,看似在讀。
他盯著我步步走來,那沒有多長的距離,我卻好像走了一生都沒有走完。接著,他忽然笑了。「你也來了,好,你也來了。」接著他手中韁繩一甩,韁繩頓失了力道,玉堂哥哥險些便摔倒在地,好在馬兒倒是平靜了下來。他將手中馬鞭一揚,直指在我的臉上。「他們都要我回去?要我回去!」他的手一抖,鞭子下移了幾寸,正對著我的心口,「你呢?你說,你也要我回去嗎?」
「你莫要拿什麼兩國百姓來嚇我,我在璽國不過是個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質子,在虞國也是個徒有名分的王爺,我皇兄與那璽國健封帝都是何等英明之人,如何都不會因著我這廢人而將自己傾國權力置於危險之地!」
虞侶閉上了眼睛,終於將那句忍了好久的話問了出口。
「玉堂哥哥?!」
「……裳兒。」
「正是,本王今日要從此地入關歸國。」
「殿下!微臣不敢!微臣這條命都是殿下給的,所作所為,無一不以殿下為先啊!」
而今日,我們終於要入虞國境了。這天虞侶格外梳洗打扮一番,穿了一件青色袍子。虞國素來尚青,我心知大概虞侶無處覓得虞國舊服,只得勉為其難選一件青色袍以代之。
「沈嶷,阻止本王回家的,可是皇兄?」
直奔了出去,我才忽地心慌了起來。雖騎馬出行並非第一次,可原本便經歷不多,且多是有人為伴,騎馬徐行而過市。這是第一次我一人身在一匹疾奔的馬上,緊張得連手中的韁繩都顫抖著。此時連如何勒馬而止我都不知,整個人只能伏在馬背上隨著它顛簸震動,只怕自己哪個動作出了差錯,便會生出墜馬之事。我手中死死地扣住韁繩,也不敢再向周圍四下看去,只是盯著遠處那越行越遠的身影和_圖_書,既害怕又希望這馬能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虞侶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中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許是雁回偏僻,通告在路上耽擱了,你且讓本王進關,待上幾日,自有旨意。」
「留下有何用?我尚且知道他的身世,你當陛下是聾是瞎?他便是留下了,這璽國朝堂也容不下他半分。況他與虞侶不同,虞侶在虞國尚可說的上是性命無虞,但他一個世家子,留之則險,除之甚易,他何以存身?」
「殿下歸來,臣應千里來迎,只是……」那將領猶豫了一下,將雙手拱起,身子壓得更低,幾乎看不見他的臉,「只是臣未接到殿下將要入關的通告。」
他笑了笑,「是了,那日我的喜從來不是假的。我喜歡科舉。我生於虞國世家,偏生還是個嫡系庶子,從小便見識到了世家積弊之深,偌大的虞國被幾個世家玩弄于股掌之間,致使有才之人無以上位,有德之人偏居山野,朝野之中儘是虎狼之輩。來到璽國之後,我親見科舉選拔如何使得寒門子弟能才盡其用,人盡其力。裳兒,我是真的喜歡科舉,若非無奈,我當真願一輩子留在虞國,做尹玉堂。」
「民女安如諱,恭請昭王殿下,返回璽國。」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哦,買了些什麼?」
可他沒有。
那個虞國將領,連同著四個璽國侍從,一齊跪倒在虞侶馬頭處,只要虞侶一策動馬匹,他五人都將喪命于馬蹄之下。
「殿下!昭王殿下!」
虞侶的字字句句,都將我的心往百死成灰的深淵中碾去。可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我早知如此,我早知這不過是一場交易與算計,他所想的一切,我又有哪一個沒有想到過,只不過是一念之差,我心中到底念著那殿上的驚鴻一瞥,念著他傾訴衷腸,念著他曾捨身相救,我便報之以一生來全他一個歸國之夢又如何?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將真相以這種方式血淋淋地戳出來,原本我與他二人心知肚明,一世粉飾太平,也沒什麼不好的,原本……
大概是因著這雙輪馬車行進顛簸,無法執筆讀書,而我又受不住連日地在馬上趕路,只能一日復一日地窩在馬車裡,除了昏昏沉沉,忽睡忽醒,就只能隔著帘子看著馬車外虞侶騎在三花驃騎上,昂首馭馬,雖看不見他的面容,但僅憑想象便可知那定是一副久旅終歸鄉的欣喜與悸動。偶爾停下來歇腳的時候我或能下車走走,舒展身體,或是匆匆在隨身的本子上記下幾個字。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同玉堂哥哥說,但到底不知從何處開口,再者也要避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竟沒再同他聊過虞璽兩國或是應家之事,只是偶爾能在吃飯歇腳的時候瞥見他,他也常常是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裡,我心中不免奇怪,照理說這一行人中獨獨他是在金城與虞侶相伴了十年的,兩人該是肝膽相照,感情甚篤,可當日在金城時我竟從來不知此二人相識,如今離了金城,也不見虞侶待他與旁的侍從有半分不同。
「呵,你說的倒是冠冕堂皇,難道你應玉堂便沒有半分私心嗎?你名義上是來護本王安危的世家子弟,實則在璽國經營謀算,與安家私交甚篤,你是心知回了虞國這一切謀算都化為泡影,這才萬般算計要本王回頭!」
「微臣沈嶷,拜見昭王。」
「恕臣不能。無旨意,臣不敢放半牛一羊入關。」
安年氏湊到安鑒身邊,伸手貼在安鑒的眉間,輕輕地幫他把皺著的眉頭揉開。
安鑒說著話,卻分明是沒話找話。安年氏知安鑒想問觀禮之事,偏就有意不說。
虞侶看著馬前之人,冷笑出聲。
直到喜車出了城,安年氏才從街上往家中慢慢地踱,一路上見街旁賣著炊餅,便停下來買幾個,又見著那賣瓜果蔬菜的,也不顧家中原便是有專人供這些吃食,從未需要過她來街上採買的,也心不在焉地各樣挑了幾個,連見著那面人糖人的也買了。東買買西買買,不一會手上便滿了,她也直到發覺自己再拿不下什麼東西,這才重又往家中走去。剛走到安府門口,只見府里衝出了個小廝,安年氏一看,卻是安鑒的隨身侍從。這小廝衝出門時看著急匆匆的,看到安年氏便停了腳步。
我將頭再低下去幾分,聲音卻拔高了,一字一字,如擲在地,彷彿四下曠野寂靜無人,只覺得這幾個字在天地之間碰撞回蕩,久久不散。
虞侶說著,便拉住韁繩翻身上馬,馬上便要策馬硬闖了。
他這番話說得動情十分,我想到當日書院會試時他在台上侃侃而談,說到「世家再無以武立身之地,輕則仗功勛頭銜坐而享富貴,重則恃權在朝中功高而蓋主」原是有感而發,至於「時移則術易,是以十代以上則世家勝於科舉,十代以後則科舉優於世家,是也」之言,更是字字泣血,皆是玉堂哥哥生長在這世上二十余年以來,輾轉于兩國之間的肺腑之言。當日我只覺得他文采飛揚,政論深刻,今日方才從中讀出了一絲苦澀。
我心中大驚,也顧不得什麼許多,直衝了過去,果然見到玉堂哥哥正坐在最後一輛禮車上,身旁是個來喚他吃飯的小廝。
「安姑娘,」他立在馬下,手中擺弄著韁繩,似是在幫我安撫馬兒,實在卻能看出來他是有意留下,有話同我說,「今日之事我感激你心中挂念著殿下,但殿下如此,終非良配。今日之後,還請安姑娘再想想清楚,這虞國究竟去得去不得。」他這一番話是壓著聲音說的,我聽得清清楚楚,卻絕無第二個人能夠聽見。「安姑娘是聰明人,我今日露面之事想必會守口如瓶。你我二人便金城再見罷。」語畢,未等我作答,他已一拍馬兒,這馬嘶了一聲,撒開了蹄子便沖了出去,直到了虞侶身側,方才被攔了下來。我和虞侶就這樣m.hetubook.com.com兩馬并行,在夕陽之下一步一步向著那個他的牢籠,我的家中行去。
「老爺惦記著小姐呢,小的看老爺面上不說什麼,可到了史台里也是心神不寧的,險些把墨都翻了,這不坐了沒一會,就告了事假回來了。」
安鑒點點頭,「他身為應家之後,當初便是以保護皇嗣為由隨虞侶來我璽國的,如今虞侶回國,他不可能不隨主離開。」
「虞侶,我總算找到你了!」
虞侶手下一抖,馬鞭堪堪地落在沈嶷的身邊,鞭子砸在地上,激起一陣飛塵,染了沈嶷半身。這鞭子落下時何其兇險,沈嶷倒似是早有準備,莫說躲了,連晃都沒晃半分。
「我去尋了兩個月團來,今日中秋,好歹是要吃上一口的。」他從懷中掏出了個紙包,裡面包著兩枚小餅,他掰了開來,遞給我小半塊,我咬了一小塊下來,酥油和糖作的餡料添了滿口。平心而論,這餡料做得粗糙,酥油不夠盈潤,糖又放得多了,我想起家中娘做的小餅,個個香潤滿口,饒是我和爹這般素來無甚口腹之慾的,每每到了中秋,也最是盼著能吃到這種點心。
雖是不知不懂不解萬一。
「可如今……」懂了他安身立命之苦,連帶著我語氣中的質問之意也少了幾分,話里也軟了下來,反倒是憂心其他如今被迫回國,恐怕處境愈艱。
我總覺得,自從踏上了這條歸鄉之路,虞侶與從此模樣大變,在金城,他琴藝驚覺,翩翩風流,卻總帶著幾分刻意而為的無理取鬧,可這一路上,他少言,毫不畏苦,甚或有關照於我的舉動,時常露出與之前全然不同的直率的開懷一笑。
「體諒?你這是將本王攔在家門口而不得入,你可體諒本王嗎!今日這關,我便是闖,也要闖進去!」
「若是他當真如你所說,對女兒有如此之心,他能回到虞國未必是件壞事,好歹是在虞國有個照應。」
「……裳兒,這麼多年我……」
只是在他安慰著安年氏的時候,目光卻輕飄飄地落在燈燭火上,無依無靠,悠悠蕩蕩。
安年氏點點頭,又笑了笑,「裳兒這一走,總覺得心裏面空空落落的,今日在街上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也不願回來。也不知裳兒現在是否還好。」
我一驚,「那你豈不成了應氏的嫡子?」
我想著,幾乎又像下午那般落下淚來,連忙將剩下的一整塊塞到口中,胡亂嚼了兩下就吞了下去。
這一路沉默,無論是身後護著我來歷不明讓我萬分戒備的沈嶷,還是一馬在前的虞侶,皆是一臉煞色。我有無數的話想問想說,對虞侶,對沈嶷,皆是如此,可他們二人都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連忙斂了笑容,「沒什麼,只是想到了在金城時的一些趣事。」就這麼敷衍搪塞了過去。
又行了十天,我們終於到了虞璽兩國的邊境。
我今日也心中激動,終於要真正跨過雁回堡了,從此北去不復還,這北境虞國,又是怎樣一番模樣。為此刻,我今日不坐馬車,騎著馬與虞侶並肩同行。
虞侶沉默不語,未發一言,但手中鞭子卻沒有低下半分,似是固執不已,今日非要硬闖雁回堡不可。這時只見從馬車后衝出一人,卻是玉堂哥哥,他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虞侶手中韁繩的另一端,虞侶卻也攥得緊,這一下玉堂哥哥並未能將韁繩奪走,倒是那馬兒驚了一下,打了個響鼻,在地上踱了兩步,步步都踏在跪在地上的侍從左右,看得我心驚不已。
安鑒舉起茶杯喝了一口,沒再說話。安年氏也坐了下來,又給安鑒倒了一杯。
我想到的,卻是當日書院會試的台上,我見玉堂哥哥滿腹經綸,文韜武略;見虞侶風度翩翩,佳世公子。可原來在這兩者的背後,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不過是些吃食小物,沒什麼特別的。」
我知虞侶心焦,也不願出言請他暫緩腳步,我二人只帶著侍從四人,皆是陛下所派,護送我們一路至虞璽邊境。好在到各地之後憑著聖旨可以在驛站小歇。只是我自小久坐書房,這連日的趕路,的確讓我吃不消。
「你來此作甚。」
「老師是知道的。」
「還請公子先同我幾人返回金城,面見聖上,再做打算。」
「殿下!你需得忍下去!你當這十年之間便只有你一人在忍嗎!微臣也是無時無刻不忍耐著,不盼望著殿下有朝一日能夠歸國!可越是到了這緊要關頭,你我二人越是不能亂。如今璽國放行,兩次未能歸國皆是因虞國朝堂而擱置,我已派人回國調查周旋,不出月余定有回信!」
畢竟,畢竟是曾經有過那樣的瞬間,我也曾肖想過,若是他一生再無法回到虞國,便留在金城之中,做一輩子的風流瀟洒浪蕩兒,又有何不可。哪怕時至今日,我或尚不能全然明白,他何以寧願棄了在璽國金城這般安閑度日的生活,甘冒何等兇險與不定,亦要回家。在某些時候,我看著他青衫長立於大殿之上而茫茫然負重千鈞之時,我看著他於市井繁蕪之中鄭重佩以蘭草之時,我或能感知一二,卻仍只是一二。
虞侶輕輕嘆氣,「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安年氏被安鑒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半晌,兩人俱是無話。茶已半冷了,安年氏則才又開口,「可惜了這孩子。」
「可相公你一向行事專註,甚少如此,莫不是身上不爽利?要麼我去請個郎中來診診脈吧?」
玉堂哥哥倒是不跪不求,只是兀自地立在那裡,不卑不亢,「臣知殿下回國之心切切,只是殿下之事非殿下一人之事,關涉到虞璽兩國安寧,無數百姓安危,還請殿下三思。」
想到這裏,我一個轉念,竟笑了出來。一旁的婢女見我獨自思索良久,忽地發笑,禁不住好奇,湊過來問我:「王妃怎的突然發起笑了?」
「對了,今日念障車文的,竟是玉堂。」
這障車文我從前在書上也讀和圖書過,早知其中內容,故也提不起什麼興緻,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只是聽著聽著覺出了不對,這聲音如此熟悉,我抬起頭,透過那層層的面紗,果然看到那身著紅衣立於車前念著障車文之人,正是玉堂哥哥。
「昭王歸國,我身為臣下,哪有獨自滯留璽國之理。你放心,我家中來了書信,竟是這十年間兄弟凋零,獨存我一人。為著這應家嫡系的血脈,父親也會保我安寧的。」
安鑒聽到聲音,坐了起來,「娘子今日出門何以如此之久?」
安鑒難得的臉上顯出了憐惜之情,他伸手攔住了安年氏的肩,輕輕安慰:「她嫁過去總歸是要做王妃的,放心吧。」
我聽著虞侶促馬躍起後轉頭而去,沿著那條來時的路一騎絕塵,奔向了與虞國相反的方向。周圍侍從們還愣著,我忙從地上起身,一把奪過一旁侍從手中的韁繩,翻身而上,便催著馬兒追了上去。
不必虞侶吩咐,沈嶷已沖了出去,他身為虞國大將軍,自小便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對馬是再熟悉不過。他一個翻身便上了馬,就著如諱的手將韁繩拉滿,馬頭高高抬起,長嘶一聲,又奔出一段距離,總算是平靜了下來,而他懷中的少女已是一身冷汗,顯然是驚魂未定的樣子。片刻過去,她才晃過神來,四下無助地看了看,掃到虞侶時眼神忽地有了神態,便要從馬上往下面翻,只是兩腳一軟,又險些摔了下來,沈嶷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確認如諱已是冷靜了下來,好端端地坐在馬上,沈嶷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同虞侶草草地行了個禮,便匆匆離開了。虞侶這會控著兩匹馬,緩緩地往外走。走出去沒幾步,已能聽到落在後面的侍從馬車跟上來的聲音,兩人各懷心思,一個有口難開,一個欲言又止,只是任憑著身下的兩匹馬,帶著他們,回到那條返回金城之路上。
此話話音未落,忽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衝撞而來,中間又夾雜著女子的驚呼。虞侶一聽這聲音,眉頭一鎖,這是安如諱的聲音!這馬蹄聲又急又亂,顯然是主人已失了控制。果然緊接著,兩人便見到安如諱緊緊地伏在一匹馬上狂奔而來,她臉色煞白,緊緊地攥住手中的韁繩,徒勞地試著勒馬,卻毫無作用,在馬上搖搖欲墜,馬上便要失控而墜了。
障車文念罷,按照規矩我和虞侶都是要有所賞賜的。賞賜之物早已備下了,婢女過來相問也不過是做個樣子。但我想著這外面之人是玉堂哥哥,想了想,將手上的嵌珠紋金鐲摘了下來,遞給婢女,命她一併作為賞賜給了玉堂哥哥。這鐲子倒談不上有多麼貴重,金鐲上只嵌了一顆渾圓珍珠,我格外珍重只因著這鐲子是我去年及笄之禮時娘送的禮物,嵌的那顆珠子則是娘嫁妝中一枚簪子上拆下來的。我知玉堂哥哥認得此物,我將這簪子送了他,也是盼著他日後能多多上門,看望母親。
虞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將馬鞭收了回來。這時他才發現他右手之中的韁繩已將他的右手掌心磨出了一片血痕,觸目驚心。
「好,不談國事,只談己身。今日這關殿下若是闖了,闖了過去便是違抗明帝聖旨,便是回了虞國也落人口舌;闖不過去再轉頭回璽國,健封帝難道便能放過如此任性妄為的殿下嗎?倒是健封帝不願因你一人同虞國交惡,亦礙於君威不能將你放回,更是一世囚禁!為了日後再回國,還請殿下回頭!」
他點點頭,半是無奈半是嘲諷,「想不到我一個下人之子,竟是要繼承宗祧了。」
我心中暗笑,原來他說的賀禮,倒是這個。大約他雖已辭官,但總歸是在朝中有相熟之人,索性討了這個差事來,親手相托,親口相祝。
再醒過來,已是夜半。我眨了眨眼睛,覺得臉上有些乾燥,下意識地抬手去摸,直到輕而易舉地動了手臂之後才反應過來,身子似乎已不再有千斤之墜了。
安年氏皺皺眉,「只是若玉堂當真對裳兒上了心,裳兒卻是以王妃身份嫁入虞國的,我怕他對裳兒反生怨懟。」
「微臣斗膽,請殿下暫返金城,暫且按捺幾日,臣定會赴湯蹈火,必使殿下重返大虞。」
「我這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不妨事的。」
我抬頭看著虞侶,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盛怒的樣子,那豎立的劍眉和令人生畏的迫視,竟讓我想起了健封帝,那一刻,我才從他的暴怒里想起了,他便是再遊戲市井,再風流做派,他依舊不是個簡單的才子士人,他是皇族之後,他繼承著天子之怒,天子之怒,血流百里,遍地殍櫓,這世上沒人能違抗他,沒人敢違抗他,他、健封帝,他們都是一種人。
「殿下!」沈嶷低頭拱手,「此中必有他因,殿下千萬要秉持情緒。健封多疑而專擅,若殿下此刻有異,便是前功盡棄了殿下!」
「夫人你可回來了,老爺找不見你人正急著呢。」小廝一面說著一面將林林總總的雜物都從安年氏手中接了過來,「這好些東西呢,夫人怎麼提的了。」
安年氏手中一輕,跟著心裏也忽悠了一下,「相公今日怎的回來的如此之早?」說著也加快了腳步,跟著小廝急急地往府里走。
在宮門口,我登上了專做準備的花車,虞侶又騎跨上了那匹駿馬,我二人這樣一高一低地聽著儐相在車前念著障車文。
被玉堂哥哥這樣搶白,虞侶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手下一用力,似是想要把韁繩徹底奪回,可玉堂哥哥那邊也分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於是那根韁繩就在綳在了空中,他二人各執一端,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聽墨童說,今兒在史台中你險些打了硯台,可是有事發生?」
「好了,不過是挂念著裳兒,她是你親生女兒,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也就是你,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背地裡不知有多麼在乎呢。」
聽到此語,虞侶更覺憤怒完全壓制不和-圖-書住,直衝頭頂。他右手握著韁繩,左手揮鞭而起,直指沈嶷。
「臣應玉堂懇請殿下返回璽國。」
這天下間束著他的,框著他的,已有太多太多了。
他見我醒來,將手中的小碗放在一邊,碗中是清水,我一抿嘴唇覺得唇上微潤,心知是他在我昏睡時將水一點點潤在我的唇上以解口渴之焦。我幼時體弱,剛被爺爺領到書齋中讀史書的那幾年,頻頻患病,風寒燥熱,高燒不退,往往幾日,方轉清明。那時我每次醒來,母親便是這般捧著一小碗清水坐在我的床邊,為我潤濕嘴唇。
「應公子,虞公子剛剛才囑咐過,午後再無歇腳之處,這會你不用點飯,只怕接下來幾個時辰難捱啊。」
「相公。」
不過如何,我們終究沒有放緩腳步,而三日之後我竟已大好了。我們車馬不停,不知是否是我漸漸習慣了這舟車勞頓,也不覺疲乏了,到了後幾日,竟也能騎著馬在路上馳騁上半日。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之人,他方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如此讓我無法相信,但是他的樣子又不由得我不信。
「沒什麼,」安鑒揮了揮手,「不過有些分心,索性告了事假回來歇息。」
想著娘,我竟忽然落下淚來。我連忙吃力地抬手去擦,可偏偏越擦眼淚越是止不住,臉上一片的溫熱濕潤,模糊朦朧之中,我只能影影綽綽地捕捉到一片白色,輕輕落在我身側,散發著溫暖而可靠的氣息。
我又眨了眨眼睛,向側面看去,這下我終於看清了,我此刻躺在一間小屋中,看樣子是驛站里供來往小吏小憩用的,屋子裡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我躺在一張狹窄的榻上,左右翻身都是艱難。
「何人大胆!」虞侶本便心懷怒氣,這會得了個由頭,竟是將滿腔的憤怒委屈皆納于口中,他也不管此時膽敢在這裏硬攔下他的是何人,甚至不想細看,出口便是極怒之言,此話既出,虞侶又似仍不解氣一般,又將手中馬鞭往身側一摔,發出「噼啪」的聲音,驚得兩匹馬皆是引頸嘶鳴。
虞侶只見眼前忽有一人騎馬橫于路前,他不及細想,勒緊韁繩,硬生生地將馬頭轉至一旁,停了下來。饒是如此,站定之後虞侶也覺出自己已是一身汗水,只覺心頭髮冷,也不知是剛剛策馬狂奔時發的汗還是被此人這麼一嚇嚇出了冷汗。
「上次你也是同樣說詞,可結果本王不照樣在這雁回堡被攔下。你和他們一干人等有何區別,一個個地跪在本王馬前,明著是勸本王,那字字句句,哪一個不是在逼著本王!」
也許是生病著實讓我無力,也或許是今夜這月色太寧靜,我竟沒有反駁,接過了那塊我並不喜歡的點心,慢慢地咀嚼著,小心地不發出半點聲音。他見我吃下了,便坐在我的榻邊。
見到向來自持淡然的虞侶此刻如此無法自控,沈嶷輕嘆一口氣,翻身下馬,單膝跪于虞侶馬前。
「爺爺……爺爺既當日便知道你是虞國世家中人,怎麼還會收你為學生?」
「觀了禮后又隨便在街上轉了轉。」
十年了,十年的倦鳥,終於歸巢了。
「臣來此接殿下,回家。」
我剛要開口,那邊婢女喚著我吃飯了,我本想留下陪玉堂哥哥,可轉念一想我和他都身份特殊,日後到了虞國少不得步步小心,時時留意,我與他之間的關係不便早早示於人前,便辭了玉堂哥哥回到車前去了。
「大胆!」虞侶雙手緊緊攥拳,抵在青袍邊上,「本王是當今皇上同胞兄弟,大虞是本王故鄉,本王回家,何人攔得!」
「可你……」
可,我想要縱容他。
「殿下!王妃無辜,何必多牽連一人進來!」
「玉堂?」安鑒好容易才被安年氏揉開的眉頭又蹙了起來,「他不是已經辭官,怎的輪到他念障車文?」
「你不敢帶本王回國,便敢來見本王嗎!」
「民女安氏,請王爺返程。」
「殿下,玉堂心中絕無半分有負于殿下,有負于虞國的私心,忠心昭昭,日月可鑒!」玉堂哥哥口中這般說著,手中韁繩半寸不讓,因著這韁繩兩段都在暗暗發力,馬越發的不安起來,馬蹄踢著踏著,揚起塵埃無數,可跪在地上之人也無半寸後退躲閃的意思,我見那馬兒再這樣下去早晚傷了人,心中一橫,撥開一旁的婢女,沖向了虞侶。
用罷了中飯再上路時,我半點困意也無,車子起起伏伏,我便想著玉堂哥哥之事。他在璽國化名為尹玉堂,實則姓應,乃是應家嫡系中的庶子,是如今應家家長應坦之後。之前查過一些虞國世家制度之事,我知道應家是如今虞國權勢最為龐大的世家,乃至於有「魚與鷹共天下」之說,應坦的親妹妹是虞國前太后,也就是虞侶的母后。這樣算來,應坦更是當今虞國天子虞明帝的舅舅。我沒想到,玉堂哥哥竟出身如此豪門,而依他所說更是日後將要繼承這家業。
「我爹知道這些事情嗎?」
「王爺!」
半晌,四下靜默,我低著頭,盯著裙擺上那一整片的花瓣刺繡。這會兒倒是起風了,風過而襟動,吹皺一地絹綢。這雁回之地頗近風漠戈壁,風中夾雜著的砂礫磕在我臉上,夾雜著細碎的疼痛。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黃沙層層細細地壓在綉針繁密的無味花朵之上,屏住呼吸,不敢閉上眼睛。
又沉默了不知多久,我只覺得自己高高舉過頭頂的雙臂已經酸脹得沒有知覺了,只聽到馬兒打了一個響鼻,緊接著便覺頭頂一陣疾風而過,四下侍從皆大喊「王爺」、「虞公子」。我只覺胸間一緊,心知虞侶這是促馬而起,馬蹄正躍在我的頭頂,若是直直落下,定會血濺當場。
「好,那你現在便帶本王回家,回到我大虞!」
我一步一定地走到他的馬頭處,我低著頭,可我知道他的馬鞭和目光一直追隨著我的身影,我站到侍從們的身邊,輕輕撩起裙擺,雙手合十,舉過頭頂,直直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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