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你清醒一點,殺十二弟的人是鳳玉帝。」
「出門在外,麻煩能不惹就不惹,可萬一惹上了自然是要毀屍滅跡。」年輕人嘆了聲,「對不住,這都是你逼我的。」
「回來了。」
趙唐道:「他下令抓走村民,無非就是想逼我們就範。若是就這樣走了,八台山的英魂會寬恕我們嗎?」
……
趙唐道:「當初怎麼搭,就怎麼燒。誰搭了屋頂,就破這個屋頂。誰砌了這面牆,就拆這面牆。不把這間屋子拆乾淨,今天咱們也就別走了!」
「我……我只是問一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時那種情況,誰都……」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笑什麼?」
「一把火燒了,等以後回來再起。我沒有什麼東西要拿的,你們去吧。」趙唐回過身,見錢唐四人都一動不動,喝道,「都聾了?叫你們收拾,收拾完了就走。」
「一個道士罷了,天下遍地都是。再說了,他要吃肥羊,又不是你弟弟。你瞧,虧他的福,我還撿到一個水囊。」
馮唐轉眼一想,明白這話是對那小馬兒說的,心中更是憤憤。知他是看出自己虛弱可欺,連匹馬兒都不如。
馮唐啊得叫了聲,發燙麵皮瞬時涼透,不由大怒道:「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何要故意打趣我?」
徐仙村安靜著,好像整整安靜了十分。徐仙村冰涼著,似乎冷到了一個界限。零星的幾個煙囪里飄出人氣。嬉戲的孩童,打盹的農夫,他們好像齊齊都留在了那個夕陽。沒有人去叫,他們是不肯回來的。偶爾撞上,不待招呼便逃走了,也只當沒遇見。
「不知道……咳咳……」馮唐還躺在牛車上,批了件薄薄的草席。他面無血色,嘴唇依舊發白,脖子上密密麻麻的汗。這沒說了幾句,又咳嗽起來。
八台山一條空曠山道,林木幽寂,只聽得遠遠傳來一陣車輪聲,還伴著低低的人語聲。
「管你十弟、四弟還是師弟,這水囊現在是我的。」
「你配
和*圖*書,你太配了。」李唐冷笑了聲,就此推開趙唐的手,消失在門邊。
錢唐道:「這屋子這麼大,怎麼燒?」
「村長,發生什麼事了,有話慢慢說。」
「我就是要問他,我就是想聽個明白。二哥,如果那天那枚毒針先殺的人是我,那現在站在這兒的會是誰呢?」
趙唐道:「十弟,你去把四弟找回來,我們去赴宴。還記得那紅衣人的話嗎?唐門子弟最不受威脅,他敢請我們上山,我們便敢去。況且,有些債還沒清呢。」
「那我只是笑一笑。」
「說的也是。打擾了,我自己去找找他。」
村長道:「趙大,你們可一定要救救我們啊。」說完太過激動,一口氣沒喘上來,竟就暈了過去。懷裡抖出一封白信,撿起來一看:「瀟洒綸巾野服,四海移山;慷慨冠世奇英,中州論道。」還落了一副小圖,上面畫了兩把椅子,落的是鳳玉帝的款。
推開門,趙唐四人走了進去。燈暗了一日,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一個人影也沒,恍如隔世一般。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夜晚,這桌上坐得滿滿,一屋的火光和歡笑,比頭頂的星光還亮。喝完的酒壺還堆在牆角,發酵的酒味聞得人鼻子酸。趙唐俯下身,抱起兩個酒壺,放在第五張和第十一張椅子前。
陳唐罵道:「這鳳玉帝出爾反爾,真不是個東西。」
馮唐不由得看呆了,方才想問的話也全咽了回去。
「是,回來了。」
馮唐想叫他不必找了,立刻回來,方才太過激動,此時偏偏沒了氣力。剛張開嘴,便覺得頭暈,靠倒在牛車上。
「可弄死老八是他的毒針!再差一點,連我也要被他害死。」
「回去吧。」
「讓他去吧。」趙唐叫了聲,默然,「將拾來的柴火都放在這長桌上,從這兒開始燒。」
「道士,哪裡來的道士?」馮唐吃了一驚,顧不得病體,從牛車上站了起來。
「回去。」
馮唐邊叫邊抬頭,和*圖*書不料那來人卻非沈唐,而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年輕人。他騎的是一匹小紅馬兒,也沒馬轡,也無馬鞭。人還是人,馬卻漂亮得有些不像馬。盛烈的年紀,才擁抱著夏日的青春,呼吸間卻有些凜冬的寒氣。這馬也還是馬,大約剛剛從原野里走出,在四方天地迷了路。這一人一馬,本不相識,同在天涯淪落這才做了伴。可誰都心高氣傲,誰也不搭理誰,人愛騎不騎,馬愛走不走。就這樣停停走走,進進退退,簡直比赤足還要不如。
「危險?你是說那道士要吃了你十弟?」
「這家被燒了,村裡的人也都不見了。這好好一個徐仙村,鬧鬼啦。」
「你見過,太好了。他人呢?」
馮唐再無懷疑,急叫道:「那口袋裡的是我弟弟!煩你告訴我,那道士去哪兒了?我四弟現在有危險!」
到了晚上,隨著那火把落下,這間承載了十六個唐家兄弟許多美好記憶的木屋就此變成一道衝天的黑煙。這黑煙,彷彿能熔斷時間。煙霧刺鼻,火蛇貪婪,四人同時轉身離去,沒有一人再多看一眼。任憑那火中刀光閃爍,劍影繽紛。
「什麼時候的事。」趙唐驚道。
……
「可我不是好人啊。」那年輕人說完就從馬上跳下,跳上了牛車車座,「你且上來。這小子膽子太小,你小心些,別傷了他。」
放走到道口,忽見一個熟悉的蹣跚身影一跌一撞地跑過來。
吳唐道:「潑出去的水還能等它下回來,這燒了火可就一了百了。」
錢唐笑道:「看來大哥的屁股嬌生慣養的很。」
「四弟,咱們得以大局為重。大哥他們能平安下山,我們能救出你,都是借了那懶漢的力。」
陳唐道:「好像是村長。」
「那怎麼還咳得厲害。」沈唐擔憂地道,「水怎麼也喝完了。九哥,你在這兒等等,我去給你找水。」
趙唐搖頭道:「可惜他的椅子坐的太刺,太扎屁股。」
「算上我一個。」那塊大白石上忽響hetubook.com.com起一個聲音,李唐正看著,「送死的事,可少不了我。」
「那你怎麼知道他的樣子。」
「家……」
錢唐叫道:「不把這間房推平,咱們這趟就算是白回來了。」
錢唐道:「黑面,霹靂死了,這椅子留給誰來坐呢?大哥,這鳳玉帝看得起我們兄弟,是想拉我們入夥呀。」
那年輕人看出他的異樣,輕咦了聲道:「原來你受傷了。」
「你要說如果。好,你們被鳳玉帝抓住,是大哥想要的結果嗎?」
「回家。」
「沒看見屍體,村民們也許是搬走了。走了也好。」
「我弟弟方才過去了,你有沒有看見?」馮唐連忙道。
「李唐,你昏了頭了,對大哥說出這樣的話。」
馮唐道:「傷口血止住了,骨頭也沒斷幾根,死不了。」
馮唐驚叫道:「你要做什麼?」
「那這個家怎麼辦?」
陳唐道:「好可憐的火。」
陳唐道:「二哥,就剩我們四個了,還管這些村民做什麼?咱們跑吧,去找九弟去。」
「算起來大哥上八台山已經三天了,怎麼半點消息都沒有。」沈唐又回頭道,「九哥,你說我們家是誰燒的?山賊,還是村長他們?」
錢唐道:「這閻羅一死,大覺山群龍無首,四分五裂,早晚要被八台山吞併。四弟那一刀,可真稱了那鳳玉帝的心意了!這下,他誰都不怕了。」
「呵,你又想刷什麼花招?」
錢唐道:「大哥,我什麼都不要。」
「這兒哪裡有水。我還是別喝了,忍忍到下一個村寨。」
吳唐、陳唐環顧四處,咬著牙道:「我們也沒什麼要拿。」
陳唐道:「這定是鳳玉帝留給我們的。這兩個椅子是什麼意思?」
「我笑,我猜不準是你弟弟肉汁飽滿,還是肥羊肉鮮嫩可口?」
「要拆,你們只管拆好了!」
年輕人沒有勸阻,又道:「我雖然沒看見你弟弟,我卻見到了另一件有意思的事。那是我在水潭邊取水的時候,忽然颳起一陣風,對岸水霧和-圖-書中走出一個道人。他背著個大口袋,裏面鼓鼓的,嘴裏還說『好大的一隻肥羊,今晚有口福了』。」
「大山主請所有徐仙村的村民上山……」
年輕人叫了聲:「坐穩咯!」
「這個時季,這片大山裡的小孩子不都這樣?」
「四弟。」
「那怎麼成,燒壞了你嗓子。你等著,我知道下面有個暗泉,上回二哥同我講過。我去去就來。」沈唐提起水囊,便從坡上滑了下去。
看見三人,村長顧不得氣喘吁吁,慌叫道:「趙大,錢二,不好了,大山主……」
「沒看見。」
「六月,茱萸花又開了。」他鬆開手,轉過來半張臉,「剛才是你喚我,有什麼事?」
不待多想,那年輕人已抽動馬鞭,任由那匹老瘦牛馳騁起來。那匹在原地吃草的小紅馬見少年要離去,抖擻精神,飛快一躍便追了上來。這險峻山道,有了一輛牛車已是擁擠,再走一馬,看去更是心驚膽顫。若是一個不留神,這一牛一馬撞了起來,他們兩人都得命歸黃泉。馮唐心中雖是害怕,又擔心對方看低了自己,強忍著不說,大不了同歸於盡而已。不過一會兒,這飛奔的牛車便衝出了岔道口。馮唐隱隱聽見沈唐的叫聲,太快了,一下子就消失。
「我還笑我是騙你的。」那年輕人哈哈笑道,「這荒山野嶺,連條溝都沒有,哪裡有潭水喝?你十弟大約還在找鏟子刨土呢!」
「你我萍水相逢,你過你的橋,我走我的路,你為何要叫住我?」
「你有這樣好心?放心吧,我四弟不會亂冤枉好人。」
「我要守著你,只等到你弟弟回來。」
「你……你好毒的一張嘴。」
「這水囊是我四弟的……」
「別跟我說什麼輕重,我只知道,當時他就在你們身邊,為什麼你們不殺了他,為什麼你們放他走!大哥,你說話啊,你為什麼放走了殺害八弟的兇手!」
李唐怒叫道:「那懶漢在哪裡?我要找他算賬!」
「收拾收拾,咱們天黑前必須離開這兒hetubook.com.com。」他嗓子啞了,「三天後趕到峨眉山,去和十三弟他們會合。」
「不要說了,二弟。」趙唐撇過頭去,低聲道,「是我對不起老八。老四,我……我不配做你們的大哥。」
李唐沖了出去,趙唐一把抓住他肩頭,道:「不留下來燒房子,你要上哪兒去?」
趙唐道:「好好好,那走啊,把這裏燒了!」
這馬兒的神氣,少年人的英氣,也不知誰壓住了誰。馮唐愣了半晌,這人還在岔路口前轉悠。他本來已經走上朝東的一條路,卻像是突然變了心意,慢慢退了回去,拐進了朝著馮唐的這條道。他眼光看得很高,這輛破舊的牛車他幾乎看都看不到。
馮唐忍不住了,趕在這馬兒過去之前,儘力叫道:「喂,那騎小馬兒的,你……」
「就在下午,那群山賊又來了。所有人都被帶走了,只剩下我一個。」村長老淚縱橫地道,「我剛看見你們屋子被燒了,不知道你們回來了沒,這才過來看看。」
沈唐連忙停下車,跳到車上道:「九哥,你怎麼樣,可還好?」
「這可不成,要是等會你十弟回來了,發現你死了,還不得和我拚命?我一沒人證,二沒銀子,這黑鍋怎麼摘得掉?」
「不干你的事,你要走什麼路儘管走去。咱們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是說方才那個小孩,穿褐色短衣,約莫只十一二歲?」
錢唐嘆道:「點那把火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後悔的。」
馮唐喊不住他,被太陽曬得厲害,只得把席子往頭頂移了移。等了半日,卻也不見沈唐回來。難不成遇上了什麼事?馮唐心中忐忑,正不知要不要前去尋找,聽見前面三岔口有動靜,似乎是有人接近。
馮唐不由啞然,忽聽山坡下林子里有人叫道:「九哥,你再忍一忍,我看到潭水啦,我這就下去。」
也便在這時,那鮮衣公子走過一棵花樹,他忽伸出手,輕壓下一枝在鼻口嗅了嗅。那爛漫織錦般的嫩黃,隔著那麼遠,那花的香氣彷彿也溢進了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