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做什麼?」
「你……不長眼的,你要做什麼!」
林音闃無。紅楓山道上響起馬叫。
刀光浮空,正取日影,朦朧間倥傯行色,浩蕩兵戈之聲擊垮石碑。
女人的聲音傳來:
有人拿起石頭砸暈了自己,打著滾從懸崖上跌了下去,石頭粉碎的重響傳來……
「抱歉。」那人改口道,「那要怎麼走?」
饒是蕭放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是不禁嘖嘆。
「我呸,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約莫一炷香,馬車轉上一個山崗。此時居高臨下,從左下方望去,山下風光盡收眼底。蕭放這才發現,原來這所謂的絕妙山莊只有一扇大門,大門后是片開闊森林,非但沒有半間屋子,連一磚一瓦也無。
這也還不夠,這人突從草叢掙出來,抓住刀柄猛地往外一抽,眼中火光,口中叫道:
「別起來,你躺下。你忍忍,再忍忍,咱們就到了……」
「相逢即緣,可喜平生。兄台,且借我一刀。」
煥然一新的石碑上露出一排大字——扁子真。
縹緲虛空之中忽有一個聲音,輕輕念道:
滿地紅葉的楓林過去了,羊腸小道變成開闊坦途,原本重重疊疊的密雲也逝去了。一片碎亂的鳥叫里,馬車的速度漸和_圖_書漸放緩,像是滾進了一個泥潭。直到在那面雄偉的山壁,車輪聲四濺方止。
「我早告訴過你,你別多想。」蕭放沉默著,終於又揮動了鞭子,「這不是你的病,這是我的。我會治好我的病。」
等到所有人意識過來時,方才那癲狂拔刀的莽漢已整個人嚇癱在地,滿頭都是冷汗。此時就算有人在他耳邊放了鞭炮,他怕是都不會有一點兒反應。
「好,當世最後一個醫聖也去了。你可心滿意足?」
他念頭作罷,任馬兒跑了上去。往前看時,紅衣人走得奇快,這一會兒便已在小道盡頭往上走了。
眼見在場眾人色變,眼見這險峻山巒也要為這一刀傾塌。眼見這迅疾一刀,就要斬下這顆好漢頭顱。
女人也發現了,不知是譏是嘲:「這絕妙莊主好大的心思,什麼都不抄,只抄來了一個門面。尋常人若不進庄,倒也能以假亂真。」
蕭放踩碎滾到腳邊的破酒壺。
「豬五九,還有人叫這破名?」門口嘀咕了聲,道,「這上山莊是想做什麼呀?賣豬肉您可找別家去,咱這兒可吃不起。」
蕭放道:「像是烏龜打架,三歲小孩的把戲。」
幾乎沒人注意到,方才那觀碑的紅衣人已消失了m•hetubook.com.com。
蕭放跳下馬車,只見那山壁上覆著一片石刻,不知繪著什麼,風雲攪動,不龍不蛇,雖有波瀾氣息,卻亂的很。蕭放看了幾眼,如墜荒谷,也無心再看。回身之際,一瞥眼瞧方才錯身的那紅衣人也在。
蕭放本想舍了馬車,女人卻說:「我也要上去。」
「他還活著。這隻老狐狸,他是藏起來了。」
又往上轉了一圈方到山頂,遙遙瞧見翼然立著座五角紅亭。亭外立著塊高大石碑,卻沒題字,一股傲然之氣。
那人等了會,問道:「門不開,要客人自己撞開不成?」
「割昏曉。」
「是來找扁神醫的吧?進去吧,進去吧。」那貓叫聲又嘀咕道,「這扁子真才來幾天,怎麼滿江湖都來了。看來得賣票子收錢呀。」
「姑丈山。」說不下去,又怕看她的眼神,蕭放悶著,一鞭重重抽在馬臀上。那匹健壯的棕馬發出一聲痛叫,又賣力地快跑了幾步。女人聽不下去了:
「砍掉我的頭?砍掉我的頭!」
「你總是這麼說。」女人咳得更厲害了。
這些中毒的江湖人彷彿都炸裂了,崩塌了。到了這時,可誰也說不出話了。除了錯愕,驚異,惶惑,痛快反倒是最輕的。哭和圖書還是沒有眼淚,可想死卻有了決心。掙扎的和呻|吟的依舊,只是有些變化,接連幾聲響。
蕭放正要開口,看見另一邊山道那紅衣人上來了。他見狀也不詫然,從容不迫地穿過眾人,徑直走到那塊石碑前。彷彿河邊看柳似的,伸出清瘦的手指在碑面上輕輕蹭了蹭。那一圈圈漣漪似的山風,彷彿從他指間盪開了。
趕車人蕭放兩指提起斗笠,一匹棗紅馬呼嘯一聲就從他眼前掠了過去。馬上坐著個紅衣人,腰畔隱約閃過一道亮眼青光。背影一塵不染,和紅馬相得益彰。蹄子輕快,登登作響。乾燥的紅楓一口氣被踩碎了幾十片。那人吹了聲口哨,眨眼便走得沒影。
如此叢山密林之間,人跡絕無,突兀現出一座裝修豪華的山莊。
而他身前的草地上,赫然便插著那一把仍兀自顫動的鋼刀。而兩三步外的那大塊石碑,竟也已被削去薄薄的一層。那覆滿碑面的細小塵埃盡融在這一刀的綿長之中,於是真容再現。
女人問:「刻得不好?」
蕭放安撫住疲馬,讓馬車停在樹下。他這才注意到,這些江湖人面色發白,又痛又嚎,似乎是中了什麼毒。
女人道:「也許人家是有意為之。抄得太逼真,反而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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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已有了些時日,那碑文的顏色也被風沙磨得暗淡無光。
此刻或伏或跪十七八人,刀劍聲過耳,俱是江湖人穿著。此刻卻無一人稍有快意,都一臉嗚呼哀哉,極為痛苦的神情。隆隆的馬車上來,誰也沒聽見,都爭先恐後地撲倒那塊無字石碑前,哀聲大叫:
「扁神醫,您老發發慈悲,救命啊!」
門后憤憤地說了方向,便沒了聲,像是躥進了茂盛的草叢。紅衣人也不道謝,牽著馬從坡上繞過去。撥開林叢,出現一條上山的泥濘小道。兩旁皆是土丘,寬度只容三人,馬車已是勉強。
「你別拿這可憐出氣。這是我的病,也是我的命。八年了,我……我誰也怨不著。」
蕭放悄然握緊了拳頭,他的臉色一片鐵青。千里迢迢,揮金如土,度日如年,卻只見到了這一方破舊的碑。
他跳上馬車,握緊了那根韁繩和手心的汗,驅動黑馬飛快往山下而去。
山風如虎豹撲過,那猛烈一卷攪得心魂空蕩。
女人聽見動靜,問了句:「這些人瘋了不成,怎麼衝著石碑瞎叫喚?」
他手裡牽著那匹棗紅馬,靜靜地盯著這片石刻看,衣袖邊走邊拂過。一人一馬都走著神,驀地嘆了聲:「好一個絕妙莊主,連這面俯首江山圖也和_圖_書抄得惟妙惟肖,大手筆,大財氣!」便往大門走去,從頭到尾一眼兒都沒注意到蕭放。
「放心,我是來花錢的。我兄弟受傷了,聽聞又神醫在此,特地來討點葯。」
難道不是狐妖的法術?
蕭放從思緒中驚醒,回頭手觸上車簾又放下,關切道:
「到了?這到哪兒了?」
「朱無救。」那人輕輕說道。
門后奇道:「你這人好不好笑,剛出江湖吧,這點規矩都不懂?你當這絕妙山莊是你想進就能進的?」
眾人誰也不知他的用意。獨有一人滿地打滾,口中仍哼哼唧唧。瞧他手臂上、脖子上道道血痕,顯是痛到了極處。這人是用刀的,受不住了,就連連把頭往堅固的刀鞘上撞,撞得頭破血流。饒是這些平日自負剽悍的江湖豪客見了,也是面色慘白。放在往日,必是哈哈大笑,可現在誰都想哭。
蕭放道:「蘇州妙絕山莊的大門也沒他這麼氣派。只那面俯首江山,也不知是請誰刻的。」
裝飾氣派的大門后,有懶懶的貓叫聲:「別敲啦,別敲了,絕妙莊主不在家。來者是誰,快快報上名來。」
「要多少銀子?」
「發生什麼事了?」車廂內有女人在咳嗽。
有人察覺,紅衣人終於說了聲,卻是反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