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刀
第四刀 斬我心

偏偏在這一刻,他全都失去了。
七月七,穿針乞巧,敬拜魁星,是個熱鬧。
燭火微弱,葯小知沒打幾拳就累得躺倒在地。過了會慢悠悠地爬起身,這才發覺過來。
不要嘲笑他,連這亮晃晃的輕薄月光,也像是喝得酩酊大醉。
他不曾去過的地方,便不存在。
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接受我?
井水裡映出他那張頹唐、迷惑、落寞的臉。
葯小枝沒有起身,反而在草叢裡躺了下來。
可剪刀再快,此時也幫不了他的忙。葯小知活了十七年,從沒有眼下這一刻這般情緒複雜過,一起一伏像極了驚風駭浪,沒了良心地橫吹。
手不自覺地朝桌上的桿秤抹去。只要葯小枝再上前半步,便和他魚死網破。
「沒有,他力氣大得跟牛似的,哪有什麼病。」老闆見葯小枝臉頰通紅,神態可懼,怕他又發作,只得如實回答。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這河上漂浮的一盞水燈。
「力士打虎,為民除害!我葯小枝是紅茶鎮第一刀客,第一大英雄!」
其實葯小枝喝得如同爛泥,除了第一拳還有力道,後頭皆是軟綿無力,跟棉花似的。可老闆被打到舊傷,這才痛得哎喲哎喲連叫。若是隨便換一個人,非得將葯小枝一腳踢飛不可。
只是一條狗啊。
老闆不敢接他的手,慌忙退後,低下頭去:「這不是你打的,是白天那個刀客。賽金m.hetubook.com.com針自個醫術不夠,丟人了。」
鎮子上本沒有過節的風俗,現在都過得很開心。
因為他不明白,放走他這隻水燈的人是誰。
「不開玩笑?」
一連衝出六條街,八座橋,一陣妖風撲面,葯小枝全身的毛孔都顫了一顫。方才在藥鋪里鬧了一陣,這時他也稍稍冷靜下來,醉意去了大半。又走了不遠,黑黢黢的巷子里忽然躥出一條黑影,葯小枝啊得大叫一聲,嚇得連躲開都忘了。那黑影往他懷裡一撞,又飛快跳下地。雙手碰到一個毛絨絨的怪物,葯小枝當即嚇得癱軟在地。
因為他所在,所以紅茶鎮在,普天下也存在的神武至極,也可笑至極的傢伙。
「也不是,他的刀好得很,不像沒錢的人。」
葯小枝從草叢裡站起來,腿麻得厲害差點沒站穩。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他已經不能考慮這些問題了,無論那一樁都大大越過了他的現實需求。
葯小枝在酒鋪醉倒了,酒鋪打烊被夥計沒好氣地丟進大街。可他翻個身就忘了,從爛草叢裡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走。身上有沒有受傷,懷裡多了少了什麼,自己一點兒也沒察覺。
究竟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是那麼地愛你?
可對假文藝青年的葯小枝來說,這一天過得簡直是個噩夢。
他不曾見過的人,便不存在。
方才https://m.hetubook.com.com光顧著逞英雄耍威風,他……他竟然忘了收錢。
「老闆,你的臉怎麼腫得這樣厲害……啊,我的拳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
被黑色的水面,黑色的風,黑色的霧,還有黑色的心。
可是沒漂多遠,他自己就先暗了,他被滅了。
七夕,過去了。
「哎喲……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還上了鎖。
大名鼎鼎的市井刀客,赫赫有名的普天下第一刀。
「大門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燙得像就跟是做夢一樣。啊,不會真的是夢吧?
他仍不罷休,騎在老闆脖子上,就是一頓猛揍,口中大嚷道:
「老闆,那混小子人在哪兒?打了人,還砸了人的買賣,我現在就找他去理論理論!」
現在最讓他困惑的是,他不知道的是,那盞滅了的燈能否再亮起來?
我明明滿腔真情,你為什麼要視而不見?
「好漢,你可千萬別衝動,那人可厲害的緊!」
賽金針枯槁的臉上湧上一道紅潤,復長嘆道:「賽金針就太過了,哪還能奢談賽閻羅。誰埋汰誰呢?」
這個小鎮里,知道武當山的人不多,可知道葯小枝的人卻不少。
「他……他就和好漢你剛才一樣。」
「哈哈,你打不過我,我看你還敢不敢笑紅茶鎮刀王!」
這是多好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機會啊,他剛剛把店都賣了,身邊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錢。就算那老闆吝嗇,不肯答應,也該趁機賣他幾把剪刀,賺一些銀兩。回去也好和王師傅解釋,這大半天他失蹤去了哪兒。
那顆心,被剛開刃的大剪刀剪碎了!
藥店里猶為昏暗、冷清。往日還零零散散有來抓藥的人,可今天乾脆半個人影也沒了。
賽金針還要再勸,可哪攔得住葯小枝這一腔血勇?
「老闆,你別看我這樣。我也是一身……怎麼說呢,謙虛點,武藝不俗,明白吧!」葯小枝勾了勾鼻子,傲然道,「呆會我見了那人,若是他好聲好氣,虛心認錯,我也不難為他。可若他仍是執迷不悟,我這對拳頭定叫他長長記性!也讓他明白,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其實葯小枝也不記得自己是從哪兒進來的。
後來他只能這樣繼續漂啊,繼續游啊。
半天都沒人回應,他又喊了聲:「老闆,送錢的來了!」
「廢話,我來藥店當然是買葯。」
他曾要到大海,他曾要追日出。
我明明這麼愛你,你為什麼忍心拒絕我?
這黑夜的長街,藏住了光,一個勇士大步朝著黎明衝去。
因為他還要活著。
葯小知是那個男人的親傳弟子——王老虧剪刀鋪的唯一學徒。
葯小枝哭得稀里嘩啦。
剛開始他帶著熱帶著光,要去溫暖去照亮別人。
和_圖_書了那個女人,他變得好醜陋。
老闆大約凍著了,哆嗦著道:「好漢,你……你要怎的?」
又過了一會,外頭的風勉強小了些。
葯小枝再三保證,老闆這才舒了口氣,揮揮手道:「天晚了,你快走吧。我這不開了,店賣了明天就回鄉下種田。」
直到那狗叫聲去遠了,驚魂未定的他才意識到那只是一條狗。
黑暗啊,孤獨啊。
很晴朗的夜空,煙花和粲星,龍燈和柳月,可無論是人間還是天外,再閃爍的光都入不了他的眼。
「好端端的店,偏我一來,說賣就賣!成心笑話我?死胖子,連你也負我!」葯小枝火冒三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是一拳,將老闆打倒在地。
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老闆扶了起來:「怎麼樣,傷得厲不厲害?我……我真是該死!」
拿剪刀打架,豬皮當披風,說出去就是個笑話。
獲得理想讓人變得美好,失去愛情讓葯小枝變得庸俗。
他拖著僵直的身體一步步朝著王老虧剪刀鋪走去。
「那刀客受傷被你瞧壞了,打的你?」
他竟然沒向那老闆開口。
「哪裡來的耗子,半夜還吵得不讓人睡。」穿著睡衣的老闆走出來,看見葯小枝頓時見鬼般,一臉錯愕地道,「你……你從哪裡進來的?」
他不用手去觸摸,也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心了。
可他竟然,竟然什麼都沒做,就像個智障一樣走了出來。
就你,也想行俠和圖書仗義?
葯小枝,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是什麼德行!
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自己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呸,你也配,你見過有拿剪刀的大俠嗎?
那個眼中,將一個紅茶鎮即視為普天下。
每天走街串巷,吆喝東西,上門收廢鐵,出門賣剪刀。
就在這一天,自認普天下第一好漢的葯小枝失戀了。
「他……這人真不是個東西。」葯小枝一拍櫃檯,也不知在想什麼,勃然大怒道,「這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大小小十幾家藥店,就屬您的醫術最高明。您大名叫賽金針,可大伙兒都管您叫賽閻羅呢!」
那顆心,被剛塗鹽的大白菜腌透了!
「老闆,我買一點心藥。」葯小枝打了個嗝,紅著臉笑道,「抱歉,說錯了,是解酒藥。」
等等,這裡是哪裡啊?
大俠寧願空手,也不會拿剪刀。
也這是他這個晚上,甚至說這一天最大的紕漏。
普天下第一刀,配這位普天下第一好漢。用藥小枝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剪刀能殺人,自然也算刀。江湖刀客不用,那是他們瞎了眼,竟不知奇兵最能殺人。
他難過地閉上眼,懊惱地反思了良久。
「那真是豈有此理!這人還翻了天了!那你說,他為什麼打你!這就不分青紅皂白嗎?」
葯小枝打定了主意,問了幾句那人的相貌,抄起一塊墊門磚便氣勢洶洶地殺出了神醫堂。
「那他是來抓藥付不起錢,才打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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